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去寻找,一种更好的生活……
第 106 章
“打南边儿来了个白打白,吃了夹夹皮,生出豆豆来。”夏日的暖风是从南边吹来的,院子里那棵柿子树下,站着一个手摇蒲扇的人就是我。太阳把柿子树的厚且敦实的叶子照的油绿油绿的像是要逼出油光来似的。刚才那儿歌是我妈妈在屋里哄着贪玩不睡的孩子。隔着纱窗丫儿在东厢房站着拿着一瓣西瓜在吃,看我也不说话。我刚好也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在那儿笑。问我太阳下头不热吗。我说有扇子,有树荫。你看这花儿开的多好,怎么去年就都死了。我妈说去年春天好好的下了一场雪。都给埋了。
到自来水接了一喷壶清水,在那儿浇花儿。红的呀,和血一样。让人有说不出来的感觉。我有一种强烈的意识就是诗阳也是喜欢虞鑫的,忘记了是不是他和我说过想要虞鑫的种子来着。现在这花儿开的和海一样,我却不能和他一起看了。宝宝很奇怪除了饿了要吃奶的时候,然后好像都不怎么喜欢让丫儿抱她。反倒见了我老是笑眯眯的。我从双手把他举过头顶的那会儿起就开始喜欢他,超过喜欢我自己。我亲爱的孩子。他出生的第二天我就给晨辰打电话说我当爹了。是个男孩儿。他很吃惊,半天不说话。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儿。我问起来诗阳,他说都很好。然后说有事情,要挂电话。我问他有什么事儿。他说学校的事儿。我让他告诉诗阳虞鑫开了,开的很好,挂了电话之后,我才意识到那会儿八月二十七号,应该还没开学。不知道他忙着在做什么。
傍晚丫儿摘了一小盘子虞鑫和了明矾用小锤子捣烂成汁,和我母亲拿针挑着染指甲。问我要不要弄。我说我不弄,大老爷们儿的弄那个做什么。她说那你种花儿种的那么勤快。我说你不懂。然后找了蚊香给宝宝点去了。小蚊帐里,宝宝枕着小枕头在那儿安睡着,我就躺在他的身旁给他拿扇子扇风。他的小嘴嘟嘟的嘬着,微微的笑,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好梦了。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到宝宝长得很快,一下子成了大人,有我熟悉的面孔,我好像带着他到了村南边的那片桃花林子里,他就看着我笑。我说你怎么来了。他说来了好久了。那次我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这儿了。我问他你是谁。他说陆宇啊。我说那陆宇是谁。他就笑了。笑的像极了一个人。我问他,那诗阳呢。他说你流泪了。我说我带你回家看看我的孩子去,可亲了。他说我可以老在你们家了。我点了点头。他摸了摸我的脸,绕过在林子的深处消失了。我的脸被一双小小的手抚摸着,眼角像是流泪了。我打开灯看着宝宝,仔细的看,问他是你吗。他也不说话,只是冲着我笑。我说我抱你出去看看虞鑫好不好。然后抱起来他到了院子里打开院灯。到花池子跟前,让他的小手去摸那红艳艳的花朵。丫儿和母亲在门口乘凉,进来问我宝宝什么时候醒的。我说好久了。她说真奇怪,没哭闹,呵呵,宝宝真懂事儿。我问她你刚才调的虞鑫还有吗。丫儿点了点头。我说拿去,给我儿子也来点儿。她说在哪儿,宝宝这么小的指甲。我说在手臂上吧。她拿过来我小心的给宝宝在手腕上点了一个小小的红云。他就笑了。
之后我给诗阳打电话,让他来参加宝宝的百天宴,电话不通着,给晨辰打电话让他带着诗阳回来,他说学校有好些事情忙,回不去了。我问他诗阳的电话怎么没人接。他说不清楚,是不是没电了。我说不是。后来我又给顺儿打电话,让他抽空去诗阳住的地方看看诗阳。他说才去过,诗阳挺好的,问我怎么了。我说电话没人接。他说没事儿的,我才去过。我跟他说我当爹了。他在电话那头来了句,那有什么。我笑着问他你什么意思,他说想当谁也能当上。我想和他说那你当啊。又想起来蚊子,不知道现在顺儿关于蚊子的那段感情,调整的怎么样了。他问我什么时候让我见见我侄儿啊。我说随时都可以,你来我家。他说我现在很忙。每天鸡零狗碎的那些事儿。等他长大了些你们两口子一起来北京多玩儿些日子。我说到时候再说吧。他问我是不是真不打算出去了。我说暂时也没有什么计划,估计两三年之内就这样了吧。他说两三年之后你就不小了,归隐田园的生活也很悠闲自得,我也想。我说真的那你来吧,咱们可以做个伴儿。他说我们家老爷子老太太不养活了啊。我的根儿就在这儿,不像你父母都在田园。我问他现在做什么。他说和我爸喝啤酒。我跟他说起那会儿,我说当时我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真担心你就那么完了。他说滚你丫的吧,我这命硬着呢,哪儿就那么容易玩儿完你不盼着我点好。我说我去看孩子了,你带我问你爸妈好。他说去吧。我又嘱咐他去看诗阳,让诗阳给我打电话。他说快去看孩子吧,磨磨唧唧的。我是太牵挂这个人了吧。因为我好像梦里梦到的那个孩子长大之后的模样就是他。梦醒多时我弥足回忆的那个梦境对我多多欣慰之余,就是隐隐的不祥奇笼而来。
睡前,我父亲和母亲跑过来又笑眯眯的看了一回宝宝才过去歇着。让我和丫儿夜里别睡的太沉,别把窗户开的太大,小心宝宝着凉。然后有七七八八的嘱咐了一大套。我说知道了。宝宝白天睡觉,夜里困意全无,我和丫儿每每要哄好久才肯入睡。就和母亲哄他时一样,念着那童谣,“打南边儿来了个白打白,吃了夹夹皮,生出豆豆来。豆豆不开花,开花八月八,家中大槐树,树下小池塘……”那些有宝宝随眠的夜里,我经常梦到诗阳梦到诗阳就在我身旁好多年的伴着,梦到和宝宝去村南玩耍。我就像春天种下虞鑫那会儿的心肠,只想他们快点长大,结籽开花。等他长大了,我好看看他底是如何模样。要是明日一觉醒来,那梦成真的话,我就带他上桃花林子里去耍,顺便问问他知道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呀。
……他们,都老了吧……
第 107 章
秋分当日,我小心的收集好了一包虞鑫的种子挂到我住着的东厢墙上。寻思着什么时候晨辰就要回来了,等他回来我就让他把这包花的种子给诗阳捎过去。我和父亲一年的收成在深秋前后悉数运回了家里。当时天地间一片金黄,我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使不完的力气和愉悦,这种愉悦是我除了爱情之外在这天地之间得到的极其珍贵的额外感受,像是我找到了一个排遣抑郁的法门。可以和我一同抵抗孤独在每个想起曾经的日里夜里。秋后初冬我换上夹袄的那会儿,去了一次村南的桃花林子里。春天开了那么多的花儿,夏天该是有桃子才对的,许是被行路渴了的路人摘食去了。要么就是顽皮淘气的乡童。我妈说我穿上让丫儿给我做的中式的衣服,看背影就像我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在那种萧肃的寒气之下,我似乎也觉得我老了些许。手机后来就不怎么用了。也没人联络,只是记得里头存满了在北京的时候和诗阳往来通讯的短信。也要转眼经年了。有了宝宝的陪伴,我很奇怪的觉得,诗阳一直都没离开过我。关于晨辰我又起了莫明奇妙的心疼。说不出来为什么。他也总不往家里打电话,常是母亲隔了好久觉得没他的信儿了,就打过去问问。我想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有他们。宝宝还得大人抱在怀里,戴着老虎帽子,穿的厚厚的。虎头虎脑的样子,很招人亲。
下过一场雪后,我终于等到了晨辰,是他放寒假的时候,不过寒假之后他没有马上回来。和去年一般熬到了除夕,我记得我之前有过这样的心思,就是怕回到家里,家里催促我的婚姻。现在晨辰好像还没到这般的年纪。我又想到许是他带不回来杨洋的缘故,不知道该怎么和父母说起。我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棵柿子树。那天宝宝哭闹,我就爬上树去给他摘柿子。丫儿抱着宝宝在下面看,然后失声笑了。我问她你笑啥。丫儿说想起你去年在媒人家爬柿子树的光景。还问我是不是爬树爬惯了的缘故。我还在树上的时候,门就响了。我看是晨辰,一个人抱着一盆花,和一只狗。我笑了笑,总算等到了,诗阳肯定又去月老祠了。好在时间尚早夜里能够赶回来的。我把柿子给了丫儿。跑过去看晨辰,那狗我认得,是小东西。那花儿就是冬葵吧。长高了很多,被外面的寒气冻的黄色的花瓣有些耷拉了。宝宝看到小东西,很高兴的样子。丫儿把宝宝抱过来让晨辰看,说宝宝叫二叔。其实那会儿宝宝还不会说话。晨辰把花儿和小东西给了我抱着,他接过宝宝亲了下,然后抱着小声的哭起来。小东西撒脱了我跑到屋里去了,我抱着冬葵看晨辰。丫儿说洗澡吧,我去烧水,你哥哥把虞鑫的丁儿都给你切好了,到时候泡在洗澡水里,好好活动下血脉。我父亲从外头回来,看我俩站在院子里,问我们你俩不回去在外面站着干啥。我问他,你怎么了。他没说话。我说告诉我。他说我去洗澡了。
母亲一如去年一样蒸了我们和诗阳的属相馒头。晨辰洗澡还没出来,我去叫他。他换了衣服。母亲和丫儿摆满了一桌很丰盛的吃的。说吃饭吧。我说在等等。晨辰说你出来一下。我起身和他出去,他掏出来那个翠玉戒指,给了我。我说这什么意思。他说诗阳让给你,这本来就是你的。我说我之前给了你了。他说永远都是你的了。我问他诗阳呢?他不说话,我问他,诗阳呢?他说去了。我觉得耳朵出了问题,世界真空了一下,没听清楚。我问他你说什么。他说他去了。我笑了笑,问他去哪儿了。他说就是宝宝出生的那天下午,他去了,死了。我说这怎么可能,夏天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不是说还好好的吗,我给顺儿打电话也说好好的啊,怎么就去了。你哄我玩儿呢是不是,是不是,嗯?他说你冷静点。我说我他妈冷静什么。把他交给你了,怎么就去了,怎么就去了!!你怎么照顾他的,你不是说会爱他,照顾他吗,你当初答应我答应的那么好。我抡起拳头,一拳打在他的腮上。然后把他摔倒在地上,狠狠的打,狠狠的打,我看到他嘴角流血了。像是虞鑫花儿的颜色。父亲和母亲听到动静全跑出来,拉我。我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只管问晨辰要人。晨辰说,你再打那戒指都要碎了,这是他留给你的。我才想起来戒指呢。然后打开了院灯在原地找着,疯狂的找着。用手扒拉着地上扫在一处的积雪。晨辰拿在手里递给了我,我接过来,凉凉的。半天不说话,丫儿抱着孩子在屋里窗户那儿看我。母亲给晨辰拿纸擦着嘴角。问我,你怎么了。我才放声的大哭起来,像是胸口堵了一团什么东西。总压迫的你喘不过起来。坐在地上,躺在地上,仰面朝天的大放悲声。周围的邻居都跑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父亲过来给了我一巴掌,大声呵斥着:大过年的嚎什么你,谁死了。复次安静了。我拿着戒指疯狂的跑了出去。听到母亲的声音在后面喊我,我当时可能是疯了,一口气跑到了村南。扑在地上,狠狠的嚎啕着,要把心肝五脏都嚎出来一样。直到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丫儿过来找我。和我说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好好睡一觉。什么也不用想了。我就抱着她和上次我去远行的那会儿一样。回去洗澡,泡在水里,手里掬起来浮在水上的虞鑫,红的呀,和血和泪一样。晨辰屋里灯是黑的。我想和他去说话,但是打心里又恨他,恨极了他。母亲和父亲再没问我什么。已经是极深的夜,不时的炮竹让我觉得这定是我们家有史以来最安静的除夕。我知道我的爱人远远的去了,
小东西吃饱了之后在沙发上睡着。宝宝在暖炕上看着我。我手上戴了那枚戒指躺在丫儿的怀里,止不住的淌着泪。像是我的心被生生的剜走了一块,永远好不了了。宝宝笑着笑着也流下泪来。小东西跳到床上卧到宝宝跟前,我用手摸了摸它,就意识到,其实我们一直都没有离开。一直都在一起。窗台上那盆劫后余生、历经两重生死幽幽解冻的冬葵就是我们最好的见证。
……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第 108 章
事到如今,我依然无法忘怀且不敢轻易去碰触这段至死难忘的爱情。他们说这场生死,是个悲剧,到头来谁都没有幸福。我只觉得,他没有走,一直陪着我们,并将留在且永远留在我们的爱情和生命之里,一直延续。
那次抬头看到的整个苍穹宇宙都堆积着遮天蔽日的浮云,弥漫成一股盛大的奇寒。我瞬间就成了像是浸泡在海洋之地的孤单的婴儿,觉得四周都是水,都是水。想找个人说话,那个人却不在了。你看到那浮云了没,或许他就在云端之上,默默无语的望着我呢吧。在来到这里还差很短很短一段距离的时候,在很长很长的日夜里,我总怨自己的思念那么大,你的身影那么小。我就找啊找啊,满世界的找着,找也找不到的找着。
初一大早,我找到晨辰,问他关于诗阳的事。我说我要去北京,你告诉我他埋在哪儿了。他说在九月份他姑姑和他爸爸把他的骨灰带回宁夏老家去,在黄河大桥扬了。我问他你去了吗。他说去了,他们那边的乡俗,客死异乡的人是不能还乡安葬的。我说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诗阳自己不让。然后他告诉了我诗阳的病情,是从一次感冒开始的,起先谁都没在意。后来才知道是进行性多发性脑白质病。只是已经来不及了。零零星星的住过几次院,最后一次是突然昏倒,送到医院的。然后再没出来。病危通知书下来之后,通知了他的父亲和姑姑,最后因为巨额的医疗费用,放弃了。社会上的公益组织和爱心人士给予了帮助,只是这病没治了。诗阳自己挣扎了两周后自动放弃治疗,可能太辛苦了。然后他从兜里掏出来几张化验单,在背后诗阳拿红色的笔迹在弥留之际写下的一些字。我就在那里泣不成声的看着上面用虚弱的笔划写着再见。我想不清楚,他是到死地时候还怎么恨着我呢吧,居然不让他们告诉我他的事儿。我拿着那一小卷纸转身回到东厢房,把那化验单放进装了虞鑫种子的那个小布囊里头了。剩下安静,追思,沉沦和饮食不进食的四天。
我问晨辰,你爱诗阳么。他点了点头。我就笑了,笑我自己拿不准他是拿什么去爱那个人的。我说那你往后怎么计划。他说没什么计划。我问他你会继续寻找爱情吗。他说诗阳让我不要一个人,一个人不好。我说可是我不让,之前让你来着。本来我现在做的应该你来做,你做的该由我来做。现在全反了,我不知道你当初怎么想的。我说我本来想着是你带回来诗阳给我的,你却给我带回来这个他永远不会回来的消息。我该怎么感谢你。我说你毁了我的幸福。也毁了你自己的生活。你让我和你,你和你自己这剩下的有生之年里直到死亡都纠结不休。诗阳是在无尽的绝望中自己放弃了生的希望并拒绝进食和服用药物的,我将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直到我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再一次见到他,和他道歉。我知道我已然没有资格和他说声我爱你。我希望他不要原谅我,一直恨我。像他爱我一样的那么恨我。
初十我坐车去宁夏了,找到了她姑妈,问了诗阳最后的事儿。在我之前的单位找到康政在一起吃了饭。他问我你怎么瘦了,我说没事儿一直这样。他很好奇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说来看一个故人。是我吗?他问我,我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是替诗阳来看他最后一眼的。黄河大桥,我记得和诗阳来过一次。只是这次和上次光景全然不同,我想象着过去的那个夏天,晨辰和他的家人在这里送别他的情形,失声抽泣。掏出来带着的虞鑫的花种,倒入冰封的河面上了。抬头整个苍穹宇宙都堆积着遮天蔽日的浮云,弥漫成一股盛大的祁寒。我瞬间就成了像是浸泡在海洋之地的孤单婴儿,觉得四周都是水,都是水,睁不开眼睛。我来看你,你却从这里开始奔向了广阔遥远,大到无边的地方。我曾经想和他一起去看海,这下他自己先去了,先去了,有没有在等我。有,没有在等。你看到那浮云了没,或许他就在云端之上,默默无语的望着我呢吧。在来到这里还差很短很短一段距离的时候,在很长很长的日夜里,我总怨自己的思念那么大,你的身影那么小。我就找啊找啊,满世界的找着,找也找不到的找着。我抱着自己像是抱着你。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就和上次一的嚎啕大哭了。宽广的河床,冰封的河面。行不下我对你至死难涸的心。小声告诉他我来看你,你上天有知,任意责罚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