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流浪汉来说,自然是美事。但过后,他依旧是个在垃圾堆里求生活得流浪汉。真实的流浪生活并不可能因为这一顿满汉全席有改变。
所以他不愿时时刻刻回忆这一顿满汉全席,以免衬得他现在的手中的垃圾食物更无法下咽。
“因为你‘罩’我,而且是‘朋友’。”高舜正儿八经地给出两个理由。
汪洋下意识张嘴准备反驳一句“狗屁朋友”,但迎着高舜盛着笑意的眼神,忽然想起,这两个理由是自己送到高舜手里的。
“走吧,去吃你喜欢的牛肉面。”高舜不给汪洋拒绝的机会,强制地拉着他朝美食街里面走。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汪洋的眼中有些愕然,他们还没有熟到连对方喜欢吃什么都互相告诉过吧?
“留心点就知道了。”高舜敷衍地道,一边拉着汪洋走,一边漫不经心地瞟了眼地上的洛奕。
实则是因为第一次见汪洋的时候,他吃得就是牛肉炒面,一盘面里牛肉片全部被挑出来吃掉了,但面还剩下一些。第二次在除夕前夜的时候,自己随手下得两碗面,一份上面堆得全是牛肉,另一份上面是些许牛肉和喷香的老干妈辣酱,而汪洋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全牛肉的那碗面。
汪洋眼里飘过一些诧异,脸上表情有些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周身那种不配合的气场却一下弱了,没有再拒绝高舜请自己吃饭的提议。
早在高舜拦住汪洋的时候,莫名挨了一拳一脚的洛奕就已经扶着肚子慢慢站起来。汪洋这突然冒出来的刺头顿时将他脑门上的怒火给浇熄了。
尤其在听到高舜那句:“……同桌,我担心他报复我。”后,洛奕就完全歇了要找高舜麻烦的念头了。
高舜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自己今天若是在这里真的打了高舜,看高舜刚刚制服那个小混混的手段,他能不能讨得了好还不一定,但是回到学校里,真正吃亏的只会是他自己。
因为高舜握着他的软肋,而自己对这个做了他一学期同桌的人却一无所知。
洛奕一向挂着清贵高冷表情的脸上像凝结了寒冰,他狠狠抿着唇,一直一直地看向慢慢走远的两人,就在刚刚,在高舜带着那个小混混转身的刹那,他是准备将那个小混混加在自己身上的一拳一脚给还回去的。
高舜动不了,难道一个小混混他还得捧着?!
但就在他这个念头刚刚冒起,脚下步子才刚刚挪了几分时,高舜忽然扔了个若有似无的眼神过来。这一眼,让他后背生寒。洛奕狠狠咬牙,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感到一股深深的恶心和厌恶。
他站在那里,脸上全部都是不甘心。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突然,老头子——那个给了他妈一颗精子造就了他这一生的的男人,说过的一句话闪到他大脑:“当你不能收服一个人的时候,最好的办法是先结盟。”
洛奕朝着早看不见高舜踪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洛奕打得什么主意,此刻的高舜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现在只知道,他无意间又发掘了自己的一个兴趣点——看汪洋吃饭。
两人最终没去吃牛肉面,因为正是用餐高峰期,都是学生。高舜便穿过美食街,到了隔壁的街上找了家小饭馆,点了三菜一汤,其中有一道铁板牛肉。
然后高舜便发现了汪洋的一个特点,就是吃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是,眼底都是透着光的,而对自己不喜欢的,则多一眼也不会看。如果你夹给了他,他只会为难地皱眉表示不满,却不会拒绝。
除此之外,还让高舜感到意外的是,汪洋吃饭时居然是没有声音的。仔细回想一下,他见汪洋吃过两次面,都是饿得狠了的时候,但好像也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起码和他吃饭时呼噜噜的声音比几乎是可以忽略的。
这与汪洋通身的流氓范儿,杀马特的装扮风格可是大相径庭的。
高舜一面端着自己的饭碗,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汪洋。第一次,他对汪洋背后的事情有了几分好奇。
一个人的所有都是可以被修正和掩饰的,但是一些刻在骨子里的细节却没有办法变更。汪洋吃饭的这种习惯,显然是小时候长期受到良好熏陶形成的。
应该是他的母亲。而现在,他的母亲离世了。但母亲的墓碑上却没有看到父亲的墓碑,也不知道是父亲健在,还是父不详。
如果是父亲健在,怎么说,一个大男人也不至于养不了一个孩子,让汪洋沦落到街头做混混做打手来换钱生存才对。而且,还有家暴的迹象。
但,如果是父不详,那现在汪洋到底和谁在一起生活,为什么要以做打手来换钱,甚至被家暴,却没有招架之力?
在高舜默默无声的猜疑中,一顿饭很快过去。
汪洋吃到八分饱的时候,就放下了碗筷。高舜看了他一眼,将桌子上所有的剩饭剩菜都扒拉到自己碗里,风卷残云地消灭了剩下的食物。
汪洋看得傻眼,“……你是饭桶吗?”
高舜被呛得咳嗽,这孩子真会说话。
“这就是鸿沟的由来。”咳过一阵后,高舜意有所指地瞄了瞄汪洋瘦削的身材,又扬了扬自己健壮的手臂。
汪洋再次气堵,心里十分纳闷,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能从这个傻大个身上讨得便宜,不管是实质的还是口头上的。
这顿饭过后,汪洋莫名地对高舜开始亲近起来。
用“亲近”形容可能过了点,但对高舜来说,从以往一两个月偶遇一次汪洋,到现在几乎每天都能在校门或美食街附近看到汪洋的身影,简直就是一种巨大的进步。也证明了一件事,现在这种情形才是常态,而之前一两个月都碰不着人的情况是汪洋有意躲着。
遇到汪洋的时候,一般只分为两种情况:一种,他是在做活;另一种,就是他正带着自己的小跟班在四处瞎转悠。
虽然高舜依旧不喜汪洋做的那些“活”,但因为之前对汪洋现状的一些猜测和怀疑,明白自己没有太多权利对汪洋的选择和生活强加干涉。
这个认知让高舜从心底透出一股不爽,像是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被剥夺了。而为了排遣这种不爽,他时不时就“偶然”地碰到汪洋在做,然后……搅局。
汪洋也从最初被他撞见时的尴尬和难堪,慢慢变得敢怒不敢言地怒瞪他。
通常为了安抚他的怒火,高舜会选择对汪洋和他的小跟班进行定点投喂。汪洋是不乐意的,但架不住小跟班的“卖国求荣”。
一来二去,高舜和汪洋倒真有了几分饭友的意思,唔,小跟班显然被高舜给自动屏蔽了。
又缝一个周末,高舜收到胡渣徐的信息,说是射击俱乐部那片已经整改好了,让他过去玩两把。顺便教他点东西。
高舜知道,这是胡渣徐要走了,胡渣徐本来在H市逗留是因为要养伤,现在伤已经养得七七八八了,他自然就要走。这一走,除非胡渣徐主动联系他,他是别想轻易找到胡渣徐了。
所以,高舜这天起了个大早,赶到了射击俱乐部,结果刚到门口,就被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年轻人拦了下来,对方腆着一副笑脸看着他,道:“小帅哥,有空吗?请你吃个饭。”
“?”
第十九章
高舜盯着对方的脸,稍稍回想了一下,便想起了对方是谁——他第一次来俱乐部时遇到的那群玩真人野战赛的年轻人之一。
高舜静静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眼神,跨步准备往里走。
对方明显怔了一下,他大概设想过N种高舜的反应,其中肯定没有高舜将他视为无物这一种。
“诶诶,小帅哥,别这么冷艳啊!哥哥跟你说话呢。”年轻人反应过来后,倒没有生气,立即又拦住了高舜。
高舜顿住脚步后,并没有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而是借着眼尾的余光,扫向一个与俱乐部大门形成死角的阴影处。在那里,一群年轻人正静悄悄地站着,偷着眼朝他和这个年轻人望过来。
高舜的视线转回面前的人身上,对方正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丝毫不见被故意忽略的怒意或尴尬。高舜有些明白为什么一群人里选了他出来负责拦人。
“大清早的,你想请我吃饭?”高舜终于吭声,神色还是淡淡的,嘴角带着些弧度。
对方毫不在意地摆手,“这不是就随便找个搭讪的借口嘛!我叫刘凯盛,小帅哥怎么称呼。”
高舜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才道:“高舜。”
刘凯盛自来熟地上前准备搭高舜肩膀,被高舜伸手阻挡了,刘凯盛识趣地换个方式,握住了高舜的手上下晃了晃,“现在认识了,也算是朋友了,哦?”
高舜还是一副淡淡的神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不否认也不附和刘凯盛的话。
刘凯盛笑得脸都要抽筋了,如果高舜有透视的能力,也许能看到他内心有一个小人正翻滚着哀嚎:我了个擦,今天还真踢到铁板了!这孩子其实是面瘫吧,讲了半天,高兴不高兴,心里想什么,好歹给个表情,或给个提示啊,整个就一副看自己猴子耍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模样到底是要哪样啊?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直说吧。”高舜等了半天,也不见刘凯盛再接着说些什么,只看着自己傻笑,耐心也有些告罄,便单刀直入地将问题问了出来。
刘凯盛惊愕了数秒,然后盯着高舜啧啧称奇,“你看到他们了?我去,你这侦查能力忒强啊,有没有兴趣玩真人野战啊?”
高舜无奈地瞥他,“你们是来找我玩游戏的?”
刘凯盛顿时意识到自己跑偏了,立马拉回来,“不是不是,这个是顺带,主要不是这个问题。你看,反正你也发现了,不如我把他们都叫过来,大家敞开了聊,行吗?”
刘凯盛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担心高舜记仇上一次他们嘲笑他是个小屁孩的事。
高舜朝藏匿着一群人的角落里看了一眼,点头,“那还是进俱乐部里说吧。”
刘凯盛对着那群人吹了个口哨,将一群人叫了过来,大家一起进了俱乐部,一群人加上高舜,一共是十一个人,进了俱乐部,到休息区里,拼了两张茶几才刚好团团围坐下来。
众人坐下后,脸上都挂着几分尴尬和不自在,像是对上次的事情还有点隔阂,又像是一群平均年龄二十五六的大男人,今天全部腆着脸求事情求到一个貌似还未成年的男孩子身上,有些拉不下脸。
刘凯盛倒是众人中神情最正常的,如果忽略他已经笑得有些发僵的脸颊的话。
看众人坐定了后,刘凯盛清了清喉咙,先将自己这边的人员一一介绍了过去,高舜顺着他的介绍一个个看过去,眼睛像相机似的,将这些人的相貌和名字一一对应好了后,形成图像资料存储到大脑里。
介绍结束后,刘凯盛乘着场子热了,便又一通好话像不要钱似地往外倒,顿时将高舜捧到了天上。
其实在这一拨人突然出现的时候,高舜就差不多能猜到他们的意图,心里早有了自己的衡量和打算。所以不管刘凯盛说什么,高舜都是不急不缓地随口应着,对他们的吹捧,高舜心里只觉得滑稽,却并不打断。
直到刘凯盛嘴快将上次他与这群人交锋的事情给带了出来后,高舜才微微挑眉,表示了点自己的兴趣。
刘凯盛说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见高舜有了点不一样的神情,立马更来劲,本来只是想借机将上次的事情随口提两句,然后以误会揭过,但看到高舜的神情后,他当即改了主意,将上次高舜给他们露的那一手大吹特吹了一番,甚至还拖出了自己的队友——上次的挑衅者袁立做对比。
高舜看他说得他身边几个队友脸色都要不好起来了,才终于唔了一声,打断了刘凯盛的话,“我一会儿还有事,你们到底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他这话一出,刘凯盛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话语权转到了袁立那边,他看着高舜,脸上还有些拉不下脸的尴尬,但看了看他周围的队友,像是想到了什么,才下定了决心一样,开口对高舜道:“我们找了你很久,但是这段时间,根本不见你到俱乐部来。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了,也就不绕弯子了。我们想请你帮我们改造一下仿真枪。”
高舜毫不意外地看着他,没有立即拒绝。
对方一看有戏的样子,稍稍松了口气,顺势干脆地道:“虽然我摸不清你的底,但凭你上次露的那一手,肯定比我强。我们已经输了一次,再输一次,就要出局了,所以想请你帮个忙。当然,忙不白帮,我们按市价的两倍付给你酬劳。”
高舜挑眉,还是不说话,只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靠椅的扶手,像是在斟酌的样子。
一众人不知道为什么,不自觉地就都屏住了气息等着高舜的回答。
终于,高舜道:“只改造仿真枪,你们确定你们的防护服不需要改一下?”
袁立他们先是一愣,忽而反应过来,高舜这是变相答应的意思,刘凯盛当即赞道:“高舜,你简直就是武侠小说里的世外高人啊,小小年纪看不出来,居然还有这一手本事。你要能改,我们当然再高兴不过了。”
高舜微微扬起嘴角,笑而不语。
大概刘凯盛他们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众十个人脸上立即都松快地笑开了,本来就是一群年轻人,事情说顺了,便立即觉得什么隔阂啊代沟啊不自在啊都不存在了。
众人就着仿真枪和防护服的改造问题就聊开了,他们先是说了自己输掉的那场比赛,总结归纳了半天,觉得如果他们的武器设备能更好一点,不说打得对方屁滚尿流,起码也是旗鼓相当的。
再又说了说他们现在对武器改造的需求。当初高舜指出了袁立的改造不可行后,他们虽然有些泄气,但还是想方设法找了些人帮忙改过一轮,只是结果却是不如人意。因为天朝枪支这一块管得还是很严的,一不小心改过了界,大家都要惹祸的。
也是比赛输了后,他们才动了心思想找高舜的。
虽然队员里也有对高舜到底有没有本事改造仿真枪抱有极大的怀疑,但在袁立这个资深玩家的几番分析和推测下,便纷纷倒戈,将自己剩下的那点怀疑都给扔掉了。
高舜一直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也不插话,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了纸笔,当听到这些人哪一位特地在聊天里提出自己的仿真枪所想要的改造效果时,才会以自己能看懂的符号记下几笔。
一通乱侃后,虽然高舜从头到尾说得话很少,只有极个别时候,他会就其中几人提出的期望效果做出一些追问和解释外,基本不参与他们之间的废话调侃。
但众人还是莫名觉得和高舜的距离就拉近了,而在听到高舜问的那些专业问题,和对他们的疑惑所给出的解释时,他们心里对高舜的佩服和信任也上升到了一个莫名的高度。
连带着,他们也佩服起自家的队员——袁立。当初他们还怀疑袁立是不是看人家孩子落过他一次面子,为了不让自己显得低能,故意抬高这孩子的水平呢。
毕竟,如果高舜只是小学水平,那在队伍里一直受到他们追捧的袁立不就立即降到了幼儿园水平去了。反之,如果袁立把高舜抬到大神水平,那被高舜比下去的袁立,好歹也是小神了。
谁想,这一通接触下来后,他们才发现,高舜是真的很有水平,是不是大神他们不知道,但是起码袁立输给他是一点也不丢脸。
嗯,看来以后不需要每次都拿这事来糗袁立了。众队员在心里一致决定。
等高舜将袁立他们的需求记录的差不多时,胡渣徐也恰好到了。高舜便收了自己的记事本,给他们留了个联系方式,约定下次见面时间和地点,让他们把自己的武器和一些设备都带过来。
等高舜走开了后,袁立的队员之一才后知后觉地说道:“你们不知道啊,刚刚等他回答的时候,我简直跟站在我老头子面前一样,大气都不敢喘,跟个孙子似的。他那手指一下一下敲的,就跟落在我心上似的,那个挠心挠肺的劲儿。呼……幸好这小子答应了。尼玛,这小子,气场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