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是实言。”
城主听了,沉默了半晌,神色微动,半晌,叹了一口气,说道:“先生所言极是。之前冒犯,请先生恕罪。”然后转而面向差役,吩咐:“
来人!给先生赐座。”
这却是立刻以先生来遵苏听风了。
下人搬来了椅子,苏听风便坦然坐下。虽然还是在下首,但是总归是比人家坐着他站着舒服多了。
却听城主说道:“先生来居不过数月,但是城内外却已经尽是夸赞之言。寻心有疑虑,故而才想要试一试先生的底细,却是小人之心了,还
望先生不要见怪。”
苏听风点了点头,答道:“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城主顿时哑然。
苏听风平素很少刁难他人,虽然被人激怒会反击,但是若是对方态度改变,他也不会咄咄逼人,穷追不舍。
这样的态度,其实不太符合一般人对于“隐士高人”的印象。名士嘛,一般来说,总会让人觉得是无事傲三分。若是普通人,就更加喜欢得
理不饶人了。
这也是人素常的劣根性。
所以苏听风这样的态度,才反而令人惊愕。
城主见他这样的态度,却是真心有了几分敬意,开口说道:“其实这次寻先生前来,除了想见先生一面之外,还因为有一事请教。”
他询问的却是延医之事。
千方城靠近千秋山,虽不像极南之地一般湿热多毒瘴,却也有山蚁蛇虫之苦。每临春夏之交,就开始频发瘟疫之症。虽说多数并不致命,却
军队操练却大受影响。
要知晓千方城再往南就是镇安关,是千方城对东越的门户,常年驻守着大量军队。夏日若是疫病蔓延,就会导致练兵效率降低,驻军气势低
下。
当然这是惯常的情形了,所以原本也不是十分要紧。但是自从苏听风开始教授村民们辩药制药,又治愈了许多杂症,便有人对其留了心。
城主之所以会召见苏听风,也是因为有心人在他面前提到过这位最近声名不小的“神医”。
苏听风稍微思考了一下,问道:“不知是何种疫症?”
城主顿了一下,才说道:“多是热风,也有伤寒。”
苏听风想了想,回答道:“若是如此,一般的成药或汤剂也可治得了。”
城主点头,但是又说道:“只是成药不易供应。况且兵士得病,必然会影响操练与军情,待到痊愈又需要时间。我一来是想要寻先生为军中
固定供应成药,二来,也是想问一下,先生是否知晓为何千方城附近会年年有疫症出现?可有什么解决方法?”
其实传染病主要是源于空气和体液的传染,千方城与镇安关都靠近山林,虫蚁众多,春夏之交气候变化又大,难免容易伤风感冒。
但是军士通常体质较强,若是年年得瘟疫之症也是让人不解的事情。
苏听风开口说道:“若是如此,我有意往军营处一观,以考察其病因。”
这虽然是个令人意外的原因,却并不令人为难。城主稍一怔愣,便答应了下来。于是接下来苏听风就坐了小半日的车到了镇安关。
镇安关雄伟粗犷,巨大的城墙与厚实的关口城门给人一种震撼心灵的雄壮感。苏听风在千方城附近居住了许久,也多少对这个时代的工艺与
生产力有了了解。
因而才更加为这粗犷豪迈的风景而动容。
到了军营之后,苏听风细细检查了一番整个军营的情形,多少对了疫症横行的原因有了了解。
他对千方城主提出给密封的营房开天窗,在春夏之交燃煮和放置食醋以驱虫的建议,并令人去往小王村,让阿仇带着他的藏书前来。
阿仇到来的时候,差不多也到了傍晚。他带来的都是一些杂书,什么《金石丹录》,《南北异闻杂记》,《异草集》……充分展现了苏听风
平日的不务正业。
城主府的官员看到这些书籍的时候也面有异色。按照一般观念,像这样的书都是杂书,登不了大雅之堂的。
苏听风却浑不在意,而是翻出了书上的一些章节,让人去照着章节来做。
官员们一开始还不以为然,但自己看过相应的文章之后,却多少有了一些半信半疑的念头。于是一行人便开始按照书籍配置药粉,改建营房
,寻找相应的草药……因为此时已经快到春末,已然有士兵感染风寒,所以城主对此很是注意,见不见效果,基本上也是做了很快会知晓。
其实在苏听风看来,这与营房的配置也有关系。小小一间营房,连个窗子都没有,却住了许多人。而且饮食上,个人也不注意用具的卫生,
一旦有传染性的病症,就很容易累及全军。
这种情况下,防治的手段都必须用起来。
所以首先苏听风让人把恭桶都搬出了营房,找一处集中放置,每日情理;然后让人以草木灰煮水喷洒遍整个军营,又燃火催煮食醋令其酸气
发散,驱逐虫蚁,杀灭病源;另外在原本的每一间营房,都打出至少四个高窗,以棉纱覆之;又令人另外辟出十几间间只有一人炕与一矮桌
大小的营房,合起来也不过两间正常营房的大小,却可以给病者单独居住,伙食也另起一灶……等等行为做完,虽然还不见效果,但是城主
府的官员只稍稍思考,就知晓了其中一部分行为的用处,倒是不再对于对方带来作为依据的书籍耿耿于怀。
甚至有人对于此类杂书的态度也大为改变,很有仔细研读的兴趣。
阿仇出现之后,城主对于舅甥俩俨然不同的发色也很有些惊异,还询问了一番。苏听风便也耐着性子和他解释了一番:“若父母一人为发色
与瞳色皆不同,那么只会遗传各自其中一项的颜色。我父与我母发色与瞳色不同,故我与我长姐发色与瞳色也俱不同。而我长姐与姐夫发色
与瞳色又不同,所以阿仇才与我长姐同发色,与我发色与瞳色皆有不同。”
城主听了,只觉得这事简直天方夜谭,十分稀奇。于是他又问起了苏听风关于家乡与风俗的事情。苏听风脑中藏着各种文明的资料,与他说
起来自然也不露馅,阿仇在旁边听着,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起来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异国。
他思索了很久,最后觉得,也许真有那样的异国,被师父借来了一用。
苏听风之所以如此有耐心地与城主讲所谓的“异国”,却是为了增加他与阿仇来自异国的可信度。一个谎言越是复杂没有破绽,听上去匪夷
所思却又逻辑分明,越是不容易被人怀疑。
因为世人总是认为,若是要说谎,就不该说太过荒唐的谎言。而越是复杂详细的谎言,越容易露出破绽,被人看穿。
他的这些设计,阿仇这时还看不明白。
营房的改建完成之后,苏听风制定的法令实施了一段日子,军营里的疫症情形果然大为减轻。到了盛夏时候,这些新规矩的效果展现得越发
明显,终于让千方城主确认了苏听风的才干。
而就苏听风目前表现出来的许多细节来看,城主自觉也不过是管中窥豹,瞅见了冰山一角。
就如同苏听风那日拿来的书籍来说,城主不止看见了《金石丹录》,《异草集》,还见到了《五情伤志论》,《格物观水法》等等。
通过这些书籍,苏听风成功地令城主知晓了自己擅长的,可以让对方来求教的内容。
于是自秋后开始,苏听风开始经常被千方城主拜访,也常常受到其召见。
对于这种情况,苏听风却是不主动,但是遇事也不拒绝。
因为他的这种态度,千方城主于是对他越发敬重起来。而在大燕境内,或者是千方城几处要道通往的邻国,苏听风的名声也传扬了出去。
这个时候,千方城主已经是遇难必然自诩“先生”了,苏听风慢慢也从他那里获取了更多朝廷方面的消息。比如……月姬之死。
十八、世家之忧
月姬死了。
将近年余的重病,最后至死都未曾见到燕王一面。她的死亡,至少说明了葵姬之事并不纯粹是燕王发难的借口,而确实有其真相的痕迹。
但是五皇子丛华还未有消息,苏听风不想引起城主的注意,就没有主动追问对方的消息。反而是关于陈文珝的近况,夹杂在来自京城的消息
之中,让苏听风听见了不少。
城主这时候基本上已经把苏听风当做半个幕僚在用了。
千方城位于通往越、楚两国的交通要道上,所以虽然地处边境,消息往来却十分灵通便捷,几乎每日都会有从燕京传来的消息被送到千方城
主的手上。
这其中,陈文珝作为目前比较受器重的皇子,加上他目前又担任着治粟内史一职,主管国内的财政米粮,所以其行为举止也很是受到朝廷内
外的关注。
当今燕王有十四岁以上的王子五位,分别是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和十一皇子。大皇子是元后长子,但是亡故得早,三皇子与六
皇子都是折损在同一场疫症之中。十皇子则是折损于寒症。八皇子是秋猎时落马时重伤,最后因为伤重不治而故去。九皇子也是病故,但是
据民间传闻,他其实是被毒杀的。
更不用说那些不曾活到五岁而不被记录进排行的皇子。
光从这个死亡名单,几乎就能闻见浓浓的血腥位和腐臭气,足可见皇室之中的步步维艰,生存之险。
而余下的五位皇子之中,二皇子因为出身低微,母族缺乏背景,所以平日一向夹起尾巴做人。他原本是元后婢女之子,当初燕王还是秦南王
世子的时候,因为秦南王早死,燕王与太后都很不受先帝的喜爱,所以没什么出生大族的侧室,梅夫人也算是燕王的患难之交,除了故去的
元后,她与燕王的故旧情分也算最深了。如今她虽然封了夫人,但是同二皇子却素来低调,并不与人相争。
而接下来的四位皇子,四皇子是青夫人之子,青夫人乃老太傅孟翁嫡长女,兄长目前官任御史中丞,在皇帝面前很有脸面,所以青夫人与四
皇子的立场目前也很稳。
五皇子丛华——燕王震怒之下赐死葵姬之后,怕是也不无后悔。而陈国后来又奉上了不少朝贡,还把葵姬的妹妹的月姬送来作为侍妾……或
者说献礼。月姬与葵姬长得相像,燕王每每见到月姬就难免会睹人思人,所以五皇子与月姬之前,过得还算是不错的。
但是这一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直接导致了月姬的“病故”,丛华之后的下场将会如何,却也十分难说。
然后就是七皇子陈文珝了。此人虽则年轻,却心狠手辣。他的母亲是燕王宠姬莲夫人,但是莲夫人却更加偏爱年少的十一皇子,而认为这个
儿子个性阴沉,太过喜怒不形于色,而对他不是十分喜爱。
倒是燕王非常喜欢这个儿子,认为陈文珝颇有乃父之风,更予其重任。陈文珝却也不负所望,据说今年是第一年,国库在庞大军费的耗费下
,还有了盈余,所以已经有好几处原本已经申报,却因为资费不足而一直在延期的边关城墙开始进入了修补。
苏听风听了之后,略作思索,问道:“可是有什么政令上的变化,才导致国库转亏为盈?”
城主却静默了一下,才回答道:“……并无什么政令上的变化。不过,年初的时候,陛下抄没了大世族柳氏。先生或不知,我们这里天下诸
国的世家都极为富裕,尤其是像世家五姓这样的大族,几可称为富可敌国。而柳氏近年来虽然人丁不旺,但是数百年积累的家业却不可小窥
。这抄没一个世家,却可以使国库丰茂数年。”
他虽然这样说道,语气之中却带了几分莫名的感叹与忧心,甚至还带着些微的讥诮。
苏听风听得心头一动,半晌,开口问道:“大人似乎对柳氏谋逆一案有不同的看法。”
城主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道:“其中因由复杂,与我等也没有什么干系,我倒是不便与先生多说。只是我心忧啊。”
然后他对着苏听风一字一句说道:“不瞒先生说,我亦是出身世家。柳氏一案关系陛下颜面,自然没有我等外臣置喙之地,但是抄没柳氏所
得的产业,实在是太过庞大惊人。我担忧……财帛动人心。”
苏听风默然片刻,说道:“如蓄养家畜,待肥而宰……吗?”
书房中顿时一阵静默。
许久,城主语带犹疑地问道:“先生……也这样认为?”
苏听风思索半晌,才说道:“我并不知这其中的因由,只用常理推测。按说大家世族之所以为大家世族,是先祖才智出众,或于国有功,因
而得封侯享禄。但是后世子孙若是碌碌无为,却坐拥万贯家财,封官加爵,想来……不论帝王或是百姓……都会有所不满。”
城主略一沉吟,辩驳道:“世族子弟,虽不说个个杰出,却也不至于碌碌无为。”
“拥有寒门数千数万倍的家财,却未他们其数钱数万倍的才干,就算不是庸人,与他们所占有的家产相比,也已经是庸人了。”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人人平等的说法,真正公正的世界,却是每个人能够占有与其才干与贡献相匹配的资源的世界。然而就算是完全与公正扯
不上关系的地面文明时代,这个世界自然有其默认的法则,来保证它所认同的“公正”的实现。
所以新兴的世家必会取代古老的世家,新的王朝亦会取代旧的王朝。凡是这世界上的资源倾斜到一定程度,“法则”就会保证它重新洗牌,
让资源得到较为“公正”的分配。
也就是所谓的“改朝换代”。
苏听风的话虽然没有说得太过直白,但是城主也不是稚子,还需要人剥开了掰碎了说个清楚明白才能理解,所以立时便默了。
半晌,他说道:“固然怀璧其罪,但是又有多少人能放开到手的荣华富贵?”
苏听风却回答道:“人活世上,所能用的也不过是一粥一饭,一丈卧榻之地。偏要占上许多,怕也是守不住的。”
城主犹疑了许久,才开口回答道:“世家是否……已经危在旦夕?”
苏听风想了想,应道:“旦夕……倒不至于。燕国目前是内忧外患,对外之战频繁导致军资繁重,而军资繁重导致百姓贫苦。而百姓虽则贫
苦却无起而作乱者,却也正是因为外患频繁。可以说,目前的形势正是彼此制衡才会导致当前局面。如果贸然对世家动手,很容易造成内乱
,不是陛下所期盼的。”
“那先生的意思是……?”
“虽然如此,但是世家享有沃土财帛,却不与国共用,而百姓贫苦饥寒,却负担着朝廷大部分的苛捐杂税,长此以往,陛下的不满与百姓的
愤懑,只会越发严重起来。”
城主说道:“若是如此,陛下想必……也不会轻易动世家大族吧?”
苏听风抬头,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但是世家占有土地财帛太多,终归会影响燕国的发展。到这种时候,燕王必然会有所决断。或者
,不需燕王的决断,燕国已经因国力不支,而败亡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先生必还有未尽之语。”
苏听风点了点头:“但我看燕王野心勃勃,下面几位皇子也各有才干,怕不是会任由形势如此发展的。若我来献计,就会让君王先寻些能站
得住脚的借口,收拾掉几家世族,筹备出军资与钱粮武备,然后积极作战,先灭越,再联韩,共攻南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