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少爷从与他无话不谈到漠不关心,那也是在刻意保持距离好断了他的念头,对他的相信却不曾改变。
可如今失了记忆的少爷,不但排斥他若斯,还怀疑他至此。
两人之间仅存的一点信任都分崩离析,他的停留与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若此刻他安于死在少爷手中,是否就能证明他的无辜?
想着言澈自嘲的笑了笑。
大概更有可能被少爷认定为做贼心虚。
抬起头定定看着熟悉的面容,言澈脸上挂着笑意,并不为自己辩解:“我的命是少爷的,自然随少爷处置。”
见对方脸因为呼吸困难涨的微红,眼里的光一点点褪去直到彻底黯淡无神,卿寒不知为何,竟觉得心脏跟着一紧,便再也下不去手,缓缓收回手臂:“回去若寻到证据,我必不会放过你。”
言澈淡淡嗯了声,低下头慢慢整理着包袱,把之前剩下的树叶都收进去,在身后背好,才拍拍身上的尘土,平平静静的,仿佛刚刚一切从未发生:“少爷,我们动身吧。”
说罢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拒绝卿寒下意识伸过来扶他的手臂,瘦削的背,却挺的笔直。
卿寒皱了皱眉率先迈开步子,看着一直小心翼翼走在他身边不时还偷偷看着他这会儿却目光空茫绝望的人,有些微的不是滋味。
难道说,他真误会了这个人类?
难道这人并非伪装,世上真的会有对他人至情至真的人类?
倘若真是如此,那当初他灭了杀害小弟的那个人类满门,或许其中也有无辜之人?不狡猾,不虚伪,不狠毒,也会全心全意的对待身边人?
那他当年祸及对方全家的举动,和残害小弟的那个人类,有什么区别?
多少年从来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报仇是理直气壮,哪怕对抗天劫时也从不曾心虚分毫,可这念头这会儿一浮起,让卿寒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莫非入了人类的身体,连带着连大脑都受到了影响?
接下来卿寒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思维混乱,言澈也只默默的走在他身侧,两人各怀心思埋头赶路,均是一言不发,直到天色更暗,耳边传来隐隐的流水之声,如瀑布往下冲击一般,打破之前的寂静。
卿寒停了步子,听言澈在旁边低声解释:“前方不远,便是这溪水的源头了。”
第16章:尽头之景
循声而至,尽头的情况让卿寒也不由感慨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雄浑山壁拔地而起,宜江水流沿山盘旋而下,瀑布的哗哗水声喧嚣震天,却为重重石壁所挡,缓了水流,一部分沿山壁另一边澎湃而下,另一部分则汇成这条溪流。由于泥沙有的沉淀于石壁之上,有的随着水的力度冲往山的另一侧,这溪水才得以如此清澈。
盯着眼前这景看了半天,脑里思想转了数次依然想不出人力如何沿水上下的方法,卿寒侧过脸看看一旁的言澈:“你是怎么下来的?”
言澈抿了抿唇,指了指上头一块突出的石壁,淡淡解释:“被水冲下来的,大概是被那玩意拦了一道,我醒来的时候在地上,没跌进溪里。”
卿寒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而这杨子杰想必那时已死,身体被水冲下来后顺着溪流一直漂下,大约天意使然,竟恰好停留在他逃生之地。
卿默这几日必然派出了数名好手凭灵力搜捕他的踪迹,但瓦西一族有严格规定不得随意伤害人类,族人对于普通人一般都避而远之,任其自生自灭,不干涉天道。
所以他才能借机躲进杨子杰的身体,与言澈共同行走这几日安全无虞。
所以——
即便是为了想追过来彻底将他灭口,言澈也不会傻到冒这种危险,把自己的性命搭上通过这激烈水流。
人家的忠心爱慕者,冒着生命危险巴巴的来找自家少爷,结果被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冤枉,还差点要了人家的性命。
难怪他之前想杀言澈身体却总是下不了手,估计杨子杰的鬼魂若是还未投胎,亲眼见着了这情况非跟他的灵体拼了不可。
“咳……”干咳了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卿寒在心里斟词酌句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之前……是我多心了,你别见怪。”
他素来光明磊落公平坦荡,从不负于他人,又何曾向人道过歉,现在说着都觉得生硬别扭。
言澈眼眶微红,摇了摇头别开脸,好半天轻浅的声音响起,在这嘈杂水声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定:“我的命,是少爷的。”
这话卿寒已经听了三遍,丝毫不觉陌生,之前也懒得理睬,这会儿终于鬼使神差的忍不住问:“我当初……如何救了你?”
言澈被他一问似乎也想起曾经的事,嘴角慢慢扬起,久违的温和笑容在阴沉里显得格外动人:“于少爷虽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救命之恩,此生不忘。”
卿寒盯着他的反应,不知为何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于是便失去了问下去的兴致,径自硬邦邦岔开话题:“前方森林通往哪里无人知晓,我们只有碰碰运气。”
言澈回忆被打断也没见失望,低低嗯了声,取下包袱从里头掏出水袋,盛满了水,又背回身后:“走吧。”
“接下来没了水源,也不知是否有野兽出没,你就不怕死路一条?”卿寒皱着眉盯着他丝毫不见惧色的平静神情,有些不解。
人类不都是贪生怕死的吗?
言澈微微一笑:“我必当全力护少爷周全。”
“就凭你?”卿寒一声嗤笑,讽刺意味不言自明。
连点防身武功都没有,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的书生,不考虑该如何自保,居然还想着要护着他这个灵力护体的一族之王,简直可笑。
“就算都要死,”言澈一字一顿的道,眼神坚定,口气认真至极:“只要有我在,就必不会让少爷死于我之前。”
“……”
当卿寒意识到自己这两日内被这个文弱读书人逼的数度无言以对时,不由有些懊恼,漫不经心点点头,心里却颇为不屑一顾。
在这世上,说到做到一诺千金者能有几人?
大多数人,也无非只是说的话漂亮些罢了。
第17章:林中遇险
密林越走越是深邃,高大的参天古木,繁茂的枝叶,遮挡了天空仅有的光泽,相比于白天溪水旁的平静,卿寒已经敏锐的感觉到,有什么兽物在附近出没,只是或许是少见人类有所顾忌的关系,暂时未对二人发动攻击。
不动声色看了眼毫不知情的言澈,卿寒在几棵树间相对平坦的一块空地上停下:“天黑了,再走下去恐怕有危险。”
言澈知他话中之意,也毫无疑义的跟着停下,取了火石拢了些枯枝枯叶生起堆火,在火边盘腿坐下,拿了水袋侧身递给与火拉开距离靠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的卿寒。
卿寒接过水袋喝了一大口,又递回去:“今晚你睡,我来守夜。”
昨夜他放心呼呼大睡是因为确保丛林的安全,今晚……显然不会那么风平浪静。
见言澈接过水袋并不动,反而塞回了包袱里,卿寒借着火光眯起眼盯着对方干的起皮的嘴唇:“你怎么不喝?”
“我不渴。”言澈避开他的眼神,平静的应。
两人之间只有这么一袋水,言澈此举毫无疑问是为了最大限度的保他食水无虞,卿寒像看傻子一般打量了言澈半晌,最后低声丢出两个字来:“愚忠。”
之前一直觉得言澈把干粮都让给他的行为不可思议,也曾怀疑过这个人类是不是在虚伪做戏,现在看来,倒还真是出于真心。
放着自己的命不要都想保全别人,多愚蠢的心理。
得亏言澈遇上的是他,要真是那杨子杰还活着,这两人非死在这森林不可。
没听清卿寒的话,言澈疑惑的往他这边凑了凑:“什么?”
然后他的表情就这么突然僵住。
卿寒一怔,听到自己耳边传来咝咝的声响,立马明白了言澈这会儿脸色发白的缘由——
有蛇!
而且听这声音和动静,还不像是普通的小蛇,至少也是条体型不小的蟒蛇。
尽管没回头看卿寒已经在心里有了估量,不由咽了咽口水,仿佛看到了一块块香喷喷的烤蛇肉。
见言澈欲起身卿寒一惊,大声喝止:“别动!”
不知是不是为他声音所慑,言澈身体明显一僵,连身后那条蛇都跟着滞了下。
听身后很快有了悉悉索索的动静,想必是那蛇已经向他爬来,卿寒压低声音:“刀。”
言澈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慌忙取出包袱里那把之前放进去的锐利匕首,紧紧捏在手里,慢慢站起来。
卿寒看着他一副戒备的模样简直哭笑不得:“别乱动,扔给我!”
反正他现在的身体早就是死过一次了,被蛇咬上一口打上两下中不中毒对他来说都无妨。
可眼前这家伙一看就是个弱不禁风的,要是被伤到了哪儿,如何经得住。
言澈不理他,反而一步步神色凝重的向他走过来。
卿寒一凛,已经有不良预感,果然就见言澈在接近他时一个大步跨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竟硬生生把坐着的他拖到了自己身后拿身体挡着:“少爷,你先跑!”
因了这个动静那条蛇发出嘶嘶的声音,尾巴一扬,向两人狠狠打过来。
第18章:另有他人
“少爷!”紧急关头言澈毫不迟疑的俯身抱住卿寒,以背部硬生生接了蛇尾这重重一扫,身体一歪,却依旧死死抓着卿寒不放。
明明那么斯文瘦削的一个人,现在的架势却仿佛能为他抵挡一切风险。
还真有这样的人类?为了保全他人不顾性命?
卿寒一怔,一时竟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身上人一声闷哼,“少爷,我尽量拖住它,你快跑!”
“跑什么?”一股火在回过神后莫名其妙蹭的窜上来,卿寒咬牙切齿:“人还能跑的过蛇?”
见蛇尾再度扬起,向两人扫过来,卿寒抱住言澈在地下利落的翻了个身,险险避过那一击。
蛇尾啪的打了个空,一声震响可见这一击的力度有多大。
“我去引开它!你快走!”言澈推了卿寒一把,挣扎着就要起身。
“闭嘴!”卿寒厉声呵斥,重新把人拉进怀里,不由分说抢过对方手上的刀:“你对付不了,我来!”
就在这时那蛇一击击了个空显然也恼怒至极,吐着信子就直直向两人扑过来。
卿寒握紧匕首,正待反抗,一支箭却横空射来,准确无误射中了那蛇的一只眼。
还有别人?!
卿寒这会儿已经来不及回头看,但毋庸置疑那人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这蛇。于是趁这条蛇痛的在地上翻腾之际,卿寒拖了言澈,向着箭来的方向就地滚了几圈,直到确认蛇尾扫不到两人时才停下,站起身把言澈拉起来。
言澈嘴角处还挂着血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顺着他的力度站起,另一支箭已经再度发出来,从两人眼前划过,直直射向那蛇。
那蛇虽然已经被射瞎了一只眼,但毕竟还能看见,往边上一偏,蛇尾打落那支箭,随即向两人直直扑来。
蛇的速度快的出乎意料,连卿寒都防不胜防,只得用力推开言澈,硬着头皮举起刀,沿着那蛇扑过来的力度直直划过去。
这刀果然锋利的出奇,随着这一划即中,带着腥臭的液体淋下,而这蛇也受了伤,便更是愤怒,转回头又重新扑向卿寒。
卿寒刚刚未用灵力,毕竟是人类的身体体力有限,因为过度用力也跟着跪倒在地,来不及躲避,眼看这蛇就要咬上自己的身体,卿寒扬起刀,暗忖拼了被咬这一下也要把这蛇斩成两段,不料背部被什么重量一压,竟毫无痛觉,只传来一声轻哼。
卿寒一凛,立时意识到是言澈又为他挡了这次攻击,这么一来为他争取了时间,他回身反手搂过言澈的身体,另一手手起刀落,准确刺进那蛇的七寸。
这一下是用足了力气,刀刃直接穿透那条蛇。那条蛇因为脆弱的地方遭逢疼痛剧烈的扭动起来,卿寒用力把刀拔出,往蛇头又是狠狠划下。
直到这蛇已死,软软瘫下一动不动,卿寒依然红了眼一般,狠狠的往蛇身一刀刀的招呼。
胸里堵着一股莫名的气,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发泄出几分。
第19章:重要之人
“这位勇士,”粗犷陌生的声音响起:“这位兄弟,他中了蛇毒。”
“我知道。”卿寒头也不抬的应,直到见蛇身有些地方几乎被他剁成了一滩烂泥,才停下手,回头看著来人。
来人当地的装扮,背著弓箭,高大结实,眉目间英气勃勃,脸上满是佩服之色:“这种蛇奇毒无比,我族人平日都避而远之,只敢远攻不敢近取,没想到今日竟见到勇士这样的人物。”
卿寒淡淡嗯了声,低头看向被他牢牢揽在怀里的言澈──
无力的靠在他身上,脸色发青,双目紧闭,已经失去意识。肩膀上被蛇咬伤的口子,正汨汨流著黑血,浸透了白衣。
灵力在身,救人治伤也算小菜一碟。他倒并不担心言澈的安全,只是有股气怎麽都压不下去。
向来他都是出手救人,何时需要别人救他?可现在他却被迫接受一个人类的保护,而且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
这个愚蠢的人类,不但不懂得量力而行,而且还明显看轻了他,竟妄图帮他抵挡伤害。
这人之前说,会对他全力相护,居然当真没有食言。
心中的某根弦,微微触动了下。卿寒说不上来这是怎麽一种复杂的感觉,但对他现在而言,只觉得……糟透了。
“呃……勇士,”见卿寒铁青的脸色不亚於那个中毒昏迷的男子,来人试探著问:“你没受伤吧?”
“没。”卿寒懒得多说,把匕首在袍上随意擦了擦揣进怀里,一手捡起地上的包袱背在身侧,然後打横抱起言澈:“走。”
来人讶异的望着他:“勇士,你这是要去哪里?这位兄弟他中了毒,倘若不立刻解毒……”
“你家。”卿寒简洁的丢下这俩字来。
搁一般人遇上这种莫名其妙就毫不客气要借宿的对象早已发作,可来人反而抓了抓头发,理所当然的点头:“啊对对,我这就带你们回部落。老伊诺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这位兄弟。”
说罢他又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丸药,就要往言澈嘴里塞。
卿寒後退一步,防备的打量著他:“这是什麽?”
“解……解毒丸。”来人对上卿寒毫无温度的眼神也惊了惊,随即好脾气的解释:“我们部落人人都有,先给这位兄台服下抑制毒性。”
看眼前这人的样子不像说谎,卿寒没再说话,任那人把药丸塞进言澈口中,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咽下。
以人体一直抱著另一个人行走也是件耗体力的活,更遑论还是个男人。听到卿寒喘息声逐渐粗重,那人忍不住好心自告奋勇:“勇士,这位兄弟我帮你抱一会好了。我力气大。”
卿寒冷冷扫他一眼,不客气的把胳膊上的包袱递给他。
那人一愕,愣愣接住,卿寒空出手来,调了个姿势把言澈背於身後,又一声不吭继续前行。
“呃……勇士……”
听到那人没多久後再度出声,卿寒不耐烦的抬眼瞪向对方:“拿好包袱就成,人用不著你来抱!”
无事屡次献殷勤,怎麽看这人都像对言澈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