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时候了。
“结束了,以魔界之主路西法的名义,尊请第五狱支配者重归黑暗。”
红发帽匠面无表情地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黑色镰刀——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注意到那跌坐在地面上低着头的黑发年轻人忽然动了一动——帽匠微微一愣连带着高举镰刀的动作也跟着停顿下来,此时他似乎对眼前的一幕显得震惊又困惑——
在恶魔灵魂处于半释放的情况下还能支配人类本能的动作?
怎么可能?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瞬间,黑发年轻人却猛地一下抓起了之前他脱手跌落在一旁的骷髅马头魔镰,那镰刀终于重新回到主人手中,当黑发年轻人利用它支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时,身为冷兵器的魔镰居然发出了嗡嗡的悲鸣——
从黑发年轻人手心冒出的一股股黑气如同蛇一般顺着镰刀手柄缠绕住整把镰刀,它们将雪白的兵刃完全覆盖最终和它合为一体——紧接着是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那骷髅马头中伸展出来的刀刃突然发生了变化,它像是被黑色燃烧着的火焰包围着,燃烧着!
黑发年轻人双目赤红,巨大的魔镰猛地挥舞着以刀刃向外重新横在他的跟前。
汗水接连不断地顺着他的下巴低落到衣领之中。
而这一次他不再犹豫,助跑,起跳,挥舞手中魔镰——那被黑色火焰笼罩着的镰刀的破坏力比之前强劲了不知道多少倍,在这看似平凡的一击之下,竟然硬生生地将半漂浮在半空的帽匠击落逼得他连连狼狈后退几步!
“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发年轻人怒吼着,一次比一次更快更狠的进攻如同雨点一般落下——在他的身后,无数道灵魂从他的身体中冒出,已经完全超过了需要释放灵魂所规定的比例,那一刀刀黑色的烟雾从最开始的一团朦胧现在居然开始隐约有了实体,它们像是无数条相互缠绕在一起的黑色巨蛇,吐着芯子……
眼前突然发生的意外让玛门有些措手不及。
他完全没有想到跟他一样身为狂战士的大恶魔为什么突然之间却拥有了把灵魂和武器结合在一起让武器的形态发生魔法变化的能力——并且最糟糕的是,这看似像是恶魔火焰的东西在触碰到他的时候,却能真正地伤到他——从天使转变而来的恶魔是没有实体的,准确地来说,其实他们应该就是一团光,所以按照常理,他们不应该对圣力之外的任何伤害感觉到疼痛。
但是当那缠绕着黑色火焰、明摆着是恶魔出品的镰刀擦过他的皮肤时,他却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灼烧被撕裂开来一般的痛——这……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完全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的红发男人此时也不敢再犹豫许多,收起之前那种“演完戏跑个过场就收工”的心态,此时的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对付面前这个处于暴走状态的家伙……
大开大合的都斗争之中,无数的培养皿接二连三地爆裂开来,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苏醒并跟着变得狂躁不安的人形花从培养皿里掉出来后如同脱水的鱼一般迅速枯萎变干——暂时身为帽匠的玛门已经完全不想算自己损失了多少钱,他只是头疼地挥舞着手中的黑色镰刀,强行用狂战士的力量被迫接下对方的一次又一次攻击!
还好相比之下他比较年轻。
至少体力上比较经得起消耗。
而且可以看得出,因为长时间的灵魂释放,眼前的黑发年轻人虽然进攻力道不减,但是明显速度已经逐渐变得缓慢下来——再怎么诡异,他也还是操纵着人类的身体在行动——于是,这就让极限的到来有了一个准确的、令人值得期待的可预知时间。
当那把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镰刀从红发帽匠的脸颊上滑过,剧烈的疼痛以及意识到自己毁容的愤怒让他忍无可忍地啐了一声,抬脚一脚将处于暴走状态的黑发年轻人从半空中踹下底面——这一脚力道毫无保留,当罗修掉落在地时尘土飞扬之间他甚至在结实的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小坑!
漂浮在半空的红发帽匠愣了愣,伸出大拇指蹭了蹭自己脸颊上的伤口的血液习惯性地送到唇边想要舔掉,却在舌尖碰到那血液的第一时间被其中苦涩得难以形容的怪味震惊到,他呸呸两声吐掉自己变得有点奇怪的血液,将手中的黑色镰刀换了一边手,落在呈现大字躺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的黑发年轻人身边——
他停顿了三秒。
然后为了保险起见,一脚将落在对方手可能可以触及范围内的骷髅马魔镰一脚踢飞到了地下室的另一端。
“家都还没回就先揍儿子,真是‘负责’的家长。”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声,红发男人站在黑发年轻人的身体旁悬起自己手中的镰刀,想了想,“算了,回家再跟你算账——”
一边嘟囔着,玛门一边准备落下自己的镰刀结束面前这具属于人类的身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哐”地一声巨响——
镰刀没能顺利落在黑发年轻人的身上,反而被什么东西阻挡在了半空中。
玛门愣了愣。
眨了眨眼。
然后,他看见了阻挡着自己手中镰刀的物品——那是一根由不知名的银色金属铸造的权杖,权杖的顶端被七条镶嵌着钻石、由贵重金属铸造而成的惨白手臂为抓握点固定着一颗巨大的深蓝色宝石,攀抓在蓝色宝石上的每一条手臂互相缠绕,手臂上镶嵌着代表七原罪的不同色彩的纯净珠宝矿石,每一颗宝石都散发着璀璨的光芒,毫不内敛地显示着它们所蕴含着的强大魔法源动力……
如此骚包的东西。
放眼整个地狱,也就那么一件。
会用这种东西当做武器的,也就那么一个人。
玛门的眼皮子跳了跳。
“……这是想怎么样?”
“有些事情我还没搞清楚,”突然出现的、身穿华丽公爵礼服的男人一双瞳眸在黑暗之中也闪烁着难以忽视红色光芒,“搞清楚之前,先不忙动手。”
“……什么事?”
“我做事需要跟你报告?”
“……就是心疼了吧,眼睛都红成这样了还不承认。”撇撇嘴,玛门将手中的黑色镰刀从“陛下尊贵的权杖”上“拿下来”,想了想,转身弯腰捡起之前他丢在地面上那顶巨大的礼帽,将那把镰刀怎么抽出来就怎么放回去的方式塞回去,顺手将礼帽戴在头上,压了压帽檐,“随便你,反正都是你说得算。”
说完,看着这地下室的一片狼藉,散落一地的残花让空气之中飘着淡淡幽香,红毛这才愣了愣,忽觉心脏疼痛难忍——这辛苦白跑一趟究竟是图什么!
毁了容!
还要破财!
他得去卖肾了!卖肾了!
——卷四·贪婪·完——
卷五:欲望
第一章
月影摇,天惶惶,拆了东墙补西墙。
羊圈的羊啊被狼叨,第一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他手持长弓要射狼,受了诱惑喝了汤,垂下弓,成了羊,
月影摇,心惶惶,狼入羊圈叨走羊;
月光光,心慌慌,时针分针排成行。
塔罗牌士兵巡逻小路上,第二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他胆小,他悲伤,
停驻的时间停止的空间停不下来的吞咽,
塔罗牌士兵来到篱笆旁,
他成了球,卡在餐桌上,刺剑穿过他胸膛,
月光光,心慌慌,爱丽丝睡在餐桌上;
月吐光,影摇晃,并蒂莲开是一双。
异色花开莲池边,第三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金发碧眼睫毛长,
手持武器少年狂,
脚踏血路过关斩将,就要成为仙境的国王,
月吐光,影摇晃,国王消失在莲池旁。
月云遮,雪茫茫,孤儿院的城墙遮住光。
黑云压城云降霜,第四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她手提竹笼眼,雀在笼中间,
笼中鸟飞在黎明前,却只闻,风呜咽,
月云遮,雪茫茫,空荡荡的竹笼眼,黄土掩埋在后院。
……
罗修醒来的时候,总觉得似乎有人在他耳边用熟悉的旋律唱着歌。
这首歌很古怪,歌词很长很长并且几乎没有被重复吟唱的部分——与其说是在唱歌,倒不如说是一篇童话故事被人编成了歌以歌唱的形式被诉说出来……罗修闭着眼,当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躺在一个舒适柔软的床垫上时,他放松了下来并试图让自己安静地继续听身边的人歌唱……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无论他怎么样集中自己的精神,他都没有办法将那个人断断续续唱着的歌听进脑子里——
每一个单词他都能听懂。
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办法思考那单词意味着什么又或者是象征着什么样的意义。
而就在这个时候,歌声戛然而止,一个稍显得刻薄的、还带着明显稚嫩童音的声音在罗修的上方响起:“先生?先生,你还好吗?口渴吗?肚子饿吗?需要我通知嬷嬷让她到镇子上给你请医生来吗?
“……”
那听上去就像是小鸟在喳喳叫的声音将脑海之中最后残留的几句歌词也一扫而光……罗修无奈地睁开眼,首先入目的便是苍白的、贴着印花的墙纸的房顶——那看上去因为已经有了一些年代的关系,墙纸的边缘泛黄微微卷起,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不起眼又毫不相关的小小的细节却意外地让人感觉到安心。
躺在床中央的黑发年轻人轻轻地舒缓出一口气,不怎么意外地发现此时此刻他居然躺在孤儿院的老嬷嬷之前给他打扫出来的那间客房的床上,整张柔软的床因为他睡在中央整个儿陷了下去。
而此时此刻,在他的床边趴在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她捧着脸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病因的小医生——也就是这个时候,罗修微微惊讶地发现,在艾米的头上已经换下了之前那顶又大又夸张的礼帽,她还是戴着帽子,但是那看上去是一个很正常的草帽,白色的藤编作品,在帽檐上有一朵做工很精致的手工粉色蔷薇……
很正常的少女款。
这顶帽子也将她天生的缺陷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对视上罗修的目光时,她羞涩地笑了笑——与此同时,罗修的视线也从她的身上缓慢地开始移动,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此时此刻在小姑娘捧着自己脸颊的双手上,从洗得发白的旧衣服里伸出来两条光洁的手腕,然后是健全的五指,只不过在她的其中一边手的手腕上,带着一个用粗糙的手法编制而成的花环,白色的野花散发着正常的淡淡幽香。
明明知道是自己的错觉,然而罗修却仿佛还是在这淡淡花香中闻到了一丝丝的血腥气息。
胸腔里猛地剧烈闹腾了一下,胃部就像是被人装进了一只见到了红布变得横冲直撞的公牛——它那尖锐的角撞击着他的胃,于是从这个器官的内部都变得疼痛异常起来。
躺在床中央的黑发年轻人重新闭上了眼,就好像这样他就能驱赶掉那瞬间浮上眼前的一幕——相互撞击在黑暗之中能看见火花的金属镰刀,哗啦一声被镰刀砍碎的培养皿,湿滑的营养液中湿滑柔软的年轻躯体在他的怀中像是花季末期的花朵似的迅速枯萎,只剩下那一双最终重归于黯淡的金色瞳眸……
【我……还想活着。】
活着。
“呜——”
一个简简单单的词语就像是触碰到了身上的魔咒开关,装满了毒药的瓶子被打翻,带着腐蚀性的毒药迅速在身体里蔓延……此时此刻躺在床中央的黑发年轻人一改之前疲惫却平静的模样,他面色苍白胸腔剧烈地起伏,就好像是脱水的鱼在努力地争取那为数不多被吸入肺部的空气,大滴的汗液顺着他的额间滴落,而他身上不知道是谁换上的白色衬衫此时也完全被汗液浸湿——他看上去就像是刚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罗修猜想这会儿他的脸色肯定很难看,以至于吓到了此时正趴在床边的艾米……于是黑发年轻人动了动唇,想要随便说些什么让现在的气氛变得至少不那么尴尬——至少不要让趴在床边上一秒还在冲他微笑的小姑娘这一会儿惊慌失措得看上去就要夺门而出。
然而等到他真正试图蠕动自己的唇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可怕……他愣了愣,心想这样的情况恐怕哪怕是骂人恐怕都会显得很没有魄力,于是他抬起手将垂落于眼前的额发拨开,长长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只是用艰难而沙哑的声音假装放松地说:“艾米。”
趴在床边瞪着他的小姑娘微微瞪大了眼,似乎是在无声地问他做什么。
“刚才,我睡着的时候你唱的歌,”罗修迟疑了一会儿后,这才继续道,“能不能再唱一遍?”
“歌?什么歌?”艾米看上去有些失望,“我没有唱歌,嬷嬷说,养病期间的病人需要休息。”
黑发年轻人愣了愣,却还是强忍着疲惫从床上面翻身坐起。在床边的小姑娘莫名的目光之中,那双黑色的眼睛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扫过——罗修的动作很慢,他看上去就像是在认真地寻找着什么,仔仔细细地从房间里——哪怕是阴影处也没有放过地一一扫过——但是最终,很显然他并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东西,于是脸上出现了片刻的愣怔之后,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眼。
艾米顿时有些紧张。
她不知道此时坐在床上的黑发年轻人看上去有些失望的模样是不是因为她的关系。
而就在她开始考虑是不是在对方让自己滚出去之前自己乖乖出去,却在这个时候,她又听见了黑发年轻人叫她的名字——那声音沙哑低沉得像是被粗糙的砾石打磨过,但是在艾米听来却仿佛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她双眼一亮:“先生?”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八号了,先生,您昏迷了整整两天。”
“……十二月二十八。”
罗修想了想,他记得按照之前的约定,帽匠应该是在圣诞节的第二天就把艾米从这儿接走的——但现在艾米还在这里,待在孤儿院里和他说话,至少这就说明了……大概是此时罗修脸上那堂而皇之在表达着什么的表情过于明显,猜到了此时的黑发年轻人因为什么而沉默,艾米觉得有点儿尴尬地垂下头,踟蹰了半晌,这才抬起手压了压自己脑袋上的帽檐,先一步开口说道:“说起来,我也有一件意外的想要告诉您——不知道为什么,向来遵守约定的帽匠先生这一次却没有遵守约定,在圣诞节的第二天孤儿院没有等来他的马车……噢,嬷嬷让我不要着急,该来的总会来的,只不过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的身体已经无可救药到需要被放弃,所以——”
按在帽檐上没有拿开的小手轻轻握成了拳。
“所以我猜想,帽匠先生大概是不会来了。”
“艾米……”
“并且昨天夜里,嬷嬷接到了从城镇里来的电话,他们告诉我我的好朋友——拉朵妮感染了很严重的瘟疫,眼看着是活不成了……”此时,戴在艾米头上的草帽几乎将她的小半张脸都遮掩了起来,当她从床边滑落,背靠着床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时,罗修就再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了,“我真是糟糕,这个时候我想的居然是——那也好,反正我也再也不能离开这座孤儿院,遵守和她的约定在外面的世界里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