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门吧。”体育老师冲着保安使了个眼色。
保安点了点头,后退两步,然后在一群女孩子眼前一脚把门踹开。
女更衣室里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叫,像炸开锅的油,噼里啪啦刺耳得紧,体育老师做了个手势,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走到更衣间门口,严厉地命令道:“周小全,你给我出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最后一间更衣室里慢慢走出个男学生,他的身上穿着一套女生校服,校服上衣袖子上别着一块醒目的“二道杠”。
打破了寂静的是刚才一直在边上怀抱着双臂的女校服的主人,张梅梅在死寂中快步走到那男孩子面前,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变态!”
“他们这个身高的孩子不借助凳子或者是梯子根本无法爬上那窗口,而且更衣室的门应该也从里面反锁了吧——够狠啊,死胖子。”石七冷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唐宁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寒意,他一回头,就对上了成年的高海阴沉沉的脸。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让你们看这个?”高海阴冷地道。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这样伤害自己爱的人,你是变态吗?你知不知道他有多痛苦!”唐宁一怒之下抓住了高海的领子。
高海推了他一把,石七上前一步按住了激动的唐宁,冷冷看了回去:“你现在后悔了么?”
“我为什么要后悔?”高海木然道回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他根本不会再看我一眼。”
“小小年纪心机那么深,谁会喜欢你啊!”唐宁忍不住讥讽道。
“后来所有人都把他当成小变态,肆意欺负漠视,比起我来,简直有过之无不及,我装作不知道这回事,就像他一样,三天后才又回学校上课,一点儿意外都没有,我看见他的桌子被人划得乱七八糟,我的桌子还是用圆珠笔马克笔画的,他的却是直接用裁纸刀刻字,连擦都擦不掉,这世上多的是喜欢用一件事把人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的家伙。”高海继续道。
“然后你们一个是劳改犯的儿子,一个是小变态,就凑合着在一起玩了?”石七眯了眼睛看过去。
“他需要人保护,而我有的是狠劲儿和力气,还有坏名声——大家都以为我家是黑社会,我爸是黑社会老大,我是小流氓。”
“原来你家还不是啊!”唐宁嗤之以鼻。
高海满不在意地笑道:“那时候,还不是。”然后把目光投得很远,像是看着一个再也不会出现的人,“小学,初中,高中,我们做了十年的朋友,十年的兄弟。其实他这人心思也够多的,各种兜兜转转,看着对人挺好,但当你把他放心里恨不得什么都给他的时候他却只会把你搁在肚皮上暖暖——可我就喜欢他这样的,有什么办法呢?”
“你们俩其实还挺配,不过,就这样顺其自然在一起了?”石七不动声色地道。
高海摇了摇头:“他那个人,明明就一没钱二没权,心气还那么高,不把他拉到我这一条船上,他怎么可能会认命,但这也是天意啊,老天也要我们在一起。”
“他那天给我打电话,说他为了救个女的,被三个混蛋给打了,让我送他去医院。说实话我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开心得不得了——我那会儿借着我老爸给老大顶包的便利,跟着老大混着黑社会卖白粉,没想到他第一个就想到给我打电话,去了之后,扶他起来,我才知道那几个该天杀的畜生做了什么,他倔强地看着我,说别告诉其他人,我答应了。他伤得不轻,又不敢让家人过来,打电话和家里人说到外地实习,让他们不要挂记。然后我就照应着他。”高海笑了笑。
“你把他家里人招来了?”石七接上了他的话。
“有一阵子他烧得厉害,我借着就把他妈招来了,他妈一问就知道他是什么症状,他又不肯让人知道他是被别人强迫了,问什么都不开口,他妈就觉得自己家的儿子跑去聚众氵壬乱,那女人守不住嘴,被他爸给套了话,当天就跑到医院扇了他一巴掌断了关系。”
“然后你就趁虚而入了?你这个卑鄙小人!”唐宁怒道。
“你还做了什么?”石七倒很是冷静。
高海抬起眼,深深地看了石七波澜不惊的双瞳,笑道:“你很懂嘛!没错,我找到了那三个人,把他们教训了一顿——不知道老二不能用了算是几级残废?”说着,他给自己点了口烟,“还有那个女的,我就猜了那女的深夜怎么就一个人跑那种地方,八成是个鸡,也是通过她我才找得到那三个男的。你看,这世道哪里来的好人有好报啊,周小全小心翼翼地防着算那十几年,好不容易头脑发热做个好人,结果摊上个婊子!”
“你利用他走投无路和对你的感恩之心,要求他和你在一起对不对?”唐宁冷笑,他第一次觉得这世上有如此恶心的人。
“我们是两情相悦,要不然他那个性子,你也见着了,是强迫不来的。”高海淡淡地道。
“毁一个人,真的让你如此有成就感么?”石七的脸沉了下来。
唐宁忽然感到周围冷意上升,冷得几乎让人窒息起来,他惶恐地四下张望,几乎不用做任何推测,巨大的恶意自四面八方而来。
“我爱他,我比任何人都爱他,都了解周小全。”高海深深吸了一口烟,把一口烟吹到了石七脸上。
唐宁忽然发觉有些儿不对劲,他一眼晃到石七脸上,只见那人的五官居然变得有些模糊,他觉得自己眼花了,忙伸手去揉了揉眼。
石七就在这时劈手从高海手里把烟夺了过来,高海深沉地看向他,然后翻转手掌,向他做了大概索取的姿态,石七看他的眼神像冰,漠然而刻薄,然后用力将烟头按在高海的手掌心,随着一阵肉被烫焦的味道,高海脸上露出了诡异的,满足的神色。
“宝贝儿,你回来了。”他压低了声音,神情款款地看向石七。
“我要杀了你!”石七脸上露出怨毒的表情,跟之前在病房里的周小全一模一样。
唐宁愣了一下,这时却听到身后一声叫喊:“笨蛋!快离开他们两个!”
他一回头,只见身后原本刷了半人高绿漆的白墙壁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簌簌地落下表皮,灰败起来,就在他愕然之际,一只手,染着血的手从墙壁中伸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他是见过的,那天在彩票店门口,就只这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他去看那烟雾般的恶影——是石七!
可如果它是石七,唐宁心中一震,猛地回过头去,身旁哪里还有石七,却站着成年的周小全,依旧是苍白的面庞,怨毒的眼神。
“唐宁,快跑!”
22.见证
唐宁觉得自己一步也动不了,像被毒蛇盯住了的青蛙,毫无招架之力地一步步走向周小全,慢慢地那只沾着血的手再也拉他不住。
“来做个见证人吧。”周小全露出一个危险的笑。
就在他笑的时候,周围的景象又像是时间倒流一般,由之前的衰败破落一点点恢复成一开始他看到的绿漆白墙,干净明亮的校舍。
你要做什么!唐宁心里无力地呼喊,但口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周围的景色温暖明朗,阳光明媚,书声琅琅,连色调都是暖暖的,但他却觉自身如堕冰窖。
“我不会害你,我只需要一个见证——见证因果报应,天理循环。”周小全笑道。
不行,越来越冷了,冷得全身皮肤都有一种龟裂的刺痛。唐宁咬着牙,却止不住两排牙咯咯地打战。
“唐宁!”唐宁忽然感到身后温度慢慢地有些变化,他努力地扭过头去,只见原先已经修复的绿漆白墙竟慢慢重新剥落,好似十数年时光一晃而过,继而从墙壁的中心,起了一个黑色的拳头大的斑,那斑一点点扩大,带出了一圈火焰,火焰蔓延,那热度击溃了满溢在他四周的深寒。
火焰很快烧穿了那面墙,从中间的缺口伸出一只熟悉的手,沾满血的手,白色的衬衫袖口,修长的手指,在这只手的努力开拓下,缺口一点点扩大,整面墙霎时就破碎坍塌了下来。
唐宁听到了血滴落地板的轻响,他的双眼无法离开眼前的景象——石七浑身是血地从墙后走了过来,他用左手捂着左眼,血不断地从他指缝渗出,他的左半边身体,白衬衫长袖似乎被什么割得支离破碎,鲜血几乎染红了半身,还伴随烧焦的味道和其他什么奇怪却有熟悉的味道。他看起来是那么虚弱,但他仅存下的那只眼,却像明亮的火焰一般顽强地跳动着。
唐宁看着他摇摇晃晃地,艰难地向自己走来,心里一阵痛惜,不由向他伸出了手。
“被你看见这种狼狈的死相,真丢脸哪……”那人居然还涎皮赖脸地冲着他吐了吐舌头。
“别这样……小心……肺都吐出来!”唐宁努力张开了口。
“这是我的地方!你有什么本事过来?”周小全怒道,快步走了上来,森森地瞪向石七。
周小全靠近的时候,唐宁身边的暖意渐冷,他眼中的石七也开始模糊起来,周小全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冷如刀切。
“石七!”一痛之下,出口却是那人的名字,唐宁有些儿不可置信,然而声音未落,却见石七的身影变得清晰起来,那人两步并一步跨到了他的身后,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温度就在这一霎回到了唐宁身上,唐宁看着眼前的石七,不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原本遍布全身的血一点点汇聚成了诡异而又瑰丽的血色咒文,从那人的右臂,像是有生命的蔓延到全身,最后生长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顺着自己的手腕爬了过来。
浑身布满图腾般咒文的石七,有一种诡异的惊艳之感,引得唐宁的心狂跳起来——美得如斯惊心动魄!
不待唐宁细看,那血咒忽然没有征兆地褪去,只剩下抓住自己的手背上还留着一个血红的印记,唐宁身后传来周小全的一声闷哼,他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
唐宁一回头,只见周小全手背上也出现了同样血色的印记,那印记一点点从他的手背蔓延到全身,发出烧焦般的兹兹作响。
“你!”周小全脸色大变,瞪着眼前和自己抢人的家伙,“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随着他这一声怒喝,他全身又恢复了原状,石七趁机把唐宁拉了过来,紧紧抱在胸前。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会干好事儿!”石七冷笑道。
“你既然要帮我,为什么又要阻我!”周小全怒道。
石七一怔:“你说什么?谁帮你了——是你先缠上唐宁的吧!”
周小全死死盯着石七,不知发现了什么,面色越发疑惑起来:“不对,你们……不是同一个人……你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石七镇定地回道。
周小全沉默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原先冷漠的模样:“对啊,你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情。”
唐宁在石七怀里抖了一阵,第一次感觉到他身体的暖意源源不断传过来,终于让他止住了颤抖,这时,他听见身后的恶意几乎要喧嚣起来,铺天盖地地肆意蔓延,但奇怪的是,那种冰冷的撕裂之痛却像被什么阻隔开一般,竟感受不到了。
唐宁冷静下来,想要回过头去,却被石七紧紧锁在怀中。
“别回头看。”石七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也露出可恐惧的表情,“千万……别回头。”
唐宁看不到,但他清晰地听到了地板碎裂的声响,石七不让他回头,但克制不住他往左右瞥的好奇,他看到侧身后的地板一块块碎裂崩落,然后有什么东西像有生命一般呼啸着拔地而起,带起一阵阴测测的风。
在风声中,他听到一声轻微的金属撞针的声音。
“预备——放!”
枪声!就在他脑后爆响!
然后是子弹打爆了什么的声音,像是打碎了一个西瓜——如果没有那声惨呼的话。
“石七!”唐宁抬起头看着他,“那是什么声音!他在干什么!”
石七镇定地与他四目相对,道:“处刑——对高海的……枪决。”
唐宁感觉全身僵硬了起来,只过了一会,便死命挣扎起来:“周小全他不能这样做!”
“唐宁!”石七搂着他不放。
“你放手,我要去阻止他,他这样……他这样和高海有什么区别……唔……”唐宁歇斯底里起来,冷不防石七按住了他的后颈,低下头吻了下去,把他接下来的话全部封死在口中。
空气霎时被抽空,连带着思维也混乱起来。
离得太近,反而什么也看不到,面上只能感觉到那人的气息,热烈而狂乱。
唇舌纠缠不清,互相掠夺、挑逗、试探继而融合,明明是第一次这样深入彼此,却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在唐宁几乎要沉醉在这种狂乱之中时,一股强烈的血气从他的口腔一下子涌入他的四肢百骸,涌入他的脑中,最后炸开了一点虚幻的白光。
在那点白光湮灭的一瞬间,他对上了一双悲伤的眼睛。
一双看不出年龄的眼睛,深沉地看着他,好像看了很久很久,看了一世又一世。
主人……
少爷……
你……
23.杀死你的善良
无法忍受这样的眼神,唐宁震惊中不由自主推开了石七,石七一愣,看着他的眼神颇为复杂,好像不敢置信自己做出刚才的举动。
“石七,如果周小全杀掉了高海,那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唐宁抢先开了口。
石七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但当时彩票店那个鬼,杀人之后过了一会就消失了。”
“带我去找周小全,我知道你能找到他。”
石七认真地看着他道:“这里是他的‘灵场’,我不能保证下次再见他,我还有能力把你捞出来,况且他现在已经不是最初在公交车上那个周小全了。”
“石七,我想试试,之前我只能在一边看着,这次我想和他谈谈,你能帮我吗?”唐宁坚定地看着他。
石七长叹了一口气,向他伸出一只手:“闭上眼睛,抓住。”
唐宁微微笑了,握住石七的手,他觉得自己全身好像失去的重量,飘飘然不知所以,直到一声枪响把他震醒,才忽觉脚踏实地。
他睁开眼一瞬,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眼前的是处刑场,高海身着囚服,手脚加镣,跪倒在一片荒芜的广场上,周围一片空白,他身后顶着一根电线杆,他额心有一个血孔,后脑已经被炸开了花,红红白白溅了一地。
距他二十米开外,背对着他们的是一个身穿制服的执行官。
唐宁强忍住呕吐的欲望,问道:“周小全人呢?”
石七指了指背对他们的执行者:“近在眼前。”
唐宁一愣,只见那已经被枪决了的高海,又回复了原来毫发无损的模样,缓缓站了起来。
这时候枪声再起,血腥味再一次浓重起来。
“住手!你要这样杀他多少次!”唐宁冲了过去,挡在执行官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