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轻轻拍着我的背,在我耳边轻声安慰,我回神过来,看着面前的人,感觉好像是在做梦。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叫往谏不是么?从此以后,只要以这个身份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就好了,不要多想。以前的事情……既然忘记了,就当做……不存在吧。”
“那我们……你……我……”
我有些语无伦次,如堕梦境。
“我是极宵,你是往谏,我们刚刚认识。”他抚摸着我的长发,眼里是说不出的温和:“过去的一切都只是个梦而已,梦醒了,就都不存在了。”
我还想再说什么,他却突然抱住我的肩膀,把我拥入怀中。
压抑而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让人心弦颤动的暗哑,他在我耳边轻轻道:“今夜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我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听我的话,今后好好地,开心地生活下去……忘掉这一切,这……只是个梦……”
梦?我茫然。
眼前开始模糊,我……这是怎么了?哭了么?
拥住我的力度更大,简直要把我揉入骨血一般,带着离别的怆意和决绝。
我轻咳,泪珠扑簌簌掉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哭?
好奇怪,我为什么要哭呢?
怀中骤然一空。
我失落抬头,有些失魂落魄。
极宵看着我,半晌,低下头,吻住我眼角的泪痣,将挂在那儿的泪珠轻轻吮干。鼻息交缠,他在我颊上如同蜻蜓点水般又轻碰了一下,然后慢慢垂首,含住了我的唇。
我没有推开他。
因为我突然在口中尝到了泪水咸涩的味道。
那是不属于我的眼泪。
心,突然剧痛起来,几乎无法喘息。
片刻后,我怀中一空,眼前已杳无人迹。
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看着坐在乌桑树上的我,没有人说话。
“极宵——”
我呆然半晌,突然嘶吼,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可是,天地寂然,连回声也没有。
泪,流了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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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甚至看到赫彦站在我的房间里,一脸不虞地盯着我时也没有一点反应,整个人如同丢了魂魄一般,或者是个提线木偶,还是失去了指挥的那种。
赫彦却在看清我的狼狈模样时大吃一惊,一把扳住我肩膀,就把我往床上推。
期间他似乎一直在跟我说话,只是我的魂魄全处在浮游状态,五感全面歇菜,根本不知道他在跟我说什么。
直到他将双手抚在我眼睛上,把眼睑抹下来盖住眼珠子,我才终于接受到睡觉的信号,闭上眼,瞬间坠入梦海。
果然是浮生一大梦。
梦里浮浮沉沉,形形色色,光怪陆离,千奇百怪,再怎么着奇怪全都是合理的,醒来,就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梦,而已。
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没亮,屋子里的暗色调透着股子青白色。根据我的经验,应该是又光荣地睡了一天一夜。
头睡得昏昏沉沉,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嘴巴里干渴得跟吃了两把盐似的,叫嚣着要我识相点快伺候他们不要闹革命。
我慢慢爬起身来,靠在床头,却没动。
渐渐想起陷入沉睡前的情形,然后突地笑了起来。
看吧,往谏,你可真是够牛叉的,跟一个只见了两次面的男人,注意,是个男人!突然就抱了,亲了,还哭了,泪流满面的哭得跟个二傻子似的,这么狗血淋头的简直快赶得上白珀那厮了,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白痴!
再说什么之前认识之类的,还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生活过,也不至于一见了那个人就变得傻不愣登,跟没脑子的白痴似的吧?!真是,搞笑也不是这么个搞法吧!
还说什么只是个梦,过去的事情不记得就算了,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我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了,怎么可能就当发了个梦,醒了就扔脑袋后头呢?!
仰天叹了口气,就我这破脾气,就算真想,也不可能做得到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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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彦刚推开房门,就看到某人穿戴整齐地站在院子里,倚着矮墙仰头望天。
初升的朝阳将他一身白衣染上金边儿,清俊的脸上表情柔和,晕染着淡淡的光辉。
几株芭蕉在侧,怪石蹲在脚边,青的瓦,白的墙,加上旁边的人儿,活脱脱就是一副安安静静的画儿。
赫彦停住脚步。
昨夜里听到正屋传来的响动,赫彦即刻追了出去。他太了解面前这个人,肯定是有事瞒着自己,虽然最近这段时日倒是十分消停,但不代表根本没事发生,所以赫彦夜里依然十分警醒。
可惜的是,那人御风飞行,速度极快,又是在夜里,追了一会儿,赫彦居然失了方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无奈之下只好回屋等着他,赫彦阴沉着脸,心中十分不痛快,暗下决定,等他回来,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儿的家伙。
却没想到,等回来的少年却是那样一个模样。
脸上还带着阑干的泪痕,裹着满身痛苦彷徨的气息,仿佛精神透支殆尽,完全没了生气。
心就那样骤然疼痛起来,根本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把扶住他。
他的情形很不对,可自己什么话也问不出来。
好不容易安置他睡下,赫彦在他床边坐了很久。
好像就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为什么会为他担忧成那般模样,为什么不愿他对自己保留秘密,为什么眼光始终离不开他,为什么有时候听他说话,心脏就会酥酥地疼,或者淡淡的甜。
明明开始只是父亲的吩咐,所以才跟在他身边,可是,仅仅只是几个月的时间……
但,这是不对的啊……
不对,也不能……
胸口骤然激痛,脸上始终挂着优雅而又慵懒笑意的少年,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心痛的滋味儿。
一直倚墙而立的人,这刻听到响动却回过神来,挑起眉毛笑着望向他:“呦!赫彦,早上好!”
第18章:时光如梭
我不知道赫彦的脸色为什么一瞬间突然变得那么难看,我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啊。
好一会儿,赫彦才肯搭理我,声音不冷不热:“你前天晚上去哪儿了?”
我暗暗松了口气,以我对赫彦的了解,这种语气表示他并没有太生气,赶紧摆出完美的笑脸解释:“出去了。”
赫彦嗤笑一声,扔给我俩字儿:“废话。”
我干笑。
“没事儿了?”
“没事儿了。”
我继续干笑。
正在我绞尽脑汁地想下面的话该怎么圆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天下红雨,这位三个聪明人捏起来也比不过的人精儿居然放过了我,转了话题:“你睡了那么久,我已经在戒院那边跟夫子请假了。一会儿上课记得去销假。”
我连连点头,估计表情有点狗腿,赫彦瞧了我一眼,又是一声嗤笑,倒是脸色不那么冷了。
我正暗自庆幸,风海那厮打着呵欠推开门出来,一见我俩堵在门口就是一愣:“往谏,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第二句话才想起来我昨天没去上课:“听赫彦说你身体不太舒服,已经没事了么?”
我黑线,感情我被人叫起床的经历太过令人印象深刻,风海这小子光记得我赖床了。
“没事了。”我摇摇头,上去搂了风海又要去揽赫彦,嘴里说着:“快点去洗漱,一会儿去上课。”
赫彦却身形一闪,躲开了我的手。
我和风海齐齐愣住。
赫彦眼神闪了闪,一会儿又歪了头,笑得十足懒洋洋:“别拿你没洗过的脏手碰我。”
我听了顿时大怒,上去就要抓赫彦:“嫌我脏?敢嫌我脏!我还真就脏了怎么着吧你!”
赫彦笑着,身手灵活地躲开。
风海乐得笑,在旁边为我呐喊助威。
于是,这天大清早,新生宿舍区戊甲院里,闹了个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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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道时光如梭,我私底下想了想,嗯,这话果然不错。
我从宿舍院子门口直接穿墙进了赫彦的房间,就看到他正坐在桌边看书。
跟一年半前初次见面时相比,如今的赫彦,少了丝稚气,多了份沉稳,举手投足间,一派优雅风范,堪称翩翩君子。良好的修养,天生一张俊脸,天资聪颖而又强大的官二代背景,使得他在极短时间内就成了书院中的璀璨明星,不知道谋杀了多少芳心为他失魂落魄,夜不能寐,私底下勾心斗角。
不过每次我跟风海拿这个跟他开玩笑的时候,赫彦都是一副不紧不慢,懒洋洋的模样,然后扔给我们一句“是么?”,就转过身去只留给我俩一个潇洒的后脑勺,不再鸟我们,搞得我跟风海一脸黑线。
只那一份时常挂在他嘴边的笑意没有变过,还有一成不变的,我从来都看不透的心思。
“又是穿墙术……”
听到动静,赫彦抬起头来,将手中的书放下,懒懒的笑意中掺杂了丝无可奈何,指指门口方向:“知道门是用来干什么的么?”
我不以为意:“咱都这么熟了,不用非得敲门才能进吧。”
赫彦哑声,挫败地叹了口气。
我挑挑眉,大马金刀地在他面前坐下,将手中的仙兽袋扔到了桌子上:“送你的!”
“又去灵海了?”
“嗯。”
灵海位于云中上界,距离第一天仅咫尺之遥,是上界仙兽出没最频繁的地方。自从修习驯兽术以来,我没少往那儿跑。
赫彦看了我一眼,取过仙兽袋,打开。
下一刻,一只巴掌大的小东西滚了出来。
黑色的小猴儿模样,带着棕色条纹,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见了赫彦就往桌子上一躺,笑得四肢乱扑腾,尾巴摇啊摇的。
有点尖细的笑声,听起来像是鸟鸣。
“幽安鸟。”
赫彦看了小兽一眼,抬头看我,脸色是说不出的无奈:“你特地问我要了仙兽袋,就是为了送我这个?”
我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摸了摸鼻子:“其实我本来是打算抓那只金猊送你的,就差一点!结果最后被它逃走了……”
手却蓦地被抓住,赫彦瞳孔一缩,紧紧盯着我手背有些狰狞的伤口:“你的手怎么了?”
“呃,我抓了金猊准备念驯兽咒的时候,不小心给它挠了一爪子……”
我声音越来越低,赫彦的眼神儿……还真不是一般的可怕……
赫彦攥着我的手掐得很紧,我忍着痛没推开他,心里暗暗叫苦。
自从一年多前去见了极宵回来之后,赫彦对我的态度一直都十分奇怪。既亲昵又疏离,我被他搞得晕头转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或者是我无意间惹到他了?
有时候我兴致勃勃地跑过来找他,某人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有时候又跟我和风细雨,温柔亲切的,搞得跟以前一样,我私下里就在想,会不会赫狐狸人精过头了,结果一不小心搞了个人格分裂出来?
不过以往常常混在一起的三人行,现在变成了二人组,反而是我跟风海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作为一个努力想要挽回兄弟友情的人来说,去抓个小仙兽过来讨好讨好某人,受点小伤也不算什么,是吧?
“……赫彦?”
“嗯?”
“可不可以……先放开我?”我龇牙咧嘴:“有点……疼……”
刚刚止血的伤口,在外力挤压下又开始泛滥。
赫彦一惊,手下意识地松开,见我疼得扭曲的脸,声音有些暗哑:“对不起。”
我摆摆手,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赫彦盯着我的伤口怔了一会儿,转身从床头的盒子里取出一丸黑漆漆的丹药:“吃了它。”
我看看那丸药,又抬头看赫彦,有点犹豫:“那个,这个,吃不死人吧?”
赫彦的脸色变换几度,直接捏住我的下巴,把药丸塞了进去,一边暴力执法,一边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我自己炼制的,放心吧。”
我无语,就是因为知道是你炼的,所以才有点担心……
不过,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手背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虽然还没有完全阖拢,但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骇人了。
果然,书院的明星学员功力就是不一般,炼丹术学得炉火纯青啊。
桌上的猴儿形鸟见没人离它,自己扑腾了一会儿就爬起来,蹲在桌子靠墙的角落里老老实实地呆着,睁着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看着我和赫彦。
待我一将目光投向它,又立即躺倒在桌上,挥舞着四爪儿笑得前仰后合。
我指指那小家伙儿,嘿笑:“虽然不如金猊那么威风凛凛,捉回只幽安鸟也不错是吧?你不觉得它长得挺喜感的,笑起来跟你很像吗?”
赫彦动作一顿,看看桌上的小兽,又转头看着我,笑得有点危险:“我倒是觉得,你该试试我刚炼制出的‘一笑千年’。吃了那个,我相信你笑起来绝对跟幽安鸟更像。”
我登时抖了一抖,急忙摇头。
赫彦优雅地冲我又笑了一笑,这才弯下腰将幽安鸟托在了手里细细瞧着。
小家伙儿一被人捧在手心里,立即眉开眼笑地往赫彦怀里拱,样子讨喜得要人命。
我有些郁闷,刚捉住这小东西的时候,也不见跟我这么亲。
站起身来,我把手搭在赫彦肩上:“对了,把仙兽袋再借给我用两天,我想办法把那只金猊给你捉回来。”
没办法,一个仙兽袋就要十两金,我在图书馆打工一个月才有二两金,对一个穷光蛋来说,仙兽袋可以列入奢侈品行列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手底下的赫彦显得有些僵硬,一会儿才道:“仙兽袋你要用就用吧,不过金猊就算了,那不是普通的仙兽,太危险了。”
“就因为不普通才要送你啊,普通的我都看不过眼,干嘛要送你。”
我毫不在意,又拍拍胸口:“再说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你敢说你现在能打得过我?”
昔日的吴下阿蒙,也要有摆脱尴尬身份的一天么。
我多少有些自得。
赫彦懒懒地笑:“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群殴?”
我登时哑声。赫彦的红色粉丝团武力太过强大,我还真不敢出去这么说。
“咳,对了,风海跑哪儿去了?”急忙转移话题。
“应该还在演武场吧。”
赫彦又把书拾起来,靠在一边的椅子上看,漫不经心道:“很快就是两年一度的书院大比武了,风海这段时间可是拼命不少。”
“对了,你参加哪一项?”
我伸出手指,去戳蹲在赫彦手边的小兽软软的肚皮,小家伙儿被骚扰得不行,抬头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瞧我。
“炼丹大会和炼器术大赛。”
“不参加初阶法术比试?”
赫彦眼皮也不抬,懒懒地说:“我若是出场,还有你出风头的机会?”
我差一点被噎死,瞪眼:“我可真是得感谢赫公子手下留情啊。”
“不必客气。”
赫彦嘴角一勾,伸出食指勾了勾小幽安鸟的下巴,小家伙儿仰着脑袋眯起了眼儿,被调戏得相当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