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欢看他一眼,摇头。
青岩有些遗憾的收回兴奋之意。
“若是有宗门,宗门医者一起进入试炼便要方便安全得多,散修医者……”庄欢顿了顿,“进去了多半是无法出来的。”
至于是为什么无法出来,心里知道便好,言明了便不美了。
简直胡闹!
青岩放下筷子,眉头紧皱着,曾经万花谷中也是有试炼之地的,是以给弟子锻炼身手与实战能力之用,当然,成功晋级一层,也会获得藏在试炼之地之中的奖励。
即便运气不好找到的东西并不是多么珍贵,但在其中收获的技巧与经验确是无法复制一二的。
试炼之地中多是天工造物,被伤着了也能及时退回来。
如果他没猜错,谷主大概是将之搬到了这里。
其中藏着的奖励大约也换成了适宜修者使用的法宝,以谷主的性格而言,大概与从前一样,优劣皆备。
若是这群人懂得知足,不一味的想要求得法宝,及时后退,根本不至于弄丢性命。
至于庄欢所说的,青岩猜测,散修要么是被杀之夺宝了,要么被宗派医者抱团扔下抵命或是探路。
不了解天工之术的人去了试炼之地,一步踏错便是伤,而之后还面临着诸多恶战,散修无法对抗宗派,死在里边也不无可能。
庄欢见青岩这副模样,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出来的散修大多带着伤,要么接受宗派的招揽,而那些图自在的……”
“难道那些宗派还能逼了不成?!”青岩提声道。
庄欢却是摊手,似是有些感慨:“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青岩闻言,倒酒的动作一顿,抿着唇沉默了下来。
“怎了?”庄欢问道。
“无甚。”青岩摇了摇头,继续倒酒,“这万花试炼在何处?”
庄欢闻言,眼一眯,笑得颇为轻佻,道:“若是想知道,便与我做个朋友如何?”
“……”青岩含着酒杯,看着他。
“如何?”庄欢不甘寂寞的凑过来,笑道。
“庄兄与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青岩不笨,自然知道庄欢有所图。
“为了你啊!”庄欢笑吟吟,“那丹药我送予你,却给别人做了嫁衣,便也算了罢。我消息灵通,你却不通这大洲之上大小事宜,这朋友交了,于你也无甚坏处不是?”
青岩顿了半晌,摇头道:“交友并非交易,至少当坦诚相待才是。”
庄欢被说得一噎,他梗着脖子看了青岩好一阵,半晌朗笑出声,道:“也罢,也罢,便告知你也好。”
青岩洗耳恭听。
庄欢思忖了一阵,道:“我庄家善相术,可观面而窥天机,卜卦之术也略有涉及。”
庄欢是这一代庄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年纪轻轻修为便达到了出窍期,族术的修炼自然也是有一番小成就的。
他瞅见青岩之时,便觉此人周身灵气氤氲,隐有祥瑞的大气运,登时便起了心思,背后观其柔和,长发及腰松散束之,又有金丹期的修为。
当下就掏出家谱上去了。
结果是个男人,庄欢无不遗憾,看过正面之后更加遗憾了。
这果真是大气运之人,光是靠近便能沾上不少光。可惜的是本该是傲气不屈之魂,却被一身皮囊困住,不得脱身。
以这气运之相说来,青岩大约是为什么事情所困。
庄欢看着诧异的望着他的青岩讪笑,说到底他还是想再多呆在青岩身边一阵,沾沾气运,也好结交一个医术精湛的医者,本以为能讨好人的手段却弄巧成拙。
若是青岩对这川弥大洲的大事历了解一些,恐怕便不会如此了,反而会对庄欢心存感激。
可惜庄欢做了这么多,都是对牛弹琴。
“你方才说甚?”青岩将酒杯放在桌面上,手有些不稳,玉杯杯底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庄欢被青岩的反应弄得十分诧异。
青岩却没管他的情绪,一字一顿道:“为皮囊所困,不得脱身?”
庄欢眨了眨眼,点头,又补充道:“魂不似身形,终是一禁制之约。”
青岩沉默半晌,转头倒了杯酒,递予庄欢。
“这是何意?”庄欢接过酒水。
“自是结交酒。”青岩看了他一眼,“多谢庄兄为我解惑。”
香醇的酒液一饮而尽,青岩低头摩挲着手里的白玉杯子。
魂不似身形……为皮囊所困,不得脱身。
22.三次批命
在青岩还没有成为万花弟子之前的年月,他已经忘却得差不多了。
在大唐的那二十几年满满的占据了他的脑子,将再之前的挤进了角落,怎么也挖不出来了。
对那高楼林立的地方最为清楚的一段回忆,就是曾经一位传闻精于卜卦的道长给他的批命。
魂不似身形,为皮囊所困,不得脱身。
那时候他当做笑话,听听便忘在了脑后。
在大唐生活的那些年头,这本已忘却的批命却频频浮于脑海之中,让青岩不堪其扰。
出了穿越这回事,青岩当然不再可能无视这反常的事情了,当时便跟着外出的师兄们一同去了华山之上的纯阳宫。
可惜,即便是纯阳宫的那些道家长者,却也是对他摇了摇头,怎么也不愿意解释着批命的意思,只道让他等。
后来多年战乱让他再一次完全忘记了这批命的存在。
如今又被庄欢提起来了。
若是真的有大气运,青岩想了想,觉得大概自己的气运都用在庇护那些流民上了。
的确,他照料过的那些流民在乱世中过的日子算是挺不错的了,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安全上来说都是,他们也极少遇到狼牙军和流寇的骚扰,撞上的唐军也挺厚道,从来没有强抢过他们辛苦得来的粮食。
青岩低头看着杯里的酒晃晃悠悠,若是第一次听到这话是在大唐年间他还能够理解,的确如今这副身子不是他的,而是属于大唐年间的那个神魂不知去向的幼小孩童。
可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无甚不适。
但从最初有记忆时的世界开始,便有了这个批命,如今这话伴随他一起走了三个世界,青岩再也没办法将它忽视掉了。
他敲了敲桌面,将酒杯放下了,开口却没有向庄欢问询他此刻最在意的问题,而是道:“庄兄该告诉我,这试炼到底何时开始了罢?”
庄欢似有些担心的瞅了青岩一阵,直到对方挑眉看过来时才收回视线,答道:“还有半年时间,如今其余三陆的宗派大约已经启程了。”
青岩一顿,有些诧异于川弥大洲面积的庞大。
修者赶路的速度有多快自不用说,但若是以修者的速度都需要一月甚至几月才能赶到的话,这川弥大洲是真的有些过于宽广了。
“如若东方兄不愿与赤霞宗一路,我家也是有几个名额,只是不如赤霞宗来得多。”,庄欢道,毕竟赤霞宗算是整个川弥大洲上,医者最多的一个宗派了。
虽然知道了庄欢的确算得上是另有目的的,但气运这种虚渺的东西,青岩抓不住也摸不到,所以他对于庄欢的殷勤颇为不适。
即便青岩很想承了庄欢的美意,但转念一想,如果之前的猜测没错的话,试炼之地的东西大约没变多少。
对于这些,青岩是了若指掌的,自然不能带着外人进去,便拒绝了:“我并不知道会不会去,若是去的话……当散修医者便好。”
庄欢碰了一鼻子灰,他看着青岩,苦笑:“你到底还是没有把我当朋友。”
青岩沉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冷场向来不是庄欢的风格,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他知道青岩对川弥大洲上的许多事情都不太熟悉,原因他不会去深究,谁都有那么几个秘密,但青岩想知道更多一些事情是肯定的。
庄欢想了想,便挑了最近的一件事出来,道:“东方兄肯定看到了前不久那几道神光罢?”
只想好好吃饭顺便思考一下自己的批命的青岩:……
过了几个时辰,庄欢心满意足的离开了青岩的房间。
将他送出门的青岩回头看着早已冷透了的饭菜,深刻的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在这人下次再来打扰他用餐的时候糊他一脸热汤。
简直不能忍!
青岩喊来小二将桌上剩了许多的菜收走,嘱咐他别让人进来,尤其是那个刚刚说要定他隔壁房间的庄欢。
吩咐完之后便回了房,盘膝坐在床上,自储物戒里拿出了药材,沉下心神进入了识海。
青岩内视了一圈。
浅绿色的元力在经脉中奔腾运转着,运行到丹田周围的时候便被元力漩涡拉扯进去,化作金丹的养料。
玉骨笛安静的在金丹旁边呆着,偶尔吸收一两缕金丹遗漏下来的元力蕴养着己身。
青岩的神识一扫而过,最终回到了位于泥丸宫的识海之中。
他在密密麻麻的小楷字中寻找着关于药材炼制的诀窍。
置于身前的药材似乎被什么东西抬高了,悬在半空,青岩睁开眼,右手掐诀。
“噗”的一声,一朵燃烧跃动着的火自他手中腾起,外焰呈墨绿色,夹杂着一丝黑气,越靠近内焰颜色越浅,透过外边有些暗沉的火焰颜色看进去,隐隐约约能够捕捉到一抹微亮的月白色焰心。
青岩伸出手,神识贴近眼前的药材,仔细的与养心诀中的描述对照。
半晌,他一弹指,手中跳跃的火焰脱手而出。收回停在药材上的神识,转而与那团暗沉的火焰融合。
暗色的火焰将药材包裹在内,火舌吞吐着将药材外表融化,将承载药材灵气的凡木剔除,他小心的控制着药材与焰心的距离,使之不至于被焰心的高温瞬间烧成飞灰。
不多久,原本那株药材已然成了一滩灵气氤氲的液体,却不如水一般柔软,状似水银。
这翻滚的灵液之中隐隐能够看到不少黑色的杂质。
青岩轻舒口气,而就是这放松的一瞬,那一小滩好不容易融化了的灵液瞬间被蒸干,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刚松了口气的青岩一哽,一口气顿时没提上来。
半晌,他摇了摇头,叹气。
抬头看看天,已然星光漫天,光是融化那药材便花费了他大半天的时间,丹田也空虚的很。
显然炼药是极为耗费元力的。
青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用碧水滔天来恢复,他瞧了瞧天色,手置于两膝,五心朝天,开始修炼起来。
之后的大半个月的时间里,青岩每天白日里被庄欢骚扰,夜间便尝试在炼药之途上更进一步。
直到庄欢提出,若是想要参加试炼,便应该动身离开了。
可廖晓啸还没回来。
青岩眉头皱了皱,他是极想去那万花试炼的,也许就像摘星楼中的养心决一样,谷主会在试炼的顶端留下些什么。
“若是有分神期以上的大能带我们去,自然不必此刻启程。”庄欢道,“可你我修为都……”
青岩还是摇头,“不能去,我得等着。”
廖晓啸一天没回来,他就一天不得安心。
“等谁?”
“一个朋……”话音未落,门猛地被推开。
青岩抬头看着突兀出现的巫邢,眨了眨眼。
23.赤盖毒虫
浪宁宝迹一现,逗留南陆的修者就如同闻见了肉腥的野兽一般蜂拥而至,连着来赶西潮节的普通人一同算上,一时之间浪宁镇人满为患。
巫邢暗红的眼睛扫过房内的两人,向青岩点了点头,便走了进来。
庄欢看了几眼巫邢,眉头微微拧起,他看向青岩,问道:“你的朋友?”
青岩应了一声,视线在巫邢身上打了几转。
“魔修……”庄欢还想说什么,却对上那对暗红色的眼睛,顿时便将之后的话咽了回去。
巫邢十分自然的落座在青岩身边,毫不避讳的打量着庄欢。
他对修道一途的人并没有什么偏见,但他一向嫌恶自诩正派对魔修喊打喊杀的那群。
就比如现在恨他入骨的仙帝。
庄欢浑身僵硬的接受着巫邢的打量,背后渗着冷汗。
这个人的修为很高,恐怕比家里几个老不死的都要高得多,他想,便看了一眼并无什么特殊反应的青岩,垂下眼,识相的起身告辞。
医者认识几个修为高强的人并不是多么令人讶异的事情,但就那人全然让人升不起反抗之心的气势而言,青岩作为一个金丹期的散修医者应该不会与其有什么交集才对。
而且……那是魔修。
魔修修炼虽然快,但真正要扛过的劫难比正统修道的修者要难得多。
而那个人……身上气息平和,并不像普通魔修那样戾气深重。
庄欢将青岩的房门关上,低下头转了转左手上的戒指,手背于身后,离开了客栈。
房内,青岩看着巫邢在庄欢离开之后就开始扒衣服。
青岩扫了一眼桌面上巫邢甩出来的一些药瓶,恍惚中想起这似乎是他离开万花谷之前收拾的东西,当时在海上遇着噬风鲲的时候弄丢了,没想到巫邢帮他收着。
“那是谁?”巫邢上身裸露,肌肉线条流畅,看起来十分有力。
只是颇为违和的一处,就是巫邢胸前有一个颇大的手印,泛着青紫的颜色,其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翻腾,状似活物。
巫邢的脸色看起来很正常,大概这伤并不会让他感觉疼痛。
“唔?”青岩翻出银针来,上下打量着巫邢的上身,感慨着身材真棒。
“刚刚那个。”巫邢大方的随着青岩的视线转着身体,然后将手伸了出去,轻舒了口气。
还是跟这人相处来得自在。
不同于魔界那群野心勃勃的家伙……巫邢眼神沉了沉。
“你说庄欢?”青岩愣了愣,随机搭上巫邢的脉,浅绿色的光芒一闪而没,“大概……算是朋友,他不坏,虽然有点烦。”
巫邢点点头,半眯着眼感受着青岩的元力在他体内游了一圈。
他心脏上沾着的黑气越发的浓郁了。
青岩眉头皱了皱,让巫邢去床上躺着。抽出几根颇有些粗的针来,挑了桌上几个瓷瓶,拿了一只茶碗走了过去。
青岩给巫邢胸口那一块伤处抹了药,轻轻按压了一下那处伤口,触感如同硬块一般,他手中握着针,点燃蜡烛烧了烧。
针头有密密麻麻的小勾,看起来让人感到背后发毛。
“忍着。”青岩道,然后将一根普通的针扎了下去。
那块伤处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坚韧,几乎不需要用力就轻而易举的扎了进去。
银针瞬间爬上了一层乌黑,那黑色似乎有生命一般想要顺着针爬上青岩的手。
青岩还没反应过来,他握着银针的手就被巫邢打开了。
青岩顿了顿,抬头看了巫邢一眼,停了手。
“我……没见过这样的伤,但我大概知道这是什么。”青岩道,利针大约是有用的,但运功尚未完成,便被这侵蚀而上的黑色打断了。
“无妨。”巫邢放下手,自己动手拔掉了已经变得乌黑的银针,向青岩道:“继续罢。”
横竖他也不会去找其他的医者。
光是他魔修的身份就注定了大部分医者不会愿意为他医治,而以他的修为,要让那些医者的医术真能作用在他身上也是极为困难的。
青岩是个特例,除了东方宇轩之外,巫邢这几千年来也没找到一个能够跨越修为阶级的限制医治他人的。
也许有,但是他未曾听闻过。
即便是元婴期的医者,想要医治好一个出窍期的修者也是颇为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