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陆纪事——万木花果

作者:万木花果  录入:05-18

龙九说完就下了高台,将那所有的欢呼都甩在了身后,一路走回皇宫暂时安置下来的房间,吆喝着让侍从给他换衣服。雨泽是他从魏宥那里要来的女侍,从他以贵客住在祭祀塔时便照顾着他,最是知道他秉性喜好,如今虽知他已为龙君却依然泰然自若与他满嘴不着调的瞎侃。

她替龙九摘下那精美冠冕,就听龙九松了口气晃了晃脑袋,没个正形的歪着:“弄这么重一个玩意儿,个儿都要压矮了。”

雨泽嗤嗤一笑说道:“这么重的冠冕可是多少人都戴不来的,轮到殿下这儿还倒遭了嫌弃。”看他还不安分的晃来晃去,知道是难受,便体贴的帮他揉着肩膀。

龙九便放松了让她使劲,调笑道:“有你这么体贴的一姑娘照顾我,真是我修来的福分啊。”

雨泽经不住脸红了个透,龙九便得意的大笑起来,秦熠一推门就看见这么个合家欢乐的场景,脸色顿时一沉,一干侍从顿时冻了个哆嗦。雨泽不知自己招了什么罪,那帝君怒气分明是冲着她来,她从未学过一招半式,平时所做都是洗衣烧饭照顾起居,怎经得起这样的凶狠杀气,膝盖哆哆嗦嗦就要软倒,幸是龙九扶了她一把让这花一般的姑娘不至于成为倒扣着的大喇叭花。

龙九头疼的看着秦熠,他现在最是不想见到这人,简直是个人形炸弹走哪炸哪,他说:“雨泽你们都退下。”一群侍从犹获大赦连滚带爬的逃了。

一下子又变成了两人干瞪眼的局面,龙九大大的翻了个白眼,看着自己还没穿戴齐整的外衣,啧了一声自顾自的整理衣服了,心想怎么弄的像自己宽衣解带拐人上床被人抓包了一样。

他在这儿思绪满天飞,秦熠却是忍到极限了,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前去擒住龙九双手。

龙九实在被他这娴熟的动作折腾疯了,心里骂娘,脸上也没个好脸色,板着一张二五八万的讨嫌脸,嘴角一撇吼道“秦熠你这身功夫练得不错啊!你这样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动手让我看到你就想踹知不知道!”

“今天要说的事恐怕我不抓着你,就谈不成了。”他冷冷的哼了一声,脸色差的能掉下冰来,未等龙九开骂他就一把扯开了他的前襟,直露出心口上的一道疤痕就露了出来,“我想问你这里的事情。”

龙九也是在大战中无数次从兽魔牙下滚过来的,身上疤痕并不算少,很多都记不清是狼咬的还是鹰啄的了,而左胸的这一条是他永远不会忘记。

龙九心情更差了,手一别就挣脱了桎梏,往前一推却没撼动秦熠半分,他知道秦熠想问的是自己怎么活过来的可他不想回答冷淡道:“这道疤你比我更清楚些。”

秦熠被他生硬的态度激了一下,被浇了盆冷水终于压住了莫名的怒气,龙九前襟还未合上,那条疤痕就在他眼前晃着,像无数次噩梦中一样让他心疼的都皱巴了。

“我……”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嗓子发堵,说出来的话都不自觉跑了调,“是我对不起你,可我身无长物无法补偿,如此说来却就剩下这条性命,你要,随时拿去。”

龙九拢好衣服,突然就觉着自己很无聊,他想装出漫不经心的态度,却装得魂不守舍:“你的命没那么值钱,”他想轻笑一下缓和下气氛,但看秦熠的表情应该不是很成功,“帝君不必介怀,至少我浪荡一生也终究死得其所。”一番话他说的艰难,秦熠听的割心。

这是他们间最深的一道伤,只是轻碰就能鲜血横流。

龙九叹息一声,悲恸的过往他不提,愿意宁愿记得那些人是如何在酒肉餐桌上买醉在温柔乡里快活,也不愿意想起他们是怎么死去。在光辉的事迹又如何?还不是往黄土里一躺无知无觉了。他下了决心,直视秦熠,目光灼灼道:“过去就过去了,我不想提你也就不要再问。”

秦熠沉默,龙九比他矮一点,眼睛是很暖的黄色,直视的时候会让他心软,站的很近能闻到他身上皂角的清香也能感受到他不安的轻颤。

秦熠一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他忍不住的想,你重视的人现在还可以活蹦乱跳的给你甩脸色看,上天对你是多么的宽宥。

龙九反应过来时,就被他抱在了怀里,秦熠的脑袋轻轻的搁在他的肩膀上,两臂虚虚的环过后背,他本能的想挣扎想骂人。

却他听见秦熠在他耳边轻声说:“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认识秦熠时间很长,那人就像是个带了毒的刺猬,被扎到就非取你性命不可,一直用飞蛾扑火般的执着活着,很长时间龙九都觉着这个人都是为了怎样取胜而活着的,他这般好强,从不服软认输,算来这是龙九第一次能从他话语里听到不易察觉的,脆弱。

物以稀为贵,龙九当时就傻了,愣愣的居然也没推开。

从那天之后这两人就变得很奇怪,龙九依然把调戏每一个姑娘视为己任,偶尔秦熠撞见,那人也不再瞬间变炮仗了,只是脸色不善的扭头就走将眼不见心不烦贯彻到底,龙九倒是颇为尴尬,念两句酸诗给人家扎朵难看野花逃也似的走了。

周芜子见了凉悠悠的冲魏宥说:“这是女支女从良,炮仗变哑炮啊。”

魏宥随手拨拉开碍事的脑袋,斜目冷视道:“挡光。”便又钻研书卷去了。

周芜子犯贱的时候一般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就像闻着肉味的狼那是务必要啃到肉才肯歇的,接下来几天,龙九简直被他烦到七窍生烟。

“龙君和帝君这几天关系不错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帝君见你都变哑炮了,殿下是使了什么神通?”

几百年来,称呼帝君为炮仗的大概也就只有周芜子这朵无与伦比的奇葩了,一时间连龙九的表情都变得五彩缤纷:“……周兄弟真是口无遮拦。”

周芜子才不理会他的嘲讽,面子是小,八卦是大。他接续问道:“你到底怎么收拾掉那只妖孽的。”

……好样的,东大陆帝君变成了炮仗精怪。

龙九干笑两声,发挥沉默是金的美德,再问什么他都笑得一脸标准,拿捏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欠揍的接一句:“你猜啊。”

没过两日周芜子和魏宥就被帝君传见,轻飘飘一个理由就把俩打包送回祭祀塔了,龙九本想跟回去却被秦熠一句“本君和龙君殿下还有其他要事相商”给扣下了。

明显就是扯淡的话,你还偏不能不买他的账,周芜子不得不再次啧啧道:水太深,水太深。

魏宥对于这种从里到外都被牵连的遭遇很是不满,准备返程的那几天心情一直很灰暗,龙九不明就里突然觉着挺对不起人家的,讪讪的凑过去捅了捅魏宥,嘿嘿一笑说:“兄弟啊,你一路顺风哈,过两天我就去找你了。”

“兄哪门子的弟,顺哪门子的风,你这是和我拜别啊还是和我长辞啊,是准备驾鹤西去找我啊。”

心情一糟糕连大不敬都管不住了,这哪是和龙君说话分明是训跟班,幸是龙九也是基本上出门不带威严的一个,被魏宥这么一通训,还颇找回点学堂挨戒尺的熟悉感,老老实实站着不说话了。

魏宥发完火,自己也有点怵——这周围别都是秦熠安插的眼线吧

看了眼还老实站着的龙九,脑子一转,清咳一声:“我也没想指责你,但是本来我还要在陆上再查些东西,这样一来就弄不了了。”末了一声叹息留给龙九一个萧索的背影。

这下龙九更觉自己罪孽深重,痛心疾首道:“没关系我还在大陆,需要做什么直接告诉我就行。”

“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哎呦真乖就等你这句话了。

“那你告诉我吧,当年人魔觊觎东大陆的到底是什么?”

“……”

最终龙九还是没敌过魏宥底气十足正气凛然的脸,泄了气的皮球般快速说道:“东大陆的国运。”然后就再也懒得看这不知廉耻之徒,转身回房了。

空留魏宥惊讶的站在大厅,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管周魏两人多心有不甘,两人还是按着时间踏上了回程的路。那晚之后,魏宥又去问过龙九两次,每次龙九都用他黑黝黝的后脑勺示人,明确的表示他很受伤。

按魏宥对那人的了解,这么大的事情他应该是不会看玩笑的,所以当真被人魔垂涎三尺的是东大陆的国运?看这么个繁盛样,应该是没得手才是,那飘散在外的一魂七魄是不是还在想着这定旺盛的“补品”?愁人啊……

再说龙九这边,他被滞留的几天,真是闲散的不能好了,帝都这么个地方他也懒得逛,自从上次金光闪闪的亮相,他这张脸便是被千家万户都记住了,不易个容换个装都出不去,实在麻烦的很。

每天只能绕着皇宫散步,就差无聊的数砖了,后来估计是哪个小眼线把这事儿向秦熠通了气,这日理万机的帝君居然每日下午都准时来陪他聊天。

他们师承一脉,平时所好虽然天差地别但好歹也是有不少共同之处,聊起来应该口若悬河灵思泉涌才是。可谁想俩遇到一块都成了没嘴葫芦,除了喝茶那张嘴就不张,把人添茶倒水的小厮累个半死也还是三脚踹不出个屁来。

小厮愁眉苦脸的想你们就是赞叹一句这茶泡的不错也好啊。

就这么个闲谈弄得硬像是上刑,偏偏秦熠还从不缺席,每天下午拉着龙九一块跟他一块受罪。龙九痛苦的又吞了杯茶,好么,晚饭都不用了硬生生给喝饱了,他此时无比赞同周芜子的话,这的的确确是个哑炮,浑身上下都受潮了吧。

秦熠忙着天人交战也注意不到龙九内心的腹诽,几次想说话,临门了又给憋了回去,每憋一次就吞杯茶,喝了一肚子水,也着实悲痛。估计这水不光进了肚子还进了脑子,硬是没想起来自己是以“有其他要事相商”把人给留下的,几天了“其他要事”倒是没商量,每次见面光顾着喝茶憋尿了。

此时樊平呈上来的文件倒是给了秦熠一个绝佳的机会,第二日他就把资料拿到了龙九面前。

龙九如获大赦的舒了口气,想着今天终于不用不停的喝茶了,态度积极的接过,翻看起来。

龙九阅读速度极快,一盏茶的功夫厚实的一沓就被他看完了,此时正拿出几张重要的部分研读,他眉头皱了又松,很快就摸透了,抬头准备说下看法,却正好撞进秦熠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熠看他又要喝茶,及时打断,问道:“有什么看法?”挥手屏退一干闲杂人等。

“啊?哦看法,恩看法,”他尴尬的咳了一声,“这是做了边防那件事背后的人看到龙君现世忍不住了,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秦熠满意的想终于进入了谈话模式,又问:“你觉着背后的是什么东西?”

这样的氛围明显让龙九也很放松,他不自觉的用手指轻敲脸颊,这是他思考时候的习惯动作,秦熠自是知道,只是隔了这么久再看到,一颗心当真是软到不能再软了。

“就算不是魔也和人魔逃不了关系呃——”侧眼一撇就瞅见秦熠那双称的上是深情的眼睛,当即又是一个激灵,回归成了一个没嘴葫芦。

头疼啊……

第 9 章

边境自从郑少青受伤以来,警备又是抓紧了许多,此番面对突然出现的兽魔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慌乱,拿出了几分泰然自若应对有素的模样,秦熠一时也不是很担心的。

龙九和他看法相同,恐怕是那道行前的憋不住了准备釜底抽薪和他们拼上一拼。但兔子急了也咬人这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此时最好吊着对方养养胃口,等对方自己露出破绽再解决也不迟。

且说秦熠自从上次之后便仿佛摸准了脉,每次都带一堆文件,从国事机密到鸡毛蒜皮,事无巨细,龙九虽也认真读书,可也离开学堂颇久再者他本性顽劣,这每天下午阅文动脑直把他折磨的头疼。

他半趴在桌子上,毫不认真的扫着受伤的书文,半天没动一下。他无聊的默念上面的内容:“粮食,食盐,铁石,火药……”突然手上一松,那薄薄一张纸就落到秦熠手上,只听他叹了口气道:“一张预算单你也能看这么久。”边说着便把他那边的文件拿了一部分过去。

龙九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不动声色的坐直了。他不习惯这么应付秦熠,他要是一天到晚见面就开火龙九还能和他对着凶,关键秦熠就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老老实实又从容不迫的占了屋里一小角,温和又强硬的和他扯上关系。龙九觉着自己很被动,时常有种手足无措的狼狈之感。

眼看着这帝君今天填副碗筷,明天带套茶具,赖在他这儿的时间只增不减,要是在这么下去就该搬棉絮了吧,龙九终于忍不了了,他试图隐晦的提下自己的意见。

“秦熠啊,你看你这每天带东西过来多麻烦啊。”

秦熠抬头一望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一派的确如此的模样说道:“的确如此,明天让他们把该带来的都带来。”说的那是一个浩然正气理所应当。

“……”

活祖宗真不是这么回事啊。

大概是龙九无语凝噎的表情太传神,秦熠像突然领会到了他的言外之意,呆愣了一两秒,这要是个孩子龙九就以为他要掉几滴猫泪儿了,可秦熠倒很快又平静下来的继续埋头在繁琐的事务里,好半晌才回答:“这样,那我让他们明天把东西都带回去吧,我也……”顿了顿“就不来了。”

“……别,我不是这个意思,呃,你东西放太多我这儿堆不下,茶具什么的都有,让他们明天把重了的带回去就行。”他抓了抓脑袋,“我、我去拿点东西。”

看他逃了似的远去,秦熠无声的笑着,心想:“想赶我走?我不答应。”

秦熠回到主殿夜已很深,途径书房的时候意外看见了樊平,他脚步一顿还是向他走去。

“何事?”他问。

樊平行了君臣礼,边为秦熠打开书房大门边说道:“边境那边传来的消息。”

秦熠略一皱眉,接过信封,走了进去,樊平随后进屋,快速点着了烛台,秦熠并未坐下就着光快速的浏览起来。

看完最后一个字,他扬了扬眉,然而室内并不太明亮樊平没有注意到他戏谑的表情,秦熠把信纸叠好,平静说:“事情我都明白了,明天你去和军部的人说,给我一只精英组成的小部队,我要亲自带人去看。”

“陛下,这样是否欠些妥当?帝都不可一日无君啊。”樊平很快就反对道。

秦熠呵的冷笑一声:“这个国家还不至于离开我就无法运转,此次事情我需得亲自去看才放的下心,”他顿了顿,接着说“哦对了龙君这次也会随行,你们都做好安排吧。”

樊平停顿一会终是没提出什么逆耳的话,应了声明白就退了出去,秦熠又在书房里呆了一会儿,从书柜的夹层中拿了只木头鸟。说是鸟,其实雕的不太像,只有个大概的轮廓连个眼睛都没给刻上,轻声念了些什么,那木鸟就戳着两条腿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他再抬手一松,它就从窗口飞了出去,不大一会就看不见了。

夜深人静倒是也没人发现。

翌日,他屏退了侍从便把准备出行去边境的事情和龙九说了,龙九想了想说:“你还是留在帝都不是更好?”

“帝都的事情离开我也不会无人处理。”秦熠淡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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