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道:“君上英明,正是如此,还望君上垂怜,放小仙归去。”
神仙笑了笑,“本君听说,你初到此地,险些给鱼儿们欺负了去,幸得执明解围,本君代它们给你赔罪。”
王九道:“小仙不敢。”
神仙道:“你不必如此,本君向来赏罚分明,它们不懂得待客之道,惊扰了客人,就是该罚。执明,传令下去,关它们一个月。”
王九诚惶诚恐,“原是不知者不为罪,王九初来乍到,鱼儿们又……天真善良,错认了,也是情有可原。”
神仙哈哈一笑,“不过,若是让摇光晓得本君的麾下惊扰了他的徒弟,可就……”
王九连忙道:“小仙得君上盛情款待,何来惊扰之有!”
神仙道:“你这小神仙,倒也算是懂礼知趣,可愿在本君这里多待些时日?恰好半月之后,瑶池有场出妙灵音法会,届时本君携你同去,将你交还给摇光,岂不美哉?”
王九心下一阵呜呼哀哉,还不知这神仙葫芦里头卖得什么药,只得道:“小仙听凭君上安排。”
执明道:“要知道,君上这水晶宫中从不留外客,仙友既是摇光仙君的弟子,难免君上要为你破例一二了。”
王九嘴里衔着一朵冰花,懒懒道:“却是为何?”
“仙友有所不知,君上与摇光仙君交情甚笃,传为天庭佳话……如今仙友留在此处,自是不必担忧。”
王九道:“如此甚好。”
执明道:“君上嘱咐我带仙友四处转转,以消寂寥,不知仙友意下如何?”
半月来,王九坐在执明背上,览尽极北之地风光。
想他原本不过一只小小王八,未料竟能有如此奇遇,人世间唯有机缘二字,最难逆料。
时光转瞬即逝,王九唏嘘了半个月,总算是盼到出去的大好时机,这日他们整装出发,赶赴瑶池参加出妙灵音法会。
据执明说该法会三百年一次,场面热闹非凡。
“王兄,可知瑶池有三绝?”
王九道:“请仙友指教。”
执明露出一脸神往之色,“瑶池歌舞,瑶池美酒和瑶池蟠桃,并称为三绝。此去法会,莫要错过。”
王九到时,法会尚未开始,但人来人往之处,觥筹交错之间,竟有几分人间宴会的味道。王母娘娘驾下仙女无数,穿红着绿穿梭于瑶池之中,天衣无缝,流光溢彩,就连小池子里的莲花也出落得亭亭玉立高贵清华,见了仙人不住摇摆示意。
芙蓉与垂柳齐飞,牡丹共芍药一色,在人间要一年才能看齐的美景,于瑶池之中集聚一堂。
王九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只恨没生出两颗头四只眼来。
“如何?小娃娃,终于晓得做神仙无限好了吧?”
王九道:“君上说得极是。”
“蟾君——”那厢似是传来一声极淡的呼唤,王九这才觉得此名字好生……耳熟。
摇光道:“半月来,承君照料。”
蟾君摸了摸王九的头,笑道:“好说好说,摇光不必客气,你的徒弟岂是旁人比得的!”
他的语气颇有些微妙。
摇光对他却不假辞色,“我并不是在谢你。”
蟾君挑了挑眉毛,作势捂住心口道:“摇光,你这般生疏,叫我好生难过。最近我总是寻你不见,若不是这个小神仙,不知道要何时才能与你相见,你……怎能对我如此狠心……”
摇光冷冷道:“蟾君……你这副样子真叫人牙酸……”
说完看了王九一眼,王九瑟瑟发抖,自动迈步跟上,一脸狗腿相,蟾君却未再言语,独自立着望摇光的身影远去了。
摇光一路无言,直带他行到瑶池边沿的一处地方,欢声笑语都隔在那端,只在围栏之侧,栽种着两株梨树,此时满数梨花盛放,每一片花瓣之上竟都点缀着闪闪的银光。
摇光孑然一身,立于花树之下,仙风拂过,吹散银光点点,落于他发上,美不胜收。
“王九,此处有人久候于你。”
王九恍然,“仙……师父……”
摇光皱皱眉,“本君不惯此称呼。”
王九拱手道:“多谢仙君。”
摇光手拈梨花,指尖一点银光微微颤动,闻言居然笑了……
“王九,至上佛性,不外如是。瑶池众仙,虽则得证天道,单论此处,未必及你。”
王九道:“小仙……也不过是头王八。”
摇光一振衣袖,人化光而去,手中梨花徐徐落下,王九注视那尚自闪着银光的花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还未等他细细想之,冷不丁被一股大力击中肩膀,再一回神,怀里已然揣了个圆溜溜的玩意儿。
“阿九!你上哪儿去了!晚上睡觉没你抱着我都冷得要死,父王又训斥我啦,不让我出门,还打了我!阿九……”
龙蛋哼哼唧唧腻腻歪歪蹭着王九衣领大倒苦水,“还好有临安君,看我可怜得要死啦,终于肯出主意……小九……”它复又警惕地抬头,转了一圈之后,声音明显压低,“临安君偷偷带我来的瑶池,可要小心些,莫要被父王发现了!”
第八章:醉三秋
王九翻了翻眼皮,摸了摸蛋头道:“我这段日子也颇有些奇遇,回去正要同你说一说。只不过,眼看法会似乎还很长,不知我们二人如何混出去?”
龙蛋道:“不用混出去,我可以变得小些,你把我藏进怀里,仔细离父王远点儿,我正好大睡一通,等法会结束,你再带我离开。”
说着,已变成一枚鸡蛋大小,稳稳立在王九掌中。
王九将龙蛋小心翼翼揣在怀里,返身往回走。
此路方才摇光带他走过,王九勉强回想也不算太困难。
迎面撞上几位仙女,手中托着几样点心,香风四溢,见了王九盈盈一拜,向他奉上托盘。
王九伸手接过一碟,仙女们再拜,王九不住点头称谢,仙女们才走。
不过方走了几步,便听得她们娇声议论道,“方才那个小神仙,以前没见过罢……新来的……”
其中一位掩口笑道:“长得可算标致……”
王九的脸微微泛了红。
怀里的龙蛋忽然撞了他一下,王九连忙用手捂住,只听龙蛋小小的声音自胸口传来,“阿九,我听说,瑶池之上的仙女个个都美貌无双,你……你看方才过去的那些……好看不好看?”
王九讶道:“你看不见么?”
龙蛋道:“我如今要聚集法力,争取早日破壳,这段时日……凶险得很,已没有余裕变换分身了。你快告诉我,到底好看不好看?”
王九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传闻不假。”
龙蛋忽然气急败坏,昂着头说:“等我长大了,我比她们更好看!”
王九道:“这也是能比的?”
龙蛋骄傲地说:“等我从蛋里出来,等你真正看见了我,就明白了。本太子的美貌,岂是这些庸脂俗粉能比的!”
王九会心一笑,“美貌?”
龙蛋一扭身子,道:“本太子现在不与你计较!”
倏忽之间,龙蛋已缩回王九怀里,乖乖不动,俨然是一块石头。
远处,有人笑道:“王九小友,别来无恙?”
王九恭恭敬敬道:“临安君。”
“怎的,小家伙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临安身侧,原是站着个微笑的神仙的,一身淡黄衫子,眉眼弯弯,笑意朦胧,煞是婉约秀美。
王九连忙道:“小仙见过金陵君。”
淡黄衫子的神仙摆摆手道:“唉呦呦,当日那声金哥哥,又甜又脆,言犹在耳,绕梁三日而不绝,现在怎的忒老气横秋……”
王九老脸一红,待要辩解,临安君却接话了:“金陵,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且饶过小九吧!”
金陵笑眯眯道:“我倒看这位小友分外投缘,小九,摇光仙君要与佛祖论法,可没时间看顾你,不如你跟我们一道罢!”
王九道:“这……”
临安道:“小九,你有所不知,这瑶池法会若是一个人逛,就没多少意思了。”
金陵在一旁道:“临安说得对,我们可不像摇光仙君那样佛法深厚,不过图一个人多热闹罢了。”
王九一心掩护龙蛋,害怕多生事端,还要继续推辞,“小仙恐怕……”
临安道:“不过图一个人多热闹,往年法会,可不都是大家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唯独这次……”此时他却已闭口不言了。
临安君向来清俊温煦的脸上露出了某种不可说的惆怅,而金陵听他一语,笑意淡了淡,对王九道:“临安君多愁善感惯了,其实,事情也没他说得那般严重……”
王九道:“既然如此,小仙不敢辞。”
行至云雾深处,有珠帘一道,隔开内外景物,内有茶几书案,几位少年或坐或立,姿态曼妙,仪容殊丽,看得人目不暇接。
金陵掀开珠帘,那几个少年纷纷扑将过来,口中胡乱叫着,“金陵哥哥!你怎么才来呀!”
“咦,这是谁?也是同我们一样的么?”有一位少年抬眼瞅着王九,刘海之下的眸子黑漆漆的,仿佛还含着水雾。
临安摸了一把少年的刘海,轻声道:“不是,这是客人。”
少年乖巧地应了声,道:“客人好。”又向王九身后看了好几眼,王九几乎要怀疑自己身后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少年委委屈屈地说:“长安哥哥和洛阳哥哥呢……他们怎么没来呀……”
金陵道:“乖,他们谈情说爱去了,这次不能来了……”
“那,那下次呢?我好想长安哥哥呀。”
金陵道:“你乖乖地学,下次呢,他们就会一起过来的……你说好不好?”
“阿京学得很认真呢……”少年喃喃自语。
临安道:“没错,阿京是最棒的了,好了好了,瑶池歌舞要开场了,你们赶快坐好哦!”
云雾骤然散开,一串琶音响彻天际,周遭寂静,屏息以待。
紧接着,一位天女手捧花篮,腰系小鼓,一手散花,一手击鼓,琶音婉转相合,笛声渐起……
临安缓缓道:“从前听长安说,凡间之大唐歌舞,与瑶池仙乐有几分相似,其时唐朝覆灭多年,大唐歌舞曲谱早已失传,任后人如何复制,再唤不回当年风致。”
金陵递给临安一块手绢儿,“喏,九天玄女赠给我的,便宜你了。”
临安道:“这是何意?”
金陵道:“把眼泪擦擦。”
临安淡淡一笑:“金陵,你总是这般……叫人哭笑不得。”
金陵道:“我们兄弟照看你长大,小时候便属你最娇弱爱哭,长安君越是哄你,你就越是爱哭,我若不另辟蹊径,如何哄你到大?”
临安默默把手绢握在手中,瞧他脖子后面却是微微地红了。
王九实在听不下去,咳嗽了几声,这二位倒丝毫未觉尴尬,金陵反而一笑,拍拍王九的肩膀,“我们这些神仙,与凡间那些得道成仙的家伙有许多不同,我们国都向来应国运而生,循天命而改,半分由不得自己,你方才看到的那些小孩儿就是刚刚诞生的小城池们。凡间的国家朝代前交后替……而我们的许多长辈亦消散于尘烟中……”
王九张了张嘴,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间。
金陵一本正经道:“我知你想问什么——长安与洛阳,他们谈情说爱去了。”
王九结结巴巴,“那个——神仙——不是——”
“对于洛阳这种目中无人的家伙来说,天界律令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此事与摇光仙君有关,谁人好深究。”金陵君挥袖一叹,话语间似是透露出了许多隐情。
丝竹管弦声四起,歌舞升平,仙乐风飘,远处仙家们推杯换盏,笑意寒暄,瑶池之中一片和和美美。
临安君手扶额头,声音却有些寂寥,“自我记事起,瑶池法会中总不缺他二人来回斗嘴,那时候……长安君平日里端庄有礼,但碰见洛阳君,还是有几次被他气得无可奈何……大家又是劝架又是嬉闹……”
金陵道:“佛祖若是知道你对他最为得意的出妙灵音法会只有这些印象,脸上的表情想必会很有趣。”
“金陵君——”临安一脸无奈,“你一向都这么安慰别人的吗?”
“临安君以为呢?”金陵像狐狸般眨了眨眼,“他们二位在凡间自有一番缠缠绵绵自不必说……待到凡尘尽散,会有重返天庭之时,临安君又何必太过伤感!我倒是见惯了不要紧,把咱们好不容易请来的小朋友吓到了就不好了。”说着拍拍王九的肩膀。
临安眼帘半合,轻轻应了声,“这倒是了……”
王九道:“这是哪里的话,小仙能得二人上仙邀请,幸何如之!偶闻旧事,也只是略添感慨而已。这天上风景,岂能全是花好月圆,神仙无忧,也不过是骗骗凡人的,临安君不必太过伤感。小仙得领略如此,亦不虚此行。”
听完他这番话,金陵一挑眉毛,笑道:“临安,你这小友,真有几分意思。如此看来,摇光仙君收你为弟子,眼光倒也出奇。”
王九道:“实在是……金陵君谬赞了。”
临安道:“小九,同我与金陵相交,这些客气的话你就不必说了。”
从方才提及长安与洛阳开始,直至此刻,临安的脸上才算露出一丝隐隐约约的笑意,那些惆怅的思绪,已不知不觉消逝了。
金陵见到临安的表情变化,知其伤春悲秋的性子总算告一段落,便把个酒瓶端了过来,道:“光顾着说话,连这歌舞都错过了,好在仙酒还在,可不能一错再错了。”
临安笑道:“好香的酒,这又是九天玄女私下里饶给你的罢!”
金陵道:“临安,你取笑我?”
临安道:“非是取笑,你也知我好品酒,可惜,九天玄女掌管瑶池仙酒,这位仙娥的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对你,我从来只有羡慕。”
金陵把酒瓶往临安面前一推,道:“说了半天你还不是在取笑我。好了,快请这位小朋友也一起尝尝罢!”
仙酒香气醇厚,酒瓶未启,已然勾动人心。
王九忽而察觉自己衣内一阵小小的骚动……
龙蛋悄悄扭了扭圆滚滚的身子,依附着王九的胸膛,软着声音道:“阿九,我还从没喝过这么香的酒呢!”
王九用手挡了挡自己胸前,以意念代替语言,默默道:“听话,你还没到能喝酒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