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坐定,王沆就落实了他这个想法,张口就来:“舒远寒,我想和你说件事。”
他不表态,暗中等着王沆下一句话。
“我在你家里呆了这么多天……”
“那我们出去玩玩吧!”这前半句就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想,于是他迅速打断王沆,生生把他的话扭曲成了另一个意思。
王沆无奈地看着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舒晋行气定神闲地喝口水,“我也有件事想告诉你。”
“说吧。”
舒晋行下意识挺直了背:“杭书,我想请你留下来。”
第六十一章
王沆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既然舒子安已经平安送到,我再留在这也没什么用处,读书练武都不擅长,还不如早些回去想想将来的营生。”
“和舒子安无关,”他语气放重了点,“是我想请你留下来。”
王沆打马虎:“这也没什么不同……”
“不尽然,我想请你留下来,并不在乎你在这儿做了什么,做了多少,我只想你陪在我和舒子安身边。”
王沆装不懂,微微笑笑,不说话。
而就在这时,舒远寒一把抓住他的手:“杭书,我想请你留下来,成为这儿的第二个主人,舒子安的亲人。”
王沆一惊,下意识把手往外抽,舒晋行也没用力,倒是让他轻轻松松就挣脱出来,但看着他那惊恐的模样,心里也确实不好受。
他收回手:“杭书,我听过你的故事,知道你受过的伤害,也更懂你,能够给你一个更加体贴和安稳的生活,而且我相信对我也不是没有感觉,至少你带着舒子安来找我,这难道不够说明了吗?
杭书,留下来,好吗?”
这段话他没说完,他更想说的是,王沆,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对你,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可光是看着王沆那左右为难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这段话没起多大作用。
早就该想到不能相信舒默的话,他沮丧地准备离开,临了也不忘给自己争夺最后一个机会:“杭书,你再好好想想,我不逼你。”
这哪是好好想就能明白的问题?!
舒远寒说的这番话,无异于是把一捆炸药扔进了王沆心里干涸了许久的河道,猛地炸出翻滚的河水,让人沉浮其中无法明辨。
是,王沆知道,自己对舒远寒是有感情,可有了之前的经历,这一次,他断是不敢莽撞地凭着情感来定夺一切了。
舒远寒是谁,他又大把的家业,何必来和自己一个硬梆梆的男人较劲?表面上说的天花乱坠,指不定是闲来无事尝个新鲜——大户人家的把戏,自己难道不是十分了解吗?
这么想是没错,这才是明智的,正确的——可明智和正确在大多时候,都不会让人快乐。
一想到离开他们两个,像是把生命中好不容易重新出现的微光又亲手浇熄,继续回到那暗无天日、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和他们呆在一起,感觉心里满满的,充实着正常人该有的各种情绪,他们奋力把他从沼泽里拉出来,把他的心结打开,让他不被名为过去的沼泽一点点埋葬。
这真的很开心,那些一起斗嘴,一起在路上行走的时光,简直是他这一生中最美的记忆,没有了勾心斗角,没有你死我活,只有温馨的甜味让人沉醉。
而且要不是舒远寒,自己现在也可能无法释怀那些往事,他就像是拨开迷雾的阳光,牵着自己一步步走出森林,感受日光的温柔。
也许,他值得自己再冒一次险?
可是……
是啊,人总是在理智和情感中徘徊,这儿存在着太多的可是,总有太多的这个那个理由,一人说鱼多鲜嫩,另一人说熊掌多醇厚。
只有靠你了……
他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向了手里的铜钱,在心里压了许久的赌注,才万分痛苦地把它抛上了天……
也许是老天注定,舒晋行并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
第二天一早,王沆就提着行李前来告别。
“舒远寒,你的好意我收下了,可我实在没法儿……”他面露难色,低着头把话咽了下去,再抬头又像是换了一个人:“此去一别,大概是无缘再见了,还望你和舒子安今后能够越过越好,保重。”
他狠下心不去看舒远寒落寞的表情,也不给舒远寒说话的机会,脚尖一转就往外走。
舒远寒却也不曾叫住他,命人给他准备了最好的马匹和几千两银票,嚼着一嘴的苦涩难以开口,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走远,消失不见。
舒默也是午时才知道这件事,他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阁主,都是我不好,您……罚我吧。”
舒远寒摆摆手,连话也不愿说。
可谁知就在他情绪最糟糕的这个点上,舒子安竟不管不顾地冲到他面前,稚嫩的童声指责着:“杭书为什么走了!你当初不是答应过我要把他留下来吗!”
舒远寒冷冷看他,就在舒默下一步就准备护住舒子安时,他才漠然道:“他要走,我总不能把他绑起来不放人。”
“一定是你没有和他说清楚!”舒子安眼眶一红,整个身子都在发颤:“我喜欢杭书,我只要他一个人!我要自己去和他说!”说着就要往外跑。
舒默一把拦住他,低声哄着,看到眼泪之后才放心地把人搂进怀里,小孩子嘛,搂搂抱抱多安慰安慰,成长的岁月还长,没多久就能忘掉一个人。
只是阁主——他像是被定在了那儿,眼睛朝一个方向散着——大人一旦有了感情有了回忆,再想忘却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可就在舒默忧心忡忡地看着舒晋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像石雕一样的阁主终于动了动:“舒默,我还没亲口告诉他我爱他这件事,你觉得我现在该不该追上去。”
“去吧。”只不过希望从别人嘴里得到一个答案罢了,这么忐忑不安的阁主,舒默看着也难受,他再次轻声重复:“去把他追回来吧。”
于是下一瞬,自家阁主就用上了十成的内力,毫无声息地飘了出去。
舒默不由地把舒子安抱得更紧一些,王沆,快回来吧,他们都需要你。
王沆走出城门的时候在想,若是此刻舒远寒在追来,自己会不会跟他回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无意之间放慢了脚步,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的同时,心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只是有些时候,决定一件事比去做这件事还要更难,他有勇气去和舒远寒道别。却连选择去留都交给老天爷做主。
王沆,你可真是……
发现自己徘徊在城门的时候,他暗地里骂了自己一句,找回让人难过的理智,继续策马向前。走过了人烟稀少盘山官路和热闹的湖边小道,看着影子慢慢变小再变大。
黄昏时分,他终于来到了熟悉的渡口,提着包袱,排在长龙最后。眼看着前面的人逐渐变少,快到自己上船的时候。背后却突兀地传来熟悉的呼唤:“杭书!”
他捏紧手里包袱,没想到竟然出现了幻觉……便又往前迈了一步。
“杭书!”那声音更近了,王沆这下才后知后觉出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他愣在原地,贪婪地不想前进。
“杭书,别走好吗?”声音越走越近,王沆甚至能估测出他就站在自己不远处,只要一回头,一回头就能看到熟悉的脸庞。
“杭书,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过什么是爱,除了兵法、杀敌还有阴谋诡计,从来没有人让我感受到过爱是什么滋味。我犯了很多错,失去了许多东西之后才发现原来爱是这样一种东西,会在深夜里思念你的背影,回忆你的笑容,看到你喜欢的东西会不由自主地多准备一些,发生了什么事也想第一时间和你分享。
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这么一个患得患失的人,我想把你多留几天,让你慢慢感觉到生活在这里的幸福,说不定就会答应留下来,我也不想吓到你,我知道你受过伤,我知道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来抚平。
我只是想……只是想能每天见到你,做那个帮你抚平伤口的人。要是你不喜欢我,也还有舒子安可以陪你。”
前面几个人都先后上了船,那么长的队伍现在也只剩下王沆一个人,船夫站在码头上,听得十分不耐烦:“走不走啊你。”
舒晋行心如刀绞:“杭书,我想给你一个家,我爱你的一个家。”
“别走,好吗。”
王沆眼眶也渐渐红了,他手指绞得发白,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迈出了一步,然后便是一阵快步走到了船夫身边。
舒晋行生生地抑制住自己,内息乱成一片,嘴里全都是血。饶是这样,他还是死死盯着王沆的背影,侧耳听着,生怕错漏一句。
他想得倒也不多,也不过是一句一生,一眼万年罢了。
他听到王沆鞋子在地上带出的摩擦声,还有他呼吸不稳的轻咳,看到他停在船夫面前,声音还有点嘶哑。
他说:“对不起,我有点晕船,还是……不走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