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寅启倒是淡定得很,气定神闲的捅咕着电脑,完全把四周的注视目光当成了空气。
老段跟在游霄身后,一阵招手扇乎,孩子们才哄闹着跑出了教室。
李寅启一抬头见游霄已经聊完了,合上电脑就往外走。
刚走进门外投射进来的光线里,就看见游霄冲着他笑。
他不知道游霄在笑什么,只觉得那个人站在阳光中,映着身后的青山,笑得格外好看,于是也弯起了嘴角。
可下一秒,就听见老段百转千回地喊了一声:“李老板,你这脸上抹的是啥子东西?”
47.是的,这真是吃苦夏令营
李寅启拿出电话一照,才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新鲜出炉的煤炭工人。
刚才被那帮山娃子围观时,他还在想是不是自己专心工作的样子太霸气,连孩子都无法免疫,没想到真相永远那么的冷酷无情。
摊开双手一看,他才找出原因。
刚才参观校园的时候,他不知道在哪摸了一手黑灰。
刚才一边接电话一边抬手抹汗,结果就全抹在脸上了。
老方和老黎跟着出来,一看财神爷这幅狼狈样,赶忙跑到水缸边舀了瓢水端过来给他洗。
可他手上也是灰,脸上也是灰,这么一胡噜,直接胡成了一脸黑水,连眼都迷上了。
游霄一看李寅启的惨样,也顾不得笑,一手接过老方手里的瓢,一手抓着李寅启的手,跟扶着个盲人似的把人领到水缸边。
先轻声念了句:“闭着眼睛,先伸手。”
李寅启便听话的伸出双手。
又念了句:“我给你舀水,你先把手洗干净。”
李寅启便像个刚学会洗手的小孩子似的,干搓着双手等水来。
连着舀了好几瓢,直到确认李寅启两只手都洗干净了才下达了再下一步的指令:“手捧起来,我给你舀点水,你先把眼睛洗洗。”
李寅启又听话的并拢双手,捧着一捧水抹到眼睛上,这才总算又重见了光明。
那边两个人洗手洗脸的弄了好一会儿,这边三个人远远望着也都没敢在上前掺合。
他们知道城里人都很讲究,他们庆幸财神爷没有被两把黑灰吓跑,他们心疼那一瓢瓢浇在地上的水,却你推我我推你没一个人敢上前去说。
最后还是老黎壮着胆子凑过去,招呼了一句:“二位这两天就先在我家住下,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吃饭吧。”这才带着这二位泼水神离开了水缸的禁戒范围。
老黎的媳妇也是个腼腆少言的女人,从灶房进进出出,端了几碗黑乎乎的菜摆在矮桌上,也不说招呼一声就躲在一旁憨憨的笑了起来。
“家里没啥好招待的,炒了几个野菜,李老板,游老板,你们别嫌弃,多吃点。”
其实说实话,那几个野菜看上去都差不多样子。
不仔细看会以为是炒了一大锅,一碗盛不下,才分了几碗来装。
不过李寅启和游霄都知道山里日子过得艰苦,能炒出几个菜招待他们实属不易,所以二话没说,都埋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吃完饭,老黎蹲在门口抽了会儿烟,就进了屋。
说来老黎家的房子在村上算是数得上的,要不也不会把李寅启和游霄安排在他家。
一进门是个堂屋,后面是两间挨着的房间,老黎把自己的屋子腾了出来,和老婆搬到隔壁略小的一间。
领二人进屋的时候还特意解释了一句,床铺是媳妇才给收拾的。
老黎一来再腾不出多余的房间,二是想着李寅启和游霄都是男人,所以就给整出这么一间大床房的配置,这样的安排倒是正中二人的心意。
可是,这天还没黑透,就把二人送进屋是几个意思?
李寅启往床上打横一躺就看见个东西,边喊边指给游霄看。
房梁上一根老旧电线连着个灯座,却没有灯泡在上面。
“政府要政绩,贫困乡村村通电,电是接进来了,可山民们却用不起。”
听着李寅启的话,游霄也贴着他并排躺下。
“今天一路上看到的,听到的,都让我感觉不敢相信。我之前看剧本,还以为里面很多描述都是为了剧情设计而夸大杜撰出来,来到这里才发现,那剧本里的苦还没有把这大山里的苦说尽。”
“所以我才下定决心要拍这部片子,不但要拍,还要拍好,电影的票房收入可能只能帮助很少一部分孩子,但如果每一个观众都能带着我们现在的感触走出去电影院,势必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给予这些孩子更多的关注与帮助。”
“我当初还以为你拍这部片子就是为了洗白我。”
“不要把你家男人想得那么狭隘好不好?当然,我不否认我有借这部片子洗白你的考虑,我还想借这部片子为东海打一打广告,这些跟我想帮助孩子又不冲突。”
李寅启话说到一半就感觉游霄翻身搂了过来,心里美滋滋的,脑子里又开始疯狂跳跃起来。
“你知道过去家里为什么一生一窝的孩子?”
这孩子跟那孩子虽说都是孩子,但貌似又有点不一样,游霄仰起头眨了眨眼睛,就听见李寅启自问自答的解释道:“别说娱乐活动,一天黑连个灯都没有,两口子往床上一躺,除了拼命的生孩子还能干点啥?”说完就翻身压住游霄,一脸流氓相的舔了下游霄的耳垂,“你说我要是卖力点,没准也能搞出个孩子来?”
游霄听着李寅启不找边际的胡话,顶着一脑门子的黑线,还不忘伸手去解二人的皮带。
可垫场赛刚打到一半,他又觉出点不对劲。
前段时间在家里,他俩一趟床单滚下来,李寅启那支不甘冷清的电话总要响个五六次来为他们助兴,可今天,打刚才吃饭起那东西就跟死了似的没出一点动静。
“你电话是不是没电了?”
李寅启这边已经蓄势待发了,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问,不禁嘴角一抽,心话,我暖场做了那么久,你居然还有心思想我的电话,看我一会儿不把你办得连电话都拿不起来。
想到这,他又恶意满满的俯身在游霄唇上咬了一下,扶着游霄的腰整个人压了过来。
可还没全进去,身下床板就伴着一声凄厉的吱扭声生生陷了下去。
二人就着纠缠的姿势登时浑身一激灵。
不会吧,进山第一晚就把人家床给搞坏了,他俩这到底是战得多激烈!
李寅启看着游霄,竟有点进退两难的尴尬。
可更令他们尴尬的是,两秒钟后门外传来老黎的声音。
“李老板,游老板,对不住啊,那床有个腿儿是坏的,我忘了跟你俩说了,要不你们把门开开,我进去给修修?”
“不用了!”
一听老黎说要进来,二人都跟雷打了似的,脱口蹦出那三个字。
李寅启就乎着角度,扭头看了一眼那条不争气的床腿儿,又连忙补充道:“我看到了,我已经给弄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二人竖着耳朵,直等到隔壁屋传来关门声,才好像慢动作似的一点点退开身子,生怕再闹出什么响动又把老黎招来。
好不容易再度平躺在床上,扭头互望,二人脸上都挂着连夜奋战的疲惫表情。
这边深深的舒了一口气,那边又爆出无法抑制的狂笑。
老黎回到屋里依然睡不踏实,翻来覆去的深怕自己照顾不周,留不住财神爷,刚想说再出去看看,就听见隔壁传来令人发毛的笑声,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索性闷头睡觉。
可第二天清早一爬起来,老黎就看到了更加令他震惊的景象。
确切的说,李寅启蹲在柴垛子上的造型,令他觉着匪夷所思,游霄蹲在水缸旁的造型,令他觉着万分痛心。
李寅启见老黎傻愣愣的盯着他俩看,立马笑着点了下头,然后体贴的解释到:“我发现屋里没信号,来这儿收下邮件。”
昨天游霄提的那个问题,他其实也发现了,只是当时在兴头上,也无暇顾及许多,后来闹完了拿起电话一看,才发现不是没电,而是根本就没信号。
电话打不了,电脑的无线网卡也自然成了摆设,离了这两件法器,李寅启倒还能淡定的围着屋子满山找信号,山外边要找他的人,简直都要疯了。
最后到底让他找到了这么个绝佳的信号最强点,这才终于又和世界取得了联系。
老黎对于那些飘在空气了的信号显然没啥大感触,半张着嘴巴又机械的把头转向了一旁的游霄。
游霄一边搓着手里的床单子,一边不好意思的陪着笑。
“昨天晚上偷着吃了罐八宝粥,不小心把床单弄脏了……”
李寅启听着那八宝粥,玩味的挑了下眉,然后歪着嘴角低声揶揄到:“你吃的是八宝粥,我吃的是燕窝。”
老黎没听见李寅启的话,就算听见了估计也听不懂,只是脸色有点难看,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子。
老黎媳妇这会儿也跟着从屋里走出来,一见着游霄,就没刹住闸的喊了一嗓子。
这一声喊虽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但也让李寅启和游霄听出不对劲。
一顿追问之下,才从老黎口中掏出了实情。
原来,学校也好,老黎家里也好,那水缸里的水都是用来喝的。
村里不通自来水,家家有个水缸存的饮用水也是从距离村子五六里外的水窖一桶桶背回来的。
今年还不算旱,要是赶上旱灾,近的水窖干了,还要去更远的地方背。
家家平时做个菜都舍不得多洗两遍,结果游霄一来,刷牙洗脸一顿造不说,居然还洗起了床单。
老黎知道城里人爱干净,末了还说了两句让二人宽心的话,回头又数落起媳妇多事。
游霄听完倒是脸上一阵臊红,攥着手里洗了一半的床单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寅启怎么会看不出游霄的心思,合上电脑从柴垛子上翻身下来,走到老黎两口子面前一脸严肃的给陪了几句不是。
转头又跟老黎媳妇问了句:“那大嫂平日都在哪洗衣服?”
老黎媳妇怯生生的看了眼老黎,随手往山下一指,叨咕了声“下面有条河”,就不敢再多言语。
老黎本来没想到李寅启这样的大老板能因为用了自家一点水就给他们道歉,再看李寅启会屋转了一圈,拎着两只塑料油桶走出来,连忙上前拦,嘴里直道:“使不得。”
“老黎,我们进山是为了把你们的生活带出去,而不是为了把我们的生活带进来。水的事,你该早跟我说的,不然我们这一部戏拍下来,还不把山里的乡亲都霍霍惨了。”李寅启说着把一只油桶塞到老黎手里,“你别我们当外人,就当我们也是来进山支教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才叫体验生活。赶紧,背水的地方在哪?你给我带个路。”
老黎听不懂李寅启口中的带进来带出去,但即便是从最浅显的角度,他也看得出这位李老板跟他先前接待的那些个领导、企业家都不一样。
他长了一张笨嘴,说不清区别在哪,他就是觉得这个人就像这大山一样,让他心里很踏实。
放下心中揣了一天的惶恐与不安,老黎憨憨笑着,领着李寅启和游霄朝山下走去。
48.山里的蚊子挑人欺负
接下来的几天,二人上午跟着老黎背水砍柴去田里帮忙,下午就窝在小学校里跟孩子们一起上课。
游霄听课听得格外认真,说起来他没正经上过几年学,而且那些零星的上学记忆,套到老段和这帮山娃子身上又像是两个世界。
李寅启则独个搬了个小书桌坐在后门边上办公,手机也调成了短震,一有电话来,他就从后门溜出去,跑开老远才敢接。
孩子们渐渐跟这两位插班生混熟了,一下课就围着他俩转,可能是游霄性子温顺些,所以相比李寅启更受欢迎。
孩子们吵着让他讲故事,他思前想后没一个能说得完整,被缠得没办法,只得拿出小时候学戏的段子出来讲。
好多段子用的都是苏沪方言,孩子们听不懂,但看着游霄的语气表情,又各个笑得前仰后合。
每到这时候,李寅启也会停下手上的工作,托着腮帮子,跟着听跟着乐,然后在心里默默感叹,他跟游霄怎么会错过那么多年。
老黎下山赶集的时候,特意买回个灯泡给大屋装上,终于让游霄摆脱了天一黑就上床搞孩子还不敢搞出动静的作息。
但即便有了灯,对于李寅启而言,改善依然不大,因为灯招不来信号,所以晚上大部分时间他依然得蹲在柴垛子上办公。
二人在认识到山区饮用水的稀缺性后,刷牙洗脸都限量用水,可让两个城里人大夏天的熬着不洗澡实在有点为难。
游霄头几天还一边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一边偷偷的舀两瓢水和李寅启躲到屋里擦身。
后来路过河边看见一群山娃子光着屁股在水里闹腾,二人换了下眼神,当即把所有思想包袱丢在脚下踩了个稀碎。
一群结伴来洗衣服的半大姑娘,看见两个大男人穿着大裤衩,光着膀子在河里打闹,顿时羞红脸。
可羞归羞看归看,直到二人洗完闹完走上岸,那帮姑娘还没看够似的不肯离开。
李寅启一面接过游霄递上来的衣服,一面给他说:“山里的女人质朴得很,没有城里女人的那份造作,想看就看,大大方方的,也不知道避讳。我一会儿跑去问问她们,是你好看,还是我好看?”
游霄知道李寅启一疯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过他这会儿倒没心思关心那些姑娘们的答案,因为李寅启背上连片的红点已经牢牢抓住了他的眼球。
“你的背怎么了?”
“怎么了?”游霄的话也问得他一阵莫名,“是不是你昨晚上给挠的?”
这人就是有本事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的把所有话题都扯到那档子事上,要不是还有一帮姑娘远远看着,游霄真想上去给他挠两下。
不过他生气倒不是因为脸皮薄,而是觉得李寅启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让人看着都着急。
晚上屋里灯光暗,白天都穿着衣服,游霄借着这空儿凑上去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红点是一个个小包,有点像蚊子块,又有点像过敏。
“痛吗?痒吗?是不是被什么咬了?”游霄不敢用劲,轻轻戳了一下。
“被你这么一戳,还真有点痒。”
游霄二话没说拉着人就往老黎家走,到家把人按在椅子上衣服一掀,老黎两口子就跟看西洋画似的凑了过来,一顿神鉴定,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财神爷让山里的毒蚊子给咬了。
虽然闯祸的是蚊子,但老黎两口子脸上的神色都不太好看。
山里人实在,觉得没把上门的贵客照顾妥帖,心里面上都过意不去。
李寅启连连摆手说了好多句没事,也没把二人从自责的情绪中解救出来。
这边进屋刚关上门,又看见游霄板着一张脸。
“你怎么也这样,不就是蚊子吗?我这么大个人,还能让蚊子给咬死?”李寅启一脸的讨好,边笑边把人往床上拽。
游霄却赌气似的站在原地不肯动,半天才吐出一句:“你回去吧。”
“你这又唱的哪一出呀?”
游霄听得出李寅启语气里的细微变化,嘴巴抿成一条缝,目光落在地不敢抬头。
他是真心想让李寅启回去,这趟进山他是为了新片体验生活,给老黎帮帮手,去学校听听课,就是他的全部工作。
可是李寅启不一样,日常的工作一点没少不说,因为人不在公司,还凭空多出好些事。
几天下来,吃不好睡不好,事一样没少干,膀子晒黑了,下巴累尖了,居然还被蚊子欺负,游霄怎么想都觉得心里不好受。
下午上课时,他偶尔回头看,位子上老不见人,为了不影响孩子们上课,李寅启每次接电话都跑出好远,接完又小跑着回来,一坐下就埋头继续捅咕电脑。
可即便是这样,李寅启依然乐此不疲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