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东方青岩并不了解,而庄欢之前一番话句句确凿,与这人如今的情况全然能够对上,让他不得不顾忌。
正在樊生纠结之际,领青岩一行过来的小道童却是扑过来抱住他的腿,仰着头脆生生道:“东方先生,你宅心仁厚,救救沙疏姐姐吧!”
青岩低头看他,小道童乌溜溜的眼睛都急红了。
一旁阿甘见这道童紧紧抱着他师兄不放,不高兴的拽了拽他,口里嘟哝了几句。
青岩看了小道童一阵,虽然他知道沙疏只需修养一段时间辅以灵药便可恢复,看樊生如此紧张沙疏的模样,便知道这人定不会吝惜将灵药用在沙疏身上,但沙疏这脸色和气若游丝的模样着实有些吓人,只怕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这小道童与樊生紧张得不行。
轻轻叹了口气,青岩将小道童拉开,回身绕过浑身僵硬的樊生,坐在床边为沙疏把了脉。
脉相就如青岩之前望其气色时一样,神魂受了创,气血不畅又被仙帝的气息震慑压迫,一时没能缓过来。
神魂只能慢慢温养,但这气血不畅却是可以梳理一番的。
青岩继续搭着沙疏的脉,手中浅绿色的光芒闪过,试探的进入了沙疏的体内,见对方并未抗拒便松了口气,将养心诀的元力小心的渡了过去,控制着这些元力疏通经脉之中的淤堵之处。
樊生紧张的看着两人,见过了一会儿沙疏面色红润许多才略微松了口气,目光却一直凝在青岩身上,手中暗运元力,随时防备着这个并未否认自己与魔尊关系匪浅的医者。
对恶意颇为敏感的青岩自然注意到了樊生的小动作,他眯了眯眼,手中动作却没有停。
元力将沙疏四肢的堵塞之处疏通,一转便顺着元力流转的路线进入了心脉之中。
突的,青岩顿了顿,轻咦一声。
“怎了?!”樊生心一惊。
青岩察觉到沙疏心脉中潜藏的那一丝纠缠着整个命门的黑色,在这抹黑色上感受到了极为熟悉的气息,心中微动,转头问道:“沙疏姑娘先前可是中了蛊术?”
樊生闻言,点了点头。
青岩抿着唇,制住原本打算扑上去将那丝黑色毁去的元力,将其自心脉中退了出来,道:“蛊虫已经离了体吧?”
樊生对青岩把会儿脉就能知道这些事颇为惊异,却还是如实答道:“……是的。”
青岩点头,站了起来,瞥了樊生一眼,道:“那便没事了,沙疏姑娘醒后,樊会主莫要吝惜灵药便好,若无其他事,在下便告辞了。”
樊生有些复杂的看了青岩一眼,想了想,还是在对方踏出房门前问道:“可否请东方先生劝劝魔尊,莫要在这灵脉之上动手?”
青岩脚步顿住,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樊生,见对方神情莫测,似有所示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沙疏,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自然会说,劳烦樊会主操心了。”
樊生看了一眼面色红润的沙疏,哪里不晓得对方刚刚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当下脸色一沉,转头对小道童道:“去请范长老来瞧瞧。”
他到底还会不信那个东方青岩会好心给沙疏治疗,会与魔尊厮混的人又会有多良善呢?
而他竟然还让魔尊的人为沙疏医治了!
樊生想到这样就有些抓狂。
青岩修为说不上高绝,在川弥上出窍期的修者却也是中上游的了,如何会听不见樊生没有做丝毫掩饰的话语。
他摇了摇头,暗叹了一声巫邢名声真差。
阿甘虽然修为不高,却也是听到了,他嘟着嘴满脸不高兴道:“师兄,我们才刚来呢,现在去哪儿?”
“自然是去主峰将巫邢拉走。”青岩看着黑豹再一次化作苍鹰,脚下一蹬便带着阿甘踏了上去。
若不是将人拉走,这两人怕是会互不认输的继续对峙下去。
青岩看着都着急,要么打一架要么死不相见,这么互瞪着算个什么事?
主峰。
巫邢感觉戒指内传来的骚动越发强烈,看向仙帝的目光更是怪异了几分。
仙帝眉头却有些皱了起来。
即便庄欢的天赋极佳,却也是难以承受如此长时间的降神的,何况他与巫邢互相对峙这么久,庄欢的身体怕是要扛不住。
但若是真的就这么把这个唯一嫡系后代的身体扔下,巫邢当真是会毫不犹豫的下手,仙帝难得找到一个能够承受他降神的人,何况还是他唯一剩下的后代,心中自然将其看得重了些。
正在他想要动用手中隐藏的力量将庄欢从巫邢眼皮子底下送走时,却察觉到青岩一行人过来了。
仙帝扫了一眼走向巫邢的几人,不由的看了血乌好几眼,眉头轻轻皱起来。
他是真没想到,今日还与他联系了的鬼界,如今却明目张胆的站在了巫邢一边,而且还是个占据了鬼界半边天的血怨。
虽然有些暗恼鬼界这乱七八糟的事情,但仙帝视线最终却定位在了庄欢的弟弟庄晨身上。
这个人身上散发着极为明显的白泽气息——作为上一个五千年与白泽朝夕相处的人,他对于这样清冽的神气再熟悉不过了。
他眯了眯眼,却发觉有些不妥。
这个人身上的气息浮于表面,而并非自内里而来的气息。
就像他将手中存贮的那些白泽之力分了一小部分给庄欢以实现他先前放出的消息,这个庄晨手中恐怕也是有着白泽之力的。
他并不是白泽,十有八九是被巫邢退出来顶缸的人。
而这白泽之力出自何处,几乎不用思考,答案呼之欲出。
仙帝冷哼一声,手中法诀一掐,不意外的看到庄晨身上的白泽气息散了个一干二净,他嗤笑道:“雕虫小技。”
巫邢看他一眼,笑而不语。
转头却关切温和的看着青岩,低声与对方对着话。
仙帝若有所思的打量起这个被巫邢捧在心尖上的人来,却没有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丝毫白泽的神气。
但比起已经被戳穿了的庄晨,他还是更加相信这个东方青岩才是真正的白泽。
他没有白泽的传承记忆,但他却知道白泽悠远而厚重的传承之中,定然是有着不少秘法的。
能够完全掩盖气息也不足为奇。
青岩扫了一眼看不清面貌的仙帝,被对方犹如实质的视线看得一愣,拽了拽巫邢的袍袖,皱眉道,“你打算怎么办?”
巫邢好整以暇,反正与夏侯这么僵持下去吃亏的肯定不会是他,“你说呢?”
青岩抿着唇,“你想杀了他?”
“现在动手杀的只是庄欢,而现在庄欢还不能死。”巫邢抬手摸了摸青岩柔顺的黑发,见对方半垂着头,视线扫过青岩黑发掩藏下有些微红的耳尖,满足的眯了眯眼。
青岩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伸手将巫邢毁他发型的手拍了下来。
庄欢现在的确不能死,要是他死了,崇光到时候出来的时候怨气可就没有主要的目标可以发泄了。
庄欢有大用,他必须活到崇光逃出生天的时候,用他的性命来抵消崇光的怨气。
巫邢偏头看了仙帝一眼。
双方简单的遮蔽法术并没能遮住对方的眼睛,只是不让川弥之上的修者知晓罢了。
他伸手搂住青岩的腰,向仙帝炫耀的扬了扬唇,挥手卷起一阵黑雾,转瞬一行人便失去了踪影。
仙帝在巫邢离去的瞬间,面色陡然变得阴沉。
最坏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他知道,巫邢定然是与白泽缔结了。
青岩低头抬头看了一眼笑得颇为满足的巫邢,低下头沉默——如果脸不是那么红的话,大概会让人觉得其实他并不是很高兴。
待得几人落地,却见此处是一座凡人所建的府邸,周围往来的仆从亦皆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巫邢却是熟门熟路的吩咐了一见到他们便恭敬行礼的仆人为他们准备吃食与热水,而后用视线把另外几个人逼退了——事实上他们彼此也想要单独相处一下,就连死活拽着青岩衣服不放的阿甘都被黑豹一爪子拍晕拖走。
青岩看着瞬间就没人了的院子,转头对上巫邢暗红的眼睛,有些尴尬,却没有挣开巫邢的怀抱。
“青岩。”巫邢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怀里人的羞涩一般,一边紧了紧臂膀,面上惬意,他道:“我发觉了一件事情,关于夏侯——就是仙帝的。”
青岩愣了愣,“什么?”
巫邢松开双臂,却将青岩的手牢牢握住,想了想,却还是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觉得……”
巫邢说到一半却是没再说下去了,魔尊大人想到后面的话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总不能说戒指中他师兄那剩下的二魂一魄,见着了仙帝就一个劲儿拼了命的往外钻,让他心生感慨吧?
想想都觉得酸倒了牙。
青岩虽然不爽巫邢说话说到一半,却并未太过介意。
只是巫邢提起仙帝,他便想起先前的情况,眉头不禁皱起,道:“我先前察觉了那仙帝也拥有白泽之力,那力量却对我颇有敌意……”
“他也有?”巫邢愣了愣,却摇头道:“白泽五千年一现,两两不相见,这不可能。”
“传承记忆中也没。”青岩抿了抿唇,“我……无法看到上一代白泽的记忆,他所传承下来的东西并不完整。”
“上一代?”巫邢同样皱起眉。
青岩道:“所以我猜,还不是有两个白泽。”
“不可能,若是当真有白泽选了夏侯,他早该有所动作了,至少不会利用降神才能来到下界。”
青岩这下也猜不到到底是何故了。
“上一代的记忆不完整?”巫邢又问道。
青岩点了点头。
巫邢似乎想起了什么,却是笑了出来。恰巧仆从前来告知热水已经准备好,便拍了拍青岩道:“这段日子辛苦了,先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
青岩见巫邢如此有把握的模样,便也不再担忧,点了点头便跟着仆从去了房间。
巫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目光中露出难以抑制的愉悦来。
95.舆论之事
巫邢并没有打算改变自己原来的计划,所以他没有因为仙帝降神就将青岩他们带回魔界。
而青岩也并没有回去魔界缩在巫邢庇护下躲避仙帝与庄欢的意思。
巫邢吩咐下人做了青岩喜欢的菜色,等青岩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之后做好的佳肴恰好上桌。
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菜肴,看了巫邢一眼,抿着唇笑了笑。
因为先前呆在魔界紧接着便去了丹阁的关系,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些在修者眼中属于“凡尘浊物”的东西了。
丹阁之中虽有茶水糕点一类的东西,却多是由灵药制成,对身体与修为颇有裨益,可惜大多寡淡无味,而因着辟谷的关系,修者之中极少有人会去研究食之一道,不禁让青岩有些惋惜。
他只是想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并不在意那些茶水糕点带来的一点点好处。
桌上喷香的菜肴让青岩食指大动,连笑容都好看了不少。
巫邢看着青岩的笑脸眯了眯眼,对自己特意在川弥养了一批厨子的决定表示相当满意。
“先吃吧。”巫邢说着,顺手拿起了一双筷子,“我想你大约许久没吃过这些了。”
青岩喜欢到处搜罗美味,这点巫邢是知道的,当初在魔界的时候,巫邢甚至还动过去人界绑个厨子回去的想法。
当然也只是想想,普通人去了魔界会直接被无处不在的魔气侵袭,即便呆在相对安全的魔宫之中,满身浊气的凡人也会被过于浓郁的灵气挤爆。
青岩眯着眼品尝着桌上的菜肴,整个人看起来都散发着幸福的气息。
“对了,巫邢。”青岩突然想起之前忘记询问的事情,转头看向面无表情吃着菜的魔尊,“沙疏那个……”
巫邢头也不抬,“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青岩点点头,想起之前在巫邢记忆之中看到的一些隐秘,抿了抿唇。
他看过的,那些在小世界中颇有前途的新兴修者周围,绝大部分都有属于巫邢的暗线,因为信息太过庞大的关系,青岩并没有细看,这一次医治沙疏时看到其心脉上缠绕的黑色才回过神来。
巫邢对这些小世界的渗透简直无孔不入。
“仙帝经营了数千年,肯定有后手的,你……”青岩顿了顿,他依旧以为仙帝身边有另一只白泽,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帮助所择之主达成野望,这是天道赋予他的责任,不得不完成。
天性带来的对于这件事的在意远远超过了青岩所拥有的理性,以至于他光是想想有一个同样的对手正与他对峙着就十分烦闷。
“他再有后手又如何,宗族不还是被我灭了。”巫邢冷笑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我还有你。”
青岩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沉默下来,不再多言。
苍会,咸武主峰之内。
樊生正沉着脸面对有些虚弱的庄欢。
仙帝已经离开了,因为降神时间颇长的关系,庄欢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但庄欢却相当高兴仙帝再一次的到来——这不只是对他的目的很有帮助,对他之后的修行也是相当有利的。
最重要的是,仙帝发觉了相当重要的消息。
比如真正的白泽并不是他那个完全变了个模样的弟弟,而是他一直相当上心的青岩。
又比如,眼前这个男人心之所系的女人身上被绑缚的傀儡之术。
樊生脸色并不好,大约是因为请了会中医者之后却依旧没能让沙疏醒来的缘故,但即使如此,他也依旧诚恳的对庄欢道:“这番多谢庄族长了,否则我这咸武灵脉怕是要被那魔头污了去。”
庄欢摇摇头,“苍会在这川弥之上举足轻重,若是出了事,整个南陆都会陷入动荡,仙帝不愿看百姓流离,也不愿如今平和的修真界大乱。”
樊生赞叹了几句,见庄欢一脸郁郁之色,不禁劝道:“那东方青岩当真不值得庄族长如此看重。”
“就如会主对沙疏姑娘一般,若是沙疏姑娘做了什么错事,樊会主可会就此放下她?”庄欢问道。
樊生闻言沉默。
他自然是放不下的。
他为了沙疏压制着修为,明里成立苍会与赤霞对峙,暗中却一直扶植着元雪斋,只因沙疏是元雪斋下一任宗主。
若非如此,立宗时间不过三百年的元雪斋又有何德何能,跻身这川弥南陆数得上号的宗派之一呢,即便是女修极多也是无用。
“说到沙疏姑娘。”庄欢突然开口道,“仙帝离去之前与我说,沙疏姑娘有异。”
樊生闻言心中一凛,想到先前放任东方青岩触碰沙疏,不由一阵后悔,赶忙问道:“仙帝何出此言?先前那东方青岩以医治为由……”
庄欢刚想为青岩解释,想了想却是止住了话头,转而道:“是魔尊的傀儡之术。”
樊生面色一僵,“沙疏与魔尊无甚交集,为何……”
“但他能通过沙疏姑娘来牵制你。”庄欢道。
樊生苦笑,竟是他害了沙疏,不由叹道:“不知庄族长可有解除之法?”
“自然是有的。”庄欢道,“只是如今魔尊定然还未离开川弥,樊会主可否与我一同布置下去,告诫川弥之人防备东方青岩此人?”
樊生想了想,颔首道:“义不容辞。”
偏房之内,原本安静沉睡着的沙疏睁开眼,坐起身来看了一圈空荡荡的房间,确定没有什么禁制,这才手一翻从储物戒中拿出两张符篆来,匆匆写了几句,看着符篆燃烧殆尽,视线往仅有一墙之隔的主厅瞥了瞥,没有做多余的动作,便再一次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