正在这时,一辆银灰色的小型面包车驶入了医院大门。看到那辆车时,男人顿时直起了身,抬手示意安迪先别说话。他眯起眼,仔细观察那辆小面包车。从马路对面,他们可以看到车停在了医院门口,有医护人员从车上下来。
看到医护人员的脸后,男人当机立断地下车,并很快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将安迪从车上扯了下来。
安迪惊慌地问:“什么?你要干什么??”
男人提着安迪细瘦的胳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面包车说:“你过去,装作你很疼痛,对他们说你需要帮助。”
安迪舌头打结地问:“……什么?!是犯罪吗……??”
男人并没有解释,而是大声说:“现在就去!没有时间了!”
安迪:“……”
安迪莫名其妙地被赶到马路对面,一瘸一拐地进入医院大门。他担忧地朝男人所说的那辆面包车走去,期间迟疑地回头看那个男人。他发现男人正跟在他后方十米左右,面色淡定,装作不认识他。他的西服不知何时脱了下来,挂在手臂上。
当安迪走到面包车门口的时候,两个医护人员正小心翼翼地从面包车上搬下一只小型金属箱子。安迪看到他们在忙,非常不想打扰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当那两名医护人员下车的时候,就看到他们面前站着一个瘦小的男青年,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们。他有一头乱糟糟的浅棕色卷发,带着一副特大的塑料框眼镜,其中一片镜片已经碎得一塌糊涂,勉强地停留在镜框上。那名男青年蓄着毛茸茸的络腮胡,下巴看上去像一颗新西兰猕猴桃,胡须上还粘着一些垃圾,简直比乞丐更狼狈。然后他们就发现他的身上有血迹,尤其是胸口的衣服上有个不大的洞,可能遭受了枪击。
安迪艰难地开口:“我……呃……我……需……”
其中一名医护人员看到安迪连话也说不利索,惊讶地低声说:“天哪,他需要帮助!”
他接过金属箱子,让同事去医院里叫人。另一名医护人员走开后,安迪忽然感觉到有人贴近他,一只手冷不丁伸过来扣住他的腰说:“你还好吗?你看上去要摔倒了!”
安迪被吓得一震,然后马上发现那个人正是可恶的罪犯先生。他感觉到那家伙的手紧抓着他的腰,并暗中用膝盖顶他的腿弯。他被顶得腿一软,身体就被那男人巧妙地往地上拉。他下意识轻喊了一声,罪犯先生着急地说:“请帮我一把!”
他脸上的担忧是那么的真诚,除了安迪以外谁都不会怀疑他。那名医护人员立刻放下箱子,与他一起扶住安迪。安迪惊恐地瞪着眼睛,在两个男人的协力帮助下重新站了起来。
罪犯先生往医院门口望了一眼,说:“医生来了,祝你好运。”
安迪感觉到男人的手松开了,抬眼与他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来得及说,那男人就在安迪的肩上拍了一下,转身大步朝马路对面走去。安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穿着衬衫的背影,发现他跨在手臂上的西装底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但他走得很快,安迪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就被赶到的护士叫回了神。好心帮助他的医护人员重新提起金属箱子,朝他点头致意,然后快步走进医院。
安迪进入医院前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发现男人放弃了自己的车,径直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医生很快处理了安迪身上的小伤,他一根骨头也没有断,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
当安迪去取药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些麻烦。他尴尬地意识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带,当然包括保险卡和已经被踩碎的手机。他只能向服务台借来电话。
安迪试着拨通了自己的学生汉克的电话,但不巧汉克需要参加篮球比赛。他又拨通了同事史密斯教授的电话,但不幸史密斯正在去女儿生日会的路上。他又拨通了另一个同事安妮的电话,但安妮今晚不太舒服。当安迪被第七个人拒绝后,他拿着听筒,默默地站在服务台旁边发愣。
最后一个,再打最后一个电话。安迪心想,如果约翰拒绝我,我就诚实地向医生说明情况。
然后,安迪不抱希望地按下了他的邻居约翰的电话。
“你好,约翰,我是安迪?菲尔德。”
“谁??”
“……我是你的邻居,住在你的左边……”
“什么??哪个?”
“……那个……你把你不用的自行车给了我。”
“啊——!是你!你是那个……查尔斯先生?”
“……是……是菲尔德。”
“你好,菲尔德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听筒那一头传来了愉快的年轻男孩的声音,那是安迪邻居家正在上大学的儿子。安迪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意图,一点也没有期待那个孩子答应——毕竟他们只见过三次,其中两次还非常的匆忙。然而有时幸运就喜欢降落在最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下。比如现在,热心的青年约翰想也不想,一口答应了下来。
“顺便,我可以开你的车过来吗,查尔斯先生?我的爸爸妈妈不会同意我开车,但我真的想试试!”
安迪:“……”
“我我我已经有了驾照!求你了查尔斯先生!”
安迪非常想拒绝这个孩子的要求。然而话到了嘴边却是:“车钥匙和我的保险卡放在一起了。请路上小心。”
安迪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约翰欢天喜地地挂了电话,安迪默然将电话还给服务台,忧心忡忡地坐了下来——他一点也不想让乱来的孩子碰自己的车,因为车里有他的最后一部分实验仪器,那对现在的他而言弥足珍贵。如果安迪要不回自己的实验室,车里的这些仪器就是他这个研究里最后的希望了。
安迪焦虑地在医院门口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路虎横冲直撞地飞驰而来,在医院门口潇洒地刹住车。
看到自己的车安全到达,安迪长长地松了口气。他没有被警察拦下真是谢天谢地。
“你的车太酷了,查尔斯先生!”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青年兴奋地从驾驶室跳到地上,当他看到安迪的模样,不禁大喊:“天哪!你的眼镜怎么了?有人扫射你了吗??”
安迪尴尬地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总是不知道如何与太过自来熟的家伙相处。
取完药后,约翰仍旧要求开车。安迪答应了他,决定自己坐在副驾驶休息一会儿。然而安迪还没来得及闭起眼睛,就感觉到车子突然刹车。他紧张地睁开眼,听到约翰说:“等我一分钟,我需要一点饮料,你想喝什么吗,查尔斯先生?”
安迪非常想纠正他自己是菲尔德,但他放弃了这个想法,无力地摇头。约翰没有察觉任何不妥,离开车,小跑着向不远处的便利店去了。
看着他离开,安迪担忧地回头看车厢。整辆越野车的后半部分都被他改造成了一个临时实验室,其中包括几台精密仪器。安迪看到他的仪器仍然呆在里面,他心疼它们,就像心疼自己的孩子。他忍不住起身,弓着背钻到座椅后面,检查他的仪器。尽管他的腿还是那么的疼。
动态仪……静态仪……安迪痴迷地抚摸他熟悉的零件,一样样检查它们是否完好。正在这时,他听到车门被打开,又被重重关上,约翰回来了。车子发动了起来,这一回非常平稳。安迪担忧地等了几秒钟,但一路上没有停过嘴的话唠约翰竟没有开口打扰他。安迪猜他正忙着喝饮料,放心地在他的临时实验室里坐了下来。他的背靠着驾驶座的椅背,翻出实验记录本来看。这种时刻他往往喜欢一个人呆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他享受这样的感觉。
然而……
十五分钟后,安迪翻完了他的记录本,发现车厢里出奇地安静。自从约翰上车后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他有些疑惑,出于担心,歪过身体探头想看看约翰怎么了。他无意中抬眼,在后视镜里看到一双眼睛……一双黑色的眼睛。同时,那双眼睛的主人也抬起了眼,在后视镜里遇到了他的目光。目光相碰的一刹那,两人同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那人猛地踩下了刹车,安迪差点从后面摔到前面。
“你……!!!”安迪大惊失色地指着那个驾驶座上的男人,口吃着说,“你……你……!!!你怎么在……在我的……车上!”
那个男人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安迪,许久他问:“这是你的车??”
安迪瞪着那个男人,那正是害得他犯下错误的罪犯先生。当安迪因为彻底摆脱他而松口气的时候,他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的车上!
安迪想着想着,心底就生出一股愤怒的情绪。他今天实在是太倒霉,当他看到这个面目可憎的家伙时,他再也想不起礼貌是什么。他想也不想就挣扎着站起来,随手抓起一只矿泉水瓶对着男人的脑袋砸,一边砸一边怒道:“下车!离开!”
男人忙不迭挡住他的攻击,左躲右闪地解释说:“等等! 我只是想借用你的车!”
安迪忽然明白了过来,舌头打结地骂道:“你这个……偷车贼!下车!”
“不!我没时间解释!我会解释!”男人一只手勉强抓住安迪手里的矿泉水瓶,另一只手试图把车重新发动起来。正在这时,安迪看到车的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金属箱子。安迪看着那只金属箱子就愣住了。
“这是……”
趁他愣的那几秒钟,男人抓住方向盘,猛踩油门,将车发动了起来。
“那两个医生手里拿的箱子……?
安迪疑惑地想着,可是明明医生走的时候,重新提起了那个金属箱子,现在为什么会在这个男人的手里呢?
第五章
“……听着,我很明白你的愤怒,”那男人一边开车一边试图平息安迪的怒气,“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车上。”
“否则你就不会选择偷这辆车。”安迪虽然声音很低,但是一针见血,“而且……你偷了医院的箱子。”
男人喊冤地说:“嘿嘿——没有证据可不能这样冤枉我……”
安迪被男人的无赖气得够呛,说:“HS9080,这是这只箱子的编号。”说着将那只箱子转过来,将贴有编号的那一面对着男人。男人快速瞥了一眼,看到箱子右上角上果然贴着HS9080的编号。
男人感到不可思议,抬起了眉毛,随口问:“我的车牌号码是什么?”
安迪:“……745EBF。”
男人耸耸肩,表示事实上他并不清楚:“那不是我的车。”
安迪:“!!!”
安迪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个经验丰富老道的职业盗贼。
“……你把我带到医院就是为了让我跌倒,然后让医生放下箱子,这样你可以用藏在西服下面的箱子替换医院的箱子……”他两脚一软,绝望地坐了下来,声音几乎发抖,“医院会马上发现他们的箱子被调包,现在我成了你的共犯了……”
男人:“……”
男人头一次遇见这种逻辑清晰得让人想把他揍一顿的人,认输地举起一只手打断他:“好了,够了。”他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看到对方像只生无可恋的土拨鼠一样蜷缩了起来,真诚地因为成了自己的“共犯”而感到痛苦。他的模样既让人同情,又十分好笑,男人哭笑不得地说:“别这样,我只会打扰你到机场。当我离开后,你再也不会见到我。如果条子找到你,你就把错都归到我的身上。告诉他们你遇见了皮尔斯?曼蒂森。他们花了六年来追踪我,你可能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线索。相信我,当你被条子纠缠的时候,你会宁愿纠缠你的人是我。”
安迪没有理睬他,仍然沉浸在协助犯罪的自责中不能自拔。越野车安静地开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过了一会儿,安迪一脸疲惫地问:“箱子里装着什么?”
那个叫皮尔斯的男人轻描淡写地回答:“东西。”
安迪:“……”
安迪并不愿与那个职业盗贼并肩而坐,坚持蜷缩在车厢并不舒适的小板凳上。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机场。皮尔斯将车驶入航站楼底下,但他意识到周围有一些不对劲,并没有将车停下,而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开过去,仿佛自己只是无意中经过这里。当他开过了航站楼入口,他将车拐进了一个U形弯道,在折返时不动声色地观察航站楼门口。
“你在做什么?”安迪问道。通常他不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把“你快滚蛋吧”写满脸上,皮尔斯成功地让他做到了这一点。
皮尔斯眉间凝重起来,谨慎地观察周围,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都是条子……不像是巧合。”
安迪:“他们是来抓你了吗?”
皮尔斯:“不知道。”他不再犹豫,果断拐弯,将车驶向离开机场的方向。
安迪:“你……你不走了??”
皮尔斯:“……”
皮尔斯开车绕着机场附近转了一圈,不敢冒险下车。直到安迪看到了什么情况,短促地啊了一声,又赶忙闭嘴。
皮尔斯:“什么?”
安迪强行将目光移向窗外,生硬地说:“……没什么。”
皮尔斯:“如果我在这里被条子抓住,我会对他们说你是我的同伙。那张管理员卡上还留有你的指纹,车库管理员和医院的工作人员都乐于作证,你在没有我威胁的前提下主动帮助了我。”
安迪猛地扭过头,瞪着皮尔斯。那位英俊的盗贼先生正一脸认真地看着前方的路,好像刚才如此无耻的威胁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安迪头一次受到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可惜他精通数学,而不是法律。他对皮尔斯的话信以为真,挣扎再三,不甘地妥协:“那辆车……829EBF。那个警察在这里。”
“哪里?”皮尔斯警觉地问。
安迪指向右边的露天停车场。皮尔斯微一眯眼,看到了那辆眼熟的黑色轿车。他立刻调转车头,离开机场。还不忘勾起嘴角一笑,对安迪说:“你不适合说谎。”
安迪因为再次协助了罪犯而愈发自责,默默地捏起了拳头。
安全离开机场后,安迪在车里如坐针毡。他被自责和对犯罪的恐惧煎熬着,不敢再问起那个叫皮尔斯?曼蒂森的家伙有什么计划,生怕把自己卷入更多的麻烦。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甩掉他然后安全地回到家,好好睡一觉,当做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得让他离开……安迪对自己说着。他在舌尖反复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深深吸一口气,酝酿出一股理所当然的气势说:“曼蒂森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回家了。你可以换一辆车,大街上有那么多的车。”
皮尔斯从后视镜里瞥了安迪一眼,好奇地问:“你觉得所有的罪犯都那么好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