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散乱,血色披面,远远望去,如俊美无俦又残酷无情的修罗,正优雅万分地大开杀戒。
而杨深这样一个大活人、大男人,在他背上对他来说就好像完全没有重量一样。
这位鲛皇别说觉得碍手碍脚了,根本连感觉都没有半分,行动间轻盈自如。
回想起之前自己背蓝夙渊时那吃力得简直要虚脱的模样,虽然蓝夙渊确实比他重一点,杨深还是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和鲛皇在力量上面不可逾越的鸿沟般的差距。
这种差距是哪怕他锻炼上一辈子都很难追上的,这跟妄自菲薄没有关系,而是事实。
哪怕是真正的战神扬瑟恩将军,也无法单纯地拿自己的肉体去跟那些鲛人战士肉搏。
人类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学会不再倚仗原始的肉体,这种变化很难说是好是坏,对每个个体的意义都不同。
但正如从前蓝夙渊与他有过的那一段谈话一样,杨深知道,人类的优势并不体现在生理上,而在于他们有欲望、会为此不断地思考。
当这种欲望与思考是阴暗残忍的时候,就会铸就人性中狡猾与险恶丑陋的一面。
而当这种欲望是积极向上的时候,就成为了人类千万年来不断发展的灿烂文明。
不过虽然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但这一点都不影响杨深对蓝夙渊这种强大的崇拜与敬仰。
身下这个男人每一次的俯冲、每一次的攻击、每一次的旋身、舒展与紧绷,都最大程度地诠释了力与美的极致。
原本因为那些东西长得太过渗人而感到不适的杨深现在完全不再觉得胸闷恶心。
他已经快要看呆了,在发光水母那样美丽的光芒照耀中,蓝夙渊简直是杀戮之神。
不过令人惊异的是,在这样的绝对力量压倒下,那些玩意儿竟然丝毫不退。
它们面目变得更加狰狞,目光越发邪恶,前仆后继地围拢过来,试图去够蓝夙渊背上的杨深。
大概这些东西也明白蓝夙渊并不是个好惹的主,相比之下,他背上的猎物就美味又弱小得多了。
接下来,它们的围攻就变得目的性很明确,一波不要命一般冲上去送给蓝夙渊绞杀,另一波趁着蓝夙渊没有余暇时去攻击拉扯杨深。
目的性明确的集体行动远远比杂乱无章的攻击要可怕得多,不过本以为在这么多丑陋怪物的蓄意围攻下难免会被碰擦揪拽到一两下的杨深却始终没有被接触到。
在那么多的触手里,蓝夙渊依然沉着地腾挪闪避,并不过分关注背上的人,却始终没有让他被碰到一下。
这技巧可谓登峰造极,绝非一日两日可以造就,蓝夙渊明显对这些怪物的习性和攻击方式非常熟稔,预判与规避做得天衣无缝。
这更加证实了杨深的猜测,蓝夙渊绝不是第一次来过这座城市废墟,而他来这里,也绝不仅仅只有一次。
只是按他之前的表现,他对这座人类留下来的城市明显是十分厌憎的,那么有什么理由让他会频繁地造访自己厌憎的地方?
杨深忽然觉得,他和蓝夙渊之间,还有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秘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对此,他始终不觉得多少惶恐。
心里好像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似乎自己能够感应到蓝夙渊的某些情绪和想法,让人十分地安心和笃定,更加不知不觉地交付出信任。
也许蓝夙渊也是信任他的。
至少,在他手腕绕在他胸前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对那个明显是多出来的手镯,这位蓝皇没有发出任何的疑问。
发光水母在眼前的整个黑暗海域里绵延里几千米,像一条倒映在水中缓缓流动的天上星河,灿烂无比。
而那些海底生物的数量虽然也庞大,却并没有水母那么多。
在蓝夙渊一往无前的横扫下,他们很快穿过了獠牙与触手们的围攻,眼前又只剩下这些美丽的“星子”。
“顺着这条水母带,就能回到银蓝海域。”蓝夙渊甩了甩头,虽然这里已经安稳,却也没有要放杨深下来的意思。
看着他游刃有余甚至意犹未尽的模样,杨深才明白,一开始这人所说的有危险,完全只针对他一个人,他自己可不会觉得那种在他眼里一样很脆弱的怪物称得上危险两个字。
蓝夙渊对他越好,就越让杨深产生一种被爱的错觉。
他悄悄地拿下巴蹭了蹭对方的后颈,勾起嘴角,也许像蓝皇这样的男人,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一个爱字,一生也很难爱上什么人。
不过那也没什么,能像现在这样相处、陪伴,都已经奢侈得像诸神的恩赐了。
既然已经离开了海底城,在那种环境下偶尔奢望的两个人的地老天荒就应该压在心底不再去胡思乱想。
事实上,如果他们真的被困于此无法脱身的话,别说蓝夙渊身为一族皇者会担忧自己还不知是何情形的子民——
就算杨深自己,一样会挂念那些鲛人、自己从前的奴隶同伴们、谢尔、还有远在乌托邦,不知道奥斯顿最终对她怎么样的扬瑟薇。
哦对了,还有寝殿里那只螃蟹,不知道有没有逃出生天?
但愿不会有事……这些小家伙,应该还保持着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和自保的本能。
可见哪怕是为了报仇,也没有不出去的理由。无论外面还有多少暴风雨欲来。
流乱海一带其实离银蓝海域并不远,这一点从之前杨深能够顺利逃亡就能看出来,而这条捷径的路程还要更近一点。
甩脱那些章鱼不像章鱼乌贼不像乌贼的奇怪生物之后,沿着发光水母带,很快,蓝夙渊背着杨深进入一条长长的海底峡谷。
再出来,就是另一番天地。
眼前这个凌乱无状的地方,竟然是他之前和蓝夙渊举行仪式时的祭坛。
原来祭坛离流乱海并不远,所以奥斯顿那些人才会起了心思引深海风暴过来,想要斩草除根。
只是远在陆上的总统大人,又怎么会对银蓝海域的地理位置那么熟悉呢,除非……
除非海底的人类中有人给他传递消息,或者鲛人里面,出了叛徒。
蓝夙渊负手看着眼前深海风暴过境后的神圣祭坛,从无法追溯具体时光的久远时代就伫立在这里的黎陵大神神像已经歪倒了,半边身子沉在海底。
石柱七零八落,四周也是乱纷纷不忍直视,看上去简直比那个城市遗迹更加破败荒凉。
他若有所思地侧头看了杨深一眼,“没错,鲛人之中也有叛族者。”
杨深张了张嘴,自己明明只是在心里思考,没有出声,蓝夙渊为什么像是能猜中他的心思似的。
不过更令人惊骇的是,蓝夙渊说鲛人之中也有叛族者。
好像也并非不可能,偌大一个族群,总会有一些人对蓝夙渊不满、甚至对自己的种族不满。
“继续看看。”蓝夙渊倒是平静,仿佛并不为自己子民里出了叛徒而怒火中烧,他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满地狼藉,然后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是从前鲛人们的平静安详的家园,再往里去,还有皇室的宫殿,和杨深住了不少时间的寝宫。
第41章:仇视
一路行去,满目疮痍。
过往的祥和安宁早已不见,海藻丛中海岩之上更不再有鲛人的天籁歌声。
一片荒凉与寂静里,杨深仿佛还能听到不久之前那位失去了自己孩子的鲛人母亲沙哑悲怆的哀嚎。
再往里走,走近宫殿群,皇室的建筑也已经被摧毁得七七八八,珠宝珊瑚美玉碎了遍地,如随处可见的泥沙。
经过深海风暴的这一次洗礼,鲛人们没有灭族已经是万幸,银蓝海域现在显然已经不适合居住了,即便是有心重建,恐怕也要费上不少的时光。
更何况,如蓝夙渊所言,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想到这里,杨深就不能避开当时那艘忽然好像活过来了的楼船,和如今还留在船中的幸存者们。
那么庞大的物体,如果在这里,远远就能看见,可他们一路走过来,除了废墟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那艘船飘到了哪里?
不管如何,家园毁了还可以再建,族人要是全部消失,那可无法挽回。
他偷偷看了蓝夙渊一眼,蓝夙渊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一片废墟,好像到了现在这个时刻,他依然并不急迫,对那些幸存下来的子民并不关心似的。
若非杨深已经越来越熟悉蓝夙渊,可能也会为表象所蒙蔽,以为这位皇者当真冷漠而薄情。
可在见过他在危难中如何对待那些同胞们、以及他为护佑柔弱的平民们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以后,杨深毫不怀疑,蓝夙渊确确实实是一位值得族人们敬仰爱戴的领导者。
“你还能想起当时的感觉么?”蓝夙渊放下掌心的一片碎玉,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杨深。
杨深下意识地接口:“什么感觉?”
“驱使那艘船的感觉。”
“你知道是我?”吓了一跳的杨深脱口而出。
一直以来,从卷入流乱海开始,他和这个男人就差不多一直处在命悬一线的状态。
受伤、高热、海底城,接连的突发事件让两人谁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条件就楼船当时的异状发出疑问或者研究。
后来杨深的注意力更是大部分都被蓝夙渊本身以及那个光脑吸引了过去,而鲛皇呢,身体恢复了以后,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让杨深安心,下意识地认为其他人并不知道当时楼船的异动是因为他。
反正当时的情况那么混乱,而且他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想要注意他才更困难。
更何况当时毕竟是在祭坛神像旁,多半他们会以为是黎陵大神显灵吧?
可现在蓝夙渊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显然心里早就数,根本连半点疑问都不带。
可之前没回来的时候,他却半点都没提起。
杨深相信蓝夙渊这样的男人,是绝对不会因为事情繁杂就忘记什么的。
那么一直以来他没有诘问他,甚至提都不提,几乎算得上一种体贴了。
看着那个人类既惊讶又隐隐带着一丝喜悦的表情,蓝夙渊目光微缓,“再试一次。”
顿了顿,大概想到了什么,他又说:“这次回去以后,可能会有点艰难,不必担心。”
这话说得不算直接,但以杨深的智商,听懂绰绰有余。
本来这次让鲛人族几乎灭族的阴谋就是由他“和亲”而起,那几个奥斯顿的手下又当着鲛人们的面、蓝皇与他的仪式上当场施为,双方的仇恨更深一层。
即便杨深真的无辜,这次见到那些幸存者后,鲛人们对他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这么说都是客气的了。
杨深笑了笑,他哪里想不到这些,倒难为蓝夙渊,要考虑那么多事,还能百忙之中想到他的感受。
他哪有那么脆弱,只不过力气小了点胳膊腿细了点而已,微微笑了一下,他说:“有您在,我不担心。”
这回蓝夙渊没有对杨深重新用回敬语而不悦,既然回到了这里,本来就在风口浪尖,实在没必要让人显得太特别。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是千古至理。虽然大多数鲛人天性纯善,但也不是全部。
说完杨深深吸一口气,微微阖上双眼,开始试图回想当时的感觉。
其实在流乱海底下的时候他偷偷尝试过沟通那艘楼船,那样就能立刻带着蓝夙渊离开那种阴暗的地方。
只是大概隔得太远或者方法不对,他始终感觉不到楼船的踪迹。
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回到了银蓝海域的原因,杨深一开始在心底试图联系上那艘楼船,就立刻从心底深处传上来一种遥远的回应。
与此同时,他手腕上的“手镯”也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微微一亮。
热度随着精神力的集中而攀升,集中的力气与精神力又在流失,带我们去见他们,他在心里想,甚至眼睛还没睁开,就感觉身体一晃。
那一瞬间他心慌了一下,蓝夙渊!可别到时候他自己离开了,蓝夙渊却还一个人留在银蓝之海的废墟里。
不过显然他的担忧是多余的,一直在注视着杨深一举一动的鲛皇一发现异常,长尾立刻卷上了那个人类,紧紧贴住,丝毫不放。
接着隐隐有红光一闪,两人一同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又落到了实实在在的地板上。
“咚”地一声沉闷的响声,惊起了船舱中还沉浸在一片沉闷压抑氛围中的鲛人和人类们。
“什么人!”几名看上去在守卫的男性鲛人戒备地站了起来,做出防御的姿态。
所有人纷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接着立刻全都露出惊讶而狂喜的神色。
“是蓝皇!”
“是蓝皇陛下回来了!”
“蓝皇陛下,蓝皇陛下终于回来啦——”
“陛下您没事吧,您……”
一阵喧闹过后,接着是一阵诡异的寂静。
因为欢天喜地地来迎接他们的皇回归的鲛人们发现,他们伟大的蓝皇陛下正以一个奇怪而暧昧的姿势跟另外一个人纠缠在一起。
集体的目瞪口呆只维持了片刻时间,在看清了那个与他们陛下纠缠不清的人是谁之后,鲛人们的脸色纷纷变得难看起来。
刚才蓝夙渊动作太突然,杨深没来得及调整,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围观,顿觉脸上一阵发烫。
蓝夙渊倒是若无其事,神情自若地从杨深身上下来,目光威严地环顾四周,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大片族民们。
“族中伤亡情况如何?”他第一句话就说。
众鲛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越众而出,脸上神色沉重,“依娜的孩子失踪,碧云一家都遇难了,还有丹阳的丈夫、李群的爷爷……总计七十八人失踪,三十二人确定死亡。”
说是这么说,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失踪,基本上就等于死亡,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只是失踪总比已死听起来让人感觉到安慰多了。
单只是数字还不够触目惊心,但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失去亲人的鲛人脸上的表情,连同他们整个失去的家园,沉痛的气氛围绕在每一个人身上。
如今捡了一条命的,都是侥幸,如果没有这艘船忽然觉醒,恐怕整个鲛族也剩不下几个人了。
正在这时,远远地待在另一端的人类奴隶们也开始小心翼翼地往这边投来目光了,只不过他们望的更多的是“扬瑟恩将军”。
看到扬瑟恩安然无恙,他们也悄悄地在心底松了口气,这些鲛人如今对他们的态度弄得他们提心吊胆,每次醒来竟然没有少掉几个同伴简直是奇迹。
如今将军也安然无恙地归来,他们就有了主心骨,无论如何有点盼头了。
而看见杨深最激动的则是谢尔,他垫起了脚尖,急切地想要冲过去,高声呼唤到:“扬瑟——唔恩!”
前两个字才出口,已经被身后的人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嘴,只能发出一声含糊的哼声。
巫夔拦住了金发少年,笑眯眯地望向船舱中间的蓝夙渊和杨深,他可是对这些人承诺过他们的鲛皇一定会回来。
要是蓝夙渊不回来,到时候他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当然啦,作为这么多年的兄弟,他还是很相信对方的实力的。
“嘘。”他悄悄对谢尔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笑得像只狐狸一样,不顾对方微弱的挣扎凑到他耳边。
“虽然你我都知道那个人类并非真正的扬瑟恩将军,但你若这么大声喊出来,后果自负呦。”
谢尔一瞪眼,也知道自己刚才是太激动失了分寸,上回已经脱口而出过几次,好在鲛人和人类们都处于慌乱中,没人注意。
现在的情况可不一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着呢。
虽然讨厌巫夔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但谢尔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对方屡次帮他,不好半点恩情都不知。
停下挣扎,谢尔用力掰开对方的手,“知道了,谢谢。”
“啧,你拿什么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