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中唯一的光亮投射出一大片形状模糊变幻的黑影,接着,那团倒影在越来越多成员的加入下,缓缓拉长变宽,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多出来的人犹如从地狱中逃出的恶灵一般,无声无息,带着邪恶而餍足的笑来到地上面目全非的尸体旁。
“唰……唰……”
寂静的窄巷中回响着拖行重物的声音,十分钟前还在为自己的生命苦苦挣扎的人,现在便已沦为另一个人手中的玩具。猩红的血痕在地上描画出残忍的线条,好像在重新记录他走到这一步所经历的路。
突然,前方的神秘人脚步一顿,转身细细聆听。但失去他拖行的动作,这一方天地全然凝固在死寂中,像嘲笑自己的多疑一般勾起嘴角,他回过了头。
幽暗中,只有鼻梁上的镜片有反光一闪而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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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浅醍从刺鼻的腐臭味中弯起腰,用镊子翻找面前的东西。
“这是第几个了?”
“第四个。”陆小刀回道。
四个都是乞丐,几乎没有人际交往,连住的地方都查不到。
面前这一滩令人作呕的东西是人类血肉、骨头还有衣物的混合物,很难想象一个人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苏浅醍锁着眉头夹起一块碎肉,肉块呈现不规则形状,大概四分之三的边缘肌肉的纹理清晰,像是被撕扯开的,但是总有一些连接的部分出现如刀割一般利索的切面。
是先破坏的尸体,再进行切割分尸的吗?那又是为什么呢?凶手在隐藏什么吗?
内脏全都不见了,却不像是倒卖内脏的人干的。
而且虽然犯罪手法是一样,凶手的犯罪行为却并非一成不变。
前三次的尸体都没有衣物的夹杂,而且被包裹在好几层垃圾袋里扔到了隐蔽的地方,警方也一直没找到犯罪现场,可是这一次,凶手非但没有清除衣物,而且在偏僻的小道中作案后,竟然直接就近解尸,然后扔在了附近的垃圾箱里。
“是仓皇为之,还是凶手大意?”听了苏浅醍的话,陆小刀也觉得奇怪。
“若说大意,前几次作案已经可以看出,这是个行事非常缜密而且冷静的人,而要说他是匆忙间完成这次杀人也说不通,首先,这个地方靠近荒废的旧工业区,到了晚上几乎没什么人,而且他要是真的怕被人发现,根本就没有时间完成解尸,不管怎么说,受害人毕竟是个一百多斤的大男人。”
苏浅醍解释完,站起身,决定到凶案发生的小巷中看看。
小巷虽然位置隐蔽,但是却非常好发现,因为从发现尸体的垃圾箱到巷道间,一条狰狞的血道不容忽视。
沿着血迹来到小巷深处,在那里,苏浅醍看到了一大滩血污,因为后半夜下雨的缘故,血迹并没有干涸,其中还掺杂着从受害人身上掉下的肉丝,以及衣服碎片。
他仔细打量血污中的残留物,突然,苏警官眼前一亮。
“这里有鞋印。”
闻言,陆小刀也拿出放大镜观察。
死者的血大半都在这里失去的,所以血迹蔓延的范围非常大,在接近边缘的地方,果然发现了一小串鞋印。
这种痕迹,只可能是有人踏过血水后行走留下的,也就是说,鞋印的主人必定是在死者受害的时候或者之后来到过此处。
“会不会是受害人留下的?”
“不,不是的,我刚才就注意到了,碎肉里,抑或垃圾箱周围,都没有看到鞋子,以凶手的一贯表现还有将衣服和人身一块破坏的行为,没道理特地拿走受害人的鞋子。所以受害人根本就没穿鞋。这个鞋印,若不是凶手留下的,就说明,还有一个目击者。”
苏浅醍收起手套,吩咐道:“前面的工厂,不是还有保安吗?去查一下昨天有没有看到陌生人在这附近出现。我问问阿豪他们那边有没有收获。”
“是。”
拿出手机,苏浅醍拨通了一早前往东街口调查的何勇豪的电话。
“喂,小苏。”
“你们那边怎么样?”
“我把这一片的乞丐都问过去了,大多都只是见过三号,但是并不认识,不过还真的给我找到一个跟三号相熟的。”
因为没办法确定尸体的身份,所以他们将这几具尸体按发现时间排了序。
“哦?那人怎么说?”
“他也不是很清楚三号在死亡前发生过什么,只说那几天看到三号都很高兴的样子。但是他带我去了三号住的地方,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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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住所,其实就是住宅区后方垃圾堆积的偏僻道路中一个用雨衣和报纸铺搭成的简易小棚子,占用面积顶多一平米。这就是二号受害人平时白天乞讨完晚上休息的地方。
棚子里又脏又乱,连日来的暴雨不仅让里面湿潮发霉,还散发出一股馊臭味,导致何勇豪从里面翻找出的那样东西也从原来的体面变得污黑沾满异味。
那是张名片,优质的纸面上画着精致的云纹,中间的字非常简练,只有一个名字,一串手机号,还有一个地址。
苏浅醍等人试着拨通那串手机号,却被告知是空号,他们只好来到了名片上地址的所在地。所幸,这个地方不是凭空捏造的。
按了门铃,里面马上传出了回应。
很快,一个细瘦的青年打开了门。
“呃,你们是?”
“警察。”苏浅醍亮出了工作证,“请问你是伏佑先生吗?”
“啊,是。”青年听到他们的身份有些惊讶,但是还是诚实地做出了回答。
“我们可以进去谈谈吗?”
“啊!可以可以,快请进,是我失礼了。”
青年有些手足无措地将他们迎进门后,又是倒茶,又是端水果,将礼数做全了才拘束地坐到了他们面前。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青年看起来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打扮十分干净,绿色格子衬衫,修身的牛仔裤,还有修剪齐整的头发和指甲,戴着一副大大的圆框眼镜,身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品,长得说不上出众,但是是邻家男孩朴实阳光的类型,配以迷茫的表情,和葡萄一般的圆眼睛中闪烁的水光,让人看了只有一个感觉,简直就是个纯洁的如一张纸一样的男孩子,他的眼神要比他的模样看上去年幼很多,给人一种他还是个孩子的感觉。
这样的人,会和这么可怕的凶杀案扯上关系吗?
苏浅醍将放在透明袋子中的名片放在茶几上,“这是你的吗?”
伏佑拿起名片,看过后,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没有名片。”
“哦?可是上面有你的姓名,还有你的住址。”
“是,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我的确没有印过名片,而且,这个电话号码不是我的。”
苏浅醍点了点头,拿回名片。
伏佑紧张地看着面前的警察,犹豫着咬了咬唇,又问了一遍:“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小刀向他解释道:“是这样的,最近发生了多起杀人碎尸的案件,我们在其中一名受害人的住所,发现了这张名片。”
一刹那,伏佑那一双无害的眼瞪得滚圆。
第十九章:福右(2)
“这不可能!”伏佑激动得站起来,鼻梁上那副遮去他半边脸的圆框眼镜都歪了,显得有些滑稽,可他顾不上扶,再一次反驳了苏浅醍:“这绝对不可能!”
对方的反应如此激烈,苏浅醍反而笑起来,“你激动什么?我们只是在死者家中找到了名片,又没说名片的主人,就是凶手。还是说……你知道其中的内幕?”
伏佑瞠目结舌,一张脸涨红,“这……这,我……”
此时,从门口传来“咔哒”一声,一个西装革履的帅气青年人开门走了进来。见到苏浅醍一行人,青年明显讶异了片刻,接着很快走到伏佑身前,“诸位是?”
看到青年下意识将伏佑护在身后的姿势,苏浅醍等人都愣了一下。
苏浅醍再次亮出工作证,“我们是警察,正在请伏佑先生协助我们调查一起连环杀人案。”
青年接过苏浅醍的证明来回翻看几下后,才交还给他,脸色稍霁,“你们好,我是路霖,小佑的室友。”
“路先生你好。”
接着,苏浅醍再次看向正紧紧抓着路霖衣袖的伏佑。伏佑的身材本就瘦小,此刻让路霖护着,更像是只被母鸡保护的小鸡仔。
“伏先生,请问,昨晚你在哪里?”
伏佑犹豫了一瞬,而路霖却想也不想就抢答道:“他和我在一起,我们在家里。”
“哦?整晚都是吗?包括凌晨以后?”
“没错。”像是较劲一般,路霖紧盯着苏浅醍的双眼。
“那么请问,路先生和伏先生是几点睡的?”
“我们很早就睡了。”
“既然路先生很早就睡了,那你怎么知道凌晨以后,伏先生有没有再起床出门呢?”
“我……”路霖的表情虽然还是很淡定,但是苏浅醍捕捉到了他眼中一瞬间的慌乱。
“呵…两位不需要这么紧张嘛,我们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协助调查而已。”眉眼弯弯的青年,语气轻松又自然而然的熟络,对面如临大敌的两个人似乎有些动摇。
“况且……”苏浅醍走到伏佑面前,略微俯了身,用一种安哄的口气道:“我倒是觉得,伏先生是知道一些事情的。早一天说出来,帮助我们破案,你们也就……早一天摆脱嫌疑啊。”
言下之意就是,在我好言相劝的时候赶快有多少交代多少,别看我现在跟你们笑,真正破案前你们都是嫌疑人。
苏浅醍一番话,恩威并施,那伏佑,一看就是整天在家里保护的极好,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睁着双大圆眼又无辜又慌张的样子,就连陆小刀这只曾经的菜鸟看着都同情他。
路霖生生挤进两个人之间,强硬地回道:“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那好吧。”苏浅醍不介意地一耸肩,递给他一张名片,“请两位一旦想起什么,就立刻通知我好吗?另外,也给我留一下你们的电话吧,以防我们再有什么发现可以通知你们。”
“好的。”
记下联系电话,几个人在路霖警惕的目光欢送中走到门口,苏浅醍突然一顿。
“两位介意我们拍一下你们的鞋印吗?”
路霖迟疑了片刻,缓缓点头。
出了伏佑家,陆小刀忧郁地看着手中的名片,“哥,就这样回去了吗?”
“那也没办法啊,现在我们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跟这起案子有关,也不能随便把人带回去啊。走吧,我们先回局里,把这些鞋底做个对比。对了,你给阿豪打个电话,让他把那个和死者熟悉的证人带回去,我要再问一次。”
“嗯。”
而门内,苏浅醍他们离开后,就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伏佑胆战心惊地看着面前人的背影,大气都不敢喘,紧紧咬着下唇。
“霖……”
今天发生的事让他又惊又怕,可是他最怕的,还是此刻路霖的沉默。
“霖啊……”
伏佑又唤了一声,这一次,已经明显带上了哭腔的抖音。
路霖转过身,看到他镜片后盛满泪水的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路霖抬手摘下伏佑的眼镜,捧着他的脸凝视。
眼前的人一如他们初见时那样,带着对什么都懵懵懂懂的纯净,小心翼翼地踏着每一步,像是小动物试探时的本能,不管怎么看,都是那么可爱。令他如此的心动,从一开始就是,欲罢不能。
他将伏佑轻轻拥入怀中,小小的一只,轻而易举地就能完全环住,乖巧地埋在自己怀里,全然是信任与依赖。
“小佑,就这样留在我的身边。”不要骗我。
“嗯。”
两人静静相拥了不知多久,路霖才率先放开手,轻松地笑笑。
“好了,不会有事的。”
伏佑微笑。
两人又温存了片刻,伏佑突然慢慢问道:“霖,你最近有看到柳医生吗?”
“那小子好着呢,前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他生什么病,消失了那么久,不过我这几天见他气色都还不错,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我说呢嘛,这小子自己就是医生,还干这么不让人省心的事。”
“你跟柳医生的关系真的很好呢。”
“那当然,我俩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的事,我门儿清!对了,你以后也不用跟他那么客气,直接叫他长安就好。”
伏佑闻言低下了头,遮住大半张脸的镜片一个反光,模糊了他的表情。
******
回到警局,证人还未见到,苏浅醍先被通知有人来找他,而那个人,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你怎么来了?”
“嘶……”屋里的人一见面却不是说话,而是立刻捂着鼻子后退,嫌恶地看着他,“你碰什么东西了?一股臊味儿!”
身后因为好奇也就是八卦“小苏这个社会交际为零的家伙什么人会来找他”而跟着苏浅醍一同进屋的几个人一看此时前方的人被低气压包围,头顶上乌云密布,雷鸣电闪,就识趣地齐齐一步退后,出了会客室,同时开始若无其事地左右张望。
安棠:“哎呀刚才组长是不是让我把现场记录给他来着?最近这记性真是不行了,我得赶紧去。”不带这样的!这么多年了难得小苏也有八卦好看,不要上来就这么让人难以消化呀!
何勇豪:“不知道他们把证人带到哪里去了,这群小崽子,不是让他们在这等我的嘛!我得找找。”他刚才有看到我吗?也许我说话的声音太大了,他没看到也听到了,现在是不是应该到远一点的地方喊两嗓子以示我真的在找人?
陆小刀:“我……我……恩,那个花盆好像歪了!”嘤嘤嘤嘤以后再也不乱八卦了!
房门在身后“砰”的被关上。
苏浅醍面无表情地坐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想不到你没被自己的虎骚熏死,居然还能闻到我身上的味道。”
商略身上当然闻不到什么虎臊味,但是苏浅醍这种睚眦必报的样子,也让他觉得跟此人打交道分外有意思。
商略上前半步,本想坐到苏浅醍的对面,但犹豫了一瞬,还是做到了离苏浅醍较远的一张椅子上。
“你突然来总不会就为了闻闻我身上的味道吧?”
商略放下鼻子前挥动的手掌,双手交叉,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他,“许久不见我的(储备粮)……债户,来看看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我们顶多算合作关系,我帮你找粮,已经不算欠你的了,反而是你,说好的告诉我身体的秘密却一拖再拖。”
商略故作神秘地笑着,就是不说话。
两人之间静默了几秒,苏浅醍迟疑道:“你说我身上有味道,是什么?”
“嗯……味道有点像我知道的那个,但是好像又不太一样。还有一股血腥味。”商略抽了抽鼻翼说道。
“你鼻子还真好用。是死了人,你既然来了,不如去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