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闹起小孩脾气了?王沆在心里暗笑,拿出长辈的口吻:“你可知这次错在哪?”
“……”
“还不知道错吗?”笑过之后,他话锋一转,切入正题,“犯错亦不自省,不成大器。”
他话一出口,逼得张哲之终于看向自己,眼里又是委屈又是不甘。
见鱼已上钩,王沆趁热打铁:“那好,既然你不知错在哪里,就让我来慢慢告诉你。”他语气放柔,慢慢往下说着,“你做事太过冲动。例如今日,什么都没考虑,就大嚷着要和我一起去。成何体统?
我之前问你的话,你现下也可以再好好想想,你若是跟着我们一起去,能帮我们做什么?”
能做……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做不了什么。
张哲之不得不承认王沆说的都是对的,他抿了抿嘴,似是知错。
“再者,你做事并不果决,给敌人留下后路就是断了自己的前路,偏偏你骨子里还信着三字经里的谎话,人性本善可不该用在这。
今日你遇到的是我,只教训了你一顿了事。可明日遇上他人,难道也只是一顿教训这么简单?非要等见了棺材才落泪吗?”
王沆话说到这里,故意留了个空,让张哲之表态。
可张哲之心里却还是不好过,他并不是为了颜面,不肯低头认错。而是冲动一过,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如同一个废人般,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心里依旧十分沮丧:“我知道自己性子懦弱又优柔寡断。刚才的话没经过思考就出口,是我不对。可……可我也只是希望你不要出事而已。”
“那正好让我再教你一事:切忌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愤怒、喜悦、不满……什么情绪都好,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能在人前表露出你对某个人的关心,这只会让别人扼住你的要害,也把你关心的人推到风口浪尖。”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王沆一边说着,心里一边叹气。是啊,自己不仅无法做到对心头之人熟视无睹,还被熟识的人所看穿。又有什么立场来教导张哲之?
可他面上还是端得厉害,一副严师模样,自然是给他的话增添了几分说服力。
不过张哲之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骗,自己话才说完,就听他喃喃自语:“说的都没错,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别说我,就连你,心里也是有一个抹不去的‘包子哥哥’吗?”
王沆千算万算也没算出会得到这个回答,这段时日的忙碌,脑海中那个不清晰的身影本就已经淡了几分,加上有张哲之伴在身旁,自然是无暇再多做想像。
况且……王沆看着眼前俊朗的少年,心里又浮起几分暖意。
在我心里,你已是当年的那个包子哥哥了。
但出行在即,何必又让他回忆当年呢?王沆思索一番,佯怒道:“你怎么知道他?!”
张哲之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失言,忙解释:“在树林里,有一次你发热,就迷迷糊糊地念出这个名字。再加上之前初见面时你也曾提及,我就猜测,这人对你而言定是相当重要。”
没错,你对我来说确实相当重要。
“倒还真让你给猜中了。”他沉默了会,才慢慢答道。
不过张哲之却急了:“那人是谁?!”
“怎么突然急了?”王沆心里得意,知道自己下对了饵。
张哲之被他这么一问,气势马上就低了,呐呐道:“没……没急,只不过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你这么喜欢……”
“我何曾说过我喜欢他?”王沆笑起来,声音暧昧,“还是说,你吃醋了?”
满意地看着张哲之的脸染上了一层绯红,连耳朵变成了粉色,却还要嘴硬的辩解:“我,我没有!我只是想要了解一下你!”
他的样子看起来极为可口,王沆忍不住继续调戏:“那又是为何想要了解我?是不是喜欢我,嗯?”
“我……”
可天公总是不作美,就在他这个字刚刚出口,门外就传来男人的声音:“三爷,春姨在后院给您挑了几个护卫,还请您过去看看。”
苦了王沆两次到了最关键的时候都被打断,就像被人活生生地掐住一口气,悬到半空中突然坠落,又像一颗心被高高举起,却在关键时刻一摔而下。
怎么看都不好受。
不过王心里反而显得很平静,仿佛刚才那点暧昧还萦绕在两人之间。他还带着微笑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才轻声道:“等我回来,就给你讲讲‘包子哥哥’的故事。”
像是一句誓言,也像是在安慰那颗不安的心,又像情人之间的私语。可惜再怎么甜蜜,也还是被门无情地夹断。
然而无论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子时时分,王沆就已经带着几个护卫出现在了观音庙。不像春姨口中那么阴森恐怖,只是没有人味儿,显得有些空寂。
那留了纸条的人倒也很准时,外面刚一敲更鼓,就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穿着玄色的夜行衣,带着面巾,看身形像是个少年。
见他只有一人,王沆质问道:“周晔呢?”
那人一开口,冷清的声音有些瘆人:“在下只想和三爷讨一样东西,若三爷肯给,周爷也能安然无恙地回到您身边。”
“什么东西?”
“婉清姑娘交给你的藏宝图。”
王沆脸色没变,镇定地对答:“我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三爷不必装傻,小人奉命行事,拿不到藏宝图,就无需再保全周晔。”
“笑话。”王沆微怒,“我若是有藏宝图在手,早就富可敌国,权倾天下,哪会站在这里,和你谈着条件,让你放出周晔?”
那人听了王沆的话之后,摇摇头:“既然如此,三爷没有诚意,我们也不必多说。”说完,又如同鬼魅一般地消失在了原地。
此情此景,王沆也只能挥挥手,转身离去。身边几个护卫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都听话的跟谁王沆的脚步,只不过他们不善于观察,并没有发现王沆的左手食指,正紧紧地掐在拇指上。
可对于这些护卫来说,这样的情况是再好不过了。那人的武功显然十分高强,就算是这里头武功最高的大虎,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别说其他这些武功平平的人了。所以他们脚步越发轻快起来,没多久就走到了庙门口。
谁知就在这一瞬间,众人都听到黑夜中突然传来一声短促且锐利的哨音,那声音极近,仿佛还有破竹之势,连空气都微微震动了起来。
护卫们心知不妙,立马转过身欲看个究竟。只不过夜色太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徒劳地往声音大的地方冲去,竖在王沆身前,成了个半圆。
但就在他们都做好迎敌地准备时,那声音却突然一下子消失了,所有摆好了的架势都变成了疑惑,都有点不知所措。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更响的‘嗡’声在空中炸开,电光火石间,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宛如黄豆大的虫子,笔直地朝王沆飞去。
王沆也是头一次直面如此危险的情景,他想跑,可是双腿使不出力气,况且那虫子速度极快,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就已经到了头顶。
可就当他闭上眼准备直面死亡的时候,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门边跳了出来,猛地扑在他身上,把他护在身下。
不过眨眼功夫,两人就已齐齐摔倒在地,那可怕的虫子也‘咻’地刺入白衣人体内,他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手上一松,就从王沆身上滚落下去。
那张俊朗的脸变得灰白,不是张哲之是谁?!
王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还为自己挡了这致命的一击。他连忙把张哲之扶到自己怀里,看着他灰白发青的脸色,又触碰到他后背的伤口,根本没了平时的冷静,只一个劲地重复着:“张哲之,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幸好张哲之还没完全昏死过去,他强忍着痛苦:“我……没事……”
“没事就好!我马上带你回去找大夫!”王沆连忙回答,生怕延迟了一秒钟。
但张哲之却拉住王沆的手,挣扎着对上王沆的眼睛,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你没事就好。”
“可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王沆忍不住吼了出来,眼眶发红,又放低了语调问着,“你为什么要跟来?!”
“因为……因为我想……想要你……告诉我……关于、关于你的……故事。”
第十六章
说出‘故事’那两个字时,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透露出慑人的光泽,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扯高了些。
可这笑容没多久就被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眉头突地一下皱得铁紧,嘴唇也有些发紫,神情十分痛苦,眼里的光开始涣散。,拽着王沆的手也逐渐失去力气,还没来得及对王沆留下一个微笑,就已然陷入了昏迷。
而王沆早已心急如焚,试图一把抱起张哲之,却始终没有成功,最后还是拜托大虎背起他,一边支了两个护卫去请大夫,一边急忙往回赶。
但就当他们走出两三里地时,那个玄衣少年竟然又突然挡在他们面前。
王沆眼里简直都要喷出火来:“是你在暗中放箭?!”
“那并不是箭,而是主人特制的毒蜂,进入身体之后,人就会陷入昏睡状态,若三天之内没有吃下解药,就必死无疑。”
情急之下,王沆一个箭步冲到少年面前,想要抓住他:“把解药给我!”
少年却脚一蹬,就跳上了房顶:“主人吩咐,只要你肯交出藏宝图,我们定会给出解药。”他转脸看了看大虎身上的张哲之,又看看王沆,“否则,这人必死无疑。”
王沆脸色一变,咬牙:“若他出了什么事,我定要你偿命!”
“若你能交出藏宝图,要我偿命也未尝不可。”少年身形一动,就消失在了房顶,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三日之内,于观音庙中静候阁下佳音。”
又是藏宝图?!难道三爷手里真的有这种东西?!大虎转头看着背上的人,心里有些凄凉,小子,你以为三爷真的会为了你,交出如此重要的东西吗?既然是下人,何不好好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不过没等大虎再多想,就听王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脚跟一蹬,就小跑着回到了青楼。几人避开前面的吵闹,从一个僻静的小门直接到了内院。
春姨早就在院里等着他们,此刻看见了大虎身上的张哲之,差点要跪在王沆面前。可王沆一把扶起她:“把事情解决了再说。”
这么一说,她也不含糊,先是安置好了张哲之,又叫来几个手脚麻利姑娘,给他清理了伤口,又换了衣服。好一番忙碌之后,大夫也被那两个护卫请来了,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一进来就开始皱眉头直念叨:“哎呦,这闹得是什么病啊?一定得大半夜的把我这老头子吵起来吗?”
王沆见状,马上把他迎到床边,指着张哲之:“大夫,还请您多多见谅,我朋友受了重伤,需要您这样的好大夫及时救治。”
这话说得那老头满意地捋捋胡子,顺势坐在了床边,就开始查看张哲之的伤势。可没过多久,就听他‘咦’的一声,接着马上站了起来,满脸地褶子都皱在了一起,像是嫌弃似得退开好几步。
这举动都让众人十分不解,春姨迎了上去:“大夫,您这是?”
那老头马上转过头来,每一个褶子都盛满了严肃:“你们刚才碰过他的人,都马上把碰到过他的部位清洗干净,半天之内不能进食。”
“这是为何?”
老头眼一眯:“这位公子中的毒实在是太过霸道,老朽担心这毒会留在由接触而停在身上,又由进食不小心带入口中,所以保险起见,还请大家半日之内千万不可进食。”
他这一席话,引得小房间里突然有些骚动。王沆按捺下心里的急躁,挥手示意他们出去,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之后,才上前去问道:“大夫,那他还有没有救?”
这话问的急切,惹得那老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却又露出一股子悲天悯人的情怀:“老头子尽力吧,成或不成就只能看天意了。”
虽然早知道轻易治不好张哲之,可这话还是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他重重地拍倒在地上。
他稳住心神,冲老头鞠了一躬:“还请大夫尽全力救救我的朋友,多少钱都不在话下。”
“我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哪还在乎那几个钱?”老头扶起他,“医者父母心,我自会尽全力救他。”
“那就多谢大夫了!”
“不必多谢,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那老头略一颔首,“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两位也还是去清洗一番为好。这里就交给老夫吧。”
两人对视一眼,又对这老头感谢了一番,才慢慢地退出的房间。
不过房门一闭,房里的景象却又是让人难以想象。那看起来德高望重,仙风道骨的老头竟然痞里痞气地坐在了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抖着二郎腿,冲床上的人哼哼:“你小子倒是会差使人,让我一个老头子来帮你演戏。以后我定得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然而王沆和春姨却并不平静。照顾王沆的那老头看起来像是有些本事,王沆也正好趁这机会问问春姨这事的来龙去脉。春姨眉一皱,就仔细地说了出来。
本来王沆前脚离开暗室之后,春姨后脚就叫人守住了暗室,不能放他出来。等她送走王沆之后,才打算去暗室安抚一下张哲之。可谁想到,刚走到暗室门口,就见守门的两人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显然是一个没注意遭了暗算。
“爷,您不是说张哲之不会武功吗?”春姨这并不是给自己找借口开脱,她性子直,再加上王沆又不是外人,就习惯地把事情的不对之处挑了出来。
听了这一半天,王沆其实也听出了不对劲。他心里本就留有对张哲之的怀疑,只不过自上京以来,自己一门心思放在周晔和肖齐身上,对他自然少了两分防备。
况且他把账本交给张哲之,自然也是留了一个心眼的。不仅叫账房先生陪他一起审核,后来就算他们核对好了的账本,自己也曾仔细检查过,确认了并无什么改动的痕迹之后,才定下来的天香楼之行。就算张哲之有什么歪心思,自己也未曾给过他机会。
再加上……这次上京,自己心里那团邪火被张哲之勾了起来,有时情感胜过了理智,情难自胜之时,总不会再把这点疑惑拿出来细细琢磨。
别说这次张哲之还为自己挡了一箭,生死难料。自己又怎么可能再去怀疑他?!
所以他的话摆明了就是偏向张哲之:“这我之后自会问他。”
春姨也听出了个大概,她心里一转,怎么又会不明白?现在张哲之还为了王沆躺在床上,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此刻再去挑他的不是,岂不是自讨没趣。
于是她也干脆担下了这罪过:“还请爷息怒,今后我自会好好管教这楼里的护卫,此等事情定不会再发生。”
这自然是王沆想听到的回答,伤了张哲之本来就如同在他的心尖上剜了一块肉,若是再来追究他的责任,岂不是自己在那伤口上撒盐?
“这就好。”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好了,王沆一个转身,“我去看看张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