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人,可以无视生辰八字,因果缘由,命好命歹成为转命的容器,那就是转命师,如果一个转命师接了任务但是无论如何找不到合适的转命对象,最后又必须实施转命的话,可以将自己作为转命对象。换句话说如果我没找到你,又要保住雷云新,那我可以将雷云新的死命转到自己或者另一个转命师身上。”魁铖回道。
“这也不对啊,我身边根本没有什么转命师……”唐宁申辩道,然而话一出口,他却忽然捕捉到了什么,他想起之前魁铖说的话“转命师能预先看见‘死相’”,一时间医院的事情涌入他的脑海:那日他和石七去医院找周小全,石七说看到很多死人,而那一天刚好发生了连环撞车交通事故,但石七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件事情还没有发生,那些人也没有死伤——石七有预知能力!
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里,一点点地收紧,逐渐让唐宁不能呼吸,不能言语,他联想到之前的种种,忽然有一种压抑得想要呕吐的冲动。
“人越是近死期,能看到听到的越多,我看得见的,一直在你身边的那个生灵。”魁铖看着他,叹了口气,“那个生灵身上业孽很重,而且看到他我就知道了,他和我是同一类——不,他的执念远远超过我们,我完全看不明白他。”
“他看得见没有发生的事情……石七他有预知能力……”好似全然没有听到魁铖的话,唐宁陷入了混乱中。
“他?如果你说的是那个生灵,那不可能!”魁铖脸色大变。
“为什么?”唐宁一愣。
“首先转命师先得是个人;然后转命师的能力与其命数有关,换句话说,命越硬越克身边人,那能力就越强,能转的命也就越强,我就是因为自己没有什么气运了,连把雷云新的死命转到自己身上都做不到,才找的你!他一个生灵根本不可能做到。”魁铖回道,然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你赶紧把和他认识的始末给我简单说一下,有什么你觉得可疑的地方也一并说出来。”
唐宁看他面色凝重,便笃定了自己身上的事情现下是真正和石七关系密切了。
唐宁便将与石七认识的始末与魁铖说了,只是省略了二人间暧昧难言的情愫和那个缠绵悱恻的交苟情节,魁铖听他说着,越到后面脸色越黑,唐宁看得出,好几次他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待他说完,魁铖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唐宁,你说你梦中那个人背后有大面积的重明鬼鸟咒文,而且,他的眼睛瞳色与常人不一样,是很亮的金褐色对吧?”
唐宁点了点头,魁铖又问:“你再想一想,石七手背和那人手背上,是不是一共有四只眼睛。”
唐宁惊道:“确实如你所说。”
魁铖听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然后用一种难以言表的眼神看向他,像是敬畏,像是怜悯,唐宁给他看得心里发憷,忙道:“你说话啊,别这样看着我,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事情不能接受的呢?”
魁铖终于开了口:“如果真像你描述的那样,那你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唐宁喉头颤动,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承受,魁铖继续道:“第一,死命是不会消失的,所以,现在问题是雷云新没死,你没死,为你献血的人恐怕就是石七了,但他也没死,那就说明,死命还在,何时降临,如何降临,无人知晓。换句话说,你们几个现在就是有今天不一定看得到明天的太阳的命。”
唐宁听得一震,不由用手捂住了口,强令自己不要发出惊叫声来。
魁铖又道:“第二,你梦中的那个人,如果真的是他介入了这件事情,那事情会怎么发展,你往后命理如何,我全然看不到你和石七的端倪,就非常正常了——他的能力远远凌驾于现存这世上的任何一个转命师之上,我们这一行当,若同行能力比你强,那就只有他算计你的份儿。”
“他到底是什么人?你给个话呀。”唐宁焦急地道。
“他是我们这一行从前的一个龙头老大,我曾告诉你转命师都要改姓‘魁’,就是游走鬼神之道,与鬼相斗之意,但他不同,他有两个姓,斗鬼魁,人鬼傀。”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盯着唐宁的双眼道,“他是转命师中近两百年来的第一人,同行前辈都敬称他为‘七爷’。至于他真名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七爷……石七,石七手背和身上也有同七爷一样的咒文,这种巧合……”唐宁惊诧地看向魁铖,“石七会是七爷?”
“不可能,据族谱记载,这个人出生于一九零零年,虽然什么时候死的我不清楚,但肯定死了很久了,搞不好都转世几次了。但石七是生灵,他的身体肯定活在什么地方。”
“那有没有可能石七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了呢?”唐宁又追问道。
魁铖轻笑一声:“老弟啊,如果随随便便都能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那这不就是变相的长生不死生生不灭么?无论如何,人是不可能脱离生离死别六道轮回的——不然那肯定就不是人了。而且说得难听点儿,像七爷这种行业标杆,在他手下转过的命造过的孽不知道比寻常转命师多多少倍,转世是人还是狗都尚未可知啊!”
“那我在梦中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回事啊!如果石七还在就好了,至少我们可以问一下他有没有梦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唐宁懊恼得直抓头皮。
魁铖愣了一下,忽然笑出声来:“老弟你不是吧!怎么会有你这么呆的人啊……你难道一直没发现他一直都在么?”
唐宁茫然而紧张地四下看了,然而魁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一根手指就戳到了唐宁的脑门上:“在这里,你看不到他,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在你的身体里。”
唐宁听了,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然后忽然恼怒了起来:“石七,我知道你在哪儿了,赶紧出来回话!”
“别恼了,他没反应的。”魁铖朝他摇了摇手,“事实上,是你把他‘关’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而不是他主动要附上你的。”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你们这种转命转运的一套我全都不明白啊!”唐宁大惊失色。
“在医院里,我估摸着是死人太多,石七看到‘六道轮回轴’了,那地儿灵场一下子太强,所以对他影响不好,才会忽然变得虚弱起来,然后你当时是不是错觉他就要消失了,所以情急之下特别想要保住他?”魁铖问道。
“确实是这样,可我也就是想想而已……”
“可你衰啊,而且我看估摸不只衰一世了,这种容易见鬼遇鬼的体质就是我们行话里所谓的‘灵棺’体质,你这时的‘想想’实际上就是你身体对他发出的‘邀请’,然后他估计也怕自己消失了,于是接受了这个‘邀请’,进来避难,就这么被你锁到了你身体里,现在也出不来了,你为什么会梦游啊,就是在你自身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他在找出口,然后无意识操纵了你的行为。”
唐宁听罢,低下头摸了摸胸口,然后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放出来?”
魁铖干笑了一下:“我知道的方法就一个——你死或者他死,自然就出来了。”
“你倒不如说一声两个一起死好了。”唐宁没好气地回道。
“哦,时代变了,老爷我不知道现在流行两男殉情了。”魁铖促狭地看过去。
“你……”唐宁一时气结。
“好了,不逗你了,其实他能不能出来还看你,因为是你把他关进去的,不过你要是实在搞不定,我可以介绍你去找个人,他就在丰都,挺有本事。”魁铖说着,从贴身的衣服口袋摸出了个红色密封的布包,上面用暗色的颜料绘了个咒文。
“我知道的,能帮你的,也就到这步了。按照约定,你带着这个东西,去丰都找一个叫傀小明的人,地址是……不过要快,一定要快,不然就来不及了。”魁铖肃色道。
“魁小明?他也是转命师么?要快的意思是他很快要离开丰都?”唐宁疑惑地道。
“不是斗鬼魁,而是人鬼傀,他不是转命师,而是咒命师。要快不是说他,而是说你!这世上怎么会有像你这么迟钝的马大哈啊?你和石七不能长时间都这样合为一体——死命不会消失,雷云新、你、石七三个人,你和石七在一起轮到你们的可能性有多大啊,你没想过?你要赶紧找傀小明帮你们两个分开,然后在慢慢找寻你们其中的因缘,看最后有没有办法避开死命,明白了吗?多拖一天,不,哪怕一分一秒,你们的危险就越大!”
唐宁的脸一下子全失了血色。
“而咒命师,是处理这种事情的行家——算了,天命从来高难测,尽人事而已。”魁铖最后叹道,然后他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浓黑如墨,只有边上间或一闪而过的夜行车灯,照出边上一道并行的铁轨,横列如森森白骨。
34.誓言
他们又聊了一阵,直到唐宁询问起魁铖的去向,老人终于闭了口。
“就没有办法扭转吗?你既然都能算出自己的死厄就在这几天,就不能趋吉避凶吗?”唐宁还是不死心地追问。
魁铖微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这个两面之缘的年轻人眼中流露出真情实意的伤感,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那小子若还在,也该有你这个年纪了,老弟,我对不住你,可也只能等到下辈子还了。”
二人沉默了一阵,唐宁再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回铺位去睡了,由于魁铖身体不好,爬到上铺有些困难,唐宁便与他换了铺位,车厢里很安静,只有乘客均匀的呼吸声和车辆行驶的单调声响,唐宁的脑子飞快地运转,这些日子的事情一件件一幕幕在他脑中回放,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关键的一节。
他闭上了眼,反复地对着心底道:“石七,赶紧想啊,和我一起想,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不对。”
想着想着,模模糊糊人就睡了过去。
手上黏糊糊的,身体也越发冰冷沉重,耳边有什么人在吵闹着,好吵,为什么这么吵,真是烦死了。
“别吵了……嗯?”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睁开了眼,就感到有热乎乎的东西从额角流到了眼里,整个视野霎时变得一片血红——阳光射入眼帘,当真残阳似血。
他低下眼,看到那个熟悉的男人把脑袋搁在自己的心口上,他伸手去抚摩男人的头发,像温情地抚弄着一条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狗,男人的脑袋在他抚弄下艰难地动了动,最后抬起脸来看向他。
他终于第一次把男人的五官看得明明白白了,高鼻阔目,金褐色的双瞳,右眼下有一个青黑色的刺青,果真是个难得一见的漂亮男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就算到了这种垂死的境地,依旧这样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那一双眼——若没有这满脸的血污,可就更好了。
他的手滑到他的面上,用下颚往上,最后停驻在男人右眼下的刺青处,吃力地慢慢地揉搓着那里的血污,终于把那一小块皮肤擦拭得干干净净,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那刺青其实是一个字,那是一个横躺着的变体“岩 ”字,那山字的部首犹如鹰隼张开的翅膀,斜飞到男人眼角,似是在昭示主人的所有权。
“为什么?”他的声音颤抖着。
好似捕捉到什么,男人死灰般的双眼霎时显出回光返照的异彩,他嘴角微微勾起,笑了出来,随着他的笑,一口血涌了出来,他执着着看过来,等着这一口血吐完,才道:“魁岩,我不再是……是你的……狗了——你看,你连自己的命运都决定不了……都被我改啦哈哈哈……我终于和你……平起平坐了……”
“你个废物……和我谈什么平起平坐!”他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抽手就往男人连上刮去,却生生在男人孩童般得意的眼神下停了下来,“到了这份上……”
“我恨你……现在终于可以羞辱到你了……我才是……第一转命师……”男人笑着又吐了一口血。
他看着眼前那张越发灰败的脸,伸出双手,把男人的脸捧起,与他四目相对:“到了这份上,何必再撒谎呢?老七……”
“你这人……太霸道了……我……一辈子没跟你说过一句谎话……你就不能让我……说这一回么?你就不能……信这一回么——我不是你的了,你……放手……”
“你赢了,你不用做我的狗了。”他看着男人渐渐阖上的双眼,低下头,侧过脸,在男人耳边咬着牙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绝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我魁岩从来就不喜欢让别人遂心所愿……你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让我欠了你的,就想和我再无瓜葛一笑泯仇怨么?”
男人闭着眼,喉咙中发出了厚重的回应,像是枭鸟的低鸣。
接着他将额头与男人相抵,就在这一瞬,男人全身的咒文似有相应,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男人,就在这时,他双手浮起了重明阴鸟咒文,然后咒文龟裂,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如有生命一般,向他怀中人蜿蜒而去。
“你是我的……我的,就算是被千刀万剐,血肉成泥,挫骨扬灰,你的每一块肉每一滴血每一粒灰都给我记得——你是魁岩的,只能是魁岩的!”
怀中的身体忽然抽动了一下,然后发出痛苦的声响:“不要……魁岩……”
“我这辈子没跟你说过一句实话,但这句,你要记得……你是我这辈子唯一……”
好痛苦,好痛苦,全身如同千刀万剐,血肉骨髓霎时间如同被外力抽离一般,尽数融化……简直痛不欲生!
谁来救救我……让我离开这个梦境!好痛苦好痛苦……
就在这时,眼前绽开了一点微光,微光中射出了无数条细线,将被撕裂被抽离被融化的身体密密缝合在一起,他的身体就这么随着细线飘向那点微光,他低头,只看见悲痛欲绝的男人瘫坐在血泊中,紧紧搂着一团不成人形的东西。
心口就这么痛了起来,他抚上心口,那里已没有脉动,如同一块死肉。
奇怪,那为什么还会痛呢?
就在这时,男人忽然仰起了脸,冲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男人的嘴唇翕动,反反复复。
但他竟看明白了,男人口中不停歇念叨着的,不知是誓言还是诅咒。
血肉成泥……
挫骨扬灰……
六道轮回……
生生世世……
此念此意……
万劫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