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七娘急匆匆地帮宁时墨一同收拾好了衣着,饭也没来得及准备,就看着宁时墨出了门。苏听风一时好奇,也跟了上去。
一路人众人都很是严肃,并不多话,所以事情经过苏听风也不清楚。
直到到了大理寺的官衙,苏听风才从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了端倪,对于这个案子有了只字片语的了解。
了解了个大概之后,他已然吃了一惊。
这个案子竟然和景白梦有关。
原来这个案子的缘由,却是一位御史状告景首辅嫡女景白梦,在江南私设行宫,招揽武林人士,收留孤女练兵,行伤风败俗氵壬秽之举,抓捕平民男子然后滥用私刑等等罪状……
苏听风听得整个人都愣住,摩挲着手中笔杆,几乎怀疑自己听到的名字是不是景白梦。
然而由不得他不相信。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首辅只有一个女儿,字号白梦。
这个案子闹得很大,大理寺卿和两位少卿全部到齐,被告人是当朝首辅,原告人是御史台威名赫赫的老御史。
偏偏这两人,旧时还是私交很好的同窗。
闹到这个地步,却不在金銮殿上,却是因为,这确实是一件私案。
苏听风是后来在一家老牌茶楼问了小二,才晓得事情的经过的。
原来当年景白梦治好伤不久,也不知道是她说了做了什么,还是发生了什么的其他的事情,常素臣突然留书一封,称是一生居于京中,只觉目光狭小,所以想一面读书,一面游历……就这样离了京城,不知所踪。
而那之后,景白梦却并不是追随他离开的。
她是为了逃婚而匆匆离京的。
而她订婚的对象,苏听风竟然也认识。那人就是在酒楼的包厢嘲讽景白梦,说她嫁不出去的沈泊远,也是沈御史的次子。
苏听风根本就难以想象这两人是怎么扯到一块儿的,但是后面的八卦却只有更加跌宕起伏。
对于长辈定下的婚事,景白梦并不满意。这不难理解,据说景白梦和沈泊远是有私怨的。
两人家中也算是世交,但是景白梦与沈泊远却一直水火不容。沈泊远的朋友都知道,沈泊远对于颇有善名的景白梦并不感冒,而景白梦,据说从小就因容貌的关系曾被沈泊远当众侮辱过几次。
这样的两人,却被定下了婚约。
然而景白梦已然有所蜕变,沈泊远又是个特别看重容貌的人,所以竟然也应下了婚约。
之后的事情难以从市井之中打听出来,只知道当时景白梦和沈泊远与景首辅都抗争了许久,多次有人见到这对未婚夫妇两人在酒楼中争吵。而最后一次,却是孟君楼上,沈泊远不知道说了什么,景白梦直接打翻了酒楼的一个瓷瓶砸在他身上。
那之后没过多久,景白梦就逃出了京城。
苏听风是听到这里,才知道景白梦原来还会些拳脚功夫。
但这并不是结束。
景白梦是身无分文地逃出京城的。她原本善经营,名下很有一些产业,但是因为不肯顺着父母的意思成亲,景首辅把她的一些金银细软都收缴了,丫头管事也看管了起来。
但是景白梦还是逃了。
她逃得很是狼狈,那时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首辅和首辅夫人那时是后悔莫及的,让下仆从京城一路到附近城镇,贴了许多告示寻她,都没找到人。
景白梦的消息再次传来时,她却是当了江湖上一个魔头的妾室。
那魔头的名字苏听风问不出来,只听小二说得可怕,说那魔头没有妻子,每次也只有一任妾室……之所以说是每次,只因他杀妾杀得极快,一任妾室,多数熬不过三个月。
景首辅听到这讯息自然是怒不可遏,并不相信那面目相似的女子是自己的女儿,直到收到景白梦一只血淋淋的小指,与言辞冷漠的一封回信,信中语带怨恨,称景白梦已死,自身与景家再无干系。
景首辅当即气得病倒,病好之后,直接开了祠堂,将景白梦逐出了族谱。
景白梦算是那魔头熬得最久的一任妾室,因为十九个月之后,她直接将魔头杀死在了红鸾锦被之中,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身高深功力,直接于江南建立了一座“薄情宫”。
薄情宫收录孤女,与被男子辜负的年轻女子。景白梦教授其武功,学成的女子就各自出宫,或找辜负她们的男子复仇,或四处行走,寻找符合薄情宫收录条件的弟子……而景白梦很少出现,通常只坐镇宫中,把握大局。
而沈御史之所以说景白梦行氵壬秽之举,是因为除此之外,景白梦还收录年轻英俊的男子在宫中,称为“公子”,实为男妾。
大理寺的案子最后还是判定景首辅无责,因为之前景首辅与景白梦断绝父女关系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可是由景家专门贴了告示的。
而抓捕景白梦归案什么的,一来薄情宫虽说惊世骇俗,但是薄情宫少女本身也都是些苦命人,据说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怜贫惜老,除了景白梦毁誉参半,小姑娘们的名声还是很好的。二来景白梦收“公子”,说她伤风败俗也好氵壬秽也好,但是人家却是各自心甘情愿。
当然最重要的是,目前薄情宫,在江湖上的地位很高,据说不少江湖人士意欲挑掉薄情宫,都不曾成功。而若是派兵围剿,薄情宫又不是真的匪寨,官府也要考虑得失。
其实一般情况下,沈御史也不愿意和景白梦再扯上一点点的关系。实在是白梦离京之后沈泊远就追随而去,虽然之后并没有与景白梦传出什么令人心惊的传闻,但是他兄长偶然听闻他的行踪,南下把他抓捕回来之后,就发现他性情大变,成日只愿借酒消愁。
最重要的是,他的半张脸都被毁掉了。虽然伤口不及白梦当年恐怖,但是密密麻麻的伤情仍旧十分引人注目,分明是有人成心所为。
沈御史一口咬定此事为景白梦所为,但上了公堂的沈泊远却矢口否认,不肯说景白梦一句坏话。
公堂上父子俩甚至直接争执了起来,激怒了大理寺卿,直接指责沈泊远戏弄公堂,把他打了十大板,而后就宣布结束堂审。
然后对于苏听风来说,沈泊远身上更加惊心动魄的,却是那互相纠缠的,不停在互相转换的善因和恶因。苏听风还从来没见过状态这么诡异的因果。
回到宁家,叶七娘知道了案件的经过,也知晓了苏听风已经明白目前的情况,终于坐了下来,开始坦诚地告知苏听风前因后果。
她的叙述比酒楼的小二却是详尽可靠多了。
叶七娘所叙述的,并不全是她的亲生经历,有些却是从目击者口中打听而来的。
却说十多年前,在景白梦还是个扎着包包头的小姑娘时,沈泊远和她便认识了。
沈泊远和景白梦,其实是指腹为婚。只是自从景白梦毁容之后,两家就很少再提起这件事情,就仿佛这事根本没存在过。沈泊远或许是听说过一些什么,疑心父母要给自己定下这个丑不拉几的小丫头,所以他从小到大就把对景白梦的鄙视表现在面上,生怕父母有一点点这样的意向。
我不喜欢她,所以她嫁进来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大约是秉着这样的想法,沈泊远从小对景白梦的态度就异常地恶劣。
他的这个态度京中无人不知,沈御史训斥过几次都没有用处。御史夫人又护着沈泊远,暗地里甚至也觉得景白梦配不上自家儿子。
但即使这样,直到沈泊远弱冠之年,沈家也没有给他另外定下亲事。
二十六、薄情弟子
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苏听风顿时改变了主意。
他本来想要找到食材就回去学校的,但是知道景白梦后期事情的发展之后,却又改变了主意。
沈泊远身上的因果,应该就是教科书上常常提到,苏听风却至今没有亲眼见识过的复合因果。
在法则使的世界里,因果是一种十分复杂的东西。
物质,精神,生命,时间,空间,命运,因果法则前面的这六大法则,每种法则使用都会受到因果的影响也会影响到因果。而不同因素引起的因果交换,有时可以互相交换抵销,但是却不像同种性质的因果,可以直接对冲消失。
他们的转换缓慢而复杂,甚至可以互相交错共同存在。
复合因果产生的条件和方式都十分复杂,苏听风在校的时候就听说了它出现方式的不稳定性。而他的讲师也对他说过,复合因果这样的存在,只有自己去接触过才能理解它为什么存在。
即使在苏听风的时代,很多东西也是依旧无法用定理,数据,和公式来解释的。
就像对于法则的使用和理解。这世界上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无法感觉到法则的存在,或者撼动它丝毫。
在历史上法则使出现的早期,法则使就曾经受到过很严重的迫害。不管怎么掩藏那段历史,都无法否认,遥远的古时候那些刚刚触发法则却还没有获得强大力量又没有同伴庇护的法则使曾经不止一次地被普通人当做小白鼠一般,精神干涉,解剖,进行应激试验,到最后痛苦地死去。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人能通过这种方式掌握到法则的力量。有些人被法则使们疯狂地报复,有些人则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地怀抱着不甘直到老死。
法则,是一种天赋。也是冥冥之中被某种规则给注定好的轨迹。
而因果也是如此。
它并不是通过数据收集和分析就能掌握到的知识。一般来说,法则使更像是一种感性职业,虽然时空局要求所有法则使都尽可能冷漠和冷静,但是事实上却是,感性的法则使往往在这个方面会做得更好。
知道景白梦消息之后的第二天,苏听风告别了叶七娘和宁时墨,准备直接南下去探访薄情宫。
叶七娘对此很不赞同,但是劝说了一段时间依旧没有效果之后,她对苏听风说道:“这些年过去,景家姐姐……恐怕已经不像你哥哥口中说过的那个样子了。你若是一定要去,还是有些准备的好。”
苏听风愣了一愣,半晌,才点头应了下来。
其实叶七娘多少有些误会,苏听风执意南下,根本不是因为对景白梦故旧情深。
苏听风这次南下,因为身边没有人同行,所以选择了骑马出行。虽说一路使用点墨山河轻功前去也可以,甚至还比骑马更便捷快速一些,但却太惊世骇俗。
对于薄情宫的具体地址,叶七娘也并不清楚,甚至就连宁时墨,也只是点出了几个可能的位置。苏听风倒是能理解他们的难处,这可不是十几万年之后,电子地图一路延伸出去上千个星系,走到天边都能查询到你在哪个街道上。
在这个年代,就连苏听风的法则使辅助系统也因为没有相应可以连接的星网或者卫星系统,而只能委委屈屈地探查着周围十公里的地貌。苏听风只能拿着宁时墨提供的十足简陋的区域性地理图,对比着自身携带的地图系统,一边问路,一边一个个去找寻薄情宫可能会在的地址。
这样一走就是小半个月。
到晋州城的时候,就算是一向很少情绪起伏的苏听风也觉得有点精神疲惫了。
十多天的旅行,除了和路人跟店家的只字片语,几乎没什么人可以交流,也没有什么休闲娱乐活动。
他决定在晋州城留一日,至少找找当地有什么好吃的,顺便打听下薄情宫的消息。
这一日他睡得比较迟,早上路过一家书局的时候还跑去挑了几本话本游记,差不多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找了一家酒楼。
点完菜,他却没让小二走,而是塞给了他一块碎银子,问起了薄情宫的八卦。
小二拿着碎银,用手掂了掂,顿时乐了,大嗓门也打开了去。他看了看柜台,见掌柜的正忙碌着,立刻对苏听风笑开了花,说道:“哎哟,这位哥儿,这事儿你问我啊,算是问对了。”
苏听风顿时有些惊奇,这店小二莫非还知道薄情宫的什么特别消息?
结果那小二哥却开口说道:“若是几天前,您就算问我薄情宫的什么事儿,我也说不上来。不过这会儿可不一样——听说薄情宫的人,出现在晋州城了。”
苏听风稍微思索了一下,顿时燃起了兴趣。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如果能够直接遇上薄情宫的弟子,会省去他很多找寻的功夫。
不管对方有什么样的态度,他总有办法让对方带自己去薄情宫。
苏听风于是又塞给了小二哥一颗碎银,对他说道:“详细说说。”
小二哥喜形于色,便说了起来:“客官,就冲您这大方,小二我啊,今天是那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知道啊,这事儿关乎知府大人,普通人可不敢告诉你。”
苏听风知道他这是先给自己安一份功劳,倒未必是这事儿就有这么机密。然而就算是这样,他还是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小二这才开始说开了:“我晋州城的知府大人,年不到四十,可说是年轻有为。他本贫寒出生,亏是杨老太爷慧眼识珠,早早就让杨小姐和他定下了婚事。他被举荐为官之后,多年也算勤恳,前几年便当了晋州知府。”
“因着这当知府的女婿,杨家攀上了京城的黄家。杨大少爷相貌俊美,又很受知府大人赞赏,很快就和黄家的嫡小姐结了亲。黄家是官家,杨家却只是乡绅,黄小姐也算是下嫁。当年三书六礼,都极有派头,羡煞了城里的老老少少。可惜杨家运气不好,刚结了亲不久,姻亲黄大人就因为听说是渎职还是什么的原因被贬斥到了岭南道。”
“那之后,杨家就整个变了天。据说杨少奶奶在杨府过得很是艰难,连贩夫走卒都有听说。这还是杨少奶奶的丫鬟拼死从杨府跑出来,跑到知府门前求助与哭诉,才被人所得知的。”
“但是杨老爷是什么人?他可是知府大人的亲丈人。你说这丫头是不是糊涂?可怜了一付忠心义胆。”小二说到这里,话语中也带了几分感叹怜惜。
苏听风知晓这里的人特别敬重忠仆义仆,所以虽然这小二说这句的时候放低了声音,但他却没有觉得对方说话不实。
“那丫头后来怎么样了?”他开口问道。
小二说道:“还能怎么样?那丫头在府衙门口跪了半天,衙里都没有人出来,直到后来破口大骂,骂知府大人忘恩负义,才被杨家的人赶来,抓了回去,以后再没有听到消息。大家都说……那丫头被杨家人投井淹死了。”
苏听风听得奇怪,问道:“这事儿就没人管?”
小二苦笑:“谁敢管啊?而且那是杨家少奶奶的陪嫁丫鬟,本来就是杨家的家事,而且知府毕竟是晋州城的父母官,就算原本有能力管的,看知府大人身上也不会去管这闲事。”
苏听风点点头。他觉得这世道可真够乱的,怪不得都说异时空处处是因果,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他开口问道:“不过你这事,和薄情宫又有什么关系?”
小二说道:“客官你别急,我就快说到正题了。这杨家的大少奶奶,自从那衷心的丫头闹过之后,在杨家过得是越发艰难。前阵子好像说有黄家的婆子受黄家那边大人的托付,千里迢迢地来看望少奶奶,结果连人都没见到,就被杨家赶了回去。没过多久,杨家大少爷就抬进了一位歌姬当夫人……要知道,咱这晋州城,可是出了名的民风淳朴,几百年没见过能称夫人的玩意儿了。可杨家就那么做了,而且抬完夫人,杨少奶奶就病了,据说还是重病,活不过今年。”
苏听风听得仔细,听到这里,大致就知道了,这杨奶奶黄氏的病应当有蹊跷。
只听小二说道:“这两夜眼见是熬不过去了,后事都在准备了,结果前个儿的晚上,这位奶奶却凭空从杨府消失了。”
苏听风听得愣住,问道:“消失?”
小二低声说道:“说是消失,其实应该是被人劫走了。因为城里本来就有传闻,说是杨少奶奶病得有蹊跷。昨个儿早上,整个城里到处贴了几十张告示,全是小画带着题注,小画是杨少奶奶卧病,有人往药里下毒的画儿,题字我亲眼见了,写着小儿薄情,知府忘恩,天道轮回,断子绝孙……”他说着,自个儿也打了寒颤,说道,“这诅咒再毒也不过如此了。许多人都私下里传,说是薄情宫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