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萌脸上只有浅显的微笑,他礼貌而又疏远地说:“不用谢我,我也有话想跟杜总谈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龚杰从林萌脸上好像看到了另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这种情绪极其复杂难辩,明明是在微笑,却像是蓄着狠带着仇的微笑,他是学心理学出身,所以此刻他要比别人更为敏锐,脊背没来由地迅速窜起一层鸡皮疙瘩,让他打了个寒战。
林萌说完后,径自推开病门走了进去,转身关门时,龚杰突然想跟进去,而这时,隔在门间的眼神让他浑身一颤。
“龚医生就不用进来了,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杜总谈谈。”顿了会,林萌看看他旁边的陆香琴,又补充了一句:“是关于旧城改造的事。”
他说话时一直在微笑,龚杰看着门间秀美的眼睛和温和的笑容,却只感到一股冷气从脚底缓缓升起,龚杰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心里就是隐隐觉得不对劲。
门缓缓关上,林萌慢慢地转过身面对着病床上的杜允成。
病房是当初林萌住过的豪华VIP高级病房,墙上挂着那付价值不菲的国画,陆战平送的,张大千的作品,出院时林萌将它留在了医院里,靠阳台边上还有几束当日购买的欧式摆设,洁白小巧的天使翘着可爱的屁股,不明白陆战平的眼光和品味,或者说这人从来没有那两样玩意。
视线在病房里梭了一圈后,才转到病床上的人脸上,杜允成还是一付弥乐佛的样子,住院并没有给他带什么面青口唇白的惨相,反倒真像是来度假一般,养的肥肥胖胖,满面红光。
见到林萌进来后,杜允成笑眯眯地挂起老狐狸般笑容,“是林少啊,稀客稀客,我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份量可以让林少来看我,快坐快坐。”
林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后从容不迫地拉张椅子,双手交叉着,叠起一条腿坐在杜允成面前,“杜总感觉如何?听说你心脏不太好?”
“唉,老毛病了,我这从十多年前就一直不好,受过罪的人不一样啊,林少是没办法理解的。”杜允成捂着胸口唉声叹气,那样子怎么不像是受过罪的人。
林萌微微一笑,“我能理解,杜总十多年的心脏病还是拜我父亲所赐,你这块心病压了这么多年了,一直耿耿于怀,可惜没有报复的机会,真是难为你了。”
杜允成脸色变了变,身子坐了一点,问:“林少这话怎么说呢?”
“十多年前,你在圆山县做建筑包工头时曾经干了件伤天害理的事,你不但不想承担责任,还不愿赔偿被危楼倒塌压伤的孩子们的医药费,当时引起商界同仁的一致讨伐,其中为首的商会主席,就是我父亲林英明,他不但要求你承担责任出大额医药费,还号召整个滨海城商界对你实施商业打压,因为他的打压力度,迫使你不得不承担这笔高额医药费,最后还不走运的进了监狱蹲了几年,那几年,你倾家荡产,你的心脏病就那时发起来的。我说的对吧?杜总。”
“哼,原来你什么都知道,这就是你在荷兰玩我们一家人的理由?可怜我儿子杜云飞还真被你给套牢了,现在变得一点出息都没有,接二连三的闹了两次结婚笑话,这都是你造成的!”杜允成怒气冲冲地拍着病床说道。
“杜总不要这么着急的解释,我没有你说的那般有本事,杜云飞为什么接近我,你比我要清楚,他对我有多少真心,你也明白的很,这里我就不说了,至于你说的两次结婚笑话是我造成的,那还真是冤枉我了,第一,他不爱我,他是为了完成你们杜家的复仇才接近我。第二,他跟周雪诗早就有一腿,周雪诗怀了他的孩子,他俩结婚才是天经地义,至于那个结婚现场的视频,我只能说一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做不会死。”
“这都是你干的对不对!把婚礼搞得狼狈不堪让杜家丢尽脸面是你干的!林少,你为什么要对我杜家这样!?”
“因为你想对我林家不利!”林萌突地站起来,清俊的脸上冷若冰霜,他的目光锋利如?,像薄冰般穿透杜允成的身体,杜允成霎时满面冷汗,他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抵在床架上只觉得背部一片冰冷。
“你要干什么?”杜允成有点大事不妙的预感,他不知道林萌已经知道自己的全盘计划,一切都进行了天衣无缝,为什么林萌会一清二楚?
林萌缓步走近他,边走边重复着杜允成的话:“我要干什么?我要干你即将想干的事,你想报复我父亲,想把林家拉下商界,想把林家搞垮,想制造绑架案酿成我父亲自杀的错觉,这些,我今天都要一一还给你。”
杜允成听后大惊,他瞪圆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可能,不可能,这些都是我写在记事本上的话,没有人见过,更没有人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我已经知道了。”林萌站在他面前,平静地微笑,他优雅从容的令人发指,杜允成满脸是汗,他顾不上擦拭,只是目光定定地望着面前的青年才俊,嘴唇都在颤颤地发抖。
而林萌在这时却沉默了,他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以一种无比怜悯又冷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望着杜允成,在对视的这段时间里,许多繁杂的旧事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与杜云飞的两年情史,曾经不顾一切出柜时的自杀情景,上一世倒在地毯上最后一眼的怨恨,这些都像一把把利刃将林萌劈得千疮百孔。
他记得那些虚伪的爱情和誓言,也记得林家倒台时凄凉绝望的家境,母亲栽倒在马路边再也起不来,记得林越抱着他痛哭,他一个人接到父亲自杀的死讯崩溃归家,却只有一杯毒酒的下场,他带着满腔的怨恨归来,除了复仇还是复仇,所有的一切都足够让林萌出手将这罪恶之源给掐死!
最不能尽兴的是,在他即将复仇的时候意外出现了一个人。
他不能忘了自己还有新的记忆,那个突然闯进自己二次生命中的男人,用尽手腕强取豪夺,死皮赖脸将自己囚在身边的陆战平,对自己好到可以不要命的人,却是这个罪人的儿子。
来之前的晚上,林萌几乎一夜没睡,他身边的人睡得如同大孩童一般憨厚可爱,林萌坐床头静静地望着熟睡中的陆战平,睡梦中的人怎么都不会想到,林萌留在他身边的意义是什么,以为真的是爱吗?当然不是,林萌知道仇敌与仇敌的儿子是要分开来看待,但他真的不能忘记杜允成带给自己的仇恨,这或许也是他至今为止无法真正敞开心扉去爱陆战平的原因。
母亲沈洁是不明白杜允成的所作所为和今后带来的惨境,所以才劝他与陆战平试试。
有些东西是不能试的,一旦试了,就很难维持开始的初衷。
林萌的初衷就是为了向杜家复仇,特别是杜允成,他狠不能将这头老狐狸千刀万剐,可他偏偏是陆战平的亲生父亲,既使在陆战平心里这人就是个混蛋,那也改不了彼此的血缘关系,更何况,陆香琴对这男人死心塌地,伤了杜允成,无疑等于伤了陆香琴,而伤了陆香琴,陆战平再怎么淡定也不可能平静。
这是生他养他二十八年的母亲,不管陆战平是不是孝子,这份母子情都不可能割舍。
所以在此时此刻,林萌犹豫了,他伸出手掐住了杜允成的脖子,而杜允成已迷失在他冰冷的目光里,只要轻轻一下子,或者不需要怎么动手,只要点个颈穴或在天灵盖上轻轻敲一下,杜允成便会死的无声无息。
穴功中有一种死法极为诡异,当时点下的穴,事后可过二十四小时,甚至四十八小时后才突发暴毙,让人死于不知不觉之中。
这是林萌原来的想法,他思索了很久,每个夜晚,在陆战平体温包裹下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这次来也是想借陆香琴看杜允成之手完成最后的复仇,可他……迷茫了。
到底该不该下手?留着这个人这条命以后来报复林家吗?上一辈子受的苦和罪还不够用杜允成的这条命来换吗?
如果他下了手,又该怎么面对陆战平?!
风在这时把窗户吹开了,吱呀呀地撞在窗框上碰碰直响,风声越来越大,挂在墙上的张大千画也摇摇欲坠,最终承受不住跌落在地上,林萌垂下头,闭上眼睛咬紧了下唇,他不该在这时想起陆战平,那付画是他送的,明显的讨好意味,讨好这两个字用在陆战平身上一点都不为过。
那么蛮横无理的男人为了自己变得这般微小,揣摩心思,围追堵截,舍身救命,无微不至,陆战平已经对他用心到了极至,既便林萌想挑剔也找不着缺口。
假如他们之间有一点点的虚伪和背叛,林萌都可以做为离开的理由,可惜没有,自始自终,陆战平都是完美的,留给他的都是自己的亏欠。
林萌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指触到杜允成脖颈上的肌肤,只收了收五指,便缓缓地松开了。
“这次就放过你吧,没有下次了,你儿子救了我两次,我只还他一次,还有一次是你杜允成上辈子就已经欠下的,我们之间两清了。”
话音落下,林萌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呆怔的杜允成,指尖在额间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然后看着杜允成痴傻地直直向后倒去。
离开病房时,林萌弯腰把地上的画给捡起来,拍了拍上边的灰尘,然后夹在腋下出了门。
龚杰一直在门外站着,当看到林萌出来时,神色不太自然,他迎上去吐吐吞吞地问:“林少,你们谈完了?”
林萌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直看到龚杰心里直起毛,冷汗还没滴下来时,林萌终于微微一笑,“是的,刚谈完,有些意见不和所以谈的时间长了点。”
“呃呃,是这样啊,哎,生意上的事哪有一下子能意见合的,回头你们再商量商量,能做就做,不能做还有下次机会嘛,哈哈哈。”龚杰眼神一瞟,看见他腋下夹着的画,便问:“这不是战平送给你的画吗?你那会出院时说不要,让我们随便挂在病房里,现在怎么又想拿走了?”
林萌笑道:“当时没看出这是付好画,现在才认出来,所以有点舍不得,这画我就带走了。”
龚杰呃了一声,似乎在琢磨他话里的意思,林萌没等他细想就猛地拍了拍他肩膀,“龚医生,伯母去哪了?”
“噢噢,你说战平妈妈啊,我让毅宣和阿进先送她回去了,呵呵,你要回去就坐我车吧。”
“等等,我想先去看看齐老师。”
“好啊,他就在10楼,我带你一块去。”
齐宇的伤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伤,就是脸上被陆战平给殴了一拳,部分地方有些红肿,送进医院来的那天晚上只是在门诊上了个药,正打算回家时,龚大医生十万火急地冲了进来,一见齐宇的模样又是捶胸又顿足,那模样简直比死了老子还冤枉,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安排住院,说什么也要齐宇做个全身检查,一边安排一边骂得陆战平狗屎不如,愤青的模样简直跟中二期的二逼少年有得一拼。
最后不得已,只伤了一边脸的齐宇只好住进了医院,病房是龚杰亲自选的病房,别看龚杰只是个精神科医生,而且还有中二期精神病延迟症,但里边的人都知道,这间滨海城最好的私立医院有50%的股份是属于龚家。
龚家是医药世家,而龚杰,则是龚家的长子。按道理像龚杰这样家世的小公子是不可能跟陆战平这伙穷兄弟有什么来往,可偏偏世事弄人,自从小学那会,龚杰被高年级生打劫时陆战平出手帮了他一把后,龚杰就以自己弱小的心理揣摩出要想活得久必须有靠山的念头,自此就硬搭上了陆战平一伙土霸王。
当然,到后边他瞧上谁谁了,也就更不会离开这伙人了。
这次住院其实根本犯不上,在龚杰的据理力争下,齐宇居然还能拿着中度软组织挫伤的病假条向院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于是龚大医生就开始重复走上了陆看护当时的高级保姆岗位。
他对这个岗位的稀罕程度绝不亚于陆战平,就连想陪一下的于江同志都被他毫不留情地赶走了。
“去去去,于导日理万机别让这点小事耽误了演出行程,有什么事我在这扛着呢,该忙啥忙啥去!”
现在一提到去看齐宇,龚杰的笑就一直挂在脸上没下来过,他领着林萌穿过走廊,进了电梯,又一路闲聊着来到齐宇病房,结果一推开病房门,两个人都愣了,里面一站一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高大的陆战平,一个是坐在床上望着他微笑的齐宇。
他们来得可真是时候,齐宇正好缓缓地从嘴里说出几个字,“大哥,亲我一下。”
57、流氓痦子
在没见到这一幕之前,龚杰在林萌印象还算是个理智冷静,挺开朗的一个人,他虽然出身优越家庭,但几乎从不参加上层商圈那些富二代官二代的聚会,反倒像个最平常人家出来的孩子一样,喜欢老老实实待在医院里,开着一辆旧款柏萨特,衣服是最简洁的白衬衣黑西裤,进了医院就直接套上白大褂,他像所有平凡的医生一样走向岗位,不迟到,不早退,没事喜欢自己折腾点医学神药,偶尔发一下中二疯,朋友也就是固定的陆战平一伙兄弟。
正因为如此,在滨海城里,龚家大少爷是个极为低调且风评不错的人。
林萌从前与他交情不深,但通过这些日子的认识自然也是这样认为,他觉得无论出什么事,龚杰这样的人都会特别冷静的处理,可偏偏今天这一幕让林萌长见识了。
门打开时,正巧听见齐宇仰着头,面带微笑地望着陆战平,轻声说:“大哥,亲我一下。”
前因暂且不清楚的情况下,林萌倒很平静,反而是旁边的龚杰像被战矛猛地刺了一下,整个人神经质地弹了弹,紧接着目光呆呆地望着那两人,林萌侧目看他,见他好像傻了一般微张着嘴,细小的冷汗珠渐渐垂落额头间。
“龚医生?”林萌碰了他一下,这声呼唤没把龚杰的魂给唤回来,倒是把病房里的另两个人给拉回现实中。
陆战平看到林萌时一下子蒙了,刚刚齐宇冷不丁的说了这一句话让他大吃一惊,他在家里蹲不住,想着自己打了齐宇,于情于理都得过来道个歉,于是他就一个人打听到了齐宇的病房自己就过来了。
只是想很简单的说声对不起,陆战平硬着头皮拿出当大哥的范走进来,还没聊几句,齐宇却说:
“大哥没什么错,如果真要跟我说对不起,就答应我一个事。”
陆战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料齐宇冷不丁冒出接下来的那句话,“大哥,亲我一下。”
这会可把陆战平给吓愣了,他定定地看着齐宇一会,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时,门就开了,然后他更为惊诧发现林萌和龚杰站在门口,龚杰对陆战平而形同空气,但林萌可就大大相反,陆战平怕林萌听见什么,忙走过去刚想说话时,发着蒙的龚杰突然直直向他冲了过来。
论兄弟感情来说,从小学一直跟着陆战平屁股后头玩的龚杰并不比齐宇他们仨个差,他没跟他们拜把子兄弟,但他却是陆战平数年来的好友,小学时为了讨好陆战平这位靠山,龚杰没少从家里拿好吃的好玩的讨好他,就连作业都大公无私地借陆战平抄,甚至有时还帮他抄,虽然他的嘴有点二又有点讨嫌,但心底却是一直把陆战平当兄弟看。
所以陆战平有什么烦心事不好跟齐宇仨个兄弟说时,龚杰倒成了吐苦水垃圾桶,于是此刻,当龚杰愤怒的脸迎上陆战平再挥起一拳头时,陆战平完全没有闪躲的意识,结结实实地挨了龚杰一拳头。
“你你你你……你就是个吃里扒外的混球!”龚杰一向阴毒的嘴到这会却结了巴,他气急地竖了根手指头指着陆战平的脸,一付快气岔过去的憋屈样,“我我我,我跟你说,你……你要是不喜欢他,你就别招惹他……他他他……我不准你这样折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