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他三年总共就见了高舜两次,虽然这三年中高舜会借用自己各种在三区里混得比较开的人脉,经常从那边传消息给汪洋,时不时也能和汪洋用文字传递一下互相的近况和相思之情。
但总得来说,汪洋对高舜的感情并没有因为距离或分别而变淡,反而随着时间的叠加和年龄的增长而变得更加浓郁。
由此,可想而知,高舜唯二两次休假,悄无声息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惊讶和喜悦,根本不亚于在在非圣诞节看到了送礼物上门的圣诞老人。
只是这种喜悦来得有多强烈,当礼物拆到一半又被收走时的愤懑就有多强烈。说好的十天假,掐头去尾,怎么着也得满打满算八天九夜的,结果次次都是休一半,又被急匆匆地招走。
如果是三年前的汪洋,可能还真的会撒泼打滚甚至挂在高舜身上做背后灵,但是这三年过去,汪洋别的长进不一定有,看事情却已经能够透过现象微微窥探到一点本质了。
高舜一走三年,回趟家都难上加难,而且即便回来了,也都是猫在家里和他腻歪,轻易不出门,连他的老师周栀也不让知道。
再加上高舜越发内敛锋芒的沉稳气质和身上增添出来的各类疤痕,汪洋这几年虽然在念书,但是借周栀那个小剧团之便,国内外也是跑过不少地方,形形色色的人也都见过,他基本已经能大概猜到高舜是在帮谁做事了。
所以高舜要走,汪洋心里即使呕出了血,也不敢露出一点让高舜不放心的表情来,只能尽可能地做出风轻云淡的样子送别。
即使他再不舍,高舜还是要走,如果让高舜带着不放心走,也许下一刻,这个不放心就会让高舜交代在外面了,所以汪洋宁愿什么也不表现。
但高舜这次一走,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汪洋怎么自我调适,心里还是没底得很。
不但没有随着高舜的离开慢慢恢复以往的平静,即使忙碌也不能带走他心底潜伏的一丝焦躁。
这天,汪洋正在学校的舞室里盯着他的毕业作品排练进度。
本来每届毕业生只需要合排一出大型舞剧便算集体的毕业作品,但是汪洋这届恰好赶上学校改革,说是集体大型舞剧看不出学生个人水平,毕业成绩不好鉴定,他们这届就试行一套新方案。
新方案里要求学生自拟作品,可以组成小组合作,但小组成员不能超过五人。此方案年初的时候一出台,引起无数本届毕业生无数抗议声,但在校方的强力镇压下,这个方案还是毫无悬念地被执行了。
瞬间,汪洋班里几大风云人物纷纷成了被抱大腿的对象,汪洋在其中占据首位。
原因很多,但最终还是汪洋自身的实力在那里说话。
汪洋这三年陆续出演了几部舞剧,有周栀小舞团里排出来的剧,也有慕名而来专门找汪洋客串一些角色的国内外知名舞团。各类说得上名头的一些国际性舞蹈大赛也在周栀的安排下参加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头名冠军之类的奖杯捧回了不少。
最近一部剧是年初时周栀舞团里新排出的一幕剧,叫《乌啼》,后现代主义强烈的独幕剧,汪洋担当主跳,舞剧落幕后,周栀后继有人,天才舞者横空出世的各类报道也占据了S市各类新闻的头版。
用周栀的话说,那就是汪洋天生就是走这条路的料,虽然这其中确实有她用心培养的因素,但是汪洋自身的天赋却也不能忽视,天才的名头也算实至名归。
所以学校毕业作品的新方案一出台,无数男男女女蜂拥而至,各种手段横出,只求能和汪洋组团一起刷过“毕业作品”这一关。
头疼地被围追堵截了一周后,汪洋的合作小组终于敲定,只是这组合只让一众学生差点喷血。
班里几个大神直接强强联合了,一众平常混日子的学生们谁的大腿也抱不上。
除汪洋外,其余四人在班里也都是风云人物,有刚从一档十分热门的国内电视舞蹈大赛上捧了冠军奖杯的优质舞者,有会走就开始练跳舞,二十年从未间歇过的实力派人物,总而言之,这是名副其实的强强联合小组。
从敲定组合选曲目到编排,五个人分工明确默契十足,汪洋出于经验和人脉上的优势,担了导演一职。
为了毕业舞剧的顺利展演,汪洋也算是使出了十二万分力气,招兵买马,利用自己的魅力,从低年级中招了不少好手,将舞剧里无关紧要的角色全部冲满。
然后又从舞团里把郭茂给拖过来,担当了一个分量不轻的三号角色,这几年,郭茂凭借自己的努力,和他后面那个十分给力的金主支持,也在圈子里混到了一席之地。
时至今日,离毕业舞会也不过就半个月时间了……
“洋洋,你最近状态很不对啊。”郭茂坐在汪洋身边,一边擦汗喝水,一边找他搭话。
汪洋瞥了他一眼,拧开盖子,自顾自喝水,喝完后一抹嘴角,懒洋洋地道:“哪儿不对?”
郭茂被汪洋这一眼瞄得,脊梁骨蹿过一阵战栗的滋味儿,他砸吧两下嘴,嘟囔,“妖孽。”
三年时光对于迟暮之人是残忍得剥夺,而对于向汪洋这样的少年人,确实敦厚得给予。
三年过去,汪洋的身形早就抽展开来,一米七八的个子,颀长的身形,常年练舞而紧实优美的肌理,长有力的四肢,以及那张越来越出彩,明艳到刺目的脸孔,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简直是造物主的一件杰作。谁能想到,他多年前是个混迹在小街暗巷里的小混混。
“你看你前几天,天天乐得跟捡了钱一样,中了大彩一样。每天简直恨不得回三趟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家里藏了个狐仙呢!这两天又跟丢了魂似的,要不是我知道你那家那高材生……”说到这,郭茂忽然住了口。
高舜三年前忽然就在人前失去了踪影,郭茂也曾打听过。
但是高舜走前又各种叮嘱过,事情也做了遮掩,所以对外一致都是高舜心脏病复发,去国外治疗去了。
郭茂刚开始还为高舜有心脏病一事惊奇不已,但看汪洋沉静如水的面色,也不像作假,当时还唏嘘了一番,各种安慰汪洋,说一定能康复。
但是这么一走,已经三年,三年中,汪洋从来没在外面说起过高舜的事情,高舜也再没有出现过。
郭茂心里早对这种情况做了各种猜测,其中有两样,他觉得最为靠谱,一是,高舜心脏治好了,但是人心变了,汪洋和高舜算是拜了;二是……高舜没挺过去。
郭茂想了想一年多钱有段时间汪洋的不在状态,那时,汪洋好像在舞团里请了十多天的假,那时舞团也正在排一出剧,不过好在是前期,并不特别赶,请也就请了,但是还不到十天,第七天的时候,汪洋忽然就失魂落魄地回来了,而且排起舞来,勤快地简直像要拼命。
自那以后,郭茂在心里就落实了最后一种可能,舞团里其他人心中估计也是这么认为的,大家统一了口径,轻易不会在汪洋面前提高舜这个人。
而今天,郭茂一不小心走了口风,他简直恨不得抽死自己。
“洋洋……”郭茂战战兢兢地看向汪洋。
汪洋听他话说一半忽然不说了,奇怪地看他,“怎么了?你说我哥怎么了?”
郭茂看汪洋这神情这语气,有点和想象中的“深深掩埋的不能触及的悲伤和黑暗”有点对不上号,不由也一愣,“啊?就是高材生?额,你哥还好吧?”
“挺好啊。”汪洋莫名其妙看他。
“啊?”郭茂傻眼,“不是死了吗?”
汪洋身体狠狠一僵,眼底浮出恐惧和绝望,“什么?你说什么?谁死了?你怎么知道的?”
……
在汪洋和郭茂陷入语言的乌龙中时,高舜这边也终于有了新进展,只是这进展里透着一股鬼气森森的味道,高舜的十七小队一个个都有些懵。
第一百零二章
童话故事里通常只会告诉勇者,这世上有巫婆和恶龙,但却没有说明,巫婆和恶龙是怎么产生的。
而在现实中,恶龙并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如果将恶龙的的历史按照时间理成一条线,大概可以发现,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恶龙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也有流着鼻涕光着臀儿,对世间毫无防备的时候。
但这一切却不能掩饰,他此刻已经成了一条要被屠杀的恶龙的事实。
比如此时的图昆。
人的一生总是好事和坏事夹杂着发生,对于这种现象,中国的老祖宗就已经总结了一句话来概括——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倚。
但纵观图昆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似乎就没有几件好事。
图昆出生在六十年代末,一出生就被抛弃,在一家黑幼儿园长到五岁,不堪里面的虐待,偷偷跟着几个比他大三五岁的孩子跑了。结果跑出来之后,就被这几个比他大几岁的孩子转身卖给了人贩子。
几经辗转,图昆最后落到了一群用小孩儿卖艺乞讨的犯罪团伙手中,被打骂虐待是常有的事情,即使卖艺赚了钱,还是只能靠吃垃圾堆里的东西为生。
等到图昆长到十来岁的光景,刚好赶上了改革开放,这个犯罪团伙的头目也开始心动,不再只带着孩子在各种偏僻的小村小镇里转悠,转而带着一群孩子南下。
也就是在这南下的过程中,图昆带着几个孩子跑了出来,跑出来还不算,还爬上了一辆运兵的火车,被车厢里的巡警给逮住了。
三五下一询问,一群本就是保家卫国的热血大兵哥们顿时沸腾了。当时这节运兵车里就坐着后来领养图昆的一个连长——图海华。
图海华一看满车大兵们的义愤填膺根本阻挡不住,而他自己因为和老婆结婚十来年一直没能生出个孩子,心里对孩子别说多宝贝多稀罕了,结果这档口居然还有人拿孩子做这种万恶不赦的事情,当下一拍板。
带了几个亲卫兵,让图昆几个小子给他带路,去端了那窝贼匪。
但是跟着图昆好不容易跑出来的几个孩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不想也不敢再往回跑,最后还是图昆一咬牙,跟着图海华去了。
贼匪给端了,贼匪手下的二十来个孩子也都救出来了,大部分是被人拐卖的,家里还有家人哭着盼着,只有三五个本来就是孤儿,但是这里面只有图昆是年纪最小的。
图海华看图昆当时虽然瘦瘦小小又黑黢黢的,但是脾性很对他的胃口,也就顺势收养了他。
图昆被收养的时候,年纪早过了学龄儿童的年纪了,十多岁的孩子跟一群六七岁的小孩儿从小学一年级念起。
他智商虽然不低,但是这种感觉让早早见过人性黑暗的图昆根本适应不了,念来念去,图昆也没念出个什么东西,好不容易熬到初中毕业,都十八九岁了。图海华看他那样也不像能念出什么名堂,大手一挥,把他弄进了部队。
因为上面有图海华罩着,而图昆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为人向来果决狠断,当起兵来不用动脑子,听着指令动就行。
两三年下来,在图昆混得小有成就的时候,恰好被牢笼相中了。
依照图昆自己本身的意愿,他并不想去牢笼里的,但是图海华却对他能被牢笼选中大感荣耀,图昆为了不让图海华失望,最后还是去了。
训练了一年多才出师,出师后和胡渣徐组了小组,开始天南地北地执行各类任务,而在这期间,图海华也在一次边境剿灭毒贩的活动中牺牲了。
图昆没赶上见图海华最后一面。
至此,似乎一切都还在常理之中,图海华是图昆大半生命里发生的唯一一件好事,而这个带给图昆不一样人生的人最终也没躲过死神的嘲弄。
而后图昆经历过一段十分消沉的时期,忽然有一天,图昆得知图海华的死另有隐情,图海华确实是在剿灭毒贩的活动中牺牲的,但这种牺牲却另有猫腻。
图昆察觉到这种猫腻,重新振作,积极参与任务,一点点在牢笼里站稳了脚,然后动用牢笼里的力量调查起图海华的死。
本来依托牢笼的实力,查这个问题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但图昆越查却越迷云密布,原因无他,这次剿匪行动并不只是剿灭边境一群走私毒品的犯罪分子,还有些其他问题,所以牢笼里有两只其他小队也参与了这次行动。
就在图昆要摸清图海华的死因前,图昆的这种私人行为被牢笼里发现了。
在胡渣徐的运作下,图昆最后只被勒令提前退役,退役后也没有向其他队员那样,被安排到一些核心体系里去,只远远地在外围安排了个射击俱乐部让图昆混着。
这对图昆这样的人来说,无异于从权力核心流放到西伯利亚。但也因为牢笼的这种举止,更加坐实了图昆对牢笼的怀疑,以及对图海华死因的各种恶意揣测。
再之后图昆如何私底下悄悄组建自己的势力,如何和国际恐怖组织搭上线,如何一点点将矛头对准牢笼,又如何一步步引君入瓮给暗中磋磨了多少牢笼人的性命在资料中被模糊掉了。
重新能连成章的资料便是一年前那次针对恐怖组织的围剿行动了,那次活动中,图昆其实大半个身体都被炸得不成样子了,但依旧没有死。
被人救了,救他的是当时准备送人过来受训的一支外围的国际恐怖小队,当然,现在大概已经不仅仅是一支小队了。
现在的图昆大部分时间都是依靠人工器械在活命,左半边身体覆盖的都是被烧灼过的皮肉,内里可能还有一些金属骨骼在起支撑作用。
资料最后附上的是一张图昆的近照,他躺在一张十分简陋的床上,相片做了处理,拍摄角度也很刁钻,除了能看出来图昆躺在那里一副昏迷的状态外,看不出来是在什么地方拍的,只能看到图昆现在不人不鬼躺在那里,似乎没有意识到正被人偷拍,还算好的那只眼底袒露着刺骨的恶毒和仇恨。
高舜略显沉默地翻阅着他们最新得到的消息,画面一帧帧闪过,高舜眼底的冷然却没有丝毫动摇。
最后,他关了显示屏,看向其他队员,毫不意外地在他们眼中看到了些许惋惜,虽然这些惋惜还不足以动摇他的队员们的意志。
高舜敲了敲桌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你们怎么看?”
众人摸了摸鼻子,心里有些沉重。在这里的,除了康巴,大部分人都是有家有亲的,几乎都能体会图昆的一些黑暗心理,而也有一些对图昆的这种妄自揣测和毫无理智可言的报复感到厌恶反感或鄙夷。
各种情绪,不能一一道明。
其实追在图昆身后这么多年,高舜从不让自己的队员去刻意查询图昆的历史,一方面是不想自己的队员被太多感情左右理智,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被图昆影响。
十七小队对上图昆的优势就是未知,十七小队的所有人和行动模式,都是没有受到牢笼前期作战模式和图昆影响的小队,所以图昆才对十七小队束手无策,每每都让十七小队占得鳌头。
如果十七小队太过了解图昆,难免不会产生一些心理上的同情或鄙视等其他情绪,但凡只要你产生任何一点非理智的情绪,最终都能被图昆所用,图昆深知人心黑暗,也最善用人心。
所以高舜从来不会冒这个险,他一直有意在队伍中引导众人,将图昆的形象地位定位在“一个狡猾多端的敌人”上。
多年下来,高舜在这一方面一直做得不错,而图昆可能一直没摸到攻破十七小队的法门。却不想时隔一年多的今天,还是让图昆给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不过仔细看看,还是觉得这份资料有点不一样的意思,他一边示意大家都讲讲自己的发现或想法,一边快速再次点开资料开始寻找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十七小队的队员们沉默了一会儿,反而是一直做技术,在任务上很少发表个人言论的M19先开了口,“我觉得吧……这图昆还真是挺女干诈的。”
众人纷纷一愣,看向M19,“怎么说?”
M19挠了挠下巴,一边飞快地在自己的键盘上舞动十指一边尝试组织语言,“我也不太说得好,我就说说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