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冉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光滑的地面冰冷坚硬,寒气径直冲入他的身体,使他感到格外的寒冷刺骨,就连眼角流下的泪水都好像要冻结一样地刺痛。他无从反驳,李峋说的是事实。他的人生从来都是简单明了,在这样张狂的年纪,他哪有心去思考那些?他和大多数人是一样的,没有经历过苦难又怎么学会思考人生?真的如此,他的爱情就是这样浅薄,这样廉价。
李峋看着在地上压抑哭泣的季冉,突然间感觉索然无味。季冉在一定程度上说是无辜的。事情发生之后大多数人的反应都应该与季冉相同,这是最正常最普通的现实,薛斌也没有过度指责季冉的行为。薛斌自杀的诱因虽然是季冉,但季冉并没有太大的责任。那件事即使现在不发生,总有一天还是会发生别的事情。自己的指责不过是在发泄,是在迁怒而已。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他再次靠近薛斌俯身用手轻抚薛斌的脸颊,轻声地叹着气。“薛斌并没有怪你。”李峋的声音低沉下来,“你也不必太过在意。她一直在边缘行走,这件事随时都可能发生。你的行为不过是最后的一根稻草而已。”
“对不起!我没想到她的感情会那么激烈。”季冉喃喃地说,“都怪我!如果我能更冷静些地面对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李峋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一切都是必然的,没有那么多如果。“她是解脱了。我们应该为她高兴。”
季冉没有说话,他不明白李峋的意思,又隐隐有些明了。
“让我们一同为她送行吧,一起做她生命的见证。”李峋淡淡说道。
季冉起身来到薛斌身旁,看到薛斌苍白脸颊的那一刻终于痛哭起来。薛斌的面容安详,她对这个世界没有怨恨,她只是厌恶了这个世界而已。大红色很适合她,最后的她还是美丽的,像是沉睡的公主。
李峋看着季冉哭得像个孩子,想哭却是哭不出来,眼睛酸涩疼痛,身体一晃,差点跌倒在地上。忙碌了一夜,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穆风适时地扶住李峋的身体,把他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轻声安慰,“所有的一切,薛斌都是知道的。”
李峋点点头。
第七十二章
当把薛斌推入焚化炉的那一刻,李峋终于痛哭出声。他知道薛斌会希望看到他用眼泪为她送行,这样表示有人因为她的离开而伤心难过,证明这个世界还有留恋她的人,说明她不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是真实存在过的人。如果可以,他愿意把自己所有的泪水都送给薛斌。
让穆风定了去S市的火车票,李峋抱着薛斌的骨灰盒身后跟着说什么都要跟着的季冉一起上了火车来到这个海边的城市。
打车来到海边他们租了一条不大的私人渔船,半旧的船上一个小小的船舱,甲板上竖着两根没有挂起风帆的桅杆。谁都没有说话,默默跟着上了船任渔船主人发动引擎,渔船发出巨大的声响缓缓驶入海面。站在渔船上李峋紧了紧抱在怀中的骨灰盒,面容冰冷严肃。晴朗天空下的大海很平静,小小的浪花一波波袭来,天空的海鸥欢快飞翔,发出一声声清脆的鸣叫,一片宁静安详的美好画面。他轻轻抚摸着冰凉刺骨的骨灰盒,半晌才不舍地打开盖子右手伸入罐中抓起一把已经被高温焚烧成灰烬的骨灰缓缓散入大海。
“薛斌曾经说过,”李峋说着,手上的动作缓慢却没有停顿,“她最理想的死亡方式就是化成齑粉,彻底消散在这个世界。我会帮她完成她的意愿,让她的肉体净化,永远消散在这个世界。”
身后传来季冉压抑的哭泣。经过这几天的跌宕起伏,他终于明白,事情与自己臆想的完全不同。原来,对于自己的女友,他真的是一无所知。
穆风把手放在李峋肩头无声安慰。这一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能做的只是在一旁默默守候。
“薛斌一生从未得到过,可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努力追逐,即使有那么多的苦难。她是一个坚强的美丽女人,她没有输给自己,却输给了命运。”李峋抓起最后一把骨灰撒完,然后把骨灰盒抛入大海,“就让她获得最后的安宁吧。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是恩赐。让我们一起为她祝福吧,希望她最后能够获得她想要的。”薛斌说过,如果死亡,不希望再有来生。那就祈祷她彻底消散在这个世界吧,连同灵魂一起。不是因为怨恨,而是因为失望,对整个世界的失望,心灰意冷。
调转船头回到岸边,他们下了船之后李峋突然奔入大海,穆风和季冉急忙跟上去,怕李峋想不开。李峋并没有那种念头,直到海水淹没腰际他停了下来,张开双手捂着嘴对着大海嘶吼,“薛斌,我爱你!”我们的词语是这样贫乏,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当感情浓烈到一定程度表达我们感情的话语永远只有我爱你三个字。对于薛斌,他想不出还能用什么词语来说明自己对她的感情,所以只有这三个字。“还有,永别了,另一个的我!”他一直有一种错觉,薛斌就是另一个的他,经历了不同经历的同一个灵魂,而这个自己,死去了。当李峋喊完这几个字他的身体好像突然失去了气力,穆风从李峋身后抱住他默默流泪,李峋的感情永远是激烈到灵魂最深处,毫无保留,惨烈到让旁人的心都跟着颤动。就因为如此,穆风才无法放开,这浓烈的感情总是散发着一股沁人的芬芳,一直渗入他的灵魂,让他沉醉不已,如同毒品,戒也戒不掉,只能看着自己越发深陷而心甘情愿。
突然,李峋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呼吸急促,全身无一处不疼痛。他用力地抱紧自己,嘴里的牙齿咯咯作响,脑袋感到一阵眩晕,思维却清晰无比。他知道,自己又如同杨益离开的那一天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是因为称为神经的那根弦的过度紧绷吧,他明白,可是却无能为力。
“峋,怎么了?”穆风第一时间察觉到李峋的异样紧张地出声询问,可李峋根本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一旁的季冉慌地不知所措,被穆风凶喝才明白自己应该去拦截出租车送李峋去医院,他急忙跑回岸边向外跑去,穆风抱着李峋跟在后面。还好交通很方便,在渔船主人的帮助下他们坐上了出租车赶往医院。
一路上李峋的身体一直疼痛难忍,穆风让李峋躺卧在后座,把李峋的头放到自己的大腿上,不停地抚摸着李峋的头,希望可以缓解他紧张的神经。穆风明白,当一个人的精神紧绷到一定程度身体会有异样的反应。轻微的人失眠多梦,内分泌失调等,而有的人身体会有很激烈的反应,如吸气性呼吸困难。李峋的反应和张简之之前说的情况类似,他不是医生,只能尽力用自己的方式缓解他的神经紧张。穆风心中不忍,何必呢?把自己逼迫成这个样子!看开些不好吗?
李峋一路集中精神对抗身体的疼痛,他一直在想的就是他绝对不会如同薛斌一样的选择,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于是当他在病床上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对穆风说,“穆风。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寻死,我不会让自己在乎的人体会这种失去重要的人的感觉。不会!”
穆风用力点头,任凭止不住的泪水在自己的脸庞肆虐。
第七十三章
“峋怎么样?”穆风再次来到病房轻声向陆晓薇询问。
陆晓薇轻轻摇了摇头,已经三天了,李峋的状况没有一丝改变,静静躺在那里,不愿意醒来。她要求的不多,只要李峋醒来,她可以答应他的任何条件。人永远是这样的得寸进尺,没有认识李峋的时候她只想能和李峋说话就可以了,认识之后就想他能够再多关心自己一些,之后结婚,即使知道他并不爱自己,可仍然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与时间的积累使李峋爱上自己,可到如今面对着生命的挑战,这一切的贪心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只要李峋醒来,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今天李峋公司的同事来看过他,是沐澜代表公司的同事捧着一束粉色康乃馨来探病。刚开始大家都以为李峋是得了感冒一类的小病请的病假,过了两天沐澜打听之下才知道李峋的病已经严重到躺在病床上无法醒来。于是工作室里的大家一起合计一下让沐澜代表公司同事来医院探病。沐澜今天没有穿粉色服饰,难得穿着一身深紫色套装。看到病床上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李峋眼泪就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她一直是个容易被影响的女孩,想到平时一脸酷样的李峋成了这样狼狈的样子怎么会不难过?沐澜抓着陆晓薇的手安慰良久才离去。
李峋的人际并不广,甚至说太贫乏,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自我,从不刻意靠近他人,所以这个时候来看望的人没有几个,只有穆风总是过来询问状况。
“他一直不愿意醒来。”穆风沉吟半晌,“他在逃避。看来只有告诉杨益了。”对于李峋的选择穆风一直尽量不干涉,既然李峋选择离开杨益,那么他就尽量让杨益远离李峋。可目前的状况,李峋谁的话都不听,也只有杨益可以再试试了,如果杨益也不行,那么他们真的没有办法了。
陆晓薇一怔,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她知道还有杨益,可是潜意识里拒绝着。看来还是没有放开啊,陆晓薇想。即使同意了她却不想看到更多,于是只有离开。
杨益接到穆风的电话没有停顿一路迅速冲进医院,看到病床上李峋没有生气的脸抓起穆风的衣领恶狠狠地逼问,“峋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穆风看到杨益气突然一下子冲入头顶,挣开杨益的手一拳打上他的脸,“都是因为你!不是你峋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居然还敢这样质问我!”
杨益没有还手,只是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哀求,“峋怎么样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告诉我!”
“还不是因为你!”穆风深吸口气收敛自己的怒火缓缓解释,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有让杨益明白事情的缘由,了解情况的危急,才能使他发挥最大的作用。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了。“你知不知道峋的精神一直有问题?”
“知道一点。”杨益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一直比较迟钝,李峋在他面前又隐藏地很好,只是有时候会表现的有些神经质,但杨益并没有多想,李峋从小就和他人不同。
“看来你并不清楚。”穆风紧握住自己的双手压住再次升起的怒气。他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有哪里好?他甚至连自己情人的异常都没有察觉!这么平凡的迟钝的男人,又怎么配拥有李峋这样刻骨的爱情?或者不能说配与不配,正是杨益的平凡拯救了李峋的残缺,可拯救了李峋之后又把他推入了另一个深渊。“他的精神出现异常是在大学时你和他分开以后。发病的时候全身疼痛,肌肉紧绷,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让人不忍去看。”
“哦!天啊!”杨益这时才明白原来自己真的是罪不可赦。李峋从那么早就已经得了这种病,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别说穆风,就连他自己就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那时还不是很严重,过了一段时间就不再发病了,峋把所有情绪都压在了心里。”穆风接着说道,掏出一支烟放到嘴边才想起不允许抽烟只能悻悻地把烟又放回烟盒。“他的再次发病是在薛斌自杀以后。薛斌你知道吗?”
杨益茫然地摇摇头。
“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命真好!”穆风嗤笑,“薛斌是峋进入大学后认识的第一个人,是个有些肆无忌惮的女人。他们两个的感情,怎么说呢?应该说是相知吧,但与一般人的那种感觉不同,很淡,却又像很浓的样子,好像两个人从未有过隔阂似的。如果那个女人没有死,可能现在峋的身边就不是陆晓薇而是她了,而你就有了无法抵御的强敌了。”说实话,穆风真的很期待薛斌与杨益对峙的情景。只是只能想象罢了。
杨益这才想起薛斌是谁。他见过薛斌一面,可也只是一面,又过了这么久远的时间,记不起也是自然的事。听穆风说薛斌是个女人他才想起他们见过一面。那是一个挺漂亮的女人,李峋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时候自己还吃醋来着,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关系会变得那样亲密。
“在大学时候薛斌因为一些原因自杀了。”穆风到现在也还不是很清楚薛斌自杀的原因,只是大概知道是因为季冉的抛弃。李峋自从把薛斌的骨灰撒入大海之后绝口不提薛斌的任何事,而季冉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所以最后他只能对那件事一知半解。“峋的病情一下子严重起来,隔三差五就发病一次,最后努力再努力终于控制在基本一个月发病一次的频率。这种病没有别的办法,药物的作用有限,只能一个人硬抗。”穆风烦躁地又抽出一根烟举起又放下,最后只能拿在手里把玩,“你应该不知道,峋曾经因为你自杀。”
第七十四章
“你应该不知道,峋曾经因为你自杀。”说完这句话看着杨益瞬间僵硬的脸穆风感到前所未有的爽快,那是一种报复地快感,是把积压在身上多年的负累抛掷出去的轻松。凭什么?凭什么杨益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李峋所有的爱恋?可以那么无知地在所有人面前表示无辜?李峋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伤痛他都可以毫不知情,可以这么没心没肺地活着?他要把杨益一起拽入深渊,再也不复之前的从容!
“不!”杨益的大脑瞬间空白,呼吸一窒,空洞地看着穆风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就是大学时你离开以后。”穆风目光凌厉地逼视着呆滞的杨益,一字一顿地说着。“我赶到的时候他正举起手中的水果刀刺向自己的咽喉。还好我及时赶到,阻止了他的愚蠢行为,否则在十几年前你就失去了他,运气好的话或者还能触摸到他的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身体,而如今你只有依靠回忆才能见到他了吧。”
杨益的眼泪瞬间汹涌,依靠着身后的墙壁才能维持身体的站立。原来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无知地活在李峋编织的假象中,过着自欺欺人的生活。
“现在你知道了吧!”穆风步步紧逼,咄咄逼人,“我就是看不惯你那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已经尽了多少力气的恶心模样!峋为你背负了多少!他把一切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最后因为承受不住而精神崩溃。而你呢?你问问你自己,你都为他做过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爱他!”
杨益伸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板上仰面哭泣。穆风的话他无从反驳。是的,他总是把一切都推给李峋,服从着李峋所有的选择,于是他不必背负选择的后果,没心没肺地享受着李峋保护下的生活。杨益从未像这一刻那样怨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无能、瞻前顾后,恨着自己的所有。他多么希望可以回到过去,可以不顾一切地拉住李峋的手,再也不会轻言放弃。可是,没有如果,于是他只能在这里狼狈哭泣。
“如果说峋的病缘由是你,那么薛斌的自杀就是加速剂。”现在不是争执这个的时候,穆风没有过多地纠缠,继续之前的话题。“薛斌死后他发作的那次时间很长,情况也很严重。他醒来后对我说,他再也不会选择死亡,因为他不想让在乎的人体会那种失去的痛苦。”穆风手中的香烟已经被他蹂躏地不成样子,可他自己却并没有任何感觉,只是眼睛无神地看着空洞的走廊轻轻诉说着。他也是需要倾诉的,李峋所有的沉重站在李峋身边最近的他体会的最深,李峋像是病毒一样感染了他的身体侵蚀进他的灵魂,使得李峋感受到的一切他都有被波及。那种疼痛、绝望却还要坚持下去的意念真的能把人折磨疯掉。“或者正因为就连死亡的那条路都被封死,峋的精神变得更加紧绷,他要尽力使自己避开死亡这条路,甚至连那个念头都不能有,而那些绝望、痛苦的负面情绪就只能累积累积,最后超过负荷,再也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