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今那位名叫艾丽斯的女士人在哪我们不得而知,我们也不知道那名还没有诞生就已经在母亲腹部死去的孩子有没有进入天堂,我但愿一切都拥有一个好的结局——毕竟这件事确确实实地发生在这所孤儿院里,也如同孩子们所说的那样,艾丽斯是我们这儿意义上唯一出现过的真正的母亲。”
“……”听着修女的话罗修心中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罗修在沉默半晌之后,最终还是在修女莫名其妙的注视之中淡淡道了声,“谢谢。”
太阳缓缓从地平线升起时,罗修亲手将三座掩藏在积雪中的坟墓清理了一番,他最终没有到那个小屋子里去看看便告别了修女转身离开,当他离开的时候,大概修女已经发现了他比来时更加沉默这个事实,更何况当他们的对话即将结束时,黑发年轻人的道谢显得如此的不自然——
毕竟那是修女对于上一位艾丽斯以及她夭折的孩子的祝福。
又关眼前的这位黑发年轻人什么事呢?
修女甚至不敢多去深想,便转身投入了新的一天开始的忙碌准备工作中。
而此时,告别了孤儿院的黑发年轻人已经在来时的路上走出了很远,雪地之上留下了一串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雪稍微小了一些,风还是在吹着,阳光照射在雪地上让一些雪花消融将周围的空气又降低到了一个新低度,当罗修走出很远回过头发现自己再也看不见孤儿院的影子时,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汗水,而他的手脚却是发冷的。
他几乎已经很确定当年的那个婴儿就是他,而他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就是上一个艾丽斯。
他的母亲还活着。
而且成为了众人眼中“高大全”的形象。
令人觉得讽刺的是,作为当年那个可怜的夭折的孩子,罗修也还活着,而作为那个拥有“高大全”形象的女人,他的母亲却将他毫不犹豫地扔到了亲戚的家里,并且一扔就是二十三年,期间,她从未回来看过他哪怕是一眼。
他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
可是她还活着,装神弄鬼地活在他的身边!
想到这里,罗修感觉到了难以平息的愤怒以及被愚弄感——而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属于红色皇后的宫殿门外。
抬起头,是高高的围墙以及华丽冰冷的建筑,看着那扇冰冷的铁门在自己面前“吱呀”一声自动打开……“啊,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跑回来了。”压低了声音嘟囔了声,罗修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裹紧身上那因为变得湿漉漉的而异常沉重的斗篷,正想要抬脚往自己寝宫的方向走,没想到一抬头,却直直地对视上此时门边的一双淡然的异色瞳眸。
金色的瞳眸在阳光下闪烁着灿烂的流光。
红色的瞳眸则如火,仿佛可以看穿一切,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罗修总觉得自己仿佛被扒光了,看穿了一切。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罗修,两人对视片刻,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站在门边的男人这才率先打破了沉默:“皇后陛下,如果您有出门的需求,可以提前通知大家,希望您可以体谅一下一觉醒来发现侍卫都倒在门口而红色皇后本人从他的床上凭空消失时大家的心情。”
“……喔。”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更希望听见的回答是‘抱歉,不会再有下回了’。”黑暗公爵的嗓音淡定极了,他就像是没看见此时湿漉漉蔫儿吧唧站在门口低着头不说话的黑发年轻人究竟有多么狼狈。
……哪有这种人啊。
罗修忍不住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却只看见了男人紧绷的下颚弧度——看上去倒像是真的生气了的模样,倒不是为他的乱跑,反而像是因为他把自己搞的像是要饭的叫花子?
“抱歉,不会再有下回了。”
罗修跟着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边道歉的话,却在这时,站在他身边的男人主动出手,用自己那并没有多少温度的手自然而然地牵过他的手腕——在两人冰冷的手触碰到的那一刻,罗修微微一愣。
在那一秒,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如同一枚被戳破的气球,鼓鼓囊囊的,却在“啪”地一声后只剩下了一层干瘪的皮囊;又如同是心中某座建立依旧的塔垒,在这一刻轰然倒塌支离破碎。
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是撑着他从孤儿院独自走回来的那一口气在这一刻忽然从胸腔中倾泻而出。
他垂着头,任由身边的高大男人将他牵入浴室,脱掉身上紧贴着皮肤湿漉漉沉重的衣服,浴缸里温热的水蒸腾而起将室内温度迅速提高,而这个时候,罗修才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
……
这一次,是他在黑暗公爵替他涂抹沐浴乳的时候主动用双臂勾上了他的脖子。
他身上那华丽的礼服甚至还没来得及脱下便被黑发年轻人拉近了浴缸里,宽大的浴缸同时容纳下两个男人的体积却并不显得拥挤,只是里面的水“哗啦”地一声从浴缸边缘涌出,那巨大的水声几乎要将在浴缸中双唇紧紧贴合在一起的两人热烈的接吻声所掩盖……
一个简单的泡澡最后又变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情事。
当完事之后男人将两个人都各自收拾干净时,罗修觉得自己已经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他心安理得地让男人将他抱到卧室中的大床上去,指挥他给自己找来刮胡子的剃刀,因为他觉得的自己的胡子又长出来了一点;在对方给他拿来剃刀之后,他又对即将到来的午餐菜单从头到尾地做了一番要求,当他挑剔地将小羊排使用的山羊出生几个月这种条件都刻薄地安排了一边后,掀了掀眼皮,却发现坐在床边的男人丝毫没有发火的迹象。
反而是见黑发年轻人停下来后,他挑了挑眉。
“说完了?”黑暗公爵问。
“……说完了。”罗修老老实实地回答。
“会照您的要求去做,在此之前,请好好地呆在这里。”
黑暗公爵扔下这么一句话后,便站起身转身离开。
“……”
只留下罗修一人在房间之中。
当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他眨了眨眼,视线从门口挪开,停留在了此时放在床头柜前那把锋利的剃须刀片上。
罗修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他知道,是时候了。
是时候离开这场梦境。
而当他在现实中醒来之时,还有更多的问题等待着他去解决。
——卷五·欲望·完——
卷六:暴怒
暴怒·上
路西法并不知道昨天晚上独自一人出门的黑发年轻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事实上,在看着罗修被长着翅膀的肉团子拎出高高的城墙外的那会儿,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直接跟上去的——但是,这只是片刻的冲动,很快的他便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安静地站在高高的塔楼之上看着黑发年轻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越发猛烈的暴风雪之中后,他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上了床后,有些敷衍自己似的闭上眼眯了一会儿,天还朦朦亮时,男人便醒了过来——听说
“早睡早起”是老年人才有的毛病,已经成功地完成了一半的魔界最伟大的君王坐在床上,花了三分钟来思考“我是不是老了”这个严肃的问题,在又严肃地给予了自己一个绝对否定的答案之后,他站起来,用去半个小时精心洗漱,半个小时后,他穿着属于年轻人的华丽礼服,腰杆挺直地站在皇宫门口等了一会儿,在他来得及不耐烦之前,就成功地捡到了昨夜离家出走的宠物一只。
路西法看着他那半夜离家出走的宠物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情是郁闷以及愉悦矛盾半掺的。
看着眼前的黑发年轻人——走时候裹在身上的斗篷这会儿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身上,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这会儿更是惨白得像鬼,头发因为融雪似乎是湿了又被风冻结变成一缕缕地,还微微湿润的那些贴在他的额间。
湿漉漉的。
蔫儿吧唧的。
当他抬起头来与站在门口瞅着他的男人对视的时候,后者不意外地发现那双平日里黑亮的眼睛失去了神采——虽然平日里最爱看的就是那双桀骜不驯异常欠抽随时闪烁着反抗光芒的黑色招子,但是此时此刻,路西法十分富有罪恶感地发现,这像是被狠狠欺负过了的眼神……偶尔看一看也挺不错的。
抱着某种心满意足的心态,他将黑发年轻人拖回了房间,拖回了卧室,拖进了浴室。
然后在浴室里,两人以纯洁洗澡暖身为最初动机,因为情不自禁等一系列额外因素,来了一……呃,不对,是几发。
吃饱喝足之后,身心都得到了极大满足的魔界君主将黑发年轻人亲手抱回了床上,轻轻放好,手法娴熟地给他盖上被子,期间十分有耐心地听着黑发年轻人抱怨身上酸疼,听他絮絮叨叨地说那实际上光洁一片的下巴长出了新生的胡渣,听他要求中午的小羊排需要八个月大差一天都不行的羔羊,从头到尾没有发火,没有不耐烦。
又轻轻打了个响指叫人送来一杯温水放在床头,男人将那杯温开水以及一把还算锋利的刮胡刀放在床头,嗓音低沉地说道:“会照您的要求去做,在此之前,请好好地呆在这里。”
做完一切之后,他离开了那个寝宫。
昨晚,他的魔界军团首席狂战士究竟遇到了什么他并不知道也不想再关心,这会儿他看上姑且还算平静地出现在他面前,还有心情要求这要求那,那便是很好的,介于这点,无论此事对方要求什么,他都可以满足。
暴怒·下
拥有记忆以来,路西法记得自己很少犯错。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很有可能他曾经活过的千年加上今后更长的人生里所犯的所有的错误,都犯在那么一个人身上了。
在按照黑发年轻人的各种挑剔要求安排完午餐之后,他往红色皇后所在的寝宫走,刚走到大门口,远远地便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息——男人脚下一顿,事实上,但凡魔族都是喜欢血腥气息的,但是这一次的浓郁血腥味儿,却叫他这个身为魔界之主的人胸腔内部翻江倒海了起来。
上一次拥有这种感情的时候……
他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年代时候的事了。
此时此刻,跟在黑暗公爵身后的侍从塔罗兵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停下了步子——他的脸上看不出有多少其他情绪,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再抬起脚继续前进时,脚下步伐依旧从容淡定。
直到他来到属于红色皇后的寝室门前,伸出手,一把将面前的大门重重推开。
房间内的一切让在场所有人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
眼睛所见之处,铺天盖地的都是血。
男人离开之前还整整齐齐的床上此时此刻凌乱一片,洁白的被子被染成了鲜红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一脚,床单皱巴巴的,也被蹭上几道血痕长长拖开,华丽的地毯因为吸满了血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有一把闪烁着冰冷光泽的剃须刀被随手扔在地毯上,锋利的刀刃上,还有几滴新鲜的、尚未滴落的血液。
原本应该乖乖躺在床上的黑发年轻人不翼而飞。
只剩下几只浑身浴血的白色兔子在柔软的床上蹦来蹦去,它们洁白的皮毛被血污侵染成一团团的,仿佛是被推门的声音惊动,那些兔子抽了抽小小的鼻子,稍稍抬起上身,它们的耳朵高高的竖在脑袋上,红彤彤的兔子眼睛对视上了此时此刻站在房门口的另外一双鲜红的瞳眸。
那双属于魔界君主的瞳眸闪烁着暗沉的红色光泽。
红得几欲滴血。
闻信匆匆赶来的帽匠和宫廷乐手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他们伟大的君王独自立于红色皇后的寝宫门前,拥有正常人类外貌的那只手轻轻覆于带着白色手套的那只手的手背之上,他背脊挺得笔直,肩膀紧绷,刀削般完美的侧颜看不出任何外漏的情绪。
帽匠和宫廷乐手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在对方的眼底看见了莫名和恐慌——
毕竟,他们从未见到过陛下显得如此茫然的模样。
良久。
男人这才转过身来,用那双红色的瞳眸静静地扫了他们一眼后,声音平淡无起伏道:“他以死亡的方式主动脱离梦境了,你们准备一下,跟我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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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路西法才知道,其实人类是一种感情世界比他想象得更为复杂的生物,他们表达愤怒的方式有很多种,除了大哭大闹情绪完全崩溃失控之外,他们也可能安安静静地,最后却选择走上那条让人措不及防的玉石俱焚之路。
——卷六·暴怒·完——
卷七:傲慢
第一章
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候,罗修整个人的情绪可以说是DOWN到了谷底——如果说大家表示对这种感情无法感同身受,那么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这个世界上需要用到一枚剃须刀给自己进行破腹产的男人并不是那么多见,在鲜血哗哗流的同时眼睁睁地看着四五只血淋淋拥有红色眼睛的兔子从被隔开的腹部里爬出来这种事情也没有常见到天天都在发生。
熟悉的天花板模样告诉罗修这会儿他又霸占了乌兹罗克大人的床,室内冰冷的空气以及燃烧的壁炉会发出的特殊气息让他意识到尽管他觉得自己已经在梦境呆了很久的时间,然而就如同梦境里一样,现实世界的冬天也还没有过去……
因为室内燃烧着壁炉,所以大概是谁打开了窗要通风,耳边,可以听得见窗外呼呼吹过的风声。
呼呼的风声中还夹着一点“嘎吱嘎吱”像是锯齿动物在咀嚼食物的声音。
……奇怪。
一定是我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面朝天花板的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想着,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后发现自己大概是保持一个姿势躺得过久以至于现在浑身酸痛运动神经也并不那么听使唤,在沉默半晌之后他这才艰难地翻了个身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个时候,他这才发现,原来房间中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在床边的书桌旁坐了一名高大的男人,他身穿红衣主教的华丽披风,翘着二郎腿保持着一个慵懒的姿势坐在桌子边上,手中捏着一根手指大小的胡萝卜,这会儿正聚精会神地在……喂兔子。
罗修:“……”
目光麻木地移动,最终停留在放在书桌上的竹笼子里浑身雪白就像一团绒毛、唯独两只耳朵高高立在脑袋顶上的红眼兔子时,罗修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那只兔子正就着男人修长的手指间捏着的那根胡萝卜啃得正欢,飞快地抽动着那三瓣嘴将胡萝卜一点点地啃进肚子里,刚才罗修听见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很显然并不是他的幻听,完全只是因为这会儿真的有一只兔子在他的身边淡定地进行着自己的午餐罢了。
罗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快要得兔子恐惧症了。
而此时此刻,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神过于恐怖以至于终于影响到了这会儿正满脸爱怜(哪里不对)垂着眼喂兔子的乌兹罗克,后者转过头来,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他对呆坐在床中央的黑发年轻人说:“你醒了。”
你醒了。
多么淡定。
就好像罗修只是小小地睡了一个午觉似的。
想到这里,罗修飞快地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上的日期,在发现时间距离圣诞节那一天已经往后数了将近半个月时,他倒抽一口凉气,头皮一下子炸开了——他居然,睡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