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珀点点头,从把神情恍惚的卢米斯拖了起来。
“等一下,你们看——”
奥德叫住了他们,他把手指向最近的方尖塔。一条深红色的触手蠕动着伸进方尖塔前面的泉眼里。有一个暗步者的法师也发现了,他才低呼了一声,一大团无以名状之物就把他拉进了血池。暗步者的法师们对那些怪物的控制再次失效,它们又在血池中蠕动着,一边吞噬着剩余的法师,一边竭力从血池里爬向那三个泉眼。
赛克斯和柯文都脸色一变。
其中至少有一个泉眼下的地下水连到奥赫伦,如果让这些怪物顺势来到奥赫伦,后果不堪设想。柯文简单把事情和奥德说明,奥德再次握紧了手上的“天惩黑弓”。他问:“我们可能把这里的血水完全消耗掉吗?”
柯文摇头:“可能一靠近就会被杀。我没有办法转移那么多的水……光是地下水也不足以稀释它们身上的水。如果有更多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更多的水就在他们的头顶。赛克斯很快制定出方案,由莱珀带着奥德和卢米斯先撤离,他和柯文破坏结界石之后再离开。至于城市里是否还残留着暗步者,他们干脆回避了这个问题。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那些怪物通过地下水进入奥赫伦。
对于到底由谁来破坏结界石,他们到了那间房间之后,利用不多的时间发生了一点争执。谁都说不准破坏结界石之后湖水落下的速度有多快,留给他们撤离的时间很少。
“这太危险了,由我来破坏它。”奥德说。
“传送魔法还是我和赛克斯比较内行,奥德你再过几年一定可以的,但现在由我们来。快点,时间真的不多了。”柯文回答。
奥德还是被他说服了。他拥抱了他一下,还是面带担忧地退到了一边。接着是莱珀。柯文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莱珀说:“还是由我……”
“莱珀,你已经证明你是个优秀的剑士了,但你可从没说过自己是法师吧,涉及到传送魔法的事,由我和赛克斯上就行了。”
他摇摇头,担忧地看着他:“但是……不行,我应该……”
柯文抓住他的肩膀吻了他。只是嘴唇擦过嘴唇的浅浅一吻,但感觉很好,令人沉醉……他看着他惊讶的蓝眼睛,笑着说:“我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失败,这个吻就当做万一失败的礼物好了……再会了,莱珀。别担心,我可从来没有做好送死的心理准备。”
在破坏结界石之前柯文和赛克斯还聊了几句。
“我们利用‘古代人的三角’去和他们集合?”柯文问。
“不,那样太慢了,我们很可能来不及传送就被水冲走。”
“果然还是要回地球去吧。但我之前可是失败了一整晚,我们一样有可能被淹死。万一我们没死,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不,我们不会死的,我们会回去,然后……”
赛克斯伸出手,有什么慢慢从他的手掌里浮现。那是一个半透明的圆球,像是往圆月里掬满了美梦。和柯文之前见过的世界之眼不同,它上面有一个巨大的伤口,几乎贯穿了整个球体。不过月有圆缺,美梦会醒,它这样子看起来反而很恰当。
18.兄长的回忆(上)
第二天早上,柯文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是有席梦思的大床,闻不到杂货店各种味道混合起来的古怪“香气”,也不会有莱珀用令人怀念的声音招呼他起来用早饭。
他坐起来,眺望窗外,白色窗帘和玻璃之外,是奥赫伦黑沉沉的轮廓和平原辽阔的地平线,波光粼粼的金色湖泊早就不知去向。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回忆起那一吻的感觉。虽然只是昨天晚上的事,却已经相隔了无数时光与无法测量的距离,可莱珀的感觉依然残留在他的嘴唇上。实际上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毕竟那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
“他和奥德表白没成功,索吻好像也失败了,那么说是他的初吻?好像赚到了,哈哈……赛克斯!”
几分钟以后,洗漱完毕的柯文拿着面包边咬边走过宿舍的走廊。昨晚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通过奥德的魔法阵回到了地球,也用掉了第二次机会。柯文真想马上打开赛克斯的脑袋把他知道的东西都榨出来,但他实在是又累又紧张,当赛克斯提议是不是应该先休息的时候他也同意了。毕竟体力和脑力双重透支的时候,他是一定斗不过赛克斯的。
柯文承认,赛克斯拿出“世界之眼”的瞬间,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赛克斯这个该死的家伙竟然从来没有提起过他们早就在地球上找到了世界之眼!这也推翻了他之前的很多推测。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件魔导器。奥赫伦的历史文献记载奥德·尤蒂斯手持世界之眼击退了蛮族联军的围攻,但从来没有提到过世界之眼的用途是什么。他一度以为它是可以放大魔法力量的增幅器,但根据他昨晚的见闻来看,完全不是这回事。这些古代人的魔导器当中似乎隐藏着相当多的秘密。奥德他们对魔导器的研究一定有了一定的进展,所以他才能自如地使用那把“天惩黑弓”。但世界之眼……有一点可以肯定,它应当和空间魔法有某种关系,暗步者们看来对它知根知底,想要用它的力量做些神明。
他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虽然暗步者的行动最后召来了不可测的怪物,但那并不是他们的本来目的。赛克斯叨念过他们颂歌的歌词,黑暗中的神明,黑暗妈妈……
虽然是在白天,但走廊上所有黑暗的角落,不,是黑暗本身在窃窃私语。那些血池中不可名状的面孔之下,更深、更深的地方,似乎有谁听到他的呼唤,刚刚经过过这里。
柯文打了个冷颤,窃窃私语消失了,清晨明亮的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把他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和墙壁上。
她可能来过……但是,应当是他多心了。
赛克斯这时候当然不会乖乖坐在自己的别墅里等柯文上门追杀。一大早,他已经活跃在奥赫伦的发掘场了。地球时间刚刚过去一夜,研究所的众人还在进行地震之后的修复抢险工作。柯文不假思索地直奔发现他和赛克斯雕像的地点。
“嗨,魔法皇帝的神使2号,1号已经在那里了。”
盖维顶着笑脸和他打了个招呼。不少实习生都聚集在这里。附近的泥土砂石已经被清理干净,赛克斯站在陷坑的边上,研究所的考古学家正带着一些仪器在底座下面忙碌。
底座上的魔法已经被破解,考古学家们正准备以物理手段打开密封的底座,前往其下方的房间。看来大家都想知道这间尘封的房间里的秘密。
赛克斯看到了柯文,似乎想打个招呼,柯文对着盖维挥挥手,就径直走向赛克斯,直接往他脸上来了一拳。
“这是对你瞒了我那么久的谢礼。当然,感谢你昨天救了我,你可以打回来。”
柯文在一片惊呼声中平静地说。
赛克斯抹去嘴角的血迹。“算了,我很有器量的。”他说。
柯文直接把他从雕像和陷坑边上拽走。他没有想好在哪里对赛克斯摊牌比较适合,干脆抓着他在奥赫伦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儿。柯文的态度在一点点软化,他想起赛克斯对他的关心,不管怎么说赛克斯对他没有恶意。不,即使他没有恶意,隐瞒和欺骗总是不对的。
“赛克斯,我们还算是朋友吗?”他问。
“是。”他简短有力地回答了他。
柯文只能重重地叹气。“有‘世界之眼’,你一个人也可以去奥赫伦,即使需要帮助,你也能找到比我管用得多的法师吧?见鬼,要是现在你夸奖我几句,我就会不好意思再和你发火了。为什么,赛克斯,为什么你选择我作为合作伙伴?”他问他。
他们在某个街角的喷泉边上坐了下来,泉水早就干涸、附近的树木也枯死。赛克斯也低沉地叹了口气,再次取出了世界之眼。虽然它被巨大的伤口贯穿,看起来依然像是梦一样美丽。他说:“我一个人做不到。世界之眼是那个魔法阵的媒介,但成功使用魔法阵依然要接住古代人留下的力量,我必须要确定目的地的时间和地点。我可以标记地点,但是无法标记时间,所以我必须要找个副手。至于你,柯文,我确实很欣赏你的能力——至少你是不多的敢顶撞我的人。”
“这是恭维吗?”
“算是吧。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对是错,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助手,而是可以在关键时刻喝止我的那种人。”
“但是还是被你牵着鼻子走,对吗?永远的胜利者赛克斯?”
赛克斯对柯文的讽刺微微一笑。然后他皱起了眉头。柯文只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一两次,他总也弄不明白,天之骄子的赛克斯能有什么忧愁?财富、地位、权利、事业,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年纪轻轻就全部拥有了。
“我们从头说起吧,柯文。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圆球为什么被叫做‘世界之眼’?”
这正是柯文想问他的。三件魔导器当中,以弓的命名最容易理解,“妖精王的悔恨”和“世界之眼”这两个名字都让人摸不着头脑。他问:“它的名字里有‘眼睛’,世界的眼睛,它是用来看什么的?寻找什么的?难道是用来捕捉空间中的裂隙?”
“是的,世界之眼的真正作用是捕捉空间中的裂隙,就像是那些暗步者做的那样。古代人制造这件魔导器的目的和我们研究空间魔法一样,期望通过世界上本来存在的裂隙,前往一些人力无法到达的地方——神明的居所。而对于暗步者来说,这就是他们接近黑暗的捷径。我想暗步者作为古代人的后裔,应该掌握有世界之眼用途的信息,所以奥德在尤德尔之山发现它之后,他们很快展开了行动。而他们所信奉的那位神明……黑暗妈妈,就是我遭遇的悲剧的开始。”
赛克斯的眼神一下子深沉起来。柯文这次没有插嘴,安静地扮演听众的角色。
“奥德现在和我们一样不明白世界之眼的用途——这样说有些奇怪,毕竟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但是后来他还是掌握了它,能够自如地驾驭他。他把自己对世界之眼的了解记录下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保存在他那间实验室里。后来那些资料和世界之眼一起几经辗转,但是一直保存在奥赫伦。暗步者的残余者很可能一直试图寻找世界之眼,而继承它的人可能出于安全的考虑,销毁了很多重要的信息。早在七〇年代,法师和科学家第一次踏足奥赫伦的时候它就被发现了,但是他们对这段残缺不全的资料和破损的魔导器并不在意,随意把它放在仓库里。”
“八〇年代,伍尔斯顿财团接管了奥赫伦,但一样没有注意到世界之眼。随着对魔法皇帝的研究的深入,才有一些人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普通的魔导器。但真正有人注意到他,还是在一九九六年之后。当时伍尔斯顿财团的当家爱德华·伍尔斯顿刚在一场火灾中痛失爱女,当他用尽各种手段也无法抚平丧女之痛之后,他把期望寄托于超自然的手段之上。”
柯文突然意识到赛克斯说起的人是他的祖父,但他的语气非常疏远,似乎那只是一个陌生人。
“黑暗妈妈……古代人以及暗步者有同样习惯,他们不会把神明的名字写下来,似乎他们认为那样是对神的不敬。暗步者认为她是黑暗的地母,死亡之神,万物最后的归宿,以我们的观点来说很像是邪神吧?她并不是那么‘人格化’的神明,暗步者认为只要献上足够的祭品,就能让她短暂地降临于世,那时候,他们就可以得到黑暗妈妈的祝福,在永恒的黑暗中和死去的亲人团聚,过上没有忧虑的美好生活。不过经过昨天的事,我很怀疑他们的教义,你也看到了,他们招来的只是黑暗中连形体也没有的怪物,那些东西既不是神明,也不会是死去亲人的灵魂。”
“但是有一个人却沉浸在暗步者的迷信当中不能自拔。那个人就是爱德华·伍尔斯顿。让死亡的神明降临、和死去的亲人再次相逢。他是不是很傻?不过我也有这种体会,无论如何,都有想要在黑暗中再次见到的面孔——我的哥哥。”
是啊,他的哥哥。柯文想起,那天他昏迷中就大声叫过“哥哥”,那是一向城府很深的赛克斯少有的透露心声的时刻。至少柯文就从不知道他有个哥哥,并且更不知道他的哥哥和这件事有关。
赛克斯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当然,一个现代人是不会使用活人献祭这种野蛮的手段的。活人献祭也是暗步者在失去魔导器、无法再和神明联系时候的堕落行径。当时的爱德华·伍尔斯顿的手里已经有了世界之眼,他缺少的是使用他的人。魔法皇帝的时代之后,也曾有人想要再次使用世界之眼,但他们都遭遇了失败。他们推测,只有稀少的人可以使用这间魔导器,而且这个人必定是法师。老伍尔斯顿认可了他们的推测——那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于是他利用自己的财力和研究奥赫伦的时候和法师们建立起来的交情,在全世界寻找可能使用这件魔导器的法师。最后,他们真的找到了一个能和世界之眼产生共鸣的人。那个人……当时只是一个八岁的男孩,和大他三岁的哥哥在孤儿院相依为命。那个男孩当时刚刚被证明了有使用魔法的天赋,被某个法师收为学徒。男孩正为了可以改变自己和哥哥的命运雀跃不已——那个蠢货……就是我。”
19.兄长的回忆(下)
赛克斯说着,从衣领里掏出一个椭圆形的挂坠。他很宝贝这个破旧的挂坠,打开来给柯文看了一眼,就又收了回去。
九〇年代的照片很模糊,柯文只见到一对抱着婴儿的年轻夫妇,其中金发的女性和赛克斯还有几分相像。
“这是我哥哥的遗物,不过照片里的孩子是哥哥不是我,当时我还没有出生。这也算是我父母的遗照吧,不过他们去世的时候我还太小,对他们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记事起就和哥哥生活在福利院。那是一段……”
柯文看着他绞起来的眉头,说:“……这些不说也没关系。”
赛克斯摇摇头:“有的时候人闷太久了也不好。我整整十一年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了。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忘记了哥哥,是不是就没有人记得他曾经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过?我当时还太小,还不知道生活的艰辛,遇到什么困难的事情,都只会哭着说‘哥哥,哥哥’。哥哥比我早熟很多,一直是他在照顾我,我生病的时候是他照顾我,我闯祸的时候也是他帮我背黑锅。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候比不少父母健在的孩子都要骄纵,都是因为哥哥那么疼爱我。”他说着说着,不自知地笑了起来。柯文是第一次看到他嘲笑自己之外露出笑容,又想起自己同样早早去世的父母,竟然愣了一下。
“……不过再怎么幼稚,到了八岁的时候,当那个法师说要当我的老师的时候,我也知道他的提议意味着什么。如果能成为法师,我可以让哥哥和我一起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上好的大学,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也因此,当爱德华伍尔斯顿……祖父‘邀请’我协助他的实验的时候,我也没有拒绝。不知道如果当时我拒绝了会怎样,不过他那种老女干巨猾的财阀领导人,一定有办法让我就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