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莫说这样子的话,”他微笑着用指头掩住我的唇,自个说道,“若不是你这样做,我怕是永也不晓得,原来,我也可以为着一个喜欢的人做这许多的事情,我也用不会在你的心里头,赢得哪怕一点点的喜欢。”
“值得么?”我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眼边渐渐泛起湿意,方才问道。
“甚么值得不值得的,我却不曾想过,”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发,“只因着,这是我必须做的,也是为着得到最希望获得的物什而必然要付出的代价。我心甘情愿,即便这只是饮鸩止渴,我也甘之如饴。”
晌午,两遍钟声过。
“毅,再不过多会儿,我们便要踏上这悬索……”我靠着他,声线有些颤抖的叫他。
“文,莫再胡思乱想,”他放开我的手,却把我抱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我的后背,“有我呢,记着,有我呢。我会带你走过着天坑悬索,不是说好的么?下了悬索,我便准备着龙舟赛,替你夺了弯月刀,亲手送给满心满意都是我的你。是不是?”
我赶紧点了点头,回抱着他。
从坑底不时吹上来一阵带着浓烈腥气的冷风,可我龟缩在墨毅的怀里,那里温暖又让人安心。
司天敲了第三遍钟时,坑南平地上的人们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司天在这一片寂静中,缓缓踏上了天坑南边沿的石台。那石台上放着一张长条案,案上放置着新鲜的贡品,当中便是一坛三脚紫铜香炉。司天便于案台上取了三炷香,用火折点燃后,领着众人面北跪倒,口中念叨着祭神的神语。神语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更显得这片山土空灵起来,不由得让人想起金云山巅的那一抹清白。
司天念完神语,便一人起身将三炷香插在了香炉中,然后转身命众人起身,说了一番今个来这天坑的缘由,无外乎再念叨一次墨毅与我的罪过,再有便是祖制的威严不容亵渎。其后,他也简单地提及了今个墨寨主不曾来此的因由,源自墨寨主近日身上不大舒坦,巫医嘱咐不能吹风,要在屋子里好生静养着。故而,便依托了墨段作为少当家,来天坑这里代为督阵。
前头的话既已说完,我与墨毅便晓得,后头便是“天坑悬索”正式开场了。司天这头开始的话语便要开口,墨毅这头双手已然横着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只脚也已预备着踏上冰寒的悬索。
在这当口,司天将要出口的话,墨毅将要踏出的步伐,这行将开始的一切,被一阵急急的喊声止住了。
就像是,命运这架马车的轱辘,在这里拐了个弯。可没人晓得,在拐了个弯之后,等着这架马车上的人的,到底又是怎样一副人生。
这下里,所有人回身看时,却是一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汉子。
人群自然的分开来,好让他跑到墨段与一众长者跟前。只听得那汉子边跑边喊道:“不好了!中堂神庙的天阁走水了!”
这个话音刚落,便像一块硕大的青石砸在平静的水面上,顿时人群中一阵哗然,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个的耳朵,都与旁边的人打听着,然后确信自个的耳朵不曾听错,便又是一阵不可思议。
“甚么?!好端端的,神庙怎的会走水?!”当头的长者听这话,愣了片刻,上前一步,急的拐杖直捶地。
“我也不晓得。”汉子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把汗,缓了口气继续说道,“这种事儿怕是也不曾有过,管家的也被唬了好一阵,也没有个长者在当口,都不晓得如何是好。想打着水冲进去罢,但祖制在那里摆着,神庙怕也不是我们这班人能随意进得的。思来想去,管家的便让我过来,赶快要各位长者和少当家说话,后头的事情该如何呢。”
当头的长者急急地看了看我与墨毅,再急急地看了看那满头大汗的汉子,最终将目光定在了墨段的身上,道,“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少当家的倒是赶紧的拿个主意!”
“这事情我也不曾遇过,便请各位长者看着拿主意罢!”墨段顿时慌了,忙望着一众长者说道。
“少当家不曾遇过,我等活了这把年纪,遇的这事儿可也是头一遭……”那长者回道,犹豫着。
“赶紧的吧!怕再晚了一步,天阁便烧的甚都不剩了!”那汉子口里催促着,面上便似要哭出来一般。
“少当家便发个话罢!当下是把这天坑悬索继续呢,还是即刻转中堂天阁救火!”另一个长者急着上前道,“依我看,便是即刻回转救火罢!这个事便是十万火急的!”
“既是十万火急的事,都还愣在这里作甚么?!难道等着金云大神现身救火么?!”那平地上的人还定在那里,抱着我的墨毅却有些急了,他忙不迭的走下天坑一侧的方石,轻轻将我放下,然后对着所有的人朗声道,“要知道,金云大神可是不救坐以待毙的人的!”
说完,他也不顾这些人作何反应,也不管这样做是否有违祖制,便抓住我的手,走上了那条通向大寨的小径。
“既是这样,便依了我大哥的话,先去中堂将火灭了再说吧!至于天坑悬索,便延后几日也不迟。”墨段看着我们离开的方向,对着寂静的人群说道,随即跟上了我与墨毅回去的脚步。
而在他身后,便是一众的浩浩荡荡的长者与大寨寨民。
“我阿爹可不就在寨子里么?怎的不去找他,却巴巴的跑着三五里地的来这里?”墨毅忽的想起什么,对着赶上来的那个汉子问道。
“这个我刚才却忘了说了,若大当家的在寨子里,我们确实要找他说话的。若是这样,确是不用我巴巴的跑这许多的路来这里。这火头刚起时,管家的便差人四下里去找了。可偏偏这当口,他偏偏却不见了!眼看着火头烧到了小半天阁,再这般等下去,管家的与我这班人怕是担不起这个罪。故而,管家的便一头先带人带水进里头救了,一边让我过来讨各位长者与少当家的话。后头若是与大当家的说起来,也便好说是各位的意思,并不是坏了祖宗规矩。”那汉子回道。
墨毅听完,点了点头,眉头却微微地皱了起来,“这火可晓得是怎么燃起来的么?我若没记错,这神庙天阁里,一般众人便不能进里头的,里头也不曾有甚火源,怎的就这样猛的烧将起来?”
“我受管家的托付跑过来时,还不曾清楚这火是如何燃起来的。”汉子想了想,却摇头道。
刚走出密林,便见有浓浓的黑烟从寨中升起,直达天际,令人不禁想起长者口中,十几年前中寨那场冲天的大火。
双脚刚踏上寨中的青石板路,前头便有一个人火急火燎的跑过来,细看时,原来是墨家中堂的管家。只见他此时脸上尽是灰尘,一道清晰的水痕在双颊上划过,身上布满了水渍,一脸慌张的表情,手脚都慌得微微颤抖。穷极我的记忆,我也不曾记得,这个平日里总是一副从容模样的男人,甚么时候有过如此落魄、慌张的神状。
他跑到跟前,看到墨毅、墨段以及一众长者,此刻顾不上礼仪,也顾不上招呼,立时便跪在了地上,呜咽着道:“寨主……寨主还在天阁里头呢!他还在里头呢!”
【附:这一章,我反反复复写了几稿,都不甚满意,故而拖到了今天才更。这章故事的走向,我本人看着还算满意,不知各位看官意下如何?另外,有看官对于结局的看法我看到了,我想回应的是,不要忽略了齐洋的存在。虽然距离他上次出现已经有好几章了,但是他也会在故事的最后出现,我也会交代他的结局(如果有人看过番外一,晓得我在那里头所设的人物伏笔的话。当然,由于一些原因,番外一被我撤了)。】
第二十九章:火光
墨家兄弟两个听得这话,哪里还再有说话的兴致,赶紧向这火光冲起的地方奔过去,不一时便都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了。身旁的长者与寨民门也纷纷的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脸上一副天塌下来的情状。
我心上不禁也忐忑起来,脚正准备向前迈时,只听得左邻有人高声嚷道,“清水溪那边的高脚楼也走了水了!”
那声音里带着慌张与惊恐,想来,他也清晰的记得,那许多年前中寨的那场令人胆寒的火。众人寻声望去时,只见清水溪上那座石桥两侧的高脚楼,都没在汹汹的烈焰之中。伴随着火烧的噼啪声响,更参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叫喊。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撕裂这长长的空气,刺穿了我们的耳朵。
这一刻我方才晓得,原来,痛楚,也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让其他人深切的感受得到。
“高脚楼都在清水溪上,怎的忽就走了水?走了水也就罢了,怎的也救不了,烧成这个模样?”身旁有人说道。
“这也就罢了,你可没听着有人被烧着了么?赶快救人去吧!”另一个人在身旁应和着,却即可调转步伐,向着清水溪畔跑去。
“现下可如何是好?”一个长者模样的人叹息着说道,“这中堂神庙怎的与高脚楼一同走了水?可是先去哪边救呢!”
“不如这般,你带着一些人赶紧的去神庙救寨主,我带着一些子人,赶紧的去高脚楼那边。”当头的长者与那刚刚的长者说道,不时,这些子的人便分做了两班。
而我,不待那些子人,先行一步赶去了高脚楼。却不是我不想伴着墨毅一起,也不是我不想救墨淳熙去,而是,那传来的女人的嘶喊,那般真切的牵动着我的心。就好像,那深夜里尤回荡在山间的布谷鸟鸣,让人的心都跟着揪动起来。
可待众人到了桥头,那桥两边的高脚楼忽的塌了下去,连同着女人的嘶喊,还有众人的希冀,一同倒了下去。
我望着那坍塌的却仍不断冲出烈火的高脚楼,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也许就在几个月前,还有许多的人站在那里,摇着臂膀为龙舟赛呼喊,还有很多的人坐在那里,笑听青石桥上年轻伢仔们的歌唱……
可这些,都被一阵刺耳的坍塌声埋没,成为了不可回头的过去。
脆弱的曾经啊……
“桥下怎的有这么些的船?”有人用惊讶的语气指着桥下,却忽的慌张道,“这是……这是……这是中寨的船!中寨水贼的船!”
顺着他的指尖,许多的人便看到那五六十步宽的清水溪上,着实停了有十五六艘的船。那些个船通身黑色,一看便晓得,是中寨的。
这十五六艘的船两两一字排开,当中的有一艘雄壮的大船。它除了通身黑色外,在船边还镶着一层闪亮的金,在这跳动的火光中,更显得那艘船的雄壮富华。这船上立着的人也是最多的,身子也是最壮的,约莫三十人的模样。而无论当中大船还是其它的船,那上头立着的人的手上,都拉着一把拉满的弓,箭头上则是一个燃烧的火团。
不用多说,这桥头高脚楼的或是如何而起,众人都以心中有了答案。
晓得这个,桥头的这些人便都被这般的场景骇住了,哑然的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寂静的慌张便似这桥下的清水,慢慢地在众人的心间流淌开来。
此时,那大船上的舱门被人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人。当我看清他的面庞,我却愣住了。而他看到我时,却刻意的撇开了视线,走到船头。
清水溪被火光照的透亮,水中木讷的青鱼都惊慌的四处游走,溪水撞到船边时,那激起的水花便多了一份令人心疼的晶莹。水花落回水面,又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将平静的倒影拉扯、撕碎,于是,便收获了一川的剔透明亮。
在这份明亮中,我却始终想不明,那已然被撕碎的倒影,再拼接重合起来,还是不是我目下看到的船头的那个人,还是不是我记忆中那个人,齐洋?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又好像,我从来不曾走进他的世界,去看看那里是怎样一番景致。
“可不知,过了这么些时候,大伙还记得我么?”齐洋站在船头,高声对着众人说道。
“尊驾莫不就是中寨少当家齐洋?”当头的长者笑咳了一声,忙不迭的揖手说道,“可不知中寨少当家大驾光临,是为了甚么事情?又为何,烧了我青石桥边的高脚楼?”
“长者莫再与他废话!他可不就是端午节龙舟赛上输了面,这下便来讨了么!”人群中一个汉子粗声说道,“再要不然,便就是报十几年前的仇来了!”
长者回头瞪了那汉子一眼,急急地像是在说,莫乘匹夫之勇,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哈哈哈哈……”齐洋却仰天长笑,“那把弯月刀迟早便是我的,一如十几年前,我大伯所做的那样。至于十几年前的血仇,来日也定要向各位讨回来!只可惜,它却不是我今个来的缘由。”
“那尊驾今个来这里,是为着甚么?”长者长舒一口气,眉头稍解,我却听得心吊了起来。
“我奉了中寨大当家之命,特来向大寨讨要一个人。”果然,似是应证着我的心,齐洋说这话时,却忽的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我。
“哦?这着实让我等好奇的紧,我大寨竟然还藏着中寨费这般力气要讨的人?”那汉子嗤笑一声,道,“那我等便要听一听,尊驾今个到底要讨哪个了。”
“他!”齐洋利落的扬手指着我道,“我中寨前当家齐恒天与魏九娘的伢仔,齐文!”
一阵寂静,众人都将目光锁住了我,脑袋里“轰”的一声的炸开了。
“你莫要胡说这混账话!文伢子是淑姨的伢仔,这便是我们都晓得的。”人群后头,翠嫂忽的大声说,“淑姨现下虽则不在,只要我还有口气在,也绝不容许文伢子被旁个胡乱栽责!”
“是不是胡乱栽责,也并不是你我说了算的。”齐洋低头笑了笑,“魏九娘十几年前出嫁时,这里许多长者便也都在。即若盖着盖头,各位长者也都是见着她长起来的,约莫也记得。现下,便请长者们好好想想九娘的模样,再比较他的长相端貌,可不是有七八分的相似么?”
“要说相似,倒有几分,”身旁有一个长者盯了我的眉眼瞧了些时候,低头抚着白须,微微点头,却转即微微皱眉对齐洋道,“可天下相似之人也不在少数,怎的就能……”
“长者说这话,可是顾着他呢!”齐洋打断长者的话,却转身对着我,“文弟,这些日子在大寨可算委屈你了,寨主让你做的事情,你既已经了了,就便跟着我回去吧,免得他们发觉起来,白白的让你再受委屈。”
那温婉的语气,可是说给我听的么?可为甚,我却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一转头,人群里许多双眼睛看着我,或愠怒,或疑虑,或太息,而还有些咬着牙的,是仇恨么?
“中寨寨主可是让他来做什么呢!”还是有人问了句。
“若是我不曾猜错的话,大寨祖庙里头现下正烧着呢……”齐洋却像是没在回话,兀自说起了另一件事。可众人细细一想,便晓得了他话中的意思。
“不可能!大寨祖庙火起的时候,他正在天坑那头,怎会去祖庙放火?可知,你这话便是胡搅!”翠嫂红着个脸争到,“文伢子!你也说句话呀!说这些都与你无关!”
“这世上,不是有个成语叫什么借刀杀人么?文弟,你说,我说的对也不对?”说着,齐洋叹息一声,“只可惜,我还是急了些,白费了你的一番作为。不然,墨毅那小子就葬身天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