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安然，他不知道这个原本乖巧如家猫的小孩儿，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只凶狠的恶狼。
“蘑菇，你在生气，为什么？”安然几乎与林未鼻尖相触，似是疑惑的眼神中似乎隐藏着什么。那些压抑的，黑色的情绪。
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让林未不自觉后退，然而心中的怒火却更盛。小孩儿淡然的语气让他觉得，他的行为在小孩儿眼中只是笑话一般可笑。
为什么生气？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钟言刻意拔掉他的自行车的气门芯，然后想要送他回家的那一晚，小孩儿也是这样突然的亲过来，丝毫不顾他们身边究竟有多少人。林未不敢想象，如果被旁人看到，漫天流言将会造就怎样的腥风血雨，谩骂，嘲笑，鄙夷，这都还只是最简单的，然而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是他们他们难以承受的。若不是因为当时因为钟言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太尴尬，林未的怒火早在那时就应该爆发。
而且之前不过是亲在脸颊上的一个轻吻，此时却是实实在在饱含占有欲的深吻。偏偏小孩儿并非无意，而是故意让人看见，这样如同宣告所有权一般的幼稚举动让林未无法适从。
林未面色冷然，近乎咬牙切齿，“难道你觉得我不应该生气？”
闻言，安然的表情越发阴沉，抓着林未的手往自己的方向一拉，失去平衡的林未直接撞到他的身上，林未挣扎，却被抓的更紧。
“安然，放开！”
安然却只是凝视着他，眼神执拗森寒，“蘑菇，你生气是因为看见的人是他吗？”不轻不重的语气中仿佛夹杂着无尽的冰冷暴风雪。
明明蘑菇从未生过他的气，可是，今天却因为一个吻而动怒，是因为那个人吧？虽然蘑菇掩饰的很好，可是，蘑菇看向那个人的眼神却是那么不一样。蘑菇眼中只要有他就好了，为什么总会有那么多讨厌的人出现！
安然眸子阴沉，不等林未回答，突然狠狠在林未的唇上咬了一口，恶狠狠的道：“蘑菇，你是我的！”
林未“嘶”了一声，双手被制住，便不自觉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有血腥味。
林未冷着脸屈起腿，膝盖狠狠顶在安然的腹部，安然吃痛弯下腰，抓着林未的手也放松了力道，林未反手一扭从安然手中挣脱，后退了几步，正好踩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手中被扔掉的书。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并肩而立，安静看书，气氛美好让人不忍打扰。可是此刻却相对而立，固执着自己的固执，将平和的假象击碎。
小孩儿捂着腹部，目光依然执拗的看着林未，只是眼眸中，比起疼痛，更多的是倔强。
林未看着这个样子的安然，内心所有的怒火忽然就平寂，林未觉得有些难过。他想将小孩儿拥在怀中，然后亲吻他的眼角，可是，他不能。
林未压抑着内心的情感，冷着脸，说：“安然，你总不喜欢我把你当成小孩子，可是你却又总是做着这么幼稚的事情。”
看，他就是这么虚伪，明明想要靠近，却又将对方推开。
安然看着脸色冷然的林未，突然沉默。
良久，安然才开口道： “蘑菇，你是我的。”
安然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可是，他认定了这个事实，但却忘记了问林未的想法。
林未能听出小孩儿声音里的不安，他有些心疼。
林未走过去，将小孩儿拥在怀中。小孩儿的身体微微僵硬，然后放松，双臂从林未身后绕过去，死死扣住他的肩。
林未突然间有点想哭。
他多想时间能从这一刻静止啊，这样，他和小孩儿就可以只为在一起而在一起，不必承受太多的伤痛。
可是，林未却又清楚的知道，那不可能。
有些事情是错的，不是因为它本身有错，而是大多数人认为它是错的，所以，它就是错的。
前世，林未高三的时候，学校里有一对同性恋人被一个同学无意间知晓，很短的时间里，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传满整座学校，同学们嫌他们肮脏，觉得他们恶心，于是他们被辱骂，被殴打，被孤立。甚至很多人明明不认识他们，却也理所当然肆无忌惮去伤害。后来，他们的亲人知晓，逼迫他们分开，学校里的老师知晓，劝他们退学。
可他们还是倔强的在一起，不愿承认自己有错，他们以为，只要坚持，一切风雨都会过去。
然而，年少时的爱情终究太纯粹所以太脆弱。
最终，他们中有一个因为亲情而妥协，他和另一个男孩分手，转到了别的学校，而另一个执迷不悟，被家人送进精神病院，两个星期后，男孩儿假装恢复正常，被家人接回了家。而当天夜晚，他在房间里用刀片划开了自己的动脉。如果他幸运一点没有死成，醒来后大概就会觉得自己寻死的行为蠢的要死。
可是他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在那个男孩子下葬后的第二天，林未在他的墓碑前看见一个男生在哭。男生靠着墓碑，哭的撕心裂肺，那么哀伤，那么悲痛。
男生执拗的凝视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视线被泪水模糊，于是一边哭一边揉眼睛。
可是泪水止不住。
林未离开的时候，男生的嗓子早就嘶哑发不出一点声音，红肿的眼睛也再流不出泪来，可他还是那么悲伤。男生抱着冰冷的墓碑，眸子里是深沉的绝望。
明明他们什么错也没有，可是现实却残忍的把他们逼入绝境。
那个时候，林未还没有和邵琛在一起，可他还是整夜整夜的做噩梦。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喜欢上邵琛了。
在梦里，他变成了那个死去的男孩子。
一直到大一，他和邵琛离开了A市，他们才终于在一起。可是，却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在大街上牵手，拥抱，亲吻，唯恐被人知晓他们的关系。明明爱的那样纯粹，却仿佛当做极其肮脏的事情一般苦苦遮掩，只因为他们知晓，在大多数人眼中，这样的爱情是错误的，是肮脏的。
前世的林未喜欢邵琛，所以即使不能正大光明的相爱，却还是和他在一起。但是今生，林未太喜欢安然，所以不能和他在一起。
安然和邵琛不一样。安然想要的，不会是遮遮掩掩的爱情。
安然想要的，林未怕自己给不起。
林未拥着安然，闭上眼，看到的就是多年前，哭到嗓子发不出声音，眼睛流不出眼泪，最后抱着墓碑眼神绝望的那个男生的模样。
他们的故事太惨烈绝望，这么多年来无数次犹如警报一般在林未脑中响彻。
也许，如果是安然，他并不会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更不会在意亲人的阻拦，因为他的眼中，除了林未谁也没有。除了林未，他不再在乎任何人。
可是不在乎并不代表不会被伤害，而林未，不想让他经历那些伤痛。
良久，林未轻声说：
“小孩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安然没有说话，而林未已经开始讲述。前世被林未抹去，他只是说，这个故事，是他梦中所见。其实也算是没错，前世于他而言，的确也只是一场梦了。
当故事结束，林未苦笑道： “小孩儿，你看，哪怕相爱，也不一定能在一起。”
安然微微松开扣着林未肩膀的手，踮起脚，和林未额头相触。他看着林未，说：“蘑菇，你喜欢我对吗？”
这个时候，林未已经不想再隐瞒什么。他希望小孩儿理解，然后知难而退。
“嗯，我喜欢你。”
小孩儿的眼中灿若星辰，“那蘑菇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是害怕我们不能在一起吗？”
“嗯。”
安然小心翼翼在林未唇上亲了一下，说：“蘑菇，不要怕，我会保护你。我不会妥协，也不会寻死，我们会在一起。”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林未眨眨眼，憋回涌到眼眶的泪意。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沉溺了，可是，却也只是几乎而已。
小孩儿说，他会保护他，他不会妥协，也不会寻死，他们会在一起。可是，小孩儿却从没有想过，如果他们只是在一起，而不让别人知晓的情况。因为小孩儿要的，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而林未，给不起。
他凝视着安然，说：“安然，你就当我懦弱，但你想要的，我给不了。我喜欢你，但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你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我在乎，你不在意亲人的看法，我在乎，你不会妥协，但我却可能会妥协。”林未眯起眼睛，笑了笑，“看，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林未松开安然，可是安然却不放，安然盯着林未，说：“蘑菇，你说的我不懂，但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为什么你不愿意我们在一起？”
明明相爱，就应该在一起，不是吗？
“安然，你并不是非我不可。”林未微微挣扎，却被安然拥的更紧。
直到此刻，林未依然不希望让小孩儿走这条路。
小孩儿眼神倔强，“蘑菇，我就是非你不可。”
“但我却不是非你不可。”林未看着安然。
小孩儿的眼睛忽然就黯然，然而下一瞬，又变得格外幽暗，极其具有压迫感，仿佛方才乖巧温驯的模样不过是错觉，“蘑菇，你是我的，你必须非我不可！”
明明是这么霸道的话，可是，为什么林未却只听出不安？
林未偏过视线，怕自己心会疼。
“安然，放开我吧。”
“不。”
可是最终，安然还是放开了林未，因为是蘑菇，所以小孩儿无法拒绝。
“安然，我们都需要冷静。”
林未这样说。
第30章：不能辜负
林未说，他们都需要冷静，事实也的确如此，所以他们不能够再形影不离。
那天下午，林未翘掉了一下午的课，他不知道安然是回了教室还是离开了学校，他只是让安然离开顶楼，留他一个人暂时独处。
顶楼只剩下林未一个人的时候，他捡起被遗弃在地上的两本书，拍干净了上面的泥土，然后放到一起。
安然离开不久后，小白从空间里出来，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所以就连看都不看林未一眼，十分傲娇的用前肢扒拉了一下放在林未身边地上的两本书，凑过去嗅了嗅。
林未看着天空发呆，宛若没有看见小白一般。
小白哼了哼，想要将压在下面的那本书拿出来，可是以一只兔子的形态，用前肢捧着书然后直立行走的姿势实在是颇有些困难，所以努力了半天，小白也没能将书拿走，反而还被不轻的书砸到了前肢，痛的小白眼泪都在眼眶里转。可是这只蠢兔子却还是执着的扒拉着书，没让林未帮忙，也忘记了它自己早已经可以幻化人形，更忘记了自己是一只妖，让一本书悬浮完全是晃晃脑袋一般简单的事情。
难怪是一只蠢兔子。
当小白被书砸到第二次的时候，一个模样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少年突然出现在小白身边，伸手将小白抱进怀里，然后捡起地上那本被小白扒拉很久的书。小白亲昵的在少年胸口蹭了蹭，少年明白它的意图，于是将书和它一起抱在怀里，小白整张兔脸都几乎趴在书的封面上，毛茸茸的脸上竟看得出满足的意味。
小白要的那本书是安然的，上面满满都是安然的气味，它喜欢安然的味道。
君瑜抱着小白和安然的书回了空间，离开前看着林未微微挑眉。他觉得这个人类简直就蠢死了，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就去做好了，不然，以后后悔了就再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而且，无论什么痛苦磨难终究都会过去的，只要内心足够坚定，便可以无畏无惧。
就比如他，他最开始遇见小白的时候还总是想吃了小白，但抓了小白无数次都始终违抗本能没有下口，而现在，他守了小白百年，身为肉食动物的本能早就从每时每刻都想将小白吞食入腹，变成无时无刻不想保护小白。当然，现在也仍是想吃的，甚至比初遇时的欲望更加强烈。
不过，却是以另一种方式。
小白已经能够化形，等到他化成人类模样的年龄再大一些，就可以“吃”了呢。
林未一个人在顶楼天台呆了很久，一直到下午黄昏的时候，仍没有离开。
可惜是阴天，浓重的阴霾乌云遮住了天空，纵使是黄昏时刻，天空中也看不见绚烂的晚霞。
邵琛再次来到顶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躺在地上的林未，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一条腿曲起。也不嫌地上脏，就这样随意的躺着。
林未的眼睛闭着，仿佛睡着了一般。
邵琛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双手撑在围栏上，看着灰暗的天空。
林未忽然睁开眼，从地上坐起，他看着背对着他的邵琛，“有事吗？”
邵琛倒没有被突然出声的林未吓到，他转过身，表情波澜不惊。
“中午的时候，抱歉。”
林未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
“但我似乎给你们造成了麻烦。”
“……为什么这么说？”
“安然同学帮你请了假然后离开了学校……”
林未微怔。原来，小孩儿还特意给他请了假么……林未知道，小孩儿从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如果他不想上课，就会直接离开，不会告知任何人。可是，小孩儿却会为了他，主动和老师交流，帮他请假。
明明是应该生他的气的时候，可是小孩儿为什么却还记得这些微小的举动？是想让他动容吗？林未这样猜测着，可是他内心无比清楚，小孩儿这样做，只是因为他心中有他，所以时刻记挂着他而已。
邵琛看着林未似乎陷入沉思的表情，有些犹豫的开口，“是因为，额……那个时候，被我看到了吗？”
林未的思绪被惊醒。他看了邵琛一眼，摇头说：“不关你的事，只是我们意见不合。”
“抱歉。”邵琛再次开口，“但我不是多舌的人，你们不必担心。”
“我知道。”林未淡淡说。
他前世和邵琛在一起那么多年，又怎会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邵琛性子太淡，想要踏进他的世界太难，不关乎他，也不关乎他在乎的人的事情，他从不会放在心上。莫说今天林未和安然只是在顶楼打了个kiss，哪怕是看见这两人就这样幕天席地的干一炮，他也不会对任何人多嘴半句。
那时看清站在门前的人是邵琛的时候，林未心里其实就已经放松了不少，因为是邵琛，所以学校里不会卷起那些流言蜚语。
邵琛看着随意坐在地上、面色淡然的林未，微微眯起了眼睛。其实他道歉并不是为了今天的事情，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叫林未的男生时，他总觉着自己欠了他一句抱歉。
明明之前从不曾相识，可是，偏偏就莫名其妙有那种感觉。
想到这里，邵琛突然松开反撑在围栏上的手，走到林未面前，他问：“林未，我们以前，认识吗？”
邵琛站在林未面前，而林未坐在地上，于是，邵琛俯视着林未，林未仰视着邵琛。对于林未来说，这是一个颇有些弱势的姿势，可是林未就这样淡然的看着邵琛，让人觉不出一丝屈于人下的感觉。
“不认识。”林未这样说。
邵琛微微勾起嘴角。
林未看着邵琛，微微垂下眼帘，然后干脆利落的从地上跃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说——
“邵琛同学，我们打一架吧。”
邵琛愕然，而林未却不等他反应过来，直接很不客气的一拳揍过去。
最终，他们酣快淋漓的打了一架，两人身上淤青红肿无数，估计很得疼一段时间。
不过邵琛没好意思往人脸上揍，所以林未的脸还是没破相的。但是林未可没那么多顾及，直接是哪里顺手揍哪里，所以最终他们全身散架一般在顶楼躺尸的时候，邵琛的一张脸基本上可以用“惨不忍睹”来概括——眼睛成了熊猫眼，嘴角破了皮，额角有淤青，而且，整张脸都是肿的。哪怕是对邵琛再情根深种的姑娘，见了此刻的邵琛怕是也不敢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