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指,张哲之才注意到,在凌烟阁的斜对面,平缓的水流竟然突然有了一个急转弯,活生生地把流向从西画作了东。而就在这转弯处,两个清晰可见的小字,不是‘秋水’是什么?
于是张哲之立马带着惊叹的表情回道:“我去请春姨过来。”他动作倒是快,没多久就把春姨带到了王沆面前。但突如其来地这么一问,春姨也有点犯难,虽说她在京城里生活了快十年,可毕竟不是从小到大生活在这,难免会漏掉许多街头小巷或市井传闻。
就这么等了一会,见她面庞滑下一滴汗珠,王沆有些不忍,“不急,慢慢想,正巧也留点时间让我们休息片刻。”
春姨勉强笑了一下,又开始苦思冥想。然而就在这时,张哲之喃喃了几句,却让春姨眼中亮光一闪,急忙问道:“你在说什么?”
“我……”张哲之被她吓了一跳,声音越来越弱,“我就随便说说……嗯……这秋水拆开来看就是水和火,可明明是水火不容……啊……”
对了,就是这个!
她嘴角一勾,“说的没错!就是水火不容!” 期间又忍不住对张哲之投去一个夸赞的眼神,“爷,这水火不容原本是一家卖吃食的店,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每道菜呈上来时,都会有一层火光跳动在食物表面,故以此得名,生意也是顶好。”
“难道我们明天要去的就是那家店?”
“听春姨说完。”王沆看他一眼,见他安静下来,才示意春姨继续说下去。
“巧就巧在,这家店所在之处,正好叫做秋水巷。”
话已至此,显然他们都不需要春姨再多做解释。王沆当机立断,和张哲之休息了半个时辰之后,又踏上了去秋水巷。
过程自然和在凌烟阁差不多,王沆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再用一些张哲之听都没听过的方法和那枚铜匙,找到了一把铁制的钥匙。之后,两人如法炮制,依次找到了木、银、金匙。这么算下来,两人也走过了五个地方,收获了五把花纹各异,略显珍贵的钥匙。
而这时已然是第二天早上,两人所剩的时间亦不多。于是王沆压缩了休息的时间,直接朝最后一关,也是裕王口中能够救出周晔的地方——画里那座名叫‘兰香’的亭台走去。
不过他不知道,最后这一关不仅没有他预想中的简单,反而凶险万分,更重要的是,在这里,他将亲眼看着周晔永远地离自己而去。
犹如五雷轰顶后——万念俱灰。
第二十一章
兰香亭倒是不远,在观音庙旁一个废弃的宅子里,也是因为闹鬼而无人接近。但这也方便了王沆和张哲之,几乎是没费什么功夫就来到了这亭子旁。
是个石亭,坐落在一片林子里,大概是荒废已久的缘故,角落里都挂着蜘蛛网,四周都是枯黄的树叶,石阶上也铺着薄薄的一层灰,张哲之本来抬脚就打算往上走,却被王沆拦了下来。
“小心。”
他转头四处看了看,走两步捡了块石头,直接往石阶上扔去。等了一会,见没有什么动静之后,他才带着张哲之走入石亭中心。
由于石阶很高,两人在下面也无法看清石亭里面的全貌,站上去之后倒是看了个仔细。亭子内有一个半人高的石桌,围着三个坐落均匀石凳。但奇怪的是,这石凳上竟然十分干净,看起来倒像是经常有人坐着一样。
而且石凳和石桌表面都刻了许多复杂的花纹,看着十分有规律,左右上下却都不对称,看起来让人有些眼花。
“这家主人好大的手笔,随便一个亭子里都有如此精美之物。”张哲之感叹了一句,并没有发现这亭子里有任何不妥。
哎,还是太嫩了点。
“你仔细看这花纹,是不是疏密不一?”王沆手指拂过几个花纹密集之处,“仔细盯着这几个地方,有没有什么发现?”
张哲之眯起眼,也照着王沆的样子摸了摸那几个地方,想了半响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撇着嘴,看起来有些挫败。
“以后看书,切莫拘泥于四书五经。”一句开导之后,手指依次点过那些花纹,“你看这七处,分别对应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四天星为斗身,为魁;其余三星为斗柄,为杓。七星共转,便布成了北斗七星阵。”
“可这阵法有何用?”
“自然是有用的。”他顺着斗柄所指的方向,走到了旁边的石凳旁,小心拂去上面的灰尘,“果然没错。”
张哲之投过一个不解的眼神。
“石桌上的七星阵只是为了给我们指引方向罢了,真正的重点则在于,这四个石凳上的八卦图。”
“八卦图?”张哲之低呼一声,凑过头来。
一整片密密麻麻的花纹覆盖在石凳表面,三朵牡丹大花簇拥在阳鱼眼旁,但阴鱼眼旁却是七朵小上了几圈的桃花。然而在两处,都以碎花作为延伸,并布满了石凳表面。同时,这些小花还和蛇形的枝芽相对应,显然是以那枝芽为阴阳线进行了分割。
可乍一看,还真算是极为精美的画作。若不是有人提点,相信普通人都不会想到这等美景竟然是张八卦图。
“八卦中有乾,坤,巽,兑,艮,震,离,坎八种卦象,亦对应九宫里不同之数。就如三和九,分别对应离三,乾九。”
“可知道了这个又有什么用?这石凳上连个能活动的地方都没有?!”
少见张哲之如今天这样急躁,王沆心里有些奇怪,却也不说破,“在八卦阵中,八种卦象又分别预示八种方位。如离东,乾南。这样推算下来,便是东三,南九。”他转身看向石桌,“以七星图斗柄为北,便可定方位。”
说到这,王沆沿东走下台阶。周围是一片林子,两人进来的时候未曾留意,里面的树木似以这亭子为中心,虽略有偏差,但总体是一条条呈直线往外延伸,像是一个蜷起来的刺猬。这不由使得王沆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冲张哲之招手示意,两人先是走到了东边的第三棵树旁,又沿着南方数了九棵树。此时两人隔石亭已经有一段距离,自然看不清石亭之中有何变化。不过眼前这棵树,看起来确实是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张哲之皱眉,大概是不能相信王沆的判断出了问题,然而他又仔细看了一遍,依旧是毫无所获,“难道是我们想错了?”
王沆摇摇头。
这林子修得如此古怪,不可能和石亭毫无关联,定是我们错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他走上前,把树干上的纹路都看了一遍之后,又伸手摸了上去,时不时缓慢地移动,甚至还有那么一瞬的闭眼,想要感受出什么。
终于,在转过一圈之后,他终于察觉出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大约有手掌大小的一处凸起,像是被嵌进了树干里一样,竟然表面还有树皮覆盖着,饶是那树皮比其他处要淡一些,也是让人难以察觉。
这下张哲之倒是比王沆快了一些,直接拿出匕首开始削树皮。估摸着是因为这些时候什么也没有做成,想借此机会表现一番。王沆看在眼里,心里倒也有点心疼,本来还应提点的话也都咽下嘴里。
大约过了一炷香,张哲之放下手里的匕首,指着暴露在他眼前的物件,声音比刚才开朗了许多,“王沆你瞧,当真是有个机关!”
王沆这才走近了些,便见一个方形的铜块嵌在树干里,表面虽然没有雕花,却打磨得很平滑,中间有一个像是钥匙孔形状的凹槽。
不等王沆说话,张哲之已经笑起来:“这凹槽定是个钥匙孔,我们快拿出钥匙,打开这机关吧!”
他开心的样子倒是感染了王沆,拿钥匙的动作也轻快了些。递过那把铜制钥匙时,脸上竟还带了一丝极淡的笑意。然而出乎他二人预料的是,当那把钥匙成功的契合进凹槽时,莫说像戏文里唱得那番惊天动地的变化,连丝毫突兀的声音也没有。
两人对视了一眼,表情都变得有些凝重。然而他们都不是随便就放弃的人,在周边查找了一圈无果之后,便当机立断,赶回石亭。没想到歪打正着,两人一进亭中,就看见石桌上七星图的斗柄换了个方向,赫然指向了另一个石凳。
“这次又是什么数字?”张哲之一眼过去,就报出两个数字,“一,七”。
几乎他话音刚落,马上就听一声回答:“坤北,坎西。”显得格外默契。但事实却没时间让两人去体会这份默契所带来的快感,确定了方向之后,他们又像之前一样,废了不少功夫,找到了第二个目标——一个金块做成的钥匙孔。
可当金钥匙插进孔中时,地面突然强烈地震动了起来,不知从哪里发出一声巨响,王沆只感觉一阵地转天旋,脚下突然一空,就掉入了黑暗之中。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刮过,手下意识地在空中胡乱抓着,企图抓到什么东西阻止自己的下落。
然而还没等他抓住什么,就听见“咚”地一声,自己眼前先是一黑,接着又冒出一片金星,后背像是摔碎了似的疼,连带着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胸口也闷得厉害,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口。
幸好这次没有悬崖边上摔得惨烈,好歹王沆意识还算清醒。他偏过头,朝地上咳了几声,咳出了几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沫之后,才感觉胸口好了一些。
然而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休息的时间,而是马上用手撑起自己,用沙哑到不行的嗓音开始呼唤张哲之的名字。张哲之也掉得不远,立即就小声回复了王沆,听起来也是受了伤。但无论怎样,好歹两人都还能够大概知道对方的位置,借着掉下来的洞里投进的光,多花了些时间,总算是在这里面碰了头。不过这下他们身上都没了力气,再加上伤痛作祟,索性聚在一起休息了片刻。
虽说是片刻,不过对于身处险境中的他们,特别是当每个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时,片刻也显得格外漫长。况且身上还痛着,坐着躺着都很难受,尤其是安静下来,意识更加不自觉地往痛处上跑。
于是张哲之打破了沉默,“王沆,你说我们现在在哪?”
在哪?王沆在黑暗中摇摇头,“不知道。”
“哎……按照你所说,我们应该是没有走错才对,更何况那钥匙和孔契合得天衣无缝,再怎么想都不应该是如今这样!”
“也许,我一开始就推断错了。”王沆声沉如水,“或者,这本来就是裕王的一个圈套。”
大概是他话里的萧瑟过于明显,张哲之换了个口吻便开始劝解他,可饶是这边舌灿莲花,王沆也只是嗯了几声,示意自己听到了。
这么一来,张哲之的声音也逐渐弱了下去,而就在王沆以为他不会再理会自己时,一双温暖的手竟然覆在了自己手上,一双黑色的眼睛也在眼前放大,接着,熟悉的气息马上扑到了面前,“王沆,别担心,无论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不心动肯定不可能,看到他坚定的眼神之后,王沆甚至想要直接扑上去的冲动,但幸好在这种关键时刻,理智总能比感情先走一步。王沆只是回拍张哲之的手,“放心。”
大概这样的举动也让张哲之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慢慢地和王沆拉了些距离,聊着一些毫无逻辑的话。
这样过了不久,王沆感觉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些,便执意要站起来四处看看。张哲之拗不过他,被留在原地,继续休息一会。但其实要说起来,王沆的身体倒还不如张哲之,这样的举动,完全只是把他放得比自己还重要罢了。
很快,王沆就回到了原地,他还没摸透这暗室的每一个角落,但总算是弄清楚了个大概。这是一个长型的房间,不大,长约两丈,宽约三尺,未曾放置任何家具,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大点的地道。
两人掉下来的位置大概在这房间的左下角,然而在这房间的右面,有扇一人高的木门,挂了锁。要是王沆没猜错,他们所行之路都正确,这木门后面,一定别有洞天。
听他这么一说,张哲之也激动起来,甚至顾不上身上的痛楚,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打算和王沆一起过去看看。
没用多久,两人就走到了门前,张哲之眼神倒是不错,一下子就找到了挂在门上的锁头,示意王沆将其打开。
‘咔嚓’一声,锁被打开,随之挂在门上的锁链也松垮垮地掉落在地上,王沆伸手推开门,柔和的光线马上顺着缝隙透了进来。他朝张哲之使了个眼色,为了保险起见,等两人都靠在门边的墙上后,才用脚把门完全蹬开。
可过了半天,门后还是毫无动静,只有那么一束光笔直地扑进黑暗里。见状,王沆和张哲之都松了口气,开始往里走。
门后是一条两人宽的过道,左右两边墙上,每隔一尺都有一支正燃烧着的蜡烛,地面是青石铺成,却被打磨成了方形,一块块地铺在脚下。王沆怕有异变,又是一番试探,才带着张哲之走了上去。
过道看起来像是不长,眼睛可见的范围内就出现了一个转弯。但等到王沆和张哲之转过这道弯,才发现眼前又是一模一样的过道,只不过前面竟然出现了一个三岔口!
王沆心一沉,知道他们已经又进了另外一个局,只能提起十二万分小心继续往前走。不过前面这三岔口却给出了一个难题,究竟是往左还是往右。
然而王沆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伤痛让他的思维变得有些迟钝。于是两人在这岔路上站了许久,亦没有什么动作。最后,还是张哲之笑了起来,并从衣服里掏出一枚铜钱,“既然想不出来,那就让老天帮我们决定吧~”他把铜钱紧握在手里,继而看向王沆,“来吧,你决定,哪面朝哪边?”
他这孩子气的行为让王沆不禁弯了弯嘴角,心里也生出了一点听天由命的味道,“正面朝左。”
“好!”伴随着张哲之回答,他手一松,那枚铜钱就‘叮’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轱辘轱辘地滚了一下,才停在王沆脚边。
两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看,张哲之更是激动,直接就把结果报了出来,
“正面朝上,我们便往左去吧!”
第二十二章
王沆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命,他只是习惯性地逆来顺受。然而等他大一点,就再也没有过信命这个念头。十多年来的第一次把未来交给老天去安排,竟然是在这个狭窄的地道里。
只能暗自揶揄了一番,“既是如此,就往左吧。”
说来也是好笑,两人左转之后,前方模糊可见的,竟然是一个十字口,这下可好,连掷铜钱都无法做出抉择。王沆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企图从墙上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不过事实就是,那些精美的绘图没有藏着任何秘密,单单就只是绘图而已。眼见离十字口越来越近,王沆手心也微微出了点汗,未知所带来的恐惧,让他不断绷紧,甚至心里还偶尔冒出一句责怪的声音,为何你看不透这迷局,为何你如此愚蠢?
但不管怎么样,两人最终还是站到了十字口上,面前是三条一模一样,毫无变化的过道,张哲之眯着眼往每条过道的尽头看去,前面的路竟然被分成了四条!
难不成,这迷宫里,每过一个路口就会多出一条路?
肯定是这样!
王沆的踌躇更重了,照这样看,只要一个方向有误,便是永远也走不出去了。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张哲之转过头,“怎么了?”
“想到些事,入神了”摇摇头,目光一转,“此处岔路较多,还是小心为妙,莫再指望老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