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好了,”罗修忍不住嘲讽地说,“鱼就随便任人捕捉,因为它们懒得逃;渡渡鸟就在鱼塘边却宁愿自己饿死也不愿意伸脑袋去捕捉那些鱼,因为它们懒得吃;鸽子的巢穴就建造在草丛里,哪怕是蛇来了也将自己的蛋拱手相让,因为它们懒得反抗——懒洋洋的,到处都是这样,世界全部都乱了套!”
黑暗公爵“啪”地一下合拢手中的扇子,与此同时,那上一秒还挂在他唇角边的立刻消失了,他看上去无情又冷漠,微微低下头看着站在下方,正扬着骄傲的下颚、瞪着一双像是夜晚公路车灯下的小鹿似的黑色眼睛瞅着自己的黑发年轻人……啊,这副样子,真是不怪人想捉弄他让他生气啊……这么想着,就像是要将自己的话自行加重强调似的,坐在高位的男人又重复了一边:“我才不在乎这些,我就做我觉得对的——而作为我领地的子民,你们所需要做的所需要说的只是一句‘遵命,尊敬的黑暗公爵’——听懂了吗,那只无礼的鸽子已经死了,因为无礼,因为反抗,它被我砍下了脑袋。”
“什么?!”
男人说话的语气让罗修不得不收起嘲讽的表情再次震惊了——
那只短命鸽子真的被砍下了脑袋?
死了?
真的成短命鸽子了?——重点是,那只鸽子把老子带进这个奇怪的地方却不负责把我带出去就这样死了?!
还有没有天理!
“怎么了,”黑暗公爵说,“你这表情是在告诉我你不信吗?”
“……”
我还以为“拉下去看了他的脑袋”只是您的口头禅,现在听见你还真砍了人家的脑袋震惊一下还不行么?罗修腹诽着,却看见坐在上位的男人手一动——他手上的扇子消失了,他抬起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啪啪”两声优雅地拍击了下自己的掌心:“仆人,去给我把那只鸽子脑袋上的耳朵取过来给他看看。”
罗修微微睁大眼,看着站在黑暗公爵身边的羊头怪恭敬地弯腰鞠躬,低低地说了声“遵命,尊敬的黑暗公爵”后,他转过身,从自己的身后取过来了一只镶嵌满了宝石的金色宝箱,他捧着那个宝箱来到黑发年轻人的面前,然后打开了它——
那理应是放着珠宝的天鹅绒垫上面,赫然放着两根带着血、断口处血肉模糊的鸽子羽毛。
罗修心头一跳,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息让他下意识地紧紧皱起眉,看着那兔儿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强行撕扯下来才留下的碎肉,强忍下了想找个什么地方拼命呕吐一顿的冲动,黑发年轻人薄唇紧抿成了一条严肃的直线。
“尊敬的黑暗公爵从不撒谎。”羊头怪仆人骄傲地说。
像是要迎合他似的,坐在他身后的宝座上的男人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
罗修正处于震惊之间,却听见坐在上位的人说:“真无礼呀真无礼,刚才还嚷嚷着要找鸽子先生,现在我好心让你们见了面,你却一言不发了?看来你也想要被砍下脑袋——来人呀,给我拉下去砍了他的脑袋!”
变态黑暗公爵的话语一落,罗修立刻感觉到扣住他肩膀的“圣杯7”和“权杖7”的手劲儿变得更大了一些,在罗修来不及做出反抗之前,他又被这样生生地往门口方向拖了几米,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不做点什么搞不好真的会被这个变态砍了自己的脑袋——
虽然这是梦境,但是经过了之前几次的经历,罗修十分不能肯定如果他在梦境之中被砍了脑袋,那么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会不会发现自己的脑袋也同时从脖子上搬了家……想到这里,黑发年轻人顿时有了一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力量,他轻而易举地就挣开了之前让他觉得力气巨大的扑克牌士兵们,与此同时,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黑发年轻人已经将手探入了裙底,从裙底的南瓜裤中,几乎是碰到了他的手的一瞬间,那肉呼呼的肉球已经迫不及待地飞了出来——
“哎呀,哎呀哎呀——”
黑暗公爵看似惊讶地微微眯起眼,然而除此之外,他却没有做出更多的举动——他甚至保持着前一秒的坐姿,一动不动地,如同在看马戏团的游客似的,唇角轻勾看着赤着脚站在地毯上的黑发年轻人一把抓住肉球,从他的指缝中间猛地窜出了一根尖锐的刺,黑发年轻人没有再犹豫举高那把闪烁着冰冷光泽的肉刺,向着士兵砍去——
弯腰,躲过士兵迎面击来的厚重盾牌;抬腿,重重一脚将那面前攻击落空的士兵踹开几米;后仰,头顶上的兔耳礼帽掉落之前,轻轻摁住帽檐;举刺,在受到另外一拨的攻击之前,干净利落地砍下“权杖7”的脑袋——
没有预料中鲜红的血液从那士兵的脑袋里喷射出来,事实上,它的金属脑袋就像是毫无生命的黏土那样落地有声地落在地上!
这肉球生长出来的尖刺的锋利程度超乎了罗修的想象,当他微微怔愣地低下头看着那颗带着盔甲的毫无生气的脑袋时,这个时候,罗修只感觉到一阵阴冷的风从他身后袭来——黑发年轻人猛地一顿,下一秒黑色的瞳眸之中精光一闪,就好像身后长了眼睛似的,从“圣杯7”攻击来的方向,他一个利落的弯腰使得对手那挥舞着巨大斧头的攻击落空,与此同时,裙角翻飞之间,黑发年轻人手中的西瓜刀重重横向砍入士兵的盔甲里,握着刀柄,罗修肩膀猛地一个冲撞,那“圣杯7”被他狠狠地撞飞出去,落在敞开的大门口处,再也不会动了。
啪啪啪——
熟悉的掌声再次响起。
“身手不错。”男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然而黑发年轻人却如同充耳未闻,走到“圣杯7”的身边,面无表情地弯下腰,捏着那肉刺(肉刺发出了“哔”地一声像是被捏疼了的声音)从他的腹部盔甲里拔出来,他掌心轻握,在感觉到了手心的一阵温度后,肉球的重量消失了,重新变成了牙齿的武器被他握在掌心——毫不在意地掀起裙子将那枚跳蚤虫卵随手塞进南瓜裤的口袋之中,罗修这才拎着裙子的下巴,转过身看着坐在上位的黑暗公爵——
他无声地望着他,那双漂亮深邃的黑色瞳眸,就好像在骄傲地说——
看吧,现在你还拿我有什么办法。
当其他的士兵将“圣杯7”和“黑桃7”的“尸体”拖下去之后,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损失了两名卫兵似的,黑暗公爵轻笑一声:“身手不错,现在我几乎要对你感兴趣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罗修放下了裙子,啪啪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坐在高位的男人:“爱丽斯。”
“爱丽斯。”
男人卷了卷唇角,就仿佛是确认似的跟着重复了一边——紧接着,他再一次抬起手掌“啪啪”地轻轻拍击掌心,当罗修露出警惕的目光时,在他的身后传来了大门被重重关闭的声音——听见了声音猛地转过头的黑发年轻人只来得及感觉到建筑外的最后一束光消失在自己眼前,他骂了声脏话,转过头来,果不其然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变态男人唇角边笑容变得更加清晰——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爱丽斯。”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罗修垂手站在原地,“如果你喜欢,我就把你这儿的士兵全部杀光,然后再找其他的方式走出去。”
“太过自信带来的终究是毁灭,爱丽斯。”
黑发年轻人学着他的模样勾起唇角:“这句话为什么不留着对你自己说?尊敬的黑暗公爵。”
“我是那最初的,也是那最末的;在我的身边没有上帝的存在。”
“……”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眼前的人更加标准的偏执自大狂了,罗修沉默地想。
黑暗公爵戴着白色手套的指尖轻轻从唇边拂过,金色的瞳眸在高高的帽子之下闪烁着慑人的狂妄光芒。看着站在脚下的黑发年轻人因为他的这句话陷入了沉默之中,男人轻笑一声,换了另外的温和语气,亲切地提醒:“转身,看看你的身后,爱丽斯。”
罗修转过头去,这个时候,却惊讶地看见几个扑克牌士兵扛着一个巨大的牢笼放置到了他的面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警惕着后退了两步,却在士兵猛地扯下该在牢笼上的那块亚麻色巨大的布时,他的眼因为惊讶微微睁大,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被关在笼中挤挤攘攘的渡渡鸟。
“又见面啦,先生。”一只渡渡鸟将脑袋从笼子里探出来,丝毫不像是个被关押的生物似的欢快地说,“见到你可真高兴。”
“……”
你确定这样隔着一个笼子跟我说话挺高兴?
渡渡鸟仿佛没有看见黑发年轻人脸上无语的模样,它抬起自己的左边爪子,蹭了蹭自己的右边爪子,然后还在喋喋不休地继续说着:“趁着我现在还有力气说话,愉快地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爸爸,这位是我的妈妈,那边老得尾巴都没有毛了的是我爷爷,它旁边的是我的奶奶,祖父祖母不在家——我觉得它们有生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浑身的毛掉光之前看见我给它们生一窝孙子,可是我还没找到老婆呢——”
“这是什么意思?”罗修转过身,完全无视了身后絮絮叨叨开始说着自己择偶标准的渡渡鸟,看着坐在不远处高位的黑暗公爵问。
“因为你身手不错,我又向来爱惜有能力的人,现在给你一个机会,爱丽斯——你跟这些渡渡鸟在沼泽上来一个赛跑,跑赢了,你就可以安全地离开我的领地;跑输了,你就必须永远停留在这里,做我一辈子的奴隶。”
“我可以拒绝你,现在就直接转身离开。”罗修冰冷地说,“你的士兵拦不住我。”
黑暗公爵嗤笑着,微微眯起眼:“大可以试试。”
仿佛周围的温度也跟着降入了冰点,除了那只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还在各种说话的渡渡鸟哔哔叽叽叽的声音成了唯一单调的背景音,大厅之中,忽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王座之下,黑发年轻人仰着骄傲的下巴,眼中闪烁着“绝不诚服”的光芒看着上位的男人;王座之上,男人微微低着头,唇角边挂着傲慢与狂妄的弧度,低着头,看着站在自己脚下的漂亮年轻人。
这一幕是多么熟悉,简直让人怀念得几乎要流下感动的泪水——羊头怪仆人心生感慨,用欣慰的目光看着眼前这让他盼望了几百上千年的一幕。
良久。
“跑就跑。”罗修竖起手指,认真地说,“条件不可以只由你来定夺,追加一个,我要是跑赢了,你必须无条件将这些渡渡鸟放回它们自己的地方去。”
瞧瞧,连谈妥了条件之后固定必须上演的讨价还价的戏码都被这样高程度地还原,实在是令人感动——羊头怪仆人发出一声欣慰的叹息。
而此时,坐在上位的男人唇角弧度扩大,点点头:“可以。”
……
就这样,一行人来到了建筑后花园的沼泽边。
沼泽并不是罗修想象的那样浓稠的烂泥巴浆,它看上去更像是个池塘,上面漂浮着大片大片的、看上去可以让人落脚的荷叶,并且每隔几张荷叶,就能看见一朵盛开得正好的莲花——沼泽不大,而整个沼泽从这头到那头,就是罗修他们用来赛跑的道路。
而此时此刻,渡渡鸟看上去是终于说累了,它站在沼泽边,正好奇地伸着脑袋往沼泽里看——在来的路上,已经有人向它说明了一会儿它必须做点什么,它含糊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甚至连一点儿反抗都没有……
黑暗公爵叫来一只穿着西装的青蛙作为裁判,那只青蛙拥有雪白的大肚皮,它那鼓鼓的眼睛在眼眶里提溜地转了一圈,然后呱呱地说:“看好啦,一会儿只需要我大声‘呱’地一声,你们就立刻跑起来,谁先跑到沼泽的另一边,就算谁赢,准备好了吗,让我数三二一——三——呱!”
妈的,说好的二和一呢!
黑发年轻人猛地皱起眉,在那“呱”地一声巨大声响如同炮仗似的在他耳边炸开之后,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拎起自己的裙子一脚迈出去踩在了那巨大的荷叶上——有点儿滑,但是意外地没有因为他的重量而沉到水里去,于是罗修开始抱着那碍事的蓬蓬裙裙摆下方玩了命似的朝着对岸飞奔过去——
要么就是他跑得太快,要么就是他跑得太慢,他压根没有听见身后渡渡鸟跟上来的声音——然而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却顾不了许多,他只是低下头玩命地在荷叶之间跳跃着,奔跑着——当他一个高高跃起,白皙的双脚稳稳落在草地之上——
到了!
黑发年轻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觉得眼下发生的一切简直荒谬无比——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累人的梦境了……黑发年轻人这么想着擦了把额间的汗,看了看四周,没有看见渡渡鸟,心中猛地一跳,几乎就要欢呼雀跃,他挑了挑眉,放下了抱在怀中的裙子下摆转过身去——
越过整整一个空荡荡的沼泽,罗修在岸的那一头看见了黑暗公爵,看见了羊头怪仆人,看见了很多很多的扑克牌士兵,看见了青蛙裁判——
以及依旧在沼泽边探头探脑的渡渡鸟。
罗修:“……”
对岸那边,黑暗公爵发出愉快的笑声。
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耍了的黑发年轻人额角青筋跳了跳,正欲破口大骂,这时候,他却看见那只渡渡鸟抬起头来,那双绿豆似的眼睛里,闪烁着悲伤的情绪:“太懒了,太懒了,迈不开步伐越过这片沼泽,没办法挥舞翅膀从这儿腾空飞过——太懒了,太懒了……”
说着,那只渡渡鸟就像是被人戳破了的气球,它长长的腿被不自然地折断了,它的身体轰然在沼泽边倒塌,它的脑袋无力地垂落下来,翅膀也再也不能好好地收拢在身体两旁——就好像是有什么人,从它的身上将它的骨骼全部抽出。
沼泽这一边,黑暗公爵看着黑发年轻人怔愣的面容,寒风吹过,黑发年轻人头顶那顶帽子上竖起来的兔耳朵被风吹得微微歪斜……男人发出低沉的嗤笑,抬起手压了压戴在头上的那顶礼帽的边缘,意味深长地说——
“‘懒若无骨’,‘懒若无骨’——爱丽斯——我早就警告过你,这是属于你的梦境,一切,当然都听你的。”
第七章
罗修从沼泽那边按照原路返回了,当他落地的那一刻,他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下抓住了面前的高大男人的衣领——这动作将黑暗公爵身边的士兵和羊头怪仆人们惊扰到了,“主人即将遭受攻击”这个认识让他们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起来,羊头怪仆人看上去欲言又止,而在他们做出什么动作或者说出什么话语之前,他们却看见男人只是宽容地发出一声嗤笑,随后懒洋洋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