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能不能消化,或者吃了之后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初生的血怨都是不会在乎的,因为他们那时并没有神智。
直到怨气散去一些神智清明了,才又会找个地方蛰伏起来,而此时,血怨便已经是能够被称作鬼修的存在了。
鬼界血怨不多,但逃过了初生时被群起攻之的劫难的,都在鬼界成为了一方大能。
而这个血怨似乎又有不同。
主宰那具身体的意志并不是那些个枉死的魂魄其中之一,而是那片噬人湖泊的灵。
那片湖泊吞噬了枉死之人的血肉精华,恰巧贴合了那些枉死在刀山的魂魄。
那座被鲜血染红的刀山,本是镇压玉骨的所在,却阴错阳差的将无数冤魂生生拘在那里,以致进入那殿内的人大多马上就失去了意识,只是浑浑噩噩的往那血红的刀山里走。
浪宁镇不大,但也说不上小。
每三百年一次的西潮盛会让浪宁镇名声远扬,要接待那些慕名而来的游人或是商人,注定了这座镇子不会冷清。
那极旺盛的生气,恰恰是初生时的血怨最为喜爱的气息。
巫邢偏头看了青岩一眼,挑眉,“你想管?”
青岩沉默。
海面上劫云尚未散去,凛冽的海风刮得衣袍猎猎作响。
带着浓重湿意的空气中含着一股腥气,海面上翻涌着浪涛,漆黑的劫云在极远的地方扭曲着,闪烁着紫色的电弧。
邹安看着那个方向,眼中满含着担忧和焦虑。
巫邢叹了口气,想拍拍青岩的头,手抬到一半就被瞪了回去。
魔尊大人相当从容淡定的收回了手,道:“青岩,你实力不够。”
去拦血怨跟送菜没差,刚刚要不是他在旁边镇着,那血怨就直接上来将青岩一口吞了。
廖晓啸抬头看着巫邢,粉嫩的小舌头吐出来一点点。
明显人家是希望你动手搞定那条蛇又不好意思开口的好嘛?愚蠢的尊者大人,不懂得怎么讨好人,活该被青岩嫌弃!
巫邢目光一飘,在廖晓啸身上微微停顿了几息,在看到缩在青岩怀里的奶狗浑身毛都炸起来之后,满意的收回了视线。
太过分了!简直是令人发指的恶行!!
廖晓啸收回粉嫩的小舌头,扭扭身子头埋进青岩胸口,留个屁股对着巫邢。
巫邢对当救世主没有兴趣,同样的,对帮助他人兴趣也不大。
他从前是个只知道不停修炼钻研道之一途的人,直到因为太过优秀而引火上身,才让他意识到这样并不正确。
后来魔尊大人有了新的兴趣和想法。
比如胡诌一个秘境出来透露给廖晓啸,让在魔界里发霉的廖晓啸乐颠颠的跑过去扑个空。
比如在与属下商讨事宜的时候随口插一句话,为难为难那群脑子直愣愣不会转弯只知道打架的魔修。
世间绝大部分人都谨守着独善其身四字,尤其是在修炼一途之上,更是走得战战兢兢。
少有人会愿意为了别人而犯险,就算是有仁慈之心也得量力而行。再者说,即便是道侣也不一定能够全然坦诚的相对,更惘论他人。
而显然的,青岩并不能很好的接受这样的现实。
即便他在战乱中呆过这么多个年头,见多了世态炎凉,却也依旧莫名的对人们内心的良善抱着颇为积极的憧憬。
“我们可以离开了,你不是想去万花试炼吗?”巫邢扫了一眼似乎被染红的浪宁镇上空,微微一顿,道,“走吧,赤霞宗也已经撤离了。”
在面对血怨时,以赤霞宗如今的战力,也只能选择撤退而并非迎战。
这就是现实,巫邢让青岩看得清清楚楚,自诩正派的道家宗派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也是以己身优先,青岩那种会害死他自己的莫名心软还是直接掐死的好。
东方宇轩这一点做得比青岩要好得多了。
青岩眯着眼看着浪宁镇的方向,他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并不足以去对抗血怨。
但若是坐视不理也实在有些……
青岩低下头,抿着唇。
若是他有足够强大的修为,也不至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怨毁了镇子而束手无策。
就连谷主都告诉他,修为不及出窍不能向外说是万花弟子。
实力才是说话的资本,青岩摊开的手用力的握了握。
半晌,问道:“庄欢呢?”
“他?早已走了。”
闻言,青岩点了点头,道:“走罢。”
这下倒是换成巫邢诧异了,他看了面色正常的青岩几眼。
“怎了?”
“没想过你这么干脆就应了。”巫邢托着腮。
“……”青岩瞅了巫邢好一阵,扭头转向浪宁镇的方向,道:“……那我去了。”
巫邢拽住他的后领,啧了一声,“走罢,廖晓啸带邹安回魔界。”
“恩?”青岩一愣,“邹安他……?”
“他说他想去魔界发展。”巫邢扭头看向邹安,面无表情眼神森冷,硬生生把少年即将说出口的话给瞪了回去。
邹安:……
我真的只想回赤霞宗。
失踪好久的黑豹突然蹦出来,还叼着两条不断挣扎的鱼。
豹子悠然的甩了甩尾巴,迅速的将鱼啃完了,紫色的兽瞳瞅了巫邢一眼,低吼一声,化作了大雕的模样。
青岩看着这熟悉的模样微微弯了弯嘴角。
巫邢拉着他坐上大雕的背部,低头把死扣着青岩衣服不走的廖晓啸拎了出来,道:“邹安也是医者,你回去跟他们说一声。”
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廖晓啸扔了出去。
32.浪宁鬼镇
这一日,是所有侥幸自浪宁大难之中存活下来的人的噩梦。
一碧如洗的晴空之上出现了一丝黑色厚重的乌云。
遮挡了天上高悬着的烈日。
这让原本如同蒸笼一般的镇上霎时间舒服了许多,不多时,吹进镇子里的海风带上了一股风雨即将到来的湿意。
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原本蜂拥在街上、在海边的人们纷纷回了家进了屋,套上长衫,等着这怪异的风暴过去。
温度陡降,天边漂浮的黑色凝聚成块,紫色的电弧在翻滚的黑云之中若隐若现,几乎可以听见它在云中炸响的噼啪声。
几道淡红色的影子在阴沉的天幕之下一闪而过,眼力见好的凡人们高呼了一声仙长,对这场瞧起来有些异常的及时雨没了什么怀疑的心思。
修者的事情,他们普通人哪里又能晓得呢?
来赶西潮节的游人们聚集在客栈大厅里,点了油灯听说书人说着关于浪宁与这川弥南陆的传说。
外面雷声轰轰作响,雨幕倾盆而下,木挂招牌打在门上啪啪作响,正是适合听那些诡秘传闻的好时候。
浪宁镇郊外,赤霞宗据点。
庄欢再一次被一位姑娘当做了登徒子,险些被甩了巴掌之后,笑嘻嘻的收回手中的家谱,抬头看向写着“赤霞宗”三个大字的木匾。
进入时便见到熙熙攘攘的赤霞宗弟子正议论纷纷,隐隐约约出现的词逃不过两个字:渡劫。
他一愣,暗道莫非他的卦象出了错?
否则赤霞宗的厅堂里不该是如此景象才是。
可那男人该当真是魔尊巫邢。
只是那人与青岩交往甚密,实在是让庄欢心生忧虑。
东方青岩是个好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但为什么巫邢会对青岩态度如此之好,这便有待深究了。就本心而言,庄欢是愿意相信青岩的,巫邢此人心狠手辣,城府颇深,青岩被他欺骗怕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然而不管事实如何,他都绝不会放过巫邢的行踪。
庄欢的母亲郁郁不欢数十年,就是因为娘家亲人被那巫邢屠戮殆尽,一个不留。
以至于如今落下心结,修为不得寸进。
他那一向高傲强大的母亲为此可没少发脾气。
然而愈发暴躁便愈发凝滞,心境堪堪跌下几阶,修为亦是隐隐有不稳之势。
庄家从来都不如表面上他人所看到的那般平和,要不是他实力是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失去了娘家庇护,修为还停滞不前的庄欢母亲怕是要坐不稳庄家主母的位置了。
他知道青岩对于巫邢很是信任,所以揭破巫邢行迹这面,还是不能他去出。
庄欢不让青岩看到他这灰暗的一面,青岩只需要记得有个总是缠着他、不懂得怎么讨好人的庄欢,始终对他好就足够了。
因为他实在没有把握,在巫邢和他之间,青岩毫不犹豫选择相信的人会是谁。
庄欢没有信心,尤其是在见过巫邢与青岩之间自在和谐的相处之后。
他可不想自己亲手将拥有此等大气运的人推向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若是青岩跟他回去庄家,相信过不了多久,他的母亲日渐衰退的气运就会恢复过来。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青岩对他有恶感。
于是他将巫邢的消息透露给了邹运兴,本想这正直的老人能借着与青岩那层恩情的关系拖上一拖,没想到一拖就出了问题。
庄欢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天劫的模样与威势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
“庄家小子!”一个中年人自人群中挤出来,朗声喊道。
庄欢闻言抬头,一见来人便笑着拱拱手道:“孙伯伯,好久不见!”
那孙姓中年男人面目平凡,修为堪堪到了分神,行为也并不出挑,恰恰合了所谓的中庸之道,这人在赤霞宗中虽地位不高,却心眼少,做事踏实,是可以委派重任的人之一。
庄欢倒是常与这人打交道。
“难得你也赶来凑趣儿!小少爷不能亲自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了,他已经被送回了宗门。”那男人道,也不管庄欢想要辩解的神色,他面色一变,拍了拍庄欢的肩道:“庄欢啊,你可得帮帮孙伯伯,你瞧这劫,是谁在渡啊?”
庄欢诧异的挑眉,“这一次还出来了几位渡劫期不成?”
“并无……只是宗主在离综之前跟我交代过,邹先生隐隐有突破之相,若是突破了,即刻回宗!”男人眉头一皱,“可这还有个已然进入渡劫期的客卿在,他们都去了西潮那方。”
庄欢心中一惊,赶忙问道:“孙伯伯,莫不是到现在还无一人回来不成?!”
“是啊!这渡劫可不是开玩笑!不论如何要渡劫也不该挑这种时候才是!”
庄欢面色霎时一片惨白,心下明白去的人只怕都早已凶多吉少,他抓住男人的手臂,道:“孙伯伯……邹先生可有告诉你那巫邢魔头来此的事情?”
男人脸色顿时变了。
“我告诉邹先生了……我以为他会告诉你们!”庄欢阖了阖眼,将袖中藏着的龟壳翻出来,手下有些颤抖。
一贯随和的孙姓中年一改温和的模样,厉声将周围的弟子斥开,将庄欢带到房内。
一转头便看到庄欢坐在地上凝神拼起龟壳来。
他手中五个龟壳,各有不同。
拼了一阵,他拿出一块来,摆在地上。
“问劫难。”
那块龟壳在地上震颤两下,龟纹隐隐有些变化,直指向了西方。
见开头成了,庄欢松了口气,放下第二块龟壳。
“问人。”
龟纹闪了两闪,扭曲半晌最终凝成一个人字。
庄欢眉头一拧,摆出第三块。
“问吉凶。”
龟壳瞬间变成一片通红,发出尖锐的嗡鸣之后炸成了齑粉。
房内顿时变得一片寂静,连呼吸都隐隐透露出不安来。
庄欢额头发了汗,他有些颤抖,摆出了第四块。
“问……出路。”
龟壳不断的在地面上跃动着,跳上了庄欢的手,安静下来。
庄欢低头,霎时之间一股强烈的血气扑面而来!
龟壳上红色的线凝成一条游动的红色蟒蛇之相,对他张开血盆大口,竟是破了龟壳的束缚,直直的咬在了他的腕子上!
“庄家小子!你……”
“无事!”庄欢摇了摇头,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
他看着汩汩流血的手腕,并不多么在意,反噬他受得多了,这比起他从前闯过的祸来说算不上什么。
庄欢豁的站起来,推开房间门抬头看向浪宁上空。
被黑色的劫云覆盖的天空之上笼上了一层迷蒙的血红。
“天降异象,大妖现世……”庄欢甩了甩手腕,嘴唇都有些颤抖起来,他回头对孙姓男人道:“恐怕其他外出的弟子凶多吉少,逃吧!”
庄欢话音刚落,就听见镇中传来的喧闹声。
阴沉的海面之上出现了一道血色。
浪涛翻涌着将血色的真面目露出了些许来,那是极为可怖的一头巨蟒,暗红色的鳞片张开,如同凝固的血迹一般。
巨蟒在海中扭动着身躯,转瞬之间便到了岸上。
它竖起身子,亮白色的兽瞳在暗沉沉的天地之间显得格外可怖。
血红色的巨蟒吞吐着信子,张开嘴长嘶了一声,看着在晦暗的天地中唯一亮着灯的浪宁镇,游了过去。
它张嘴便向着一栋满是人的客栈咬了下去,血色在所有人眼中炸开,惊恐的尖叫和绝望的哭号瞬间在整个镇上弥漫开来。
庄欢脸色一变,道:“快走!是血怨!”
孙姓中年男人闻言,也不犹豫,喊上了赤霞宗的弟子们,当下便驾着各自的法宝腾空而去。
“是仙长!!仙长们都走啦!!!”人们绝望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尖锐的咒骂着发泄着他们的绝望。
他们纷纷离开房子,拔腿向镇子另一头的出口跑去。
巨蟒尾一甩,圈住了好几条街道,人们被困住,就如同蚁穴之中被圈起来的蝼蚁一般,面临着危机只能乱转,毫无解决的办法。
巨蟒吐了吐信子,柔软的蛇信却如同锋利的刀剑一般,穿过了数人的身体,将他们卷入了血盆大口之中,整条街道霎时鲜血淋漓。
巨蟒在这座繁荣的小镇中放肆的发泄着自己的怨气,它并不在意那些逃离的修者,他所想要的只有这浓厚的鲜血和死去之人魂魄的力量。
以及……巨蟒的眼中闪过一抹清明,它竖起身子,森冷的蛇瞳看着它来时的方向,吐了吐信子。
那个抢夺了本该属于他的人的家伙。
正在离开路上的青岩背后突然窜上一股凉意,他猛地回头看向隐隐弥漫着血色的浪宁镇,恍惚中竟是看到了一对带着浓浓怨愤与森寒杀意的蛇瞳。
……是那个血怨。
巫邢同样回头看了看,除却浪宁冲天的怨气与血光之外一无所获。
“怎么了?”他问道。
青岩再凝神看去,却同样已经找不到之前那对蛇瞳的影子,便摇头道:“无碍,大约是心中不安。”
巫邢看着拧着眉沉默的青岩,随意应了一声,不再多问。
被杀戮和血腥满足的血怨趴在地上,血色光滑一闪,化作一个穿着鲜红衣裳的男人。
他站在一片残垣之上,低下头看着自己饱满的拥有血肉的手掌,低低的笑了出来。
我现在跟你是一样的了,我所爱着的……玉骨啊……
33.繁华郡城
黑豹化作的大鸟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到了劫云笼罩范围的边缘。
阳光刺破黑色的云层,在虚空中划出几道光痕,成了一片冰冷灰暗中的希望。
青岩跟巫邢挨得很近,巫邢颇有兴致的研究着黑豹化作的羽墨雕,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与青岩之前招出来的大雕别无二致。
连背部的空间也是一个样的。
青岩扫了一眼大雕眼睛后方那一弯月牙状白色绒毛,眯了眯眼。
果真是一模一样。
他看着剩下的不多的空间,无奈的又往巫邢那边靠了靠,总不可能坐到翅膀上去,再偏一点他就得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