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博雅一愣,随后放下周乐雅,走过去,拱手微笑,“博雅常听闻沈将军喜好不同于常人,想不到沈将军这么好的兴致……”竟然都跳下池塘了……池塘里有宝贝吗?
——这练武之人走路都会跌倒??
周博雅这话说得可真不客气的,甚至还有一些暗讽,但周博雅说得坦然,而沈高义也没有恼羞成怒。
沈高义面无表情的点头,随后走向站在周博雅身后的周乐雅,抬手一按周乐雅的头,低头说了一句,“我摔进池塘的时候,你笑了?”
周乐雅点头,嗯,他笑了。
“下次你要是摔倒了,我也会笑。”沈高义阴森森的说着。
周乐雅转头看向周博雅,眼神问着:兄长大人会让他摔倒吗?
周博雅盯着沈高义,微微笑着,“沈将军说笑了,乐雅小孩脾气,沈将军莫要跟乐雅计较。”
沈高义瞥了周博雅一眼,就摸出一个玉牌塞到周博雅怀里,“去找这个人。”沈高义说罢,揉捏了一下周乐雅的脸,在周博雅来不及阻止的时候,捏了一把,看着周乐雅泪汪汪的眼,才面无表情的转身大步走了。
周乐雅捂着被揉捏红了的脸,泪眼汪汪的看着沈高义走远,不是他想泪眼汪汪,实在是……小孩子泪腺发达,而且实在是疼啊,控制不住了。
——欺负小孩的总有一天会被小孩欺负!
周博雅也懊恼了,他反应太慢了!竟然让乐儿遭受了“魔掌”!
看着周乐雅红了的脸颊,周博雅心头暗暗的记下这笔账。
抱着周乐雅进了花园里的亭子里,南雪已经拿来了香雪膏,西福从前院大厨房里端来了茶水点心。
手指沾了点香雪膏,周博雅轻轻的给周乐雅涂着,一边低声说着,“沈将军脾性古怪,愤世嫉俗,他最厌弃虚伪,但是却是个真正的君子。”
周乐雅看着周博雅,好奇,兄长大人也懂相面了?
周博雅见周乐雅好奇看着自己,就轻笑了一声,让红石他们退出亭子,低声道,“沈将军收我为徒前,就给我说了两件事,一件就是他当年入伍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不违背师门的自由自在的杀人,特别是杀罗刹国的人;一件就是他终身不娶,是为了他的师弟,他对他的师弟情深已久。”
周乐雅听了,愣住了,沈高义的面相虽然是断子绝孙的面相,但,他实在是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理由,师弟?师兄?师弟?师兄?
周博雅见周乐雅茫然呆滞的样子,以为他不懂,说来他自己也是有些茫然,不过,这内情,他也懂七八分,只是爹娘管制得严,他还尚未接触过罢了,而他自己也没有那种兴趣。
乍一听师傅说的两件事,第一件事他不觉得什么,师傅能够这样坦然的说明他自己当兵的理由,本来就是在他意料之中,如果师傅说他入伍是保家卫国,那就不是师傅了。而第二件事……他刚刚听到时就觉得意外了,也有些困惑,他当时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男人?”
师傅点头承认。
后来他再问了一句,“只此一人?”
“自然。”当时师傅面无表情的说着。
再后来,他就跪下拜师了。
跪下磕头的时候,他诚心诚意,心里对这个师傅除了敬重,还多了敬佩。
——因为当时,师傅是当着自己的爹和方元静老师的面说出了这两件事。
这份不怕人笑话和鄙视的勇气和坦然,周博雅觉得,那是值得他去敬佩的。
而现在会说给乐雅听,他知道乐雅尚小,不懂这些,但他还是想说给乐雅听,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概是希望自己尊敬敬佩的老师,乐雅也能够了解,也能够和他一样去尊敬。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有和乐雅说沈将军的事,乐雅倒和沈将军碰上了。两人……似乎还起了矛盾?
“乐儿,你觉得我师傅沈将军如何?”周博雅问道。
周乐雅点头,比了比大拇指:是个大丈夫。
周博雅包住周乐雅的大拇指,一笑,果然乐儿与他是一样的想法。
“乐儿,你放心,师傅欺负你的事,下次我会帮你讨回来的。”周博雅柔声说着。
周乐雅眨眼:哎?
“对了,乐儿,怎么今天过来了?可是有事?”周博雅转开话题问道。
周乐雅拿过小木板,写道:没事,过来转转。
“时候不早了,乐儿我先送你回去。”周博雅说着,弯腰抱起周乐雅。
周乐雅想去看看娘亲,就推了推周博雅,在周博雅低头的时候,嘴一张一合的无声做着口型:我——想——去——找——娘——亲。
周博雅皱了皱眉,看了眼外头,快午后了吧。这个时辰,娘亲应该是和爹在一起。而且,乐儿也该午睡片刻,便低声哄道,“乖,乐儿,娘亲现在在忙。现在你该去睡觉了,等你睡醒了再去找娘亲如何?”
周乐雅想了想,点头,兄长大人这么坚决不让他去找娘亲,一定也是有什么原因吧?
于是,周乐雅在小木板写下:哥哥去看看娘亲可好?娘亲刚刚好像有事了。
周博雅一愣,娘亲有事?“好,哥哥送你回去后就去看看。”
周博雅将周乐雅抱回清兰苑,无视了周乐雅要求下地自己走的要求,于是,一路上周乐雅看着干干净净的蓝天默默的想,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送周乐雅回了清兰苑,叮嘱了红石等人好好伺候后,周博雅回了前堂,在回前堂的路上,周博雅看着师傅沈高义塞给他的玉牌,上头雕刻了一株草,翻过来北面只刻了两个字:玉山
周博雅盯着玉牌凝眉思索着,什么意思?
待周博雅来到前堂小花厅外走廊,碾玉远远的就看见了周博雅,忙上前恭敬做礼,“碾玉拜见大少爷。”
周博雅微微点头,温和问道,“我爹娘可在?”
“回大少爷的话,老爷刚刚离去,夫人还在。”
周博雅听了,微微点头,就抬脚朝里头走去,进了小花厅,就见李绣娘一个人正坐在软榻上皱眉思索,周博雅脚步一顿,看来娘亲真的有事。
“博儿拜见娘亲。”周博雅恭敬拱手作揖。
李绣娘回过神,见是周博雅,嘴角柔和下来,扬起笑容,抬手示意周博雅坐下,一边柔声问着,“博儿怎么来了?”
“博儿是来告诉娘亲一声,博儿已经拜沈高义沈将军为师。”周博雅轻声说着,顿了顿,看向李绣娘,问道,“博儿进来的时候,见娘亲似乎有事烦恼?”
李绣娘看着周博雅,叹了口气,这事也许该问问博雅的想法,老爷虽然说定书的事情很快就可以解决,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透着想让博雅和李家结亲的想法,李云鹤对博雅很欣赏,李云鹤有适龄的嫡幼女,这次也随着李家贵人来了华夷州,李云鹤是李家嫡系,且颇受重用,定书的事情能够解决,李云鹤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气,但是,博雅在名分上只是庶子,且,她也不愿博雅这么早定下亲事来,那李云鹤的嫡幼女是什么样的品性也不知道。若是贤淑的女子也就罢了,如果是一个任性娇蛮的仗着自己嫡女的身份对博雅指手画脚怎么办?如同老夫人那般……
于是,这事,她对老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老爷听了,也很赞同,但说着不若趁着这次机会看看?
李绣娘仔细的将这件事说了一遍,说完,李绣娘凝眉说着,“博儿,我并非不同意这门婚事,但,娘亲希望将来你的妻子能够和你相濡以沫,风雨与共,这次放灯节,你可好好看看那李家嫡幼女,若是和你心意,那就定下来,在加冠前,你可与她鸿雁传信,多多了解。”
周博雅一听完,就有些懵了,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定亲的事……而定亲……,说来,他哪怕过了放灯节也不过才十二而已。他还从未想过定亲的事情。
周博雅看着李绣娘担心的模样,回过神,垂下眼想了想,是定书的事情,让爹做了联姻的决定?那么,首先先弄明白,定书是怎么回事?
“娘亲,定书是怎么回事?”周博雅问道。
“定书是分家的决议书,我大夏朝有律法规定,若要分家,就需有族长写下陈情书,送交户部决议,户部决议了,下达定书,那么,就可以分家了。”李绣娘解释着,随后轻轻叹气,“博儿,你知道的,自从乐儿那样后,我和你爹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拿到定书,但此事委实不易,清河县周家不肯配合,族长也多方阻拦,还是李家从中帮忙,好不容易才让族长写下陈情书,户部现在还在决议,希望这几日能够拿到定书。”
是这样啊……乐雅失语后,他也曾经问过方元静老师,有没有办法彻底摆脱清河县周家,当初老师没有提过定书,只说了若要分家,那么只有符合“庶嫡失和”“长者已辞”“长者不慈”三点中的任何一个才可以,当时老师很明确的说了,长者已辞,那是不可能,周家老夫人还健在,唯有长者不慈和庶嫡失和两点,但老夫人曾经拿过朝廷嘉奖的诰命,是决计不可用长者不慈这一点的,唯有——庶嫡失和。
但,如果拿庶嫡失和来作为理由的话,身为庶子的爹就会名声上受损,不利于爹在仕途上的发展。
——而如今,爹说定书差不多可以拿到了,事实上已经拿到了吧。爹做事素来沉稳谨慎,唯有百分百的确定,爹才会对娘说出定书的事情,现在爹说要和李家结亲,与其说是结亲,不若说是为了弥补爹在分家事情上折损的名声。
周博雅抬眼看着李绣娘,“娘亲,此事我已经知晓,娘亲不必为我担忧,我自有主张。”
李绣娘听了,还是不放心的叮嘱道,“博儿,此事不必勉强。”
周博雅点头,微笑道,“博儿知道,娘亲放心。”
22、兄弟竹马(10)
周文德在进陶然居前,就听说了沈高义掉进池塘的事情,他头一个念头想到的是莫非他们家池塘里有什么东西?等进了陶然居,周文德客客气气的寒暄了几句,就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却不想,沈高义面无表情的说,“非也,是沈某走路不长眼,跌倒了。”
周文德一时噎住,半晌,轻咳一声,转开话题,“博儿孩子心性,不够稳重,若是有轻浮不当之处,请沈将军千万要严厉责罚。”
沈高义挑眉,“我倒是觉得他是稳重过了头,若是多些孩子心性,反而更好。”
周文德闻言,只是点头,并不接话,他对博儿从小就一直严厉教育,或许他管束过严,让博儿失去了孩童心性,但他却是并不后悔,博儿不是一般的孩子。
“我见过贵府的二少爷。”沈高义突兀的转开话题。
周文德一愣,乐雅自从回了华夷州,就一直在清兰苑里,沈高义会见到乐雅,那就是说,乐雅来了前院?
沈高义好像没有发现周文德的怔愣,自顾自的说道,“贵府的二少爷是个聪慧的孩子,可惜,失语了。”
沈高义这话一出,周文德就垂下眼睛。
沈高义似乎没有察觉尴尬,反而依然继续说道,“北疆药王谷,周兄可曾听闻?”
周文德猛然抬头,眼里带着期翼的看着沈高义。他当然听过,但是药王谷在哪里?柳一针曾经向他建议去找药王谷的药王来为乐雅治病,但是,至今就没有人能说出来药王谷的确切地方,哪怕有人说出来了,也都是不对的,但现在还未曾听闻有人进过药王谷。现在沈高义说出药王谷,莫非沈高义他知道药王谷在哪里?
“……药王医术高超,但是脾气古怪,就算找到他,他能否为你医治还是个问题。不过,药王当年赠予了我三个玉牌,我刚刚将玉牌给了博雅,周兄带着玉牌去找药王,药王一定会为贵府的二少爷治病。”
周文德一听,心头一喜,但接着,想到那根本就不知道在哪的药王谷,周文德皱起双眉,“可是,药王谷……”
“药王谷我从来没有去过,不过,药王每年都会来华夷州看放灯,而且必定会住在望海楼。”沈高义继续说着。
周文德听了,心头了然,起身,恭敬拱手道,“谢沈将军。”
沈高义摇头,摆手,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说是举手之劳,但对周家来说,却是天大的恩德,如果乐雅这次能够恢复说话的能力,周家定会一辈子铭记沈高义的大恩!
但这些话,周文德没有说出来,他向来就是做多过于说的人。他只需记在心里,将来某日在沈高义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就行了。
于是,周文德转开话题,说起了放灯节的事情,说着说着就绕到了和李家结亲的事情,当然,周文德没有明说,只是隐晦提了提,如果真的要促成这件事的话,还需让沈高义出面才行,一来,沈高义是博雅的师傅,二来,沈高义和李云鹤的交情匪浅,由他去试探比较好。
但周文德没有想到,当他说完后,沈高义高深莫测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了一句,“你很着急抱孙子吗?”
“……”
“听说你还有一对刚满三岁的龙凤胎?”
“……”
“如果你不急着抱孙子的话,那就让博雅自己拿主意吧。在我看来,哪怕将来博雅他娶君帝的女儿也是担得起的。”沈高义慢吞吞的说着,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着周文德,“我听云鹤说起过定书的事情。周兄,在我看来,你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何必急于联姻?”
周文德听了,沉默了下来,绣娘也隐晦的提过,博雅的婚事无需着急,但定书的事情……只怕会成为他在仕途上的绊脚石,李家和他虽然因为有绣娘的缘故,算是有了一点联系,但,到底他姓的是周,而不是李,如果博雅能够成为李云鹤的女婿,那是最好不过的,可……沈高义的话让他沉默了。
妄自菲薄?他的确是妄自菲薄了。但,他周文德后无大树可以遮荫,前又有阻碍重重。
沈高义见周文德沉默着,也不再开口,但在送走周文德时,沈高义说了一句,“周兄,我听云鹤说起过,当初你在天都无依无靠,是一篇策论让李家老爷子提携了你?”
周文德一愣,随即点头,“没错。”
“如此,你还担心什么?”
周文德一怔,随即像想通了什么似的一震,是啊,他还担心什么?李家当初看中的就是他周文德的本事能力!
周文德嘴角微微扬起,看向沈高义,拱手道,“多谢。”
此时,周博雅回了清兰苑,本想再去老师那里请教几个问题,但定亲一事让他没了那个心情。
虽然现在定亲一事尚未确定下来,但是,周博雅了解周文德,如果不是已经大约确定了,他爹周文德是不会对娘亲提起,而对娘亲提起,也不过是想借着娘亲之口来转达,让他有个心理准备罢了。
周博雅走进清兰苑,穿过小桥,踏进圆拱门,当看见圆拱门门口的大树上挂着的小木板,还有小木板上的小红花,周博雅顿住脚步,仔细的看着那小红花,周博雅嘴角微微扬起了笑,乐雅真是孩子心性,但,仔细琢磨乐雅的这个小红花奖励的方法,倒真是不错,也许他可以拿过来用一用,也可以给爹提一提。
而想起乐雅,周博雅的本来紧绷的脸柔和了下来。
走进厢房,见软榻上乐雅正睡得很熟,周博雅就示意红石等人退下,走到软榻边,周博雅低头看着周乐雅,虽然红石等人退下的时候都几乎可以说是悄然无声,但周乐雅还是被惊醒了,模模糊糊中感觉身边有人,周乐雅睁开迷糊的双眼,当看见是周博雅时,周乐雅挪了挪姿势,对着周博雅咧嘴一笑,周博雅见了,也不由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