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大事,宇文大人请勿提心,只是兰陵有一事相求。”叶兰陵倾倒出清香的龙井,将青瓷小杯置于宇文宪面前。
“你我之间何有‘相求’之说,你尽管对我出言便是。”宇文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只觉茶香四溢。
叶兰陵顿了顿,而后垂下眼帘,伸手覆着脸上的伤痕,缓缓言道,“请问宇文大人,我这道疤痕能否在四日内消除。”
“你……”宇文宪听完叶兰陵的话,感到有些意外。这个疤痕他不是一直都视为以前存在的唯一印证么,现在为何会突然说消除?而且还要在四日之内,四日……那不是大哥的寿诞吗?难道说……他这是想放弃以前的记忆,重新和大哥在一起吗……
“宇文大人?”叶兰陵看着瞪着自己不言语的宇文宪,皱眉道,“倘若此事是我的无理要求,那我收回刚才的话。”
“不!”宇文宪蓦地出言阻止叶兰陵似乎想退缩的意向,他难耐心中激动的情绪,笑着说道,“此事并无一丝无理,相反我早就想如是做了。只是先前你很珍惜这个难看的伤疤,所以大哥不准我提及此事。如今你自己提出,那宇某只有全力以赴,定将它消除的毫无痕迹。”
叶兰陵听完宇文宪的话愣了一愣,而后淡淡一笑,“多谢宇文大人。”
“不用不用。”宇文宪摇着墨字白扇,笑着说道,“其实这里除了你和大哥之外,每个人都恨不得把这疤痕给去了,真是狰狞之极,破坏了你这美……”宇文宪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着叶兰陵慢慢黯淡的目光撇向一旁,忙出言道,“兰陵别误会,我不是说大家厌恶……”
叶兰陵抬起头,对着急于解释的宇文宪微笑道,“宇文大人请勿着急,我只是想起了阿珠。”
“阿珠?”宇文宪思索着这个有点耳熟的名字。
“不知她在‘幻巅嶂’过得好不好,是否还像以前那样善言伶俐……”叶兰陵自言道,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段安静的画面,以及那永远的笑靥如花。
“兰陵?”宇文宪见浅笑不语的人,不解唤道。
听到唤声,叶兰陵从记忆中清醒,他抱歉地看着宇文宪笑道,“实在对不住,方才游神了,还望宇文大人见谅。”
“无碍。”宇文宪站起身,“既然答应你四日内除去疤痕,那我现在便去准备药材,稍后我会回来,与你详说。”
“好的。”叶兰陵送宇文宪到殿门,停住步,犹豫了片刻还是如是说道,“宇文大人,可否请你勿将此事告知于邕,我……”
“好。”宇文宪收起折扇,笑道,“可以想象当大哥看见你恢复容貌之后,他会有多么惊讶,呵呵。”
叶兰陵弯起嘴角,微微一笑,“那就有劳宇文大人了。”
四日后
天刚朦亮,皇宫内院却已渐起人声。
叶兰陵轻翻过身,那人早已起去。他慢慢坐起身,将那缕遮掩的发丝撩于耳后,伸手抚上已无疤痕的脸庞,垂下眼帘,渐露笑意。为了隐瞒此事,这些天可是有些不太容易,不可让他发现便只能将发丝尽量掩饰,而且不能让他触碰。有好些次他见我撇过脸去,还以为我生气了,见他微皱的眉宇,真想直接告诉他,但是……叶兰陵莞尔一笑,还是想见他惊讶的模样……
“公子,公子。”门外传来白芷的唤声,随后只见她闯进寝宫,三步并着两步地来到叶兰陵面前,“公子,奴婢回来了。”
“白芷……”叶兰陵有些诧异地望着显然一路小跑到此的人。
“皇上寿诞,大赦天下,就连小小的奴婢也得到恩赦。”白芷高兴地有些手舞足蹈,“今日起,奴婢又能来伺候公子了,嘻嘻。”
“呵呵。”叶兰陵望着开心的白芷不禁也心感愉悦,他坐起身,拿过一旁的白衣青衫。
“公子,稍等。”白芷见叶兰陵准备下床,忙上前取过衣物披其身上,“公子,今日是皇上寿诞,制衣房给宫内每个人都裁制了衣物,因皇上有命不得任何人进入寝宫,所以一会儿奴婢去制衣房为公子取来。”
“这样……”叶兰陵微微仰起头,“那就有劳白芷姑娘。”
“不用……”白芷刚想婉言,却在看到叶兰陵的脸时惊愣不已,她睁大眼睛,诧异说道,“公子,你的脸……”
“脸?”叶兰陵愣了愣,而后微笑道,“宇文大人已经治好了我的疤痕,怎么……感觉很奇怪吗?”
“不,不,不……”白芷滚圆的双眼直直地瞪着眼前这个肯本不能让自己移目的人,“很……很美。”
“额。”听到这个词意,叶兰陵还是不能接受地皱皱眉,他望着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人,无奈地在她面前晃晃手,“白芷姑娘……”
“啊!”白芷终于回过神来,她低下瞬间绯红的脸颊,急促说道,“奴婢……奴婢这就去取衣来,公子稍等片刻,待奴婢回来伺候公子穿衣梳洗。”说着,也不等回话,她便转身小跑出殿。
看着举手无措的白芷,叶兰陵愈加无奈地笑笑,而后他下床穿上衣鞋,走到偌大的铜镜前坐下,静静望着面前金黄色的倒影。抬手,随肩扎起越过腰间的长发,这乌黑柔顺的发丝让自己有种熟悉的陌生感,绕在手上,盘于头后,犹如剪短齐耳,仿佛那才是自己本来的模样。
叶兰陵看着镜中的短发,脑中瞬间闪现出一个人影,那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急切地寻找,已经接近疯狂。蓦地,那人抬起头,金色长发下那双青绿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那种神情,可怕的神情,就像……
“你别想离开我,死都别想!”
“啊!”叶兰陵惊愕地松开手,一时间乌黑的发丝倾泻下来,凌乱地掩盖着慌乱。他缓了缓呼吸,慢慢抬起头,望着铜镜中只剩自己的那张脸容,伸手抹去刚才惊吓出的细汗,稳了稳紊乱的思绪,拿起铜梳,扎好长发。而后站起身,梳洗之后,慢慢向大门走去。
叶兰陵打开殿门,顷刻间明媚的阳光铺散开来,他眯了眯眼睛,在看清不同往日的宫殿之后,心情渐渐从阴霾中开朗起来。皇宫中似乎多了些人,平日里沉寂的后花园,此刻却能看见来来往往各自忙碌的奴仆,大家都在准备着夜晚的寿宴,没有一人有停止歇息的倾向。
叶兰陵走出寝宫,望着走廊上挂着的大红色绫缎不禁微笑起来。他慢慢沿着走廊踱步,已然忘却邕的禁令以及去拿衣物的白芷。
渐行渐远,叶兰陵随意地漫步在喜庆的气氛当中,对越出寝宫范围是毫无知晓。他望着不远处生长的一簇艳紫色小花,顿觉小巧可爱,便上前打算细细观看。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抽噎声传来,叶兰陵停住脚步,在静静听察声音的来源之后,转过身,只见荷塘边蹲坐着一位粉衣少女在低头哭泣。他想了片刻,便朝女子走去。
第七十二章:诏告天下
“姑娘为何在此哭泣,不知在下能否帮上姑娘一二。”
听到声响,女子慢慢仰起头,泪迹斑斑的脸庞在看到来人之后瞬间绯红。她赶忙低下头,用丝绢擦了擦眼角,而后站起身,侧腰行礼,“公子见笑,小女子名倩儿,是彩云班的笛手,今日进宫给皇帝祝寿是倩儿三生修来的福气,可是……”女子未说完,泪眼又忍不住滴落下来。
叶兰陵见女子梨花带雨的伤心模样安慰道,“请慢说。”
女子拭去溢出的泪水,缓了缓语气接着说道,“倩儿有一妹妹名媚儿,媚儿弹得一手妙琴,本准备今晚和倩儿一起为皇帝献技。不料天降骤疾,媚儿昏厥不醒,大夫说是疲劳过度身体虚弱,无法下地。可是……班主爹爹见媚儿不得动弹,气愤不已,他命倩儿在今日寻得办法,否则整个班子都会被牵连,甚至……甚至会被砍头,呜……”
叶兰陵看着越哭越凶、眼泪泛滥的女子,微微皱眉,“不可取消你们的献艺吗?”
倩儿摇摇头,抽噎道,“这些都是一早就定下的,倘若说提前更改还可补充其他,如今……倘若因为一人影响彩云班的誉名,叫倩儿以何颜面待在彩云班……呜呜……”
“这……”叶兰陵亦有些无从下手,“那姑娘可寻得替代之人?”
“还未寻得。”说及此女子又低头哭泣起来,“在如此短暂的时日如何能寻得精通音律之人啊……呜……这下彩云班就要毁在倩儿手中了……”
叶兰陵看着继续掉泪的女子,不禁想起昨夜邕对自己未说完的那些话。他说在今日寿宴之上,他会向天下诏告,问及诏告何事时他却笑而不语。他并未说明自己今晚是否应该出席宴会,就算……就算他带上自己,那我该以何身份示人?我……究竟是他的何人?叶兰陵黯下神色,笼罩在心中的那团阴影重袭,胸口……泛起一阵刺痛。
“公子?”女子见叶兰陵抿嘴不语,俊美的脸容显出苦涩的痛楚,她不由地担心询问道,“公子是否身体抱恙?”
“啊……无碍。”叶兰陵回过神,对着担忧的女子勉强一笑,“不知令妹弹于何器?”
“古筝。”倩儿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深吸一口气之后,望了望远处忙碌的班子,露出无奈的笑容,“多谢公子慰藉,倩儿一人做事一人当。到时皇帝真要砍头,那就砍倩儿一人。倩儿能在死前遇见公子也是上天垂怜,倩儿愿公子福禄安康。”
见女子转身准备离去,叶兰陵犹豫片刻,还是出声说道,“姑娘,其实在下对古筝略懂一二,就不知能否应付令妹高深的琴艺。”
“公子你……”倩儿些许惊讶地瞪着面前的这个非凡之人,在呆愣过后,激动地不顾男女礼仪,上前抓住叶兰陵的手,“公子可当真?公子愿意帮倩儿?”
叶兰陵看着女子的一脸期盼和希望,微笑道,“在下琴艺拙劣,不知……”
“无碍无碍。”女子挽着叶兰陵的手臂,指着远处的人来人往,笑道,“只要公子能看得懂琴谱,我们可以选里面最简单的一段来弹奏。太好了!请公子跟倩儿去取琴谱,顺便和班主爹爹说声,我们不用被砍头啦!嘻嘻。”
叶兰陵被女子拽着走进彩云班,全然不知此刻正在寝宫焦头烂额的白芷,那个快要哭出来的人再不得已的情形之下,终于伸出手,不得不用秘技告知皇上,告知这个会让自己丢掉脑袋的事情:人不见了!
周国皇帝的寿宴虽在圣旨中明确写道:凡一从简,却也不失为宫中一件大事。来自各个临国附属国的道贺者纷纷入座于左旁;右边便是朝中大臣、将领要帅以及妃嫔;里侧成群的宫婢奴仆安静地守在主子身后,等待宴会的开席。
叶兰陵慢慢走到隔帘边,远远望着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他……还未到,他现在在做何事?得知我离开了寝宫是否会着急,有没有找我……
“公子!”倩儿跑到发愣的叶兰陵身边,急切地说道,“公子原来在这里啊,害倩儿好找。”
“抱歉。”叶兰陵放下隔帘,看着已经浓妆艳抹的倩儿皱皱眉,“姑娘何必上如此厚妆。”
“哎~倩儿也没法子,一切都要依照爹爹的说法,这就叫着喜庆!”倩儿嘟嘟嘴,而后想到什么一把拉起叶兰陵的衣袖,“对了,公子请快换衣,还有上妆。”
“我也要?”叶兰陵有些惊愕地摇摇头,“可不可以……”
还未等叶兰陵说完,倩儿便拽着叶兰陵的手臂一口坚定,“不行哦。”
“可……可是……”叶兰陵的话消失在忙碌的艺人身影之中,大家都在为上殿做最后的准备,而在那边,已经传来太监的宣旨,寿宴开始。
大殿内
“皇帝有何心事?”一位端庄华贵的妇人微微侧身低言道,“为何愁眉不展?”
“回母后,朕无事。”邕端起青铜酒杯,一饮而下,他瞥了眼台下由伊伏罗举荐的敕勒族歌舞,捏着杯子的手青筋暴出。
“为何不见宇文宪?”太后望了望邕另一侧的空位,“还有宇文直呢?你们三兄弟出何事了?”
“母后勿急,朕派他们去寻人,马上就会到席。”邕阴沉着脸,紧抿的嘴唇显示出此刻的极度不悦。
“是何人如此重要?”太后回过身,看着席间的四、五位妃嫔暗下眼神,“可否让哀家见上一见。”
听到太后的这番话,邕松开手中快要裂开的酒杯,怔怔说道,“明日朕会带他来见母后。”
太后没有回头,她望着继而上台的粉衣女子以及她身后的那位红衣男子静静说道,“身为皇帝,凡事要以大局为重,不可让人有可乘之机。”
邕没有听进太后的悉心教言,他直直盯着不远处坐下抚琴的红衣男子,手中的青铜酒杯“咯嚓”一声碎裂成块。
“公子,起音。”倩儿站在叶兰陵身边,看着四周的舞姬已经步踩碎莲忙小声提醒。
“哦,好。”叶兰陵低着头,伸手开始弹奏,他不敢抬头,更不敢看那个男人,他只希望自己上了妆的容颜能遮掩一下。也许并未被发现呢,这么多人在台上,肯定不会被发现的吧。叶兰陵胡乱想着尽快结束这难熬的弹奏,全然不知那些惊艳不已的眼神。
一曲桃花坞流水渐渐消声,却余音绕梁。倩儿扶起端坐身旁的叶兰陵,正想随舞姬一同退下,却听有人大声出言,顿时殿内安静下来。
“皇上。”左旁第一位的高大男子忽然站起身,抬手行礼道,“十分唐突,打断片刻。”
邕皱眉,收回盯着叶兰陵的视线慢慢转向这位匈奴族耶禄王,冷冷说道,“何事?”
耶禄王放下手,上前一步,缓缓说道,“我认为贵国和我族应该休战三年。”
此话一出,朝中大臣们立刻交头接耳起来,谁都知道,英勇善战的匈奴族是周临界最大的威胁,前朝几次联姻都不成功,如今这个耶禄王竟然自己提出休战,这是何等好事啊。
邕听到耶禄王的话并未感到高兴,他警惕地盯着一脸笑意的人,阴冷说道,“条件。”
耶禄王低下头笑出声来,“其实很简单,我想要贵国的一个人。”
大殿内顷刻静得能听到心跳声,大家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口地望着这个奇怪的匈奴王。
“何人?”邕皱眉,目光飘向还未退下的那群舞姬,以及舞姬中的那个人。
耶禄王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慢走到殿中央,走到粉衣女子的身旁,伸出手轻轻抓起这个红纱衣袖,微笑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