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座后,季临川又噗地一下趴倒在了台上,礼仪都丢了个干净,人都懒懒地靠在晏苍陵的身边,摆出一副身体不适,不愿用膳的模样。
晏苍陵将人轻轻揽在怀里,细声询问几句,期间时不时地抬首看向安天仁,期望这人渣能多留几分好心,结束夜宴,让他带季临川回去。
安天仁若是为着一个晏王妃,结束夜宴,岂非是让百官白来一趟,那他的面子都丢了去,于是,他屡屡对晏苍陵投来的视线视而不见,还端着一副笑脸,问着晏苍陵在芳城的情况,时不时地还让季临川来答。
季临川本便身体不适,听得安天仁屡屡骚扰他,这烦厌之感愈甚,以致每次听到安天仁提到自己时,他都会猛地从胳膊间抬起头,眼神骇人,凶煞得犹如捕猎猛兽,滚滚杀意在眼中酝酿。几次下来,安天仁都吓得胆怯,不敢再问,由得季临川继续趴台休息。
而相比之下,王恩益却镇定得多,目光常扫到季临川身上,一双眼晦涩不明,不知内心是何想法。
安天仁问了几句后,方发现自始至终季临川都未发过一言,他原先以为季临川是身体不适不愿说话,而今看来却并非如此简单,于是他开口一问,方从晏苍陵口中得知,这季临川竟无法发声。他一惊之后,转首像李公公求证,李公公点了点头,示意事实确实如此。
安天仁面上表情复杂难言,也不知可是可惜,但王恩益却是面色更沉,看季临川的目光更含着了不少的诡异之味。
晏苍陵一面要强笑着应对安天仁,一面又要照顾这时不时为了演戏而欺负自己的季临川,一面又得防止王恩益瞧出马脚,一个脑袋都大成了几个,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尤其这安天仁,时不时便会出一些刁难的问题试探他,如何使他难堪,安天仁便如何地问。有数次,安天仁还过问到了他死去的双亲,言辞间毫无敬意,让晏苍陵差些便翻桌起来揪着安天仁的鼻头打了,幸而有季临川在场,一旦晏苍陵压制不住,季临川便会狠狠地掐晏苍陵,让其镇定下来。
于是,当一场滋味难言的夜宴结束,晏苍陵回到行馆时,胳膊上已经不大不小地落了一堆的红痕。
“凌涵,你也未免太狠了。”沐浴过后,沾着一身的湿气,晏苍陵打着赤膊,坐在床上看自己的胳膊,一个两个,三四个,他都数不清这胳膊上被季临川掐出多少个红痕了。委屈地将眼珠子一转,他可怜兮兮地看向那背对着他而坐的王妃,嘟囔着道:“凌涵,你好狠的心,在外人面前不能给我些面子么?”
季临川这方转过头去,红烛轻摇,将背光的他面色照得朦朦胧胧,他一咬牙,抬手比划,咬牙切齿,原来是责怪晏苍陵不过问自己的意思,给自己服下“误觉”。
晏苍陵扁了扁嘴,乖乖地穿好衣裳,过去将季临川抱起,小心地往床上带:“这不是没法子的事情么,你也知晓的,当时的情况紧急,若是我不出下策,我们一旦分开,便容易被人下套设计。而今你中毒了,便可将此下毒之事,嫁祸到他人之上,让安天仁欠了我们,以好让我们掌握主动之权。”
话音落时,季临川已经被他带到了床边落坐,晏苍陵嘟了嘟嘴,将自己的胳膊现出:“我知晓让你服药受疼是我不对,你切莫生气了,呶,胳膊给你拧,至于‘误觉’么,我也罚我自己吃一粒。”说着,就往自己换洗的衣服里掏“误觉”,就要往嘴里丢。
但季临川的手快他一步将“误觉”抢走了,他瞪了晏苍陵一眼,哼了一声,褪鞋除袜,翻身上床。
晏苍陵眼底一亮,笑眼眯眯地跟着上床。
结果——
“嗷!凌涵,你怎地又踢我下床!”
“哼!”季临川翻过身来,剜了他一眼,将所有的被褥都卷到了自己身上,裹成一条大肥虫,故意往床边睡去,让晏苍陵连上床的落脚地都不匀出一分,再次瞪了晏苍陵一眼后,他便阖上了眼,继续闹小脾气。
于是,这一夜,晏苍陵只能吸着鼻子,去同乐麒蹭床去了。
但这一厢,晏苍陵同季临川小打小闹,宫中却再生了风波。
宴席散去后,李公公服侍安天仁回君舒殿去了。沐浴过后,到来侍寝的王恩益匆匆赶来,恰好同出君舒殿的李公公撞了一个正着。王恩益稍稍退后一步,含着一口笑,对着李公公道了一礼:“李公公,圣上他睡熟了么?”
“哎哟,小的哪知晓呢,王大人您乃圣上枕边人,应比小的知晓才是。”李公公捏着一把尖细的嗓音,兰花指一点,笑得灿然。
“是么。李公公,”王恩益笑容都凝滞了,转而问道,“我听闻你先前曾见过这晏王妃,不知他为人如何。我今日瞧他面色不善,恐怕他会伤及圣上,故而向您多嘴问上一句,还请您担待些。”声音落时,他的手已不露痕迹地伸了过去,逮着李公公往回缩的手,将一枚玉佩按到李公公的手里,脸上随之泛开了惯常的坏笑。
李公公淡然自若地收受了王恩益的送礼,掂手心里磨了一磨,看确是上好的玉质,笑容就飞了起来:“晏王妃他啊……”
“如何?”意味深长的声音被拖得老长,被李公公这么一吊,王恩益就禁不住地接话问道。
哪知晓,这李公公也是个聪明圆滑的人,话不往绝对处说,只往含糊处带:“他如何,王大人今日不是见着了么,唉,甭说了,上次他啊,可没少将咱家吓着。不说了不说了,简直便似噩梦一般,唉,王大人,圣上在里头等着呢,你快些进去罢。咱家便不打扰了。”
一语落毕,李公公稍稍躬身,便退下了,留得王恩益一人,对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
狠狠地一个跺脚,王恩益转身便往君舒殿走,正准备侍寝之时,岂料竟听闻到里间发出了女子的阵阵呻吟,其声销魂蚀骨,扣人心弦,连好男风的他都不由得浮起了一丝热气。
将燥热强压,他惊了一惊。往日里,他都是主动来寻安天仁侍寝的,一旦安天仁听闻他将来,无论是何人将到,都会丢下那人,迫不及待地唤他侍寝,而今日,安天仁竟会丢下他,转投他人怀抱,这是怎地回事!
且这安天仁另找了人侍寝之事,李公公竟然未告知自己,这摆明是有意看他出丑!
王恩益脸色瞬息变换,他一直以来都是仗着自己的床技了得,方能让安天仁对他痴迷不已,哪怕安天仁心中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一到了床上,便成了他的俘虏。而今,他的俘虏却被人夺了去,这让他如何接受!
王恩益窝了一肚子的气,走出寝殿扯着在外侯着的内侍厉声询问:“这侍寝的是何人!”
内侍受惊,哆嗦着身体回他,原来在几日前,安天仁出宫狩猎,因一猎物跑出了狩猎场,他心急追去,却意外遇到了一位貌美的女子,该女子抱起受惊的猎物,向安天仁恳求放了那猎物,安天仁一时被迷了色心,就应承了那女子。当日,安天仁便将此女带了回宫侍寝。那女子刚开始百般不愿,安天仁用了好多法子方将人驯服,把人都捧到了手心里,细心地呵护,在女子接受他后,他心花怒放,几乎每日都要同该女子缠绵。
王恩益听罢,勃然作色,一挥袍袖,再揪着内侍的领口逼问为何此事无人告知他。
内侍便抖着声,言道是李公公让他们不说的。
王恩益气极丢开了内侍,承了一肚子的火,在殿门前走来走去,因他忙于接手朝廷势力之故,不能时时都跟着安天仁,本以为朝中都是自己人手,安天仁一切动态都有人告知于己,哪晓得,竟有人背着自己瞒了此事。热火燃得他七窍生烟,他一手扯住内侍的衣领,再次逼问这女子姓甚名谁,又是何方人士。但内侍却是摇了摇首,言道自己也不清楚,似乎只有圣上知晓此女子的名姓同身份。
王恩益扔开了内侍,背负双手走来走去,听里头的呻吟断续传来,吟哦不断。方发现那女子呻吟也十分有本事,能轻易地撩起男人的欲望,连他自己都经受不住,可见女子床技厉害。
满肚邪火无处可发,王恩益哼了一声,转身便去寻了李桀。
李桀一见着他,这心情也甚是不好,强笑着问他究竟何事,王恩益脸色一沉,便问那勾引安天仁的女子是何人。
李桀却也不知,耸耸肩头,暗示道你这枕边人都不知,我又怎会知。
料想李桀也不知晓,王恩益气都没处可发,心念一转,转而问道李桀当初在晏王府时,见到的那个准王妃是何模样。
李桀为了能尽早避开这惹人厌的王恩益,便老实告知了当时所见的季临川模样,王恩益听罢,脸色不大好了。
“你道你当时所见的准王妃,腿不利于行,且带着纱帽遮面?”
“是极。”
“那当时,你可曾见过这王妃的爹亲。”
“不曾。”
“那便古怪了,”王恩益咬了咬牙,“若是准王妃同现今的王妃乃同一人,呵,那便有趣了。这王妃究竟是何人,去,帮我查查这王妃的底细,还有顺带查安天仁身侧的女子是谁。”
“哎哟,王大人,这大半夜的,您唤小的去哪儿查哟……哎哟,马上去查,马上去查!”李桀声音陡然一变,双眼都亮了起来,死死地盯着王恩益扬出的百两银票,十足的狗腿模样。
“去罢,顺说,查查上次那几个去芳城之人怎样了,为何至今都未有消息带回。”
“好好好,”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过这张银票,李桀反复地放在手中端详,目光都不看向王恩益,笑容谄媚极了。
“哼!晏苍陵,季拂心……尚有那个女人,不论你们是何人,只消威胁到我地位之人,我都将一个不留地铲除干净!”
丢下一声冷哼,王恩益跨步离去。
殊不知,在其身后,一个人转身而出,目光灼热盯着王恩益。
翌日一早,便有人悄悄地赶到了晏苍陵的行馆,将昨夜王恩益同李桀的对话告知了晏苍陵——原来傅于世临走前,便在宫中布置了人手,用以打探王恩益同李桀的动向,并让其将打探的消息告知晏苍陵。
得知了王恩益的坏心思后,晏苍陵立马去寻了季临川,但在他房门前又驻足停下,手搁在门口,半晌都敲不下去,生怕自己吵醒还在熟睡的季临川。
不过未等多久,房门便先他一步打了开来,季临川的脸出现在了晏苍陵的面前:“怎地了。”季临川抬手比划,掀动双唇问道。因在外边之故,季临川不宜说话。
晏苍陵左右看顾一眼,耳听四方,发现周围无人后,便带着季临川入了房内,到一安静的角落,将自己方才得来的消息告知季临川,语落之后,两人皆是沉默,尤其是季临川,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不自禁地环住了自己的胳膊,强行抑制自己的惧意。
他在害怕,害怕王恩益以此为由,害了晏苍陵。晏苍陵赶忙抱着他安抚,言道自己并没有事,保护他也是自己提出,与他无关。
季临川愁绪不消,抬手比划,询问晏苍陵接下去打算如何办。
晏苍陵含着一口苦涩的笑,摇首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在王恩益对付自己前,将他弄倒了。”
季临川继而续道:“现今王恩益在朝中羽翼已丰,但毕竟并非真正的天子,因此若想将你完全扳倒,必得想法子让你冠上谋反之名,被律法严惩。既然如此,他十之八九会将我的事情,夸大了抖给安天仁听,让安天仁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
“是以,我们最好的法子,便是在他将事情告知安天仁前,将消息阻下,不过,”晏苍陵脸上愁云密布,“身为枕边人,王恩益传个消息不过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只怕过不了多久,安天仁便会受王恩益所惑,将目标对准我们了。因此……”
“我们只能另寻他法,向他人求助。”季临川沉然地道出了其中道理,掰着手指数道,“朝廷势力,自长焉离去后,大体便只有皇后同王恩益这两方势力了。于是,我们能求助的,也只有皇后了。当然,李公公在天子身侧,也可让李公公帮我们说些好话。”
“嗯,也只得如此了,”晏苍陵颔首道,“现今长焉不在,虽他已将他在宫中的关系写明给我,但一来同他有关系之人我并不相熟,二来,谁人也不知这些人可会在长焉离开京城后反叛变心,因此,长焉说得没错,我必得在朝中布置好自己的势力。”
季临川撑着自己的下颔,沉吟了一瞬道:“既然如此,那便用收买同威压两计同施罢。一面以邀请团聚为由,暗中接见同长焉有关系之人,私下观察,让乐麒相助而看,何种人可收买,何种人可以威压,何种人只能做交易,如此也好针对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决断。另一面,便从李公公同皇后身上下手,靠这两人来掌控后方势力。至于其他关系不明的官员,如若是王恩益一党,那便使计,让其转投向自己罢。每个人总有一个弱点,或是为亲人,或是为钱,只消能直刺弱点,便可成事。”
“嗯,”晏苍陵颔首赞许,“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立马去办,尽早解决的好。”
“好,”季临川泛起一丝笑意,继而问道,“长焉在临别前,不是将一本记载宫中诸多事宜的书册交予你手么,可否给我看看。”
晏苍陵从怀中掏出了那本密封得极好的书册,交给了季临川。季临川踮脚朝外看了一眼,躲到了晏苍陵的阴影之下,信手翻看起来。
晏苍陵当时收到这本书册时,只寥寥翻看了一眼,又因公务忙碌,便搁在一旁不看了。结果这会儿同季临川一看,发现这本书册中竟是内有乾坤,在一页之中,还有夹层,在夹层中则写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其中不乏一些朝中大官的弱点。
两人相互对视,喜色都泛在了脸上,长焉竟然记录了如此多的宫中秘事,大到何人之间有利益关系,小到个人的喜好,都一一俱全,其中,竟还有皇后的喜好。
“瞧!”季临川一激动,就忍不住说出了一个字,笑意盎然,指着那一页上的内容道,“皇后的祖籍竟是芳城,而她最喜好的,竟然是桂花糕!”
晏苍陵也跟着扬笑拊掌道:“世上竟有如此巧事,当真是天助我也!”
两人对视一眼,晏苍陵高兴地抱着季临川轻蹭,摸着他的脸蛋,啃了好几口,高兴得道不出话来了。
可是,抱着人亲了一会后,晏苍陵又松开了手,愁云又团聚在了脸上:“可是,即便知晓她喜好桂花糕又如何,这会儿的功夫,去哪儿给她弄来桂花糕。”
季临川含着一口笑容,点了点晏苍陵的鼻子,又深觉好玩地捏了捏,咿咿呀呀地摆手比划。
晏苍陵读懂了他的意思,讶异地惊道:“你会做桂花糕?”
季临川得意地笑着点头,咧开大大的笑容,走去拿了纸笔写下食材,唤乐麒去准备。
稍后,乐麒抱着食材归来,准备妥当后,季临川一屁股将负手围观的晏苍陵拱到一边去,卷起袍袖,双手叉腰,指使着晏苍陵端着端那,却不使唤乐麒,由得乐麒闲适地靠在躺椅上打盹。
晏苍陵则是苦了脸了,一面忙活着打下手,一面又在季临川出汗时,给季临川擦擦,把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季临川做东西的能力甚是不错,一会儿的功夫,就做好了桂花糕,让乐麒拿去处理了。
在等待乐麒的期间,晏苍陵给季临川洗净了手,抱着他啃了一脸的唾沫,小声地贴着他的脸蛋蹭蹭:“璟涵,你怎知晓如何做桂花糕的?”
季临川身子一怔,扬起的笑容倏尔被愁色淹没,丝丝缕缕透出了悲哀:“其实,是晴波过世后,我私下学的。那时我见你也喜好吃晴波做的桂花糕,在她走后,我生怕你再吃不到,便学着做了。只是我初学,这味道比不过晴波的,你切莫见怪。这段时日一直忙碌,我也未能做给你吃,今日便算作第一次尝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