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老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平复了下情绪,这才和我们说起来。
郭老先生刚退伍没几年,回了陇西之后,在家原本也是过着清静日子。他家家境殷实,在村子上住的房子,是解放前就盖的那种大宅子,有年头了。去年由于那一片要建开发区,整个一片全部拆迁,在拆迁的过程中,发现大宅靠后的正堂墙壁隔间里,藏着好些字画。
郭老先生原本也没拿那些当回事,因为那些画并非名家所绘,他只以为是祖上哪位的闲作。但是其他人就觉得那些可能是宝贝,毕竟有年代了,就几个叔伯兄弟家的分了。郭老先生呢,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就没要。
后来,几个叔伯兄弟家就开始不太平了。
总是夜半听到有人在喊救命,也有啼哭声,原本还以为是谁家看电视声音放得太大,直到后来好些人接二连三都出了事,不是被车撞到了,就是走着路就摔进了医院,这才有人反应过来,恐怕是有邪魅作祟。只是当时,尚未出人命。
郭家也请了当地比较有名的道士过去,道士把几户人家的字画收集起来之后,都念了符咒烧掉了,说是从此以后就太平了。可是,郭老先生最小的弟弟,当时并未将画全部拿出来,他私自留下了一幅。
到最后,将字画全部取出烧掉的叔伯兄弟家,几乎都丧了命,唯有郭老先生的那个留了字画的弟弟,情况尚好。郭老先生实在没有办法,就想到了墨老爷子,他亲自带着字画过来,希望墨老爷子能够帮忙想想办法,是不是能够请人把这事给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并把事情解决掉。
墨老爷子在听了这事之后,因为将近年关,事情比较多,也就先搁下了。但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他发现墨宅这边似乎也有些不太平。他原本并不觉得和那幅画有关系,因为如果说要出问题的话,郭老先生在带画过来的时候就会有问题了,而不会等到到墨家才出事。
林书良听了,想了一下,才对墨老爷子讲:“既然您已经听说了郭老先生家里的事情,那我也就直接说了。那画被人下了咒术,郭家的祖宅我虽然没见过,但我想应该也曾被高人下过禁制,不然既藏着那样的字画,不可能安稳那么多年。这咒术之画不能冒然烧毁,否则会引来血光之灾。老爷子,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希望您不要觉得冒昧。”
“你只管说。”
“墨家,是不是曾经去川南一片带过什么东西回来。”
墨老爷子一听,立刻道:“你怎么知道!”
林书良忙道失礼,然后说:“自昨天到这里后,我推算出这栋宅子里有样东西,竟然是用来招魂的。”
“啊!那不应该啊,”墨老爷子忙道,“我是曾和文思去过川南一带,但那时是文思听说僰人的悬棺一事心生好奇,我们这才去看看的。我也的确曾经带回了些小物件,可那些都是在地摊上买的,应该没有你说的……招魂的那种东西。”
林书良笑了笑:“或许您以为是平常的物件。那一片悬棺多数都露在外面,本事好的从里面取点东西出来也不算是多难的事。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因为觉得,如果是普通的地摊货,老爷子只怕您是瞧不上的。”
他们说话时,我一直都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墨文思。
他此刻已经从刚开始的紧张中放松下来了,大概是以为林书良只是觉得问题是在墨老爷子带回来的东西那里。
“老爷子,招魂的器具再加上引魂的咒术,墨宅自然会不太平。从渊昨晚告诉我,这客厅物件摆放规列有序,可见其功力,只是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原来这位小兄弟也看出来了。”墨老爷子看着我,眼里似是有些赞许,“小兄弟不妨猜猜看,他的名号你想必听说过。”
我觉得压力山大,只好硬着头皮按照昨晚林书良的嘱咐说:“从布局的手法上来看,应该是出自……朱琅朱先生之手。”
“颜小先生果然慧眼,确实出自朱大师之手啊!”墨老爷子哈哈笑道。
而林书良则对我微微一笑,在旁人看来可能是对我表示赞许,但只有我知道他真正的意思。
林家有各种消息渠道,朱琅……不过是萧临的化身之一罢了。
第十九章
饭后,墨文思说要出去准备清单上的东西,就离开了。
林书良和墨老爷子说要回房间研究画卷,我们上二楼回了房间之后,林书良立刻结了手印,再一眨眼,我们就在墨文思车上了。
我对林书良表示,我也要学这个!
林书良笑笑:不急,等这事情解决完了再说。
墨文思开着车,一直到城北郊区的一栋房子前才停下车。
我们跟着进去,只见墨文思一进门,就往一楼的一个房间走过去。
房间里光线很暗,就好像是睡懒觉的人不愿意白天的到来,人工又制造了一个黑夜一样。但是等墨文思开灯之后,我就不这样想了……
那个房间的布置很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桌子,再加上两把椅子。床上躺着一个面色灰白的年轻男人,借着灯光,我看到了他眼睛下面已经有深深的黑晕,唇色也泛着青白,我忙问林书良:“这个会不会就是被墨文思下咒的人?”
林书良皱眉道:“嗯,只怕这人没几天了。”
“那可要怎么办?”
“先看看墨文思怎么做。”
墨文思走到床前,把那个人扶起来,声音极温柔地说道:“小琪,这阵子真是谢谢你了,再为我坚持两天,好么?”
那个被称作小琪的男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实在太虚弱了,只是睁开眼,看了看墨文思,随后就又闭上眼,似乎对墨文思的温柔言语并无感触。
然而,墨文思却好像对此毫不介意一般,继续说道:“我是真心喜欢你,之前你跟你爷爷还在B城的时候,不也说最喜欢我吗?”
小琪这时候又反应,他睁开眼,喘着气,情绪似乎有些激动:“我……喜欢的,不是你!你,你这个恶魔!”
墨文思听后,反而笑了,他伸手抚摸着小琪的额头,把被汗水浸湿了头发拨到旁边,亲昵地将自己额头凑过去,在小琪的额头上碰了碰:“可我很喜欢你,小琪,等你身体好了之后,我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好不好?”
小琪不愿与他多说,早已闭眼不搭理他,任墨文思自说自话,我在旁边看得心里直泛堵,恨不能立刻胖揍墨文思一顿。
林书良宽慰我道:“别急,等墨文思走了之后,我自有办法救他。”
我立刻道:“那墨文思……总要想个办法,叫他不能再害人才行!”
林书良笑着抚着我的背:“我已有成算,你且安心看着便是。”
好不容熬到墨文思腻歪完了,等他走后,林书良即刻就给整栋房子下了禁制,然后现身替小琪观察了他身体的状况。
此刻小琪似乎已经昏睡过去,对我和林书良的出现并无知觉。
林书良说:“虽说一条命已经去了大半,却还算是有得救。”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们如何救他?”
“我先用法诀隔断他与墨文思之间的联系,让墨文思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以为他已经死去,这样,墨文思自己就会先解开咒术,不然他就要以自己体内的生机来补养他了。待会我做一个假身放在这里,然后我们将他带回墨宅,我再施法慢慢恢复他体内生机。”说着,他似乎又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我忙问他:“怎么了,是有什么难处吗?”
他看了我一眼:“若将他带回墨宅,只能先安顿在我们房间里……”
我不由哭笑不得:“那也只能这样啊,我并不介意的。”
林书良嘀咕了一句“可是有人介意啊”,然后在我过去抱着他亲了亲他之后,就又恢复正常:“嗯,那就这么定下来吧!”
我们坐墨文思的车从墨宅过来时,大约花了一个多小时。
林书良推算了下,等墨文思离这里比较远了之后,才开始着手施法。
一切做好,上午时间已经过去了。林书良立刻结手印,将我们带回了墨宅二楼的房间。
小毛团一看到我,立刻就要从床上跳下往我身边跑:“颜颜,我好想你。”
我见它小小的身子短短的腿,连忙跑过去把它捧手里,还没等到我说话呢,就听林书良有些不高兴的声音:“还不过来帮搭把手。”
我立刻亲了小毛团一口,然后把它放回枕头上,顶着林书良的黑脸,和他一起把小琪在床上安顿好。
小毛团好奇地看了看小琪,问我:“颜颜,这个人是谁呀?”
“我也不认识,”我倒了水,拿到小毛团跟前一边喂着它一边说,“不过他身体很不好,这两天他需要在这里休息,小毛团会帮我照看他的,对不对?”
小毛团水还没喝完,听了我的话,立刻昂着头看我:“嗯!”
我们回房后不久,就有人敲门说是可以吃午饭了。
下楼后墨老爷子正在接电话,见我们下楼之后,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文思说不回来吃饭了,林先生交待他办的事还没办好。我们就先吃吧。”
林书良笑着客气了两句,我们就开始吃饭。
墨老爷子见识很广,席间和我们讲起来他曾在各地的见闻,林书良和墨老爷子越聊越投入,我在旁边吃好后,听他们说了一会儿,就告辞上楼了——答应好小毛团一有时间就上去陪它的,不知道小东西现在在干嘛。
进房间时,小毛团正窝在枕头上眯着眼,盯着小琪在看,见我进来后,立刻起身:“颜颜,他刚刚醒过来了一次。”
“是吗?”我马上走到床边,但是看到小琪仍然昏睡着,就问,“他醒过来后有说什么吗?”
小毛团有些不高兴:“我见他醒过来,就让他稍微等一等,你和林林去吃饭了,他说我是妖怪,然后就又睡过去了。”
我“噗”地笑了出来,然后捧起小毛团,柔声道:“他现在神识有些不清,等他好起来之后,我们再和他打个招呼,好不好?”
“嗯。”小毛团拿鼻尖蹭了蹭我的脸,“这里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呀,我都不能陪着你,林林现在又变好凶,你是不是很想我?”
“想呀,”我捧着小毛团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下次出去给你买点玩具,要不要?”
“玩具?”小毛团晶晶亮的眼睛看着我,“那是什么?”
“就是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我笑着摸了摸它尾巴,“像是圆溜溜的球呀,或者其它东西。”
“那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呢?”
“打发时间的话,我想着颜颜就可以啦。”小毛团甩着尾巴陪着我玩,“我就是想和颜颜一起嘛,让林林再努力一下,尽快把事情解决,好不好?”
“好。”看着它乖巧可爱的模样,我怎么能不答应呢?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床上传来一声呻吟,是小琪醒了。
我边走过去,边问他:“你感觉怎样?”然后坐在床边,小毛团窝在我的上衣口袋里。
他似乎是想看清我是谁,奈何精力实在不够:“头晕。我看不清东西。”
“你的生机被人夺取了大半,现在很虚弱。”我轻声说道,“我和我哥哥从墨文思那边把你带回来了,现在你需要好好调理。”
他在听到墨文思之后,情绪变得非常激动:“他,他在哪里?”
“他找不到这里来的,请放心。”我将声音放柔,安慰道,“待会我哥哥会带些吃的回来,你先在这里过一段时间,好吗?”
他现在似乎能够看清我了,他看着我的眼睛,里面充满了疑问,但是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容许他多言,于是只能就在那边躺着,然后,过了一会儿,才问:“你是谁?”
我把事情大概和他说了一遍,然后表示,墨家现在自己的事都快忙不过来了,墨文思应该不会再缠着他不放,更何况我们已经想办法在切断他所受的咒术。但是我话尚未说完,就看到他的眼泪流了下来:“爷爷……那幅画,是爷爷送来的?”
我惊讶道:“你叫的爷爷,是……郭老先生?”
“嗯……”他点点头,看着我的目光里此刻充满了恳求,“你们真的能让我好起来吗?我,我好想爷爷……”
“我哥哥已经想到办法了,”我宽慰道,“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总也要忍耐一段时日才行。”
说话间,林书良已经上来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只带盖子的碗,里面是中午的莲藕炖排骨,盖子打开后还能看到热气丝丝地往上冒:“先喝点汤吧,晚上我看再能不能弄到些粥。”
我扶起小琪,拿枕头放在床头,让他靠着,然后一勺一勺地喂着他。等他吃完之后,林书良已经从红布包里取出了一道红色的符纸,点燃后放在水杯里,冲了开水递过来:“让他把这个也喝掉。”
看得出来,小琪其实是很吃惊的,但是仍就着我端着的杯子将水喝下。没过一会儿,他就说:“我觉得好些了,谢谢你们!”
在他稍微恢复了一些之后,他和我们说了墨文思的事情。
他叫郭琪,是郭老先生的孙子。由于之前郭老先生尚在B城,所以小时候他和墨文思走得也近,两个人就是竹马竹马的关系。但后来,有一次他因为家里的事情回了陇西一次,时间蛮久,大约有小半年的时间没有和墨文思见过面。
他和墨文思打电话时,听他说对川南僰人的事情比较好奇,想去那边看看,问郭琪什么时候能把事情办好。但郭琪那段时间实在抽不出身,后来墨文思就和墨老爷子两个人去了。
但是等墨文思去了之后没几天,他就觉得墨文思好像有些不对劲。
原先他们是一天最少三个电话,几乎每次都是墨文思先打过来,絮絮叨叨的总要说上大半天才肯挂电话,可后来的墨文思,几乎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就算每次郭琪打电话过去,话也很少,经常没几句就挂断了。
随着时间慢慢地推移,墨文思对他似乎越来越不耐烦,后来郭琪实在忍不住,在知道墨文思已经从川南回来之后,从陇西连夜开车到了B城,最后就得到了墨文思说要分开。
随后没多久,郭老先生也就退休了。郭琪也就陪着郭老先生回了陇西,墨文思……他们后来的三四年几乎就再也没了联系。
直到去年中秋节前,墨文思再次找到了郭琪,说想和他重新开始。
郭琪本就对墨文思情根深种,他当然愿意,然后他告别了郭老先生,说想回B城发展,就和墨文思回来了。
但是后来的事情,出乎郭琪的预料,墨文思和他在一起时并不说话,两个人经常就是默默地面对面坐着,郭琪做饭菜给他,他也很少碰,直到年前,他开始感到身体很不舒服。
刚开始他以为自己可能只是哪里生病了,去了好几家医院,医院都说查不出毛病,但是他整个生理机能却在不断地退化。再后来,墨文思对他说,他需要郭琪替他续命,只有像郭琪那样命格的人才能和他的相匹配,所以……
其实,早在之前郭琪就已经在怀疑,墨文思……好像已经不是墨文思了。因为一个人从小的生活习惯,是再怎么改变,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会表现出来,但是后来的墨文思,虽然整体行为大致看起来没什么差错,但总叫郭琪心生疑惑。当墨文思提出来这个事情之后,郭琪才意识到,墨文思可能确实已经不在了,虽然眼前这个人看起来的确是墨文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