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那么陶醉也想体验一把,”李峋耸耸肩,“为什么人人都爱这一口?多难受!”
“习惯了就放不下了,”薛斌也耸耸肩,“什么都是一样。烟就是慢性毒品,或者人人都有慢性自杀的自我毁灭的意识?”
“这说法有趣。”李峋笑起来,之后正颜问道,“为什么没有跳下去?薛斌,如果我是你,我想,我不会犹豫。太痛苦了。你能走到现在真的是太坚强了。我崇拜你!真的!”
“哈哈哈!”薛斌乐了,“我也想跳来着,可在那里我碰到了一个濒死的老人,他改变了我的看法,也让我提起勇气抛弃过往的自己重新站起来。那一天过去的我死去,新的我得到了重生。”
第四十八章
“当我来到楼顶的时候发现上面居然有人,一个很老的男人。真的很老了。皮肤松弛,脸上的皱纹形成一道道深深的沟壑,满脸的老人斑,拘偻着身体在楼顶晃荡。那真的是我见过的最老的人了,估计要有快一百岁了。我想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对我有什么威胁,我只要一直走然后跳下去就可以了,他没有能力做什么的。所以我没有管他,继续自己的自杀之旅。
‘你是想要自杀吗?’在我正要往下跳的时候那个老人突然开口了。我没想到老人会选择这样轻松的语气跟我说话,一般人肯定是尖叫或者冲上来阻止我,因为老人的平静我突然有了说话的欲望。‘是的。’我回答。‘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去死?你还这么年轻漂亮。多可惜!’老人感叹道,‘或者只有我们这些老不中用的老不死才会一直留恋红尘吧。快要死了,却总爱跑到楼顶看看日落,想多活些时间,多看看这个世界。’‘人和人是不同的,’我说,‘一个不被需要的人是没有生存的价值的。’这是我一直努力却无力改变的现实。‘被需要啊,’老人又是一声感叹,‘老了老了,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人啊,总是糊里糊涂地就发现自己到了生命尽头该走了。人有生老病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可还是不甘心,想多看看这个世界,多陪陪家人,还想着最好能走很远去看看更远的地方。孩子,你想的太多也想的太沉重了。生命就是那么回事,怎样都是一生,何必那么委屈自己?我老了,所以看得很开,多为自己想想才是真的。无愧于心就好。什么被人需要?你需要被谁需要?说到底还是把自己生命的理由推给了别人。多不负责任的说法啊。想死就死吧,不过是死的早了点儿,谁不是个死?’老人说完慢慢转身离开,我愣愣地看着他蹒跚的背影,突然感到很迷茫。
是不是我一直都错了?人的思想就像是这一条条路,我们总是会遇到分岔口,如果你无意中走入了死胡同,那么你就可能再也找不到出路。这个时候就需要你转身回到原地重新选择了。我是不是也是这样被困在死胡同而不自知?
老人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来又对我说了一句话才离开,‘如果你真的甘心的话就跳下去吧。’”
“这真的是一个睿智的老人。”李峋感叹。
“是啊。听到最后这句话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哭了起来。我从来不哭的,小时候就学会了不哭泣。那些哭泣的小孩是因为要别人的关怀才会放声哭泣,他们的哭是有价值的,会有人嘘寒问暖,有求必应。可我们不同,我们即使哭了也不会有人理会,那还哭什么?跌了一跤自己爬起来,虽然疼,可一会儿就过了,没必要哭。这是我长久以来总结出的经验,也一直在贯彻实施。可那一刻我哭了。放肆地没有顾忌地大哭。这一刻我才知道,哭,不一定非要为了寻求关爱,也可以只因为委屈难过而为自己哭泣。我为了自己大哭,哭得嗓子沙哑眼睛浮肿可心却前所未有的痛快。那一刻,我看到了另一条路。”
“薛斌!”李峋忍不住兴奋地大喊。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薛斌的过往中,他为她忧虑为她疼痛,这一刻,他为她高兴。有时候什么都没有了不代表着结束,也可能意味着着重新开始。或许会很艰难,但前方有着希望不是吗?
“我不甘心啊!”薛斌扔掉手里的烟头狠狠地道,“不甘心!我怎么会甘心?我没有选择地来到这个世界,被抛弃被羞辱被指责就是应该的吗?凭什么?上一世是上一世,这一世的我和上一世有什么关系?我已经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洗去了上一世的因果,这一世就只是我的这一世!和上一世没有关系!我凭什么要承担上一世的因果?这一世我还没有被疼惜过,被期望过!还没有快乐过,疯狂过!我怎么甘心就这样了了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是我自己太懦弱,总是随波逐流逆来顺受,所以才会一直任人摆布予取予求!我必须反抗,必须奋起,要为自己活上一回!”
“对!”李峋也兴奋起来,“对!让一切都他妈的见鬼去吧!为了自己!重新开始!”
“我在楼顶哭累了,又对着天空大吼三声之后就回了病房养伤。”薛斌笑起来,“我对自己说,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薛斌,我为你骄傲!”李峋抱住薛斌的头,这个可怜的坚强的女子终于见到了一丝光明。这是她痛过绝望过后挣扎着努力着才获得的一点希望,没有屈服于命运。他没办法不为她骄傲。
“我们的思想总是容易陷入误区,我只是回头了而已。不是有那么一句经文,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么?”薛斌把头埋在李峋怀里不停扭动,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被关爱的感觉,真的是温暖又甜蜜,让人欲罢不能。真可怕!如果自己以后戒不掉怎么办?
“呵呵,别告诉我你开始信佛?”李峋撇嘴,“那不适合你。”
薛斌咯咯地笑起来,“让我剃了头吃青菜,你还不如杀了我得了。”
他们两个一起笑起来。或者这是薛斌故事中最轻松的时刻了吧。
第四十九章
“出院之后我回到家里收拾自己的行李。这个家已经彻底破碎,即使之前的我再小心翼翼地维持也没有用处,破碎了的就再也无法挽回。那些所谓的破镜重圆只是幻象罢了,我从来不相信那曾经破碎的痕迹能够消失,已经有了伤痕的心怎么可能会重新拼接起来而没有影响?破碎了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抛弃。所以我选择离开。虽然我只有十五岁,一个人生活会很困难,可我没有犹豫,离开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我想为了自己打拼一次,真正的为了自己。
养母在家。她默默看我收拾行李,直到我整理好行李就要离开才开口说话,她说对不起,是他们伤害了我。她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她也曾满怀希望地带着我来到这个家,以为可以使这个家圆满,可想象和现实是不同的,最后就连家都不复存在了。她已经和男人协议离婚了,现在房子是她的,她说原本我可以继续在这里的,但是她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实在不想再见到我使她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所以只有放我离开这里,这样对大家都好。她又塞了些钱到我手里,说能为我做的只有这些了。我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这是现实。我对她道了声谢就离开了。对于她,我还是有着感恩的心的。人啊,是靠缘分的,没有那个缘分即使硬是挤到一起也不会贴心。这不是时间可以解决的。就像你和我,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可以这样放开自己的心扉,卸去防备,这只能说是一种缘分,正确的时间地点人物还有心境。”薛斌看着李峋笑。李峋以挑眉回应。
“我自己租了一个一室一厅,虽然简陋却很舒适,我觉得从未有的自在。我没有再去上学,这种情况也不允许我再去上学了。我找了一些服务生之类的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赚取自己的生活费,自给自足,虽然辛苦却很充实。我希望通过自己的手获得自己应有的幸福。那段时间是我最轻松的日子吧,只有自己,不必去想如何讨好父母,如何应对同学,我只要管好自己就可以了。最主要的是心态,我正视了自己的缺陷,也正在努力修补。直到那个男人找到我。”
“他还有脸来找你?”李峋真的无法想象真的有这种人,可以这样放纵自己的欲望,犹如禽兽一般,不,他怎么比得上禽兽!
“他有什么不敢的?”薛斌嗤笑,“他纠缠着我,说我把他的孩子害死了,把他的老婆也逼走了,让他现在身败名裂。都是我的错,要我负责!我实在厌烦了这个男人。他已经疯了,已经无可救药了。我的人生就是被他彻底毁掉了!我没有办法不恨他。原本我觉得至少他养育了我这么多年,过去的就过去了,我抛弃过去重新开始就可以了。可为什么他还要这样纠缠不休?我躲开他自己跑去找了几个小混混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让他们去教训那个男人。那几个混混很欣然地答应了,他们等我把男人引到偏僻的地方一起涌出来对男人拳脚相加。我站在一边看着男人在地上苦苦求饶心里从未有的畅快。我很不理解之前的自己为什么要那样逆来顺受,也很惊讶自己居然忍受了这么多年。几个混混把男人打个半死才停手,他们都是老手,知道再打该出人命了。我蹲在男人旁边对他说,以后不要再来找我,知道了吗?男人开始哭,真恶心,你知道吗?当时我都要吐了,他居然哭着对我说爱我!爱我?这是世界上最大最大的笑话。我真的没有听过比这个更荒诞的笑话了!原来爱情可以这样廉价!我一脚踢上他的脸,再次警告他不要再来找我。最后我的世界终于清静了。”
李峋深深叹了口气。对于薛斌的人生,他没有评判的资格,最后只能自己为她一声叹息吧。
“知道吗?为什么我能这样没有心理障碍地接客?就因为那个男人。每当有人压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就想起那个男人,没有比那个男人更恶心更丑陋的人了,所以不管什么样的人我都可以接受,因为我已经尝过最恶心的滋味了,这种情况不过就是小意思而已。
之后就简单多了。本来我已经辍学了,不过某天碰到之前的同学淡淡聊了几句我才发现原来自己还这样小,不能就这样草草地度过自己的青春。如果我想过的好,最简单的路就是上学。可孤身一人的我根本没有能力承担学费生活费住宿费。最后我就选择了出卖身体,这样就有足够的时间上学,也有足够的金钱保障自己的生活。这个身体早就已经污秽不堪,没有什么好可惜的。”薛斌又拿出一颗烟点上,为自己讲的故事画上一个句号。
“你并不污秽。”李峋定定地看着薛斌很认真地否定她的妄自菲薄,“真正肮脏的是那些自私的丑恶的灵魂。在我眼中你是那么坚强,那么纯洁,孤高地屹立在峭壁上,而我,只能抬头仰望。”
薛斌又是一愣,这个第一次见面就静静听她诉说的男孩总是能让自己惊讶。之后呵呵地笑起来,笑的弯下腰肚子都疼了。“谢谢!真的,你是第一个这么肯定我的人。”
李峋羞涩地笑,也为自己能说出这样肉麻的话而害羞。不过他是真的喜欢薛斌,佩服她的勇气。如果是自己站在薛斌的位置,他想,估计他已经自杀过很多次了。薛斌可以微笑地站在这里就已经是最大的胜利了。有的时候,坚持比放弃要艰难太多太多了。
第五十章
“薛斌,不要再去做这种工作了好不好?”李峋轻轻为薛斌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掖到耳后轻声道。他为这个脆弱的坚强女人疼惜。薛斌的一生就是一场凄厉的悲剧,而作为主角的她即使是说已经摆脱了那个逆来顺受的自己,可长久的失望与压抑使得她对生活对自己都轻视起来。可她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骄傲,把这世界看得很清晰,依然这样勇敢地坚持着。他没办法不为她疼惜。
“嗯?”薛斌不满地看了李峋一眼,“怎么?你看不起这个行业?之前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呢。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有必要那么在意吗?”
“你这是在自暴自弃!”李峋对薛斌的态度很气愤,那只是皮囊吗?可这皮囊承载的是人的灵魂,是最接近灵魂的存在。像他,就连被陌生人碰触都会起鸡皮疙瘩。“这皮囊是你的一部分,你拥有的不只是皮囊!身体与灵魂是一个整体,你没有办法把他们拆开来算!别再这样了好吗?你要懂得更珍惜自己。不要总是这样伤害自己。即使心里疼痛,身体的苦痛也没有办法减轻心里的痛苦的。”
是这样吗?是自己在自暴自弃?想通过身体的折磨掩盖内心的苦涩?薛斌突然落下大滴的泪水,一发不可收拾,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李峋,突然感觉这一天是这样美好,只因为遇到了李峋,这第一个为她疼痛为她愤怒为她着想的人。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想哭就大声哭,不要这样悄无声息,很伤身的。”李峋轻轻为薛斌擦去脸上的泪水,看着她那样压抑的哭泣使得李峋的眼眶也酸涩起来。“我会成为你的支撑点,不要再迷茫了。”
她哭了吗?薛斌抬手抚向自己的脸颊,那里一片湿润。呵,原来自己真的在流泪。她终于学会了哭泣。以前即使再难过再无助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可现在只不过是被温柔地抚摸就开始泪流不止,好没出息啊。是不是人都是这样?当知道没有用的时候就会放弃,可当有人疼惜的时候就开始撒娇?真是恶劣!可是她喜欢。薛斌低低地笑起来,很开心,因为这证明自己的泪水有人疼惜,她的泪水不是没有价值的。薛斌双手抓住李峋的左手,脑袋像猫一样在李峋的手掌摩擦,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人都是需要支撑的,没有那一点那么你的人生就会彷徨迷茫。”李峋抬起左手轻抚薛斌的发开始低声诉说,“我的故事很短,我也没有你那么好的口才,只能简单地跟你说一下吧。比你好一点,我有母亲,但没有父亲。母亲未婚先孕独自背井离乡来到B市,独自一人把我养育大。我从没有跟母亲谈过这个话题,可以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冷淡,这主要因为我小时候经常被她殴打的缘故。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很疼痛。她太年轻,根本不懂得怎么照顾我,经常把我锁在家里自己出去工作。有时候在外面受了气会回到家里打我泄愤。薛斌,你说你学会了不哭泣,我又何尝不是呢?独自一人,没有朋友,每天每天面对着空荡的房间,慢慢地,我的人生失去了色彩。是真的没有了色彩,在我眼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白灰,我忘记了怎样去笑,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残破的布偶。”
“很寂寞吧。”薛斌静静地听着,怜惜地把李峋的头抱入自己的怀里轻轻抚摸。这一次轮到她来安慰李峋了。
“是啊,应该是寂寞吧。那么小的我是不懂那些的,只是觉得很痛苦很痛苦,那么小就开始想这样活着到底为了什么?透过窗户看着街头打闹的孩子就好像看着另一个世界。”李峋露出回忆的神情,“就像一个被关在封闭空间的木偶,只能仰望着头顶的一束光芒发呆。”
“好痛苦的经历。”薛斌低叹一声,虽然她自己的人生也是受尽磨难,可至少她的身体是自由的,而李峋甚至就连灵魂都被绑缚起来。
“痛苦?不能用痛苦这个词吧。我从没有想过要用什么词来形容,因为所有的语言在那种感觉面前都没有了色彩。还好我小学的时候遇到了杨益。”李峋嗤笑一声,“你应该知道,在那个年代,一个女人大着肚子,独自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闲言碎语是难免的,我从小受够了那种窥伺探寻的眼光,深深厌恶周围的人用那种恶心的目光看着我。只有杨益,自始至终都是用他清澈的眼神注视着我。我的世界还是空白的时候就沾染了太多的黑暗色彩,是杨益用他的热情一步步牵引着我走出那片灰色地带,沐浴到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