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慧生急忙点头答应道:“哎,我记住了。”
赵瑶瑶心想他多半是来找陈骆文谈事情的,便道:“我约了人去看戏,你自己上去吧。”说毕,便迈动脚步朝前走去。
方慧生道:“哎,您慢走。那我就上去了。”
方慧生到门口时,陈骆文正在发呆,听到敲门声,抬头一看,见他站在门外,点头道:“进来吧。”
方慧生笑着走进去,“今天好些了吗?”
陈骆文道:“好多了,再过几日就可以拆线了。”顿了一顿,又道,“见到他了吗?”
方慧生自然明白这个“他”是哪个“他”了,摇一摇头回道:“没有。说也奇怪,家里似乎是多日不曾回去过了,公司也没有去。”
陈骆文皱眉道:“那就去找啊,把人给我找出来。”在陈骆文想来孟月生多半是故意躲着自己,但是在发生这些事情后,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却实在是想不明白。而且自己为了救他才受伤,他竟然还要躲起来,一次也不来探望自己,又实在是太令人寒心。想到这里,更是感到烦躁。
方慧生见他心情不好,不敢多说,只是道:“是,知道了。”他猛地想起赵瑶瑶撞到人的事,心头浮上不祥的预感,但是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他想事情总不至于就这样巧。
陈骆文见他只管呆愣愣站在那里,带气吩咐道:“还不快去找。”
“是,是。”方慧生连连答应,刻意放轻脚步走出房间。
方慧生从赵公馆出来,心想与其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去医院确认一下。他独自开车来到医院,找到一位护士,将人带到院子里,直接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大约十天前有一个被车撞伤的人送到这里?”
护士想了想,点头回道:“记得。一个年轻男人,大概二十几岁。”
方慧生一听,忽然感到紧张起来,急问道:“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护士想也未想,干脆地说道,“伤得太重,送来的第三天就死了。”
方慧生骇了一跳,追问道:“那人叫什么?是什么人送过来的?”
护士摇头道:“这个我就不记得了。当时乱成一团,根本顾不得这些事情。”
方慧生又问道:“那人送来时穿着什么衣服?长什么样子?”
护士想了片刻,道:“好像是穿了一身深色的西装,长相,这个可就不好说了,被送来时浑身血污,根本看不出来长什么样子。”说毕,望着方慧生好奇道,“先生你打听这事做什么?难道那人是你的熟人。听说尸体现在还在医院,这都好几日了也不曾有人来领,真是怪可怜的。医药费也还欠着一点。”
方慧生越听心中越是不安,但是他仍是不肯相信竟会有这样巧的事情,赵瑶瑶撞到的人居然就是孟月生。他见护士一对眸子透着期盼盯住自己,急忙摆手道:“不,不,不是我要找的人。”说毕,道谢后匆匆走了。
“秀珠!”一位年纪稍长的圆脸护士看到秀珠回来,叫住她问道,“方才那位先生找你什么事?”
秀珠困惑道:“打听一个病人的事情。”
“是吗?哪个病人?”
秀珠道:“大概十天前不是送来一个被车撞伤的人吗,后来死掉了,如今尸体还放在医院。我还想着会不会是来找他的,结果似乎又不是。”
圆脸护士也跟着叹息道:“是怪可怜的,大概是外地人吧。”紧跟着又叹息一声,道,“那几天还送来一个被车撞到的人呢,到现在也还昏迷着,送来时交的医药费快要用完了。这么多天也没人来看望,也是个可怜人。”
秀珠奇道:“哎,是么,我竟然忘了。”
“也难怪,人送来那会你已经下班了。而且又不是你负责的病人。”
二人同时重重叹息一回,便各自去工作了。
方慧生惴惴不安地离开医院,他不放心地找来那天派去的两个人,又想方设法弄到一张孟月生的照片,拿给他们看,指着照片上的人,一脸严肃地问道:“你们好好看看,那天被车撞到的人是不是这个人!”
二人见他这种态度,也不敢大意,仔细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才犹犹豫豫道:“这,那人满脸都是血,长什么样子实在是看不出来,不过仔细看看,轮廓倒是有几分相似。但是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我就不敢保证了。”另一个连连点头附和,“对,对,看轮廓,似乎有几分相像。”
方慧生见也问不出什么来,没好气地将照片朝地上一丢,朝二人喝道:“行了,你们先走吧。”
二人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得罪了他,不敢再多话,唯唯诺诺退出房间。
陈骆文受伤不来大上海,方慧生就开了一间房间用来办公。他在沙发上坐下,在心中默默回想一遍,他记得那日孟月生似乎是穿了一身深色的西装……方慧生不敢往下想了。他只觉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原来世上竟会有这样巧的事。这可怎么跟陈骆文回话。
第六十七章
方慧生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将此事瞒住不提。他想恐怕除了自己,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此事,若陈骆文追问起来,便说找不到罢了。一旦陈骆文知道是赵瑶瑶的车撞死了孟月生,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既有了主意,他便安心去办赵瑶瑶吩咐的事情了。
苏虞裳仗着人红,执意不肯给日本人唱戏,派去的人好话说尽,也没有一丝动摇,方慧生心想软的不吃,不妨硬来。这日他约了秦秀荷吃饭,饭毕竟将秦秀荷扣留,以此要挟苏虞裳。苏虞裳得知后,慌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托人求情,结果没有一人敢出面,最终不得不答应。此事之后,赵瑶瑶对方慧生更是青睐有加了。于是赵瑶瑶又将布置戏台的事情交给方慧生来做。方慧生自始忙得脚不沾地,却也不亦乐乎。
陈骆文冷眼瞧着这一切,待在家里只觉胸中积郁不快,所幸伤口已经愈合,他便常常借口不回家。他实在想孟月生,可是又找不到人,家里吵闹的烦人,他便常常去孟月生的房子过夜。赵瑶瑶问起来,只说是住在大上海。
夜深了,他独自坐在客厅,屋子里开着电灯,窗外却是黑的如墨般。他扭头朝窗外看一眼,看到的是映在窗上的自己的身影,瞬时心头涌上一股落寞感。他想孟月生是不是也常一个人坐在这里,或许想着自己,想着二人的过去。心中一阵心酸,他只觉胸臆间苦楚难当,眼眶也跟着微微发烫。他轻轻叹口气,“月生啊,你到底在哪呢?”他自言自语,明知是不会有人回答的,可是心底里却隐隐期盼着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一个声音,来告诉自己那人的下落。
陈骆文朝四周打量打量一圈,见这屋里的家具都还是自己住在这里时的样子,不禁心中又是一阵作痛。他起身缓缓来到二楼,走进卧室。吴妈走后,因为不常打扫整理,房间里显得十分凌乱。他想起曾经向孟月生提议再将吴妈叫回来,可是当时孟月生是怎么回答的,他已记不大清了,似乎只是含糊的答应了一声吧。他走到床边,看到床头放了一本书,他在床边坐下,顺手拿起书来随便翻了一翻,意外地看到书里夹着一张请帖。他把请帖拿出来,惊讶地发现竟然是自己和赵瑶瑶的结婚喜帖。然而当他看到请帖上写的字时,不禁惊呆了,许久反应不得。胸口中仿佛是巨浪涌动,拿着请帖的手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那帖子上原本写着赵瑶瑶的名字的地方被人划掉了,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写了孟月生三个字。继而又把孟月生三个字粗鲁地划掉,然而似乎划掉之后又后悔了,沿着原来的那三个字重重的描了好几下。
陈骆文看着眼前这个请帖,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哭又哭不得。他看到窗下摆的桌椅,他想孟月生是不是就是坐在那里,看着帖子发呆,不知怎的忽然拿起笔将赵瑶瑶的名字划掉,又在旁边填上自己的名字,然而却觉得难为情,立即划掉了,却又不甘心,赌气似的把名字重新描画一遍。他想象着这副惨淡的情景,不由得嗓子发硬,眼眶更是烫得难受。他深吸口气,抬起了头,紧紧闭住眼睛,虽然想阻止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来,然而却徒劳无功,他能感觉到眼泪涌着出眼角,缓缓流进鬓发。他知道自己还是哭了。他控制不住地捂住眼睛,低下头,佝偻着背,用力压抑着声音,长久长久地啜泣起来。他知道自己这样子一定十分狼狈,他庆幸这时候周围没有一个人。也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停止了哭泣。
他想无论如何他都要把人找出来,是生是死他必须有一个答案。他想孟月生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躲着自己的,因此一个之前从未出现的想法从他心底浮上来,除非那人是出了意外,否则怎么忍心对身受重伤的自己不闻不问。
翌日,他一到家,赵瑶瑶就缠住他,高兴道:“戏台子已经搭好,苏老板也来了,今天晚上开唱,你这个主人可千万不能缺席!”说毕,露出得意的神色,似乎是在炫耀她的手段。
陈骆文却不置可否,问道:“慧生呢?”
赵瑶瑶笑道:“我派他去接素茹了。”
陈骆文这才想起她刚才的话来,不快道:“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赵瑶瑶淡淡道:“提前说过的呀。你说你不管,我只好自己想办法去做喽。再说这阵子你整日忙得连家也不回,我又哪里有机会告诉你。”
陈骆文心想他左右无事,更何况他现在只想找着方慧生,便道:“我去躺一会,待会方慧生回来了,让他直接来见我。”
赵瑶瑶点头道:“好。可一会中村司令就要来了,你可得出来迎接啊。”
陈骆文不耐烦道:“知道了。”说毕,便转身走了。
赵瑶瑶去指挥佣人摆桌椅茶水点心,又跑到厨房去查看晚餐,简直忙得脚不沾地。不一会方慧生独自回来了,赵瑶瑶一见,意外道:“怎么?素茹呢?没有和你一块过来吗?”
方慧生道:“王太太病了,没办法来了。”
赵瑶瑶听了,用力一跺脚,道:“真是丧气,偏偏这时候生病!那中村司令呢,不要也不来吧,我这番准备岂不是白废!”
方慧生道:“王太太说了,中村司令说一定会过来的。”
赵瑶瑶闻言,面色这才缓和下来,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说毕,转身要走,忽然想起陈骆文交待的话,扭头对方慧生道,“阿文哥说有事情找你,他在卧室等你。”
方慧生点头答应一声。他明白陈骆文多半是要问孟月生的事,他带着早已准备好的话来到楼上。他轻轻敲了一敲门,门是虚掩着的,被他一敲,朝里打开一半,他看到陈骆文正站在窗前,便叫了一声“陈哥。”
陈骆文点头应一声,“进来吧。”
方慧生慢慢走进去,在陈骆文面前站住,“陈哥,你找我?”
陈骆文道:“人找到了吗?”
方慧生道:“没有。陈哥,我想孟先生也许已经离开上海。”
陈骆文打断他,笃定道:“不会。他不会在这种时候不告而别的。我想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没有办法联系我,你再好好找找。”
方慧生闻言,心中一紧,他想陈骆文若是这样去找,那么找到真相只是时间问题罢了。然而他仍是装作镇定的样子,道:“是,我知道了。”
此时赵瑶瑶忽然在门外大声道:“你们快出来,中村司令到了。”说毕,望着二人微微笑着招了一招手。
陈骆文率先走出去,和赵瑶瑶一同来到楼下,方慧生紧紧跟在后面。中村远远看到他们下来,朝前迎过去,点头笑道:“陈先生,许久不见了!多谢您和夫人的邀请!”
陈骆文客气地笑道:“中村司令,许久不见。进来可好?”
中村道:“我很好,托陈先生和陈夫人的福。”说着朝赵瑶瑶微微笑了一笑。
赵瑶瑶也朝他微笑一笑。
一行人来到后院,虽然天色已晚,然而院子里点了数十盏电灯,明亮如白昼。戏台子虽是临时搭建的,却宽敞气派。赵瑶瑶看着自己精心安排的这一切,脸上不觉漾出骄傲的神色来。众人分别落座,桌上早已摆了茶水点心,还有佣人站在一旁,手中捧着水盆,水盆边上搭着一条洁白的手巾。中村将手巾在水中绞过,发觉那水盆里的水温温的,不觉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众人又闲聊了几句,陈骆文便吩咐开场。佣人走去传话,不多久戏台上传来一阵锣鼓响声,苏虞裳出现在台上,中村不禁兴奋地用力鼓了一阵子掌。
一曲唱罢,苏虞裳从台上缓缓走下,来到众人桌前,先向陈骆文和赵瑶瑶微微行了个礼。他穿着戏服,脸上又画着极浓的妆,一丝也看不出男人的影子,更何况他天生就的一张秀气的面容,灯光下看去,尽有一副诱人的媚态。中村不觉看痴了。就连陈骆文也有些失神。
苏虞裳从桌上举起一只酒杯,先向陈骆文敬了一杯酒,笑道:“我先敬陈老板一杯。”说毕,仰头将酒杯中的酒倒进嘴中,又朝陈骆文照一照杯。
他提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转身面向中村,笑道:“中村司令,我先干为敬了!”说毕,又一饮而尽。
中村见状,急忙举起酒杯将酒倒进嘴中,又学着他的样子照了一照杯,笑道:“好!”
忽然苏虞裳将酒杯摔在地上,掀起戏服,从身上抽出一把匕首来,众人大惊失色,中村刚来得及大叫一声“不好”,就见苏虞裳举着匕首朝自己扑过来,他急忙转身要逃,可苏虞裳却快他一步,一把按住他,将匕首狠狠插进他胸口,中村惨叫一声,捂着胸口跌倒在地。
陈骆文见状,顾不得许多,冲上前去要去夺苏虞裳手中的匕首,不想苏虞裳将匕首抽出来,反手刺了过来,险些割到陈骆文的咽喉。陈骆文吓得朝后蹦了一步,躲过了这一刀。这时佣人涌上来团团围住苏虞裳,抱住了他的腰,从他手中夺过匕首。
苏虞裳却奋力的扭动着身子,扯着嗓子喊道:“爹,娘,我今日终于为你们报了仇了!”又瞪向陈骆文,骂道,“我只恨我没有能够杀了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败类!”说毕,恶狠狠地朝陈骆文啐了一口。
赵瑶瑶已是吓得瘫在地上,动弹不得。陈骆文吩咐先把苏虞裳锁起来,走到中村身旁查看伤势。他扳过来中村的身体,却发现中村已经气绝,不禁吓得脸色大变,心中更是感到恐慌。
“这下可糟了!”他不由得自言自语道。
“小心!”
不知谁大声叫了一声,陈骆文下意识地扭过头来,下一刻却看到苏虞裳冲到自己身前,匕首反射的灯光在眼前一晃,他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感觉到脖子上一凉。他抬起手摸了一下脖颈,低头一看,手心中沾满了鲜血。他瞪大了一对满含惊恐的眼睛,双手用力压住了脖子,可是仍能感觉到热乎乎的鲜血不断地涌出来。然而眼前却只有苏虞裳那张扭曲了的杜十娘的脸。四周嘈杂,乱作了一团,他也无力去管了,呼吸越来越吃力,他惘然地闭上眼睛,眼前却出现了孟月生的脸。
“阿文哥!”赵瑶瑶尖叫一声,扑倒在陈骆文身上,泪水不断从眼中跌落出来,她却仿若未觉,用力摇晃着陈骆文的身体,嗓音嘶哑地一遍遍地唤他。
一旁苏虞裳被佣人紧紧压在了地上,可他却仍在挣扎,嘴里也不干不净地胡乱骂个不停。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发生了这许多变故,方慧生一时呆住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他想中村死了不要紧,可他是日本人,这就很麻烦,陈骆文眼看也不行了,如今保命之计只有逃得远远的。可是不管逃到哪,总要吃喝,没有钱又万万不行。他一眼瞥到悲恸失声大哭的赵瑶瑶,走过去将赵瑶瑶从地上抱起来,急道:“嫂子!嫂子!快振作起来!如果你不想死的话,现在就和我一块走。否则若晚了,只有给他们陪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