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韩逸第一次蹭赵文斌的课,韩逸自己都说不好自己到底是什么心理。从前相隔茫茫星海,终日被各种战术各种命令绑得结结实实,十八年也就这么过来了,但突然间再次遇到了,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而且他最担心的一件事发生了——赵文斌十八年来一直单身。
尽管韩逸非常希望催眠自己,“别矫情了,人家只是没遇到合适的。”但从卢邱丽几次的八卦来看,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一个意思——赵文斌在等一个人,一个抛下了他,选择了茫茫星空的人。
真是太烦躁了!
韩逸捂着脸趴在桌上,暗自思考,难道是战场得意,所以情场屡屡纠缠不清?
谁他妈说只要时间足够久,什么都能忘掉的?站出来,不打你!
等韩逸再抬头,公开课已经开始了,所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赵文斌抱着琴,刚刚从他身边走过,甚至在看到他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
“……音乐是什么?音乐只是一种工具,和文字、图形一样,它的最终目的是传达一种情绪,是交流,而不是空洞地把音符排列组合起来……”
助教们在一旁演奏着一曲轻柔的音乐,韩逸不知道这曲子的名字,但礼堂里其他的听众们都带着恬静的微笑,显然是听懂了这曲子。
有时候音乐确实能让人陷入某种特定的情绪当中,韩逸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觉得有些闷。
除了轻柔幽婉的音乐,只能听到赵文斌轻缓的讲述:“……没有一种人为的声音是不带情绪的,而只有带有足够情绪的声音,才能成为音乐,这就是为什么不管科技怎样发展,传统的乐器始终没有被电子音完全取代,作曲家也没有被音乐合成机器逼到没饭吃……”
“感情,是音乐的灵魂。”
乐声幽咽,好像是从夜幕漏下一缕星光,而地面上的孩子仰着头,等待那颗星星升起,并怀着渺茫却虔诚的希望,祈求他变成流星,从天空落入自己的怀抱。
一个学生忽然举起手道:“赵老师,您的这首曲子名叫《想念星光》,请问您创作它的时候,是有怎样的情感呢?”
“当然是……想念啊。”赵文斌笑着回答。
韩逸轻轻一颤,握紧了扶手。
“在漫长的人生里,时间一点一点改变着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一切,把誓言变成回忆,让相爱的人天各一方,让年少的风华都被风化。”赵文斌的声音干净、柔和,优雅得像在念一首哀而不伤的散文诗,“有人说人的一生太漫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忘记过去,忘记那个曾经的人,然后再去爱上下一个。但是有的时候,有一种想念,比时间还要漫长。”
“人生处处充满变数,十八年前的我,绝对不会想到,我会用十八年去想念一个人,也许还会一直想念下去,直到我的、或者他的名字,被刻在墓碑上。”
韩逸霍然起身,直接转身冲出门去。整个大礼堂沉浸在这种恬淡的忧伤中,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帽兜男仓惶逃走,除了讲台上的赵文斌。
那个仓惶离去的背影落入眼底,赵文斌悄悄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讲着他的课。
……你还想逃到哪里去呢,我的将军?
一堂公开课就在这样典雅的氛围中结束,助手们熟练地将乐器和讲课用的电子设备都收拾妥当,来听课的人有序散去,而一个女生却逆着人群,溜上讲台。
赵文斌正在收拾资料,看到女生靠近,轻笑着点点头:“你的词写的不错,多谢。”
学生、兼职爱情小说写手的卢邱丽挠着头,咬着嘴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她上课的时候悄悄留意来着,没想到自己写的那几句煽情台词,让赵文斌哀伤徐缓地一念,居然有那么大杀伤力,整个教室里的人都动容了,而传说中的战场狂人,居然直接夺路而逃。
“……那个……赵老师,我们这么背后阴韩教官,是不是有点……”卢邱丽表示非常纠结,她虽然热衷于写各种狗血男男爱情故事,但不代表她愿意在三次元帮腹黑鬼畜阴自己教官!
没错!卢邱丽彻底给自家男神贴上了大大的“鬼畜”标签,太可怕了!提起赵文斌整个音乐学院乃至松雅大学,谁不是张口称赞一句“赵先生啊,那是个好优雅好温柔的琴师呦~”感情这厮所有的鬼畜都给一个人留着呢!
韩教官我给你点蜡!
赵文斌这时露出一点点落寞:“是我麻烦你了,抱歉。但……除了你,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求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那……”
“不是啊赵老师!我、我没说不愿意啊。”卢邱丽急忙摆手,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赶紧澄清道,“那个……反正是他先抛……那个,他不对在先嘛!”
卢邱丽嘿嘿傻笑了一下,赵文斌也莞尔一笑,然后说:“谢谢。”
“赵老师,我有按你说的,每天给他发信息哦!”卢邱丽很快就在男神的温情攻势下沦陷,开始愉快地给赵文斌看自己和韩逸的聊天记录。
“看!这是我今天准备更新的小说,韩教官肯定会看的。”卢邱丽信誓旦旦低保证。
妹子愉快地蹦跶着走了,准备回去继续和韩逸“友情互动”,赵文斌继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抬眼看了看韩逸坐过的那个位置。
他来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悄悄来,又悄悄走,即使已经同在一个大学里,也依旧再没联系过。
赵文斌微微笑了一下,韩逸,在隔着一片星空的时候,我不能拿你怎样,但如今,你还想往哪躲?
有一句话还是非常对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
所以赵文斌再一次拿到诊断书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甚至没有任何感想,这对他而言根本无所谓。
反而是心理医生刘春滢耐心地劝导:“赵先生,您真的不需要担心,我们会为每一位咨询者严格保密的。”
诊断书上写的是“疑似偏执型人格障碍”,至于为什么只是疑似,因为赵文斌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任何一点关于自己的事。
见赵文斌依旧保持沉默,医生用一种温柔婉转的声音说:“有些事情要说出来,才可以想办法解决啊,到底是什么让您这么多年耿耿于怀,我想说出来的话,心里会好受很多,这样对音乐创作也更有好处呦。”
屋子里整个铺着典雅的碎花墙纸,大色是暖暖的浅绿色,给人一种温暖宜人的舒适感,可惜刘春滢医生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笑僵了,对面这个固执而沉默的军官是整个心理中心的重点攻略对象,明明只是一个文职军官,却比那些受过保密训练的退役特工还难缠,根本油盐不进,完全不配合治疗。
“要不,我为您安排一次催眠治疗?”医生头上冒出一点冷汗。
“不用了,谢谢。”赵文斌笑了笑,比心理医生笑得要温柔真诚多了,他把诊断书递还给医生,“所有现役少校以上军衔的军官都要定期接受心理疏导,这是你们的规定也是我们的规定,但是从个人角度来讲,我认为我不需要心理治疗,没有这个必要,我会处理好我自己的事。”
心理医生简直是有苦说不出,刚要反驳,对面的顽固患者已经站起身,“感谢您的细心开导,我建议您还是多花些时间在战斗序列的军官身上吧,我就是一个搞音乐的,我的心理状况不需要你们这么殚精竭虑。”
说完转身就走,潇洒极了,气的心理中心的医生们集体翻白眼,最后只得无奈地在报告中写“这是艺术家特立独行的个性所在,不予认定为心理疾病”。
赵文斌走出心理中心,随手把医生开给他的药扔进垃圾桶,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偏执,不需要医生在那里大呼小叫,他也知道怎么能治好——
“你是我的药,这种充满文艺腔调的烂对白,太适合一个艺术家了,不是吗?”
可并不是所有读者都能接受如此设定,韩逸看着当晚卢邱丽新更新的章节,一口西瓜汁喷了顾时年满脸。
“卧槽韩逸你就算嫉妒顾少比你帅,也不至于这么恶毒啊!”
面对顾少的咆哮,韩逸丝毫不为所动,依旧盯着荧幕——
“那个青年收起琴,充满哀伤地望着将军,如同将死的锦鲤躺在岸上奄奄一息地看着深沉的大海,他说:‘你知道么,我病了,唯一的解药,只是你啊……’”
卧槽!!!
韩逸满脑子都是我病了我病了我病了我病了我病了……唯一的药是你啊是你啊是你啊是你啊……
纵然身经百战,韩逸依旧惨败给玛丽苏大神,这种充满狗血滥情文艺腔的对白,这还能看?韩逸哆嗦着点到章节列表,卧槽!居然还是编辑推荐!救命!
【卢邱丽你能不能写点正常的!积极向上的,阳光健康的文!】
那边的卢邱丽估计又是在上网,愉快地秒回道【教官!喜欢么!果然灵感源于生活啊!本来我觉得你和顾教官真是相爱相杀,不过现在看你经常来蹭我们男神的课,本作者脑洞大开,怎么样!负心汉将军和被他骗到手之后又无情抛弃的痴心琴师,是不是超级带感!】
带感你妹夫!
韩逸郁卒地猛拍大腿,【你给我删掉!这都什么跟什么!不许私自觊觎教官和老师!】
【有什么嘛~那网站是全国性的啦,又不是松雅内部的,读者都不认识你的!再说,借个梗写小说而已,又不是真的,干嘛激动呀!】
韩逸忽然顿住,只是个小说而已,只是个无聊的小作者随手瞎写的爱情小说而已。
手指还残留着刚刚心跳加速带来的轻微麻痹,他在不知不觉间就从这个小说里看出了自己,看出了赵文斌。
【好吧,那你也换个梗吧,什么“你是我的药”,这种几百年前就在小言情界流行烂了的对白,好意思写吗?】
“喂,老韩?你脸色不太对啊!”顾时年趴在一边,不怀好意地说。
“没什么。”韩逸猛地推开他,起身出门去了。
“什么玩意啊?”顾时年在背后扯着脖子大喊,韩逸没有回答。
10.教官带你打灰机
阳光干净温暖,休息日里整个校园总是弥漫着一种慵懒闲散的气氛,这周末有个人气歌唱组合来天阙开演唱会,不少学生一溜烟地跑去围观,剩下的不出门的,都在校园的各种花丛树林里约会。
时光好像从未改变,但韩逸明白,十八年不是一个小数字,对于赵文斌那样的普通人来说,他这一生也没有多少个十八年可以用来等待。
“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去面对一个空等了我十八年的人。”韩逸坐在沙发上,头一次表现得像个大男孩。
松雅军院的政委袁文娜笑眯眯地坐在他对面,摆弄着一套茶具。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袁文娜微笑着把一盏茶放到韩逸面前,“思想上有困难,找政委就对了!来,和政委奶奶说说?”
韩逸低着头,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低声说,“袁政委,您知道我当年从军的真相。”
“我知道。”袁文娜点点头,“你是因为不小心介入了国家关于生物脑的秘密实验,不得不加入‘龙脉实验’,接受身体改造……和监视。”
“对,最初的几年,我面临的是实验和监视,不是对外公布的那样,因为优秀被选拔进入现役同时学习,所以在那种情况下,我不可能再去谈恋爱,天方夜谭!我甚至三五年都不能跟家里联系!”韩逸捂着眼睛,声音有些颤抖,“就算后来情况变好了,我一直当到了舰长,我也依旧是终日漂在太空里,还是三年五载都联系不上地球。我十八年都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他,因为我觉得我没办法承担一个家庭的责任,我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我知道对他最好的,是让他忘了我,让我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让他重新开始。”
袁文娜轻轻伸手握住韩逸的手,“可是你却再一次阴差阳错来到他身边,而他也等了你十八年。”
“……嗯……在公共飞船上看见他的时候,我都吓傻了。”韩逸自嘲地笑笑。
老政委拍了拍韩逸的肩膀,柔声说:“傻孩子,你想让人家忘了你,你也没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忘了你啊?眼下,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呢?”
“可是……”韩逸挣扎了半天,有些垂头丧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战场上威风八面的韩将军,让自己的情人吓得屁滚尿流?”袁文娜掩着嘴笑起来。
韩逸的脸上也透出一丝尴尬,耳尖有点发红。
送走情商低得可怜的将军,袁文娜继续摆弄了一会茶具,打开智脑接通了一个号码。
“我都和他说了,像你希望的那样。”
“谢谢。”
袁文娜笑呵呵地说,“不过小赵啊,有些话还得你们俩当面挑明了比较好。”
“有机会吧。”赵文斌的声音轻柔,“要是他再跑了,我还再等他十八年不成?”
“当年的事也不能怪他……那孩子整天就知道研究兵法,情商太低了。”袁文娜不由得感叹,韩逸被赵文斌耍的滴溜溜转,一步一步套得牢牢的,还完全不知情呢,“小赵,你可不许欺负人家!”
“袁政委,我欺负他?我欺负得了他吗,我连他一根小手指头都打不过。”
确实,战斗疯子不是谁都能欺负得了。
全体飞行班的学员们用身体深刻地感受了一下这个残酷的事实。尤其是好妹子白月颜第三次被韩逸扔到地上,毫不怜香惜玉。
“哎哎你轻着点。”顾时年在一边毫无诚意地嘟囔着。
韩逸转身一胳膊肘打翻一个扑上来的男生,脚下再一旋转,按着另一个男生的肩膀,直接凌空起跳,第四次把爬起来的白月颜又踢翻在地。
“哎哎老韩!你是不是记仇啊?别老打白妹子行吗?”顾时年懒洋洋地比划着,“那是我手底下最棒的妞儿!”
“顾教官注意你的言辞!”躺在地上的白月颜抽空大吼了一声,翻身跃起一脚踢在韩逸膝弯,另一个叫李炜的男生也怒吼着扑上来,从上面想要抱住韩逸。
韩逸顺着白月颜踢他那一脚,单膝点地一低头躲过那个汉子,手撑着地面,原地一个扫腿,白月颜第五次倒地,顺便砸翻了后面那两个。
“哎呦老韩你别那么暴躁!”顾时年又开始嘴贱,“我喊你来帮我演示格斗,不是让你来揍我学生出气的,我说你是不是让政委骂了?怎么一回来就这么狂躁啊。”
韩逸站直身子,周围一地学生哎呦哎呦,好几个站不起来的。
场边跟着个校医,此刻正扑上来对学生们猛喷跌打肿痛药剂。
“你的学生们还没有接受系统的身体强化改造,能打成这个样子也不错了。”韩逸伸手,想把白月颜拉起来,结果妹子自己一轱辘爬了起来。
韩逸略带赞赏地看着白月颜:“不错,虽然女生在体能方面有先天的弱势,但你的技巧比你的同学好很多,你很懂得扬长避短,弥补自己先天的不足。”
“谢教官夸奖。”白月颜抹了抹嘴边的血沫,义正词严地说。
“就是有时候太固执、太要强。”韩逸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