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夜空的半月微微有些黯淡,云儿也不怎么作美,不时轻扯薄纱偷偷罩住月亮。
君朗宇的表情微微有些怅然若失,摆出两只碗,撕下红纸拿出封泥,一阵浓烈酒香幽幽散发出来。捧起酒坛,倒满酒。
叶归遥一直沉默的坐着,直到君朗宇端起酒碗向他致意,才伸出一只手端起碰了一下,仰头一口饮干。
两人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着喝酒,只有碰碗声和倒酒声。
当喝到第三碗时,叶归遥才淡淡道:“别喝了,你酒量不好。”
君朗宇一愣,嘴角似弯起一抹微嘲
,不语,继续倒酒。
叶归遥也没再说什么。
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碗,像喝酒更像喝水,一碗一碗的灌下。
叶归遥有了丝醺意,看着对面面若桃红的人儿,有些神游,想起了他们两个小时候第一次偷喝藏酒,双双醉倒在醉莲亭里。那时这里其实还不叫‘醉莲亭’,小小的他呆呆的望着对面一身白衣的粉雕玉琢的趴在桌上睡得香甜的稚童。那时正逢夏至,满池的白莲花盛情宴开,粼粼月光洒缀在池面上,如一层薄薄的白纱罩着莲花,泛着安详的光晕,衬在熟睡的稚童身后,一份安宁的静谧。那是叶归遥永生难忘的美境。
而这美景在今夜又复出现在他的眼前,却已经不是同样的心情了。
“归遥,我与你从出世至现在,一直如若一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这样疏亲了。”君朗宇苦涩一笑,又抬起酒坛倒酒。
叶归遥微微沉凝,抬手夺过酒坛,里面酒水晃荡。
他眉头皱得死紧,眼底有淡淡的哀伤,微低视线开口道:“世间有太多不如意的事,人想得到的太多,也必定会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有些事,是强迫不来的。”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重重的顿碗声,君朗宇虚浮的站起,走了两步腿一软就要倒下,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并抱在怀里。他也顺势靠着,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裳,这种怕被丢弃的无助,哪里还像是堂堂风凝阁的阁主。在叶归遥面前,君朗宇永远是君朗宇。
第四十六章
叶归遥也察觉到了,他暗叹口气,想扶着君朗宇坐回位子上,后者却再也不肯挪动脚步。
叶归遥心疼的想再搂紧一点,但反而轻轻松开两人的间隙,轻声道:“我送你回去睡吧,以后不要再这么放纵饮酒了。”
君朗宇沉默良久,离开怀抱,直视着叶归遥的眼眸认真问道:“我是你的什么?”
叶归遥勾了勾唇,道:“这还需要问吗?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的亲人、朋友、兄弟、最了解对方的人。”
君朗宇嘴角绽出一丝笑意,问道:“最了解对方的人?那我为什么看不透你?你可以瞒过所有人,却唯独瞒不过我。”
叶归遥悠悠一笑,“我也从没有想过你会是风凝阁阁主。”
对于相讥失败,君朗宇也不在意,坦然一笑道:“我是为了你。”
叶归遥也笑了,道:“我亦是。”
君朗宇凝视着他,忽然轻言道:“给我个理由,你真正的理由。”
叶归遥深深的看着君朗宇,道:“我可以给你万千理由,却永远不会告诉你为什么。”
君朗宇看着他,忽的轻轻一笑,月光打在如玉的侧脸上,更显得如脂玉嫩白,阴柔的轮廓透出一股凄凉意味,精致的一枚朱砂痣更加鲜艳得如血如泣。
被醺醉了的眼眸如春软般化为了一池柔漪,轻轻环住叶归遥的脖颈,下巴抵在令人安心的肩上,阖眼沉默。
叶归遥有些沉醉在这片刻宁静中,手一直不曾离开君朗宇的腰背。微微垂下目帘,深邃的黑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深了,很凉,回去吧。”叶归遥挪手轻轻拍了拍君朗宇的肩背,却没得到回应,微微一愣,睡着了?
正打算伸手去扶,却听见那人的声音:“叶归遥,君朗宇想听你一句真话……你爱我吗?”
附在耳边亲昵的话语却让黑衣男子的身子微微一震,苦涩的牵了牵嘴角,欲言又不知说什么,是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不敢说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叹道:“你醉了,我扶你回去。”
他轻摇头,语气中竟带了点恳求,微微直起身,对视着他的眼睛,问道:“我只想知道答案,爱,或不爱?”
叶归遥沉默了会儿,只说:“别逼我,朗宇。”
君朗宇闭紧眼睛,无力的靠着他,似疲惫了般喃喃道:“为什么你总不肯承认自己的心?”
“够了!”叶归遥猛的断喝,表情瞬间变得冷酷,“朗宇,这是你我最后的底线,别弄得最后连兄弟都做不成!”
“你我早已不只是兄弟!”
叶归遥脸色倏的变得苍白,无力的垂下头,仿佛什么也不想再做了,累了。
“呐,归遥,答应我好吗?”君朗宇的声音好似是温柔的诱惑。
他搂住失神的叶归遥,在耳边软语道:“只有我才是陪伴你一生的人,其他人,都不配。”
叶归遥痴痴地望着君朗宇,慢慢要贴上其水泽薄唇,却在一线之间停住,轻声道:“我和你,永远不可能。”眼眸满是哀痛神色,放开君朗宇便擦肩而过。
“你可曾记得,幼时你对我说过什么?”
叶归遥突兀停步,却没有回身。
君朗宇慢慢转过身来,凄迷的望着叶归遥,柔了眼波,倾了眉眼,唇畔勾起一抹浅笑,“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永不背叛我。”
叶归遥侧过身,有些悲悯,有些绝望,很凄苦的一笑:“我爱你,朗宇。”
第四十七章:结尾
今天,是叶家少爷的大婚之日!叶、东两家却反常的没挂上喜绸红灯,门前一片清冷。路过的行人望一眼便匆匆走过,茶栈酒楼私下里悄悄流传着这样的言论:东家三小姐被采花贼在成亲前夜潜入失了清白之身,整日寻死觅活的,采花贼还留下一张字条,大概内容便是:本爷特地来尝尝未嫁新娘子的味道,啧啧,真是一朵鲜美的雏花呀。而叶家少爷叶归遥出走,只在家里留下一封书信。人人都在叹息整个一对璧人就这样活生生拆散了,现在可是祸害两家喽~!
门无声的被打开,视线里踩进一只素白如雪的锦靴,目光上抬,微柔浅笑的男子端着木盘走进,关好门,走到桌旁背对着这边把木盘上的饭菜一一放在桌子上,侧身笑道:“归遥,饿了吧,来吃饭。”
叶归遥冷冷一瞥,从床上下来坐到凳子上,闷头开始扒饭。
君朗宇看见他的冰冷目光,心里一痛,面上丝毫不露,笑若柔春,坐在旁边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侧脸。
叶归遥失了以往的温度,变得和雪一样冷漠,没有了温暖如阳的笑容,也不会多去看一眼从来都舍不得伤害的君朗宇。
吃完了饭,叶归遥又重新坐回床上,双目无神。
君朗宇看了他一会儿,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落寞的光,转身收拾碗筷,走至门口时,他转过身,叶归遥的背影被床幕挡住,所以他看不见。
默默垂下头,跨过门坎,伸手关上了门。声音清冷,“守好。”端着木盘走了。
一连几日,他们都是这样相处。君朗宇已安抚好叶家,因为他们相信他。至于与东家的婚嫁,已谈好取消了。
子衿刀没在叶归遥身边,被君朗宇缴了去。他现在毫无内力,因为他被下了药,是什么药他不知道,最起码他出不了这道门。门口守着两个三品高手,外面还有多少高手,叶归遥也辨不清了,反正他比皇帝老儿还要安全,这间房比天牢还要固若金汤。
叶归遥本不算是个多愁的人,他确实怜恨君朗宇,但更多的是哀叹悲伤,他本就活不长,想给叶家留下香火,却没想到君朗宇做事如此残忍卑鄙决断,命人女干了东家小姐失了身,自己被掺在酒里的迷药迷晕,醒来后无法动用内力被困在这里,他心痛酸涩,想大叫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自己心里早已明白不过,遍布苍白。
君朗宇依常去给叶归遥送饭,他也只有借这个理由才能心安的与他说上一句话,凝视着他的脸颜。
这日午,君朗宇依旧看着叶归遥吃完饭,就要站起身来收拾。叶归遥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吃完就回床上去,他对君朗宇说了这几天的第一句话:“朗宇,放了我。”
君朗宇身形一顿,低头默默收拾。
“放了我。”叶归遥抬起头盯着他,再说一遍。
君朗宇抬着木盘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如果这是你爱人的方式,我承受不起。”
君朗宇停住。
叶归遥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轻声慢道:“朗宇,我这一生从不求人,但就求你,放了我……回家看看。”
君朗宇没有回头,以至于叶归遥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他冷冷道:“绝婈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说完便离开关上了门。
独留叶归遥站在桌边垂首闭眼,放在桌子上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
其实不是绝婈告诉他的,没有人告诉他,所有的只是他的猜测。只要他想,叶归遥有什么能瞒得过他?
从来没有。
就连那个疤痕的来历,他也是知晓的。
十一岁的那一年,也是叶归遥遇到江湖神医的那天,为了给在床病重的君朗宇摘笑儿草入药,独自一人去了府邸背后的叩青山上的阴山坡找药,从坡上滚到坡下,伤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江湖神医徐老神医路过救了他,也发现了叶归遥寿命不久的体质,这,便是天生武体的代价。
谁也不清楚为什么叶归遥对武功无师自通,内力天成。如果他想,他可以瞬间把武力提升到一品武阶。但可笑的是,叶归遥根本不是江湖之人,也不喜与人争斗。所谓武体,俱典籍中记载,往往相伴的还有一颗魔心,如果叶归遥真的双手染血,那颗魔心就会苏醒,渐渐影响直到占据他的人格。
这是君朗宇到目前为止根据各种实据情况和线索所推理出来的最接近真相的事实。
“我只想他陪着我,最后的日子里只有我,难道我做错了?”君朗宇红了眼眶,哀戚无措的摆手自问,雨水无情的打在脸上,顺着颈线流进了衣襟里,浑身冰冷,神色难得的茫然。
“不!我没有错!错的是他!他骗了我,他为什么要扔下我?为什么——?!”他仰天大喊,声声泣血。
叶归遥哇的呕出心血,步子踉跄几下堪堪靠住墙壁,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大限已到。
“……朗宇……”他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猛地推开,光线猛地射进来,闯进来的两个人影模糊不清。
朗宇——
随即,永远的落入黑暗……
全世界好像只剩下掩盖一切的雨幕。君朗宇突然心痛得喘不过气,弯腰捂住胸口,连笔墨都形容不出的疼痛,不知该如何释放?
“归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