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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胡天董要到紫微宫前,为了避嫌,顾相檀已是先一步和观正禅师一起告辞了,而接下来随便宗政帝同羽林将军说些什么都无关紧要了,顾相檀的目的已经达到,该做的事也做好了,剩下的只看渊清和神武将军他们的布置了。
顾相檀一边想着,一边快步向须弥殿走去,开始暗暗琢磨待明日渊清问起今晚自己擅自出来的事儿要怎么搪塞才好,然而再一次途径那座荷花园处时,余光忽的瞥见不远处有黑影一晃而过,顾相檀忙抬头想叫衍方,对方却早就先一步跳了出去,并且高喝道:“灵佛快走!”
下一刻就见衍方和猛然出现的三名黑衣人纠缠在了一起,其间冷光飞舞,兵器交加,双方竟然都拔了剑!
来者不善!
而同样身怀武艺的观正禅师见此自然也作不得壁上观了,袈裟一抖就加入了战局,只留下身无缚鸡之力的顾相檀杵在一旁,目标显眼。
顾相檀看着那方打斗,虽然衍方他们貌似占了上风,但是他踌躇半晌还是拔腿就走,顾相檀知晓自己留下只会拖累衍方和禅师,还是赶快回到殿中为好,于是一边跑一边放声喊了起来,企图向往来巡逻的侍卫搬救兵,这里再怎么样还是在宫中,那些刺客可够放肆的!
然而顾相檀不过走了两、三步,忽的脑后寒风一闪,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眼前跟着一黑,整个人脱力地栽倒了下来……
52.寂夜
羽林将军胡天董自紫微宫离开时,脑中还在思忖着方才宗政帝对自己苦口婆心的一番话,什么只有视民如伤才可天与人归,赈灾之行不可缓,百姓之命不可轻之类的,胡天董坐在这高位的日子可是比宗政帝还要久得多,这个皇帝老儿在打些什么小九九他能不晓得么?
不行,既然宗政帝已是派了人去到璞尧,那想让他收回成命是不可能了,胡天董觉得还是有必要快些去和三王商议商议这事儿到底如何是好,若是真威胁到三王腹地的安危,势必要让那些人有来无回!
胡天董一边想,一边挥动马鞭催着身下的马儿就朝府衙跑去,然而不过行出百步,那马儿却一声长嘶,直直立起之后就在原地停了下来,脚下步履徘徊,打着响鼻再不肯前行了。
胡天董选择的是一条近道,需穿过一片茂密的小林,此刻他望着黢黑的前路,半晌扬声道:何人拦路?还不退下!“
胡天董人高马大,自也声如洪钟,眼下用了些内力将话吼出,一下就震得林中惊鸟齐飞,带起一阵哗啦啦的树叶婆娑之声。
待得四处又慢慢恢复寂然后,不远处终于响起了脚步声,那脚步声极轻,一下一下十分沉稳,要不是胡天董的耳力非凡,想必一时半会儿根本发现不了。
来人是个练家子,他当下就做了判断!
据胡天董的猜想,对方的身份无非也就两种,宗政帝派来的,或者是侯炳臣派来的。但是不管是他们中的哪一方理应都该是遮遮掩掩的刺客,或者是隐于暗处的杀手,又或者该是多人围攻的车轮战才能勉强和自己一拼,但是当那个身影一点点走到胡天董面前,隐现在明晃晃地月光下时,却不由的让羽林将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来人非但没有穿黑衣,而且竟是一身青白色的锦袍,长身玉立,眉目如画,眼中毫无半点戾气,只是向着此处投来淡淡地视线,竟仿佛掉落此地的谪仙一般。
显然胡天董也是这样想的,一瞬惊讶之后便即刻回神,然而仰起头朗声大笑了起来。
“侯炳臣真是无人可用了吗?派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子来要抓我?喂,小娃子,不对,哈,还是该尊称一句六世子的,当年你娘生你的时候莫不是抱错了男女,其实你根本就是一个大姑娘吧!”
胡天董为人本就粗鄙爽快,哪怕在京里这么些年月过去了都改不掉在边疆土沟的兵营里穷出来的臭毛病,爱酒爱赌爱色,宗政帝一派深知他的脾气,几乎不同他正面起冲突,而胡天董对神武将军那边的人则属于井水不犯河水,能不撕破脸就暂时安稳的处着。只是眼下,这位六世子竟自己送上门来到他的面前找打,胡天董哪里还能忍得了,老子管你爹娘是谁,还记得当年在大王爷手下可没少吃亏,这口气憋在胸口还难受着呢。
胡天董越想越气,再看赵鸢仍是楚楚谡谡地站着,明明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却硬是有种漠视一切处变不惊的气度在,胡天董眼睛一眯,忽然扬起马鞭又重重挥下,催动马儿直直就朝赵鸢跑去。
看看这小身板儿,估计被这么一冲撞怕是就要飞到天边去了吧,又或者直接被绞进了马蹄底下,自己的黑云随意那么一踏便能把他五脏六腑都踩出来,想到此,胡天董扬起眉毛,咧开了嘴。
轰轰的马蹄声一下一下落在地上,扬起一片四散的烟尘,更仿佛震得大地都在隐隐的颤抖般,将赵鸢的袍角都带得飞扬了起来,然而赵鸢却依旧那么站着,脸上表情分毫不变,一直到胡天董那马儿的鼻息即将触到他的衣襟时,赵鸢才动了起来。
他足间轻轻一点,猛地自平地跃起,竟一脚踩在了那马头之上,借其冲力又拔高了一层,然后赵鸢一个空中急停摆尾,手中长剑出鞘,立时向下俯冲而来!
胡天董只觉耳边铮鸣声响起,一柄冷光自头顶闪过,再抬头时,看见的便是对方的剑尖竟然要从自己的天灵盖直插而下!亏得他有在战场上练出来的机敏反应,危急时刻,凭着本能向后一避,这才堪堪躲过了那一击,而剑锋也险险地擦着他的喉口而过,一刹那间,皮肤都能感受得到兵器散出的阴阴凉意。
胡天董狼狈地从马上摔下,在地上打了个滚才站起,摸了摸喉咙口,摸到了点点黏腻,自己皮糙肉厚的竟被那莫须有的剑气划开了一道口子,他心头一凛,再看向赵鸢的目光已是多了几分忌惮和惊然。
赵鸢一击不中,倒也不急,身姿一转,便牢牢地在地上站稳了,手中长剑轻轻一挽,直直指向不远处的胡天董,冷冷道:“将军,赐教了。”
胡天董一时脸涨得通红,猛地从地上跃起,也祭出了自己的兵器,不敢再轻敌,但嘴上仍是不依不饶道:“黄毛小儿有些本事,爷爷就来会你一会!”
胡天董怎么说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虽说体力已是不如当年,但是经验阅历都不是年纪尚浅的赵鸢可比的,所以赵鸢虽然身姿灵活,武艺速度皆在胡天董之上,但是这一战还是足足过了百十多招才勉强分出了些高下来,待到最后,赵鸢都有些可惜于能遇到这样好的对手了。
只是,当窥得胡天董转身时显出的可乘之机,赵鸢仍是半点没有手下留情,一个后仰躲过对方挥来的长刀,在同时,竟用单脚站立,抬起另一只腿朝着胡天董的左腰处踢去,待对方吃痛退却时,他又忙一个鲤鱼打挺,身轻如燕身姿如柳一般腾空弹起,舞动手中长剑便向胡天董后肩裸露而出的空当袭去!
这一次,再没有失手。
当胡天董像只巨兽一般轰然倒塌,溅起一片飞尘时,赵鸢不由深喘了两口才缓缓抬脚走到了他的面前。
地上的胡天董满是不甘又无奈地看着眼前莹莹如玉的少年。
赵鸢收回剑,难得惋惜道:“赵鸢敬重将军这么些年护国有功,但要除三王,留不得你。”
说罢一挥手,直直打在了他后颈处!
等到羽林将军没了声息后,树丛一角才又慢慢探出了一个头来。
“好了没?到我上场了吗?”
赵鸢瞥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羿峥忙提了一个小箱速速跑了过来,绕着地上高壮的人转了三圈,然后睁大眼朝赵鸢看去:“六世子,你这身功夫可不得了,能把这牛一样的人轻易就撂倒了。”哪怕挑剔自傲如他,也不得不佩服。
赵鸢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只问:“行不行?”
羿峥咂咂嘴,回到了正题上:“身形大了些,不过要是处置妥当的话还是能蒙混过关的,放心吧!”
接着,立时从箱中铺开了排场,低头忙活了起来。
……
侯炳臣吹熄了房中的烛火,又放下了床帏外头的帘子,在角落同秋倚楼一道静候了片刻,没一会儿房内的窗户被人轻轻敲响了三声。
侯炳臣忙去开窗,就见一人从外头跳了进来,肩膀上还扛着一个巨物,行走间却依旧利落如风,脚步更是无声无息。
待他把身上的东西悄悄的放到床上后,秋倚楼才看清来者原来是六世子赵鸢,而他扛着的竟是一个人?借着月色去看那人模样,秋倚楼又是一惊,怎么和……和神武将军这般想象!?
侯炳臣示意她莫慌,便照着方才所说的那样做就好。
秋倚楼深吸口气,郑重点了点头。
就听着房内灯火灭了之后,没多时里头便传来了暧昧的声响,足足持续了有一炷香才停止,又等了半晌,房门才缓缓打开。
秋倚楼拢着凌乱的衣裳,脸上泪痕交加,跨出一步后似还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朝房门看了看,正待她想要反悔又往回走了两步时,自暗处猛地探来一只手,直接将她扯离了这处!
秋倚楼被扔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厢房中,门被关上,一个看不清脸的黑衣人站在她的面前。
秋倚楼抽噎道:“为、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将军本不该死……”
黑衣人却二话不说,直接就从腰间拔出了匕首。
秋倚楼见之大惊:“你、你们……你们做什么?主子不是说……不是说我只要完成了吩咐就会将我赎出青楼,然后远离京城的吗?你们……你们不能善做主张!”
黑衣人对她的哭叫很是反感,直接手起刀落!
门外的另一名黑衣人听着里头一下子陷入的死寂,回身推开了侯炳臣所在的房门。
一片黢黑中,床帏之后可见躺着一个朦胧的黑影,黑衣人走过去,小心地掀开帘子,又打亮了火石,就见床上那人趴伏着躺在那里,露出的半张脸看去,的确是侯炳臣。
黑衣人于是抽出匕首,对着那人的脖子直接狠狠地抹了过去!
待确认对方的确断了气,黑衣人打算将他的头颅割下回去复命时,外头却响起了老鸨声嘶力竭地喊声。
“走水啦,走水啦!华琚坊走水啦,姑娘们哟,还不快起来……其他的人赶紧去后院救火啊!快些!”
黑衣人忙探出房门去看,就见外头院中隐隐传来火光,又见华琚坊大门处,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带着一伙人急急忙忙地朝这里赶,正是六世子赵鸢。
瞅见侯炳臣的救兵找来了此地,黑衣人便想这火怕是也同他们脱不了干系,暗自思量一番后,黑衣人还是决定暂且离开,反正人已经杀了,还是尽快回去复命的好,其余的待明日由三王来处理。
想到此,黑衣人将匕首插回腰间,轻轻吹了声口哨,呼唤在隔壁房中收拾秋倚楼的同伴,还有守在院外的几个人,然后打开窗,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
在他们走后,六世子赵鸢才带了一群人匆匆地进来说是要寻神武将军,只是华琚坊中的火竟然越烧越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前院蔓延到了后院,逼得他们进去不得,只能焦急无奈地在坊外徘徊,眼睁睁地看着这京城繁华的第一红粉青楼在大火中慢慢地化为了灰烬……
53.危机
赵鸢从华琚坊回到将军府后,见侯炳臣还未回来心里不免有些奇怪,他比自己走得还早,眼下是去哪儿了?想着怕是在路上耽搁了时辰,于是也不向任何人提起方才之事,只装作与往日一般进了自己的房间,只是他在房中待不到半刻就心绪不宁起来,总觉着隐隐还有事要发生一般,左思右想了一番,猛地起身,朝着宫中而去。
然而不过走到半途,远远地就瞧见一匹快马奔来,赵鸢眯起眼,当看清马上之人竟是衍方时,赵鸢心里一个咯噔,当下就察觉不好了。
果然,衍方脸色青白,快马急停在赵鸢面前,翻身就跪了下来。
“少爷,方才须弥殿前忽的冒出了一行黑衣人,纠缠住属下和观正禅师后,将……将灵佛给掳走了!”
赵鸢一怔,原本淡漠孤冷的面容一下子就褪去了所有血色……
……
此事事关重大,且观正禅师也在,所以自然瞒不得宗政帝,于是腊月的夜半时分,紫微宫内一时灯火通明,宗政帝招来在须弥殿内和周围当值的侍卫追询,又盘问一路出宫时需途径的关卡,可否看见贼人逃脱的路线。然而皆没有结果,除了在荷花池附近的两人有隐约听见打斗声之外,待赶到时对方已经跑了,而他们带着灵佛会去向何处,竟无一人得见。
宗政帝面如土灰,瞿光忙上前安抚道:“守宫门的侍卫没有瞧见,那些人就应该还没有出宫,只要灵佛在宫里,总会找到的。”
右相仲戌良却有不同的看法:“那些刺客就这么轻易地闯到了眼皮子底下,连须弥殿都来得了,又将灵佛守了个正着,显然早对这儿的情形了如指掌了,我大邺禁宫岂是这般好出入之地?若不是守卫出了岔子,那便是他们早就侯在了这里……而能做到这个地步,光凭这几人的本事怎么能够?”
言外之意就是,这些刺客……有内应!
宗政帝被一点即通,猛地拂过桌案上的奏章,气得额头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大胆……大胆……太大胆了,当这宫里是什么地方,当灵佛是什么人?又把朕当成什么了!”
宗政帝登基这么些年,他这些臣子们还从未见他发过这样大的火,可见来者的确是戳到了宗政帝的软肋了。
顾相檀眼下可不能出事,如果灵佛有何不测,宗政帝最大的指望便一下子都化为了泡影。
宗政帝越想越心急,挥手招来孙公公道:“给朕查!仔仔细细地查!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哪怕将京城的地皮全都一寸寸地翻过来,也一定要把灵佛找到!”
……
顾相檀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所处在一方狭小又颠簸的马车中,他转了转眼睛,好一阵才勉强看清了些周围的情况,对方并没有蒙他的眼,只将他的手背在身后给绑了,这样做一般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嫌弃他身单力薄,根本没法逃走,随他们拿捏就是。而另一种,就是会速战速决,将他拖到一个地方,手起刀落,一干二净,也不在乎他是否看到了些什么又发觉了些什么了,反正死人最安全。
顾相檀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一边想着究竟是谁绑了自己。
按理说绝不会是宗政帝,因为自己的安危目前可同他息息相关,他巴不得把自己供起来,哪能会找人来对他不利呢?
但是万事说不准,顾相檀自不会轻易信他,搞不定这皇帝老儿给自己布置了一个陷阱,到得关键时刻再跳出来充当一次好人让自己对他感激涕霖也未可知。
不过如果不是宗政帝,那就是三王了,思来想去,三王这般做虽然比顾相檀预计的要早了点,但是应该最合情理,自己在这晚上一出事,宗政帝首先就会乱,他一乱就没心思顾忌到神武将军那里了,这样更有利于赵典动手,而如果他要对自己下了手,在目前三王和宗政帝的势力还勉强能互相牵制的时刻,虽然自己死了对三王也有损失,但是远没有宗政帝失去的那么多,如果顾相檀是赵典,为求最大利益和捷径,他也未必会留下自己的命。
而万一三王今晚并不打算杀自己,又或者半途自己被人救了,那么三王搞这一出也能顺便试一试朝中各方人马对此的反应了,更甚者能由此窥探出宗政帝在朝中到底布下了多少暗线,而神武将军那边对于灵佛又持着何种态度,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该是三王的布置没法被人识破,又没法回头来抓把柄。
所以,综上可见,自己要想逃,并没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