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翳呼吸一窒,虽说是昨夜是自作主张,但他并不后悔。能够跟自己所濡慕的人那样亲近,是他所梦寐以求的事,哪怕因为这个而受了惩罚,若重来一次,他依然会这么做。
“主子——”
“这不是你第一次不听我命令了,景翳。”夏林渊平静地道。
景翳却听出了皇帝语气中的冷意,当下便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夏林渊也并未阻拦。
“主子,我、我——”他想说,早在成为贴身暗卫的时候,看着皇帝对顾衍之的温柔以待,看着皇帝为了钟情而伤心黯然,看着皇帝渐渐从只有钟情的日子里走出来,却又因为顾衍之的推拒而叹气无奈……早在那时候,他就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无怪乎历代以来总有暗卫甘愿成为娈宠,自己仰慕敬重的人时时刻刻都在眼前晃悠,有幸天天看着他生活理事,比任何人都要亲近也要更加了解。更何况夏林渊性格随和,对他并不摆谱,交谈也多。景翳从小到大,未曾有人对他这样好,可以坐在一起吃饭,可以亲近地聊天,会帮他请御医看病,会问候他关心他……这样的生活,是他原来想都不敢想的。
他知道自己身份卑贱性格木讷,比不上顾衍之善解人意,也没钟情讨人喜欢,景翳不求能够和皇帝并肩,他想着,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哪怕不被注意到也好。
只要能够陪着他……
“主子,属下是自、自愿,自愿……”
见景翳面皮薄,磕磕巴巴硬是说不出半个字,夏林渊便淡淡地接了下去,“你的意思说,你想封侍君?”
“属下不敢!”景翳面色一白,眼里透出几分惊慌,“陛下明鉴,属下从未有过这般想法!”见夏林渊的神色依旧淡然,暗卫不由得慌乱起来,连嘴唇都在发抖,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主子……属下只求能够作为暗卫陪伴您左右,其他的……属下不敢奢望。”
这番话很朴实,却也足够动人。而且依夏林渊对景翳的了解,他也知道男人不适那种会花言巧语博取圣宠的人物。
不过……
“退下吧,明天回京。”他淡淡道。
他们回宫的日子虽说与预期的有些偏差,但好在先前有影卫传讯回去说发生了点事需要耽搁些时间,因此暗部和替身也并未慌乱。
倒是顾衍之很担心他,晚上俩人独处的时候,夏临渊略一斟酌,便把事情都说了。
顾衍之沉默了一会儿。
所爱之人贵为大夏帝王,他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你如果喜欢……可以封侍君。”顾衍之说,声音有几分艰涩,他知道夏临渊对待景翳的特别,也看得出来景翳看向皇帝时目光的不同。同是暗卫出身,既然他可以,没道理要拒绝景翳。
夏临渊揉揉他的头发,顾衍之闭了闭眼,在他手掌里像小动物似的蹭了蹭。
“我比较担心的是,他的动机。”夏临渊淡淡道,“太巧合了,我不能不怀疑。”
顾衍之略一沉吟,然后说,“就我个人觉得……景翳是真的喜欢你。”他苦笑,“你总是那么迟钝……他看你的眼神,完全就和别人不同。再说,暗部出身的人,忠诚是必须保证的,更别说是皇帝的贴身暗卫,选拔当然会更加严格。如果他要害你,早就可以动手了,毕竟你晚上睡觉时都是他在守着,也不必等到现在。”
夏临渊摸摸下巴,不置可否。
夏临泽五天后抵京,渊帝亲自领着群臣出宫门迎接,甚至走下龙辇,和睿王爷步行回宫,并赐住九星殿。
虽是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睿王爷,但夏临泽的着装很是简单朴素,一席青色的长袍衬得他越发面如冠玉,腰间仅系有一条藏青色腰带和一块虎形玉佩。夏临渊记得那玉佩还是他送给夏临泽的寿辰礼物,是当时还是太子的渊帝亲手雕刻,奈何雕工不到家,那老虎雕出来倒像只大花猫,夏临泽居然也不嫌弃,还戴着它到处晃悠。
一日在御花园散步时,夏临渊拉着他的手笑道,“这玉佩皇兄怎的还戴着?未免太登不上台面了,朕记得前些日子金国进贡了不少珍稀玉石,皇兄看看喜欢什么,去多挑几样,让人送到府上去。”
夏临泽动作一顿,浅笑着摇头。
“陛下客气了,这玉佩就很好,不用换。”
夏林渊见他态度坚持,也就不再勉强,转移话题道,“皇兄身边伺候的人可还够?王妃身体不好,朕看是否需要多纳妃子来——”
“不需要!”
夏临泽打断他的话,声音冰冷。夏林渊一愣,虽说两人关系好,但这还是夏临泽第一次和他顶嘴。
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过不尊敬,夏临泽掩嘴轻咳一声,缓声道,“谢陛下好意,但臣身边人手已经足够,不需要再多增加了。”
印象里,夏林渊和夏临泽好得就像是亲兄弟,两人从小玩到大,一起下湖捞过小虾小鱼,也一起挨过太傅的罚,不可谓不亲近。虽然其中的感情可能因为夏临泽背景不起眼的关系才不至于像其他皇子那样猜忌争斗,但毕竟二十多年的感情摆在那儿,不渗水分也毫无杂质。因此,夏林渊也并不太在意对方言语上的不恭敬,顺杆子爬了下来。
他正想再多关心几句,就见夏临泽的右手略一下滑,握住了他的手掌,温声道,“不知道陛下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曾经在这儿抓蝴蝶,臣不小心将网子扫到了舒贵妃的裙子上,那时还是多亏陛下站出来维护。”
夏林渊纳闷这怎么就开始回忆童年了,不过还是顺着他的话道,“舒贵妃也实在是蛮横跋扈,仗着父皇喜欢她就无法无天。不过……”他回过头,眉飞色舞地看向夏临泽,带着几分霸道和孩子气,“现在不会了,皇兄,现在没人能欺负你和我。”
夏临泽失笑,不顾君臣礼仪地摸了摸他散在背后的长发,就像小时候那般亲昵。
“吾家有儿初长成。”他笑说。
被亲情浸润的气氛欢乐异常,夏林渊随手折下一根梅枝,悠哉悠哉地和夏临泽谈起生活上的近况。俩人就这么聊了许久,然后又一起用了晚膳才回殿休息。
但夏林渊也不是天天都这么空闲,接下来几天因为要准备西域使团而多了很多事需要准备,睿王爷便被撇到了一边。
本来倒不是什么大事,但那西域使团里还夹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这就有些值得推敲了。
大夏的朝臣们看见他都十分惊奇,那男人长得高大英俊,金色的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一双翠绿色的眼睛漂亮异常,按苏德的话来说,那绿得比金国进贡的青枣还好看。
现在虽说不是闭关锁国那么严重,但也没开放到对外交流的地步,更何况人们对于陌生的事物总是有种恐惧,更别说是长相异于常人的外国人了。
除了西域自备的翻译以外,全朝上下没一个人懂英语,那使团的领头一幅倨傲模样,就像是大夏没了他就活不了似的。
夏林渊挑了挑眉毛,张口就是一大串英文,比西域的翻译还要顺溜。
外国人惊喜地瞪大了眼,激动地上前了几步,说他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和他同行的同伴们都在途中就死了,他现在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要多惨有多惨。
夏林渊笑得越发温柔,诚挚地邀请他在大夏住一段时间,金毛高兴地连连点头,那西域使臣顿时憋得一脸铁青。
【你为什么想要留下?】西域使臣抖着嘴唇问道。
金毛笑得一脸荡漾,用中文磕磕绊绊地对夏林渊说道:“倪、你粉飘亮!(你很漂亮)”
夏林渊:“……”
所有人:“……”
下朝时,夏林渊和金毛一起在蟠龙殿吃午饭,还叫来了青狐。
金毛叫France,根据他的描述,他所在的地方的风土人情和夏林渊所知道的英国美国差不多,大多都以乳畜肉类为主食。和夏林渊所预料的没错,他们已经开始使用火器,但水平很落后,手枪还处于特别容易擦枪走火的阶段,危险性极大。
夏林渊不免惋惜,青狐也皱着眉头。
“算了。”渊帝叹气,“现在还不是使用热武器的时候,会内乱的。”
“我也没说要推广枪支。”青狐闷闷地道,“但地雷什么的,小范围用用也不错,自卫方便啊。”
夏林渊眼珠子一转,这倒是可以考虑。西方工业技术普遍先进,就算是还没发展,但依据他们现代人的经验,在加上理论,自己折腾折腾,指不定也能弄出一个简易版地雷。
他们说得兴起,金毛却听得一脸茫然,【你们在说什么?】
【呃,没什么,我们只是在说你们那儿的服装很有特色。】夏林渊笑笑,给他夹了块鲍鱼,【这个很好吃,尝尝看。】
然后金毛就因为美人的温柔以待而傻呵呵地乐了半天。
不过金毛人傻是傻了点,人却也不蠢,夏临渊问他一些武器上的事时都被傻大个儿左顾言他地岔开了。
无法,渊帝只得智取。
吩咐下人拿几坛烈酒来,夏临渊倒在大碗里,哄着他喝下去。这本来不太成功,但青狐又笑眯眯地教那人怎么划拳,然后……没有然后了,金毛醉得只知道搂着夏临渊傻笑。
划拳不能总是赢,夏临渊和青狐也醉得不轻,本来想着度数不够放不倒他,却没想到连自己都放倒了。好在最后还是套出了不少关于地雷火药配方的有用信息,不然渊帝非郁闷死不可。
“嘿……这傻大个儿,酒量还不错。”青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把推开金毛把夏临渊拉出来,“消息都到手了,还窝别人怀里干嘛呢!”
夏临渊被拽得一个踉跄,他甩开青狐的手,自个儿揉了揉太阳穴,可那晕乎乎的感觉却仍阴魂不散地在他周围飘荡。
这时候,景翳来报说顾衍之求见,夏临渊一挥手,准了。
于是当楚华侍君进殿时,看到的就是三个醉鬼瘫倒在地。
“陛下?”顾衍之连忙上前把夏临渊扶起来,他知道今天有一个讲着鸟语的金发男人来,也知道渊帝和他把酒畅谈,可……怎么会醉成这样?
顾衍之嗅了嗅空气中的酒味,不多时便辨认出这是被誉为‘酒中之王’的曲酿酒,他又回头看向案几,一,二,三……七坛!七坛曲酿,这恐怕连大象都得醉死了!
“陛下?顾衍之小声叫道,夏林渊显然是醉到了一定境界,整个人都像是在散发着热气似的,一张俊脸红了个透,连锁骨处都漫上一阵嫣红。薄唇被酒液浸润,颜色红艳莹润,散发着浓郁的酒香。
顾衍之看得有些懵,俯下身仿佛受了蛊惑般地吻了上去,吸吮着对方柔软的舌尖,馥郁的曲酿酒香在口中弥漫。即便有青狐在一旁,顾衍之一时竟也不舍得放开,夏林渊少有的这番安静乖巧让他分外着迷。
青狐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麒麟被强吻的一幕。
“我操,顾衍之你他妈干什么呐?!”青狐一巴掌就拍了过去,顾衍之眼疾手快地一揽夏林渊的腰身站了起来,牢牢地把人锁在怀里。
“关你什么事?”顾衍之嘲讽道,示威似的又在夏林渊脸上吧唧啃了一口。
青狐气得横眉竖目地瞪着毫无反应的夏临渊,“麒麟!你倒是给老子醒醒啊喂!!!!”
反复喊了五六声,夏林渊终于不堪噪音骚扰地睁开了眼。
“青狐?”夏林渊眯了眯眼,眼前的世界仍然天旋地转地跟陀螺似的,“你,你,怎么有三个?”
青狐:“……”
麒麟不容易喝醉,但一醉起来,抵抗值和武力值立马呈爆炸型降低。
“陛下,我们回去休息吧?”顾衍之轻声在他耳边哄道,夏林渊一皱眉,用力推开他,“我能自己走!”
说完,又是几步晃悠,顾衍之连忙上去扶住他。
可没想到夏林渊喝醉时那么闹腾,谁的话都不愿听,青狐刚想强制性地拉他回寝殿,就被压着脖子往肚子上狠揍了一拳。
……看来醉酒时的麒麟武力值还是可以信任的。
最后,在顾衍之的半哄半劝半拖半拉之下,总算是成功把夏林渊给扔到了龙床上。
顾衍之帮渊帝换下龙袍,又拿布沾湿了帮他洗脸擦身。
可擦着擦着,赤身裸体的夏临渊就一个翻身将人压到了身下。顾衍之身上清淡冷冽的香味显然很对渊帝胃口,几个亲吻抚摸之间就把人给剥了个干净。
“林……嗯、嗯啊……林渊……”顾衍之动情地抱紧身上的男人,有些急促地喘着气,将双腿缠上皇帝的腰身主动迎合着。
胸膛上柔软的唇舌不断舔弄吸吮,顾衍之闭着眼等了半天,躺在胸口的男人却没了动静。
“林渊?”顾衍之抬起皇帝的头,才发现夏临渊砸吧着嘴,枕着美人怀睡的正香。
顾衍之:“……”
睡着了?!?!?!?!?!特么把人撩拨得前面硬了后面痒了他居然就这么睡了?!?!?!?!
顾衍之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偏偏看见皇帝安然熟睡的模样又实在气不起来,只得认命地给人穿上衣服塞进被窝里去。
于是,等到隔天夏临渊醒来的时候,就看见顾衍之一脸哀怨地看着他。
“怎么了?”夏临渊莫名其妙。他记得昨晚还和金毛青狐喝酒,然后……然后是什么来着?
顾衍之吸了吸鼻子,摇头。
“我帮你按摩一下吧。”他小声说,一边动作轻柔地按上夏临渊的太阳穴。醉酒隔天会头疼是正常的事,皇帝晚上还要给西域使团办晚宴,这么难受下去可不行。
“臣让奴才准备了醒酒汤,一会儿喝了会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渊帝舒服地哼哼了两声,头一歪,靠在顾衍之肩上又睡了下去。
晚上的时候,夏临渊为迎接使臣而办了晚宴。这次可谓是声势浩大,基本上每位官员和后宫嫔妃都有出席。
在简单的开场后,西域使臣献上了自己带来的礼物,并无什么特别的稀罕玩意儿,夏临渊收下,又从国库里随意挑了几样赏赐下去。
接下去就没什么新鲜事儿了,无非就是歌舞表演杂耍什么的。西域还自备了舞娘,一个个穿着暴露,夸张的抹胸上衣和红纱长裙勾勒出姑娘们火辣的身材,胸前的景象波澜壮阔,随着舞蹈的扭动而一颤一颤的。像是要跳出来一样,让不少大夏官员看直了眼。
夏临渊的左右两边也跪坐了一男一女为他斟酒,女子的穿着与舞娘无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目光流转之间确实是妩媚非常。男子则只套着件红色薄纱,外罩一件黑色斗篷。依夏临渊的角度正看得清楚那少年的纱衣里面什么都没穿,胸前两抹殷红和胯下青涩的小东西在红纱的遮掩下若隐若现,带着一种欲语还休的魅惑。
殿外冷风呼啸,殿内歌舞升平笑声融融,似乎一切都很和谐。
然而,异变只发生在一瞬间。
大殿上弹着西域乐器的歌女猛地抽出了长剑,西域使团和大夏的奴才堆里也冲出不少刺客,夏临渊身边的男女更是拿出短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向渊帝的胸膛。
殿内顿时乱成一团,‘护驾’的叫喊声不时响起,刀剑摩擦的尖锐声响吓得所有人面色惨白,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大殿里。
夏临渊一直都在防着身边的两个人,事发的瞬间也不管和那两人有没有关系,直接把袖子里藏着的匕首刺进少年的胸口,女子则被景翳一剑划破了颈动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