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顾之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你有没有察觉有时你们做爱时他会失控?那是轻度抑郁的一个表现,他会藉由激烈的肢体动作,比如抚触或者做爱来舒缓自己的压力,来确认你还在,没有离开。这些不是人为能控制的,是心理和生理的自然反应。有一次你抱怨说‘过分’,他吓得死活不敢碰你,半夜跟聊qq问我怎么办。”
顾之泽记得,这是有一天自己作妖,跟师父逗贫嘴,没想到师父居然真的信了。当时自己哀叹:我生平说了无数的谎话,为什么偏偏这个你就信了呢?
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长久以来自己一直以为李润野在床上失控是因为“想要”,而自己也乐意“给他”。可是现在想想,每一次让自己下不了床都是因为自己做了点儿什么“出格”的事儿让师父大受刺激。还有,那次自己险些滑进洪水里,李润野事后反反复复给叶琛打过很多电话,自己竟然从未往那方面联想过!
是师父太强势还是自己太自私?
“另外,”叶琛再补上一句,“你这次去卡纳亚里斯四个月,李润野整整吃了四个月的安眠药,要不是因为他的工作太费脑子,我都想给他开点儿镇定舒缓的药。”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那个人对感情太认真,一旦爱上就是全部。”
顾之泽站起身说:“叶大哥,谢谢你,不过以后再别给他开药了,他不需要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叶琛深深地盯了顾之泽一眼说:“小顾,有些事情你要想清楚再做决定,如果将来会后悔就不要开始,否则太残忍。”
“我不会……”
叶琛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个噤声的手势:“你先听我说,我了解润野,他就是块‘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他如果对你承诺了什么就不会改变,所以无论你将来选择走哪条路他都不会离开你,你大可以放心。可是如果你承诺为他留下可将来又后悔,他会自责的,到那个时候你对他的伤害就无法挽回了。”
顾之泽点点头说:“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后悔。叶大哥,无论我当社会新闻记者也好,战地记者也好,其实终极目标都是同一个。”
顾之泽深深吸口气,从心底把那个从来都不曾动摇过的答案拿出来:“我其实只是为了能够平等地站在师父身边,希望有一天我的能力强大到足以保护他而已。现在,我觉得我至少做到了第一点,至于第二点……我认为留在他身边就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叶琛终于笑了,他说:“润野这个人骄傲了一辈子,唯独在感情上被伤透了,我老说他‘输不起’,他也的确很怕失去你。所以顾之泽,我希望他这次没挑错人。”
“师父从来都不会挑错人!”
“你别忘了李舸的教训!”
“错的是李舸,不是师父。”顾之泽斩钉截铁地说,全然不顾叶琛瞬间精彩纷呈的脸色。
顾之泽没有立即回川江,他一个人去了趟朱强的老家。时值二月,春寒料峭,山里还积着白雪,刮骨的寒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在疼。顾之泽在县城租了一辆车,艰难地开进了山,山路崎岖,路面上结着薄冰。顾之泽每踩一次刹车都会想起当初学车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寒冬,雪后路滑,一脚刹车跺下去全车的abs全打开了,吓得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李润野抱着自己,慢慢教自己如何控制车速。
李润野说:“之泽你看,左边刹车右边油门,给油不能过快刹车不能过急。开车跟做事是一样的,我们不能慌,要分清左右进退,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
顾之泽稳稳地换了一个档位,车子平稳地拐过一个弯道。他想,师父,我们没有急于求成,我们到底还是一步步稳稳地走到了现在。
车子刚进村口,顾之泽就看到朱晓兰穿一件黄色的旧羽绒服站在村口,小脸蛋被冻得通红。他轻轻踩下刹车停稳车子开门下来。
“兰兰,为什么在这里?多冷啊。”顾之泽把朱晓兰抱进车里,心疼地握着小姑娘冰冷的手。
“我来接你,”兰兰认真地说,“我怕你走丢了。”
顾之泽笑着捏了捏朱晓兰的鼻尖,从后座拿过来一个大包:“给你买的好吃的,快看看。”
朱晓兰摆摆手认真地说:“我不要,叔叔你不要老给我花钱,爷爷说上次寄来的钱都花不完。”
顾之泽在去卡纳亚里斯之前给朱家汇了五千元钱,冬天了,孩子要添冬装,房子需要修一下,还需要准备煤火、粮食……区区五千块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花完?
顾之泽把车子停在朱家门口,看着跟几年前一模一样的院墙和破房子不由得叹口气,他就知道那些钱老人舍不得花。
朱家老两口已经把炉火烧得热热的了,还包好了白白胖胖的饺子,顾之泽掀开厚厚的棉布帘走进屋子里的时候一股热浪扑来。他仔细看看门窗,舒了口气,还好他们总算是把门窗修好了。
顾之泽跟那祖孙三人一边吃饺子一边慢慢地把来意说了:兰兰已经5岁了,再过一年就该上小学了。她一直在山沟里,连个幼儿园也没上过,将来上小学还得去二十多里外的邻村。山高路险,老人年纪又大了,所以顾之泽想把兰兰接到川江去读一年幼儿园,然后直接在城里上小学。
朱家老两口正为孩子上学的事儿发愁,听顾之泽这么一说高兴得老泪纵横。老爷子枯树皮一样粗糙的大手握着顾之泽的手,哽咽着说:“我们这是祖上积德了,积德了啊。顾记者,我谢谢你,我……我给你跪下了……”
说着,老爷子就从椅子上滑了下来。顾之泽吓得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了下去,他慌乱地说:“
别别别,老爷子不能这样,我这……我这是……其实是我对不起您,我对不起朱大哥,我……”
朱老太太伸手去拉顾之泽,一边拉一边哭着说:“哪儿能这样,是我们强子命不好,不赖你,你是……好人,大妈知道你是好人。强子在那边知道你对兰兰那么好,他死了都高兴。”
兰兰在一边愣了一会儿,哇地大哭起来,她抱着朱老爷子喊:“妈妈不要我了,爸爸也不要我了,现在,爷爷奶奶你们也不要我了……”
老爷子的心都绞成一团了,他转身把兰兰搂进怀里:“爷爷没用,爷爷……爷爷对不起兰兰,兰兰跟叔叔去城里念书,以后……活得比爷爷奶奶强。”
祖孙三个哭成一团,兰兰哭着喊着不要离开爷爷奶奶,顾之泽跟在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有点儿后悔自己这个决定。可再看看这个贫瘠的小山村,看看那些十七八岁就嫁人,二十岁出头就是两个孩子的妈的姑娘,她们成天就围着炉灶打转,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一辈子没有自己的生活,一辈子挣扎在生存线上……顾之泽又觉得自己没做错。
这一夜,大人劝孩子,孩子求大人,许了无数的保证,天快亮时,兰兰终于点头同意去城里读书,条件是每年寒暑假都要回来陪爷爷奶奶,还要爷爷也去川江玩……
顾之泽对朱家夫妇说:“这孩子很孝顺,是您二老的福气。”
朱老爷子红肿着眼睛说:“顾记者,我把孩子……交给你了,我……谢谢你。”
顾之泽带着孩子离开小山村时,兰兰哭成了泪人。等车子拐过山坳,她抽噎着对顾之泽说:“叔叔,如果……将来你不喜欢兰兰了,你也不要兰兰了,你能不能再把兰兰送回来?”
顾之泽眼眶一阵刺痛,他伸手过去胡噜胡噜兰兰的头发说:“叔叔不会不要兰兰,叔叔想让兰兰当女儿呢。”
“可是我有爸爸。”兰兰认真地说。
顾之泽笑一笑没说话,事实上他认为朱强真的是一个好爸爸。
顾云森第一眼看到兰兰就喜欢得不得了,这个孩子乖巧又懂事,在顾云森做饭时她就固执地站在厨房里帮着剥葱剥蒜;吃完饭又利落把桌子收拾干净了。顾云森心疼得把孩子抱出厨房,勒令儿子带着“孙女”去买两件新衣服。
顾之泽带着兰兰去了安宁最大的商业区,把儿童品牌扫了一个遍,兰兰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被满目的高楼大厦、华丽柜台吓坏了,她站在一排排衣架前不敢动,无论递给她什么她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顾之泽笑着把小姑娘推进更衣室,帮她挑了好几身冬装。兰兰穿上新衣服,薄呢小短裙,羊毛打底裤,小小的羊皮靴子,再配上一件白色大衣,小公主一样站在穿衣镜前。
顾之泽觉得这姑娘要是站在李易冰夫妇跟前,估计李润野和李润秋就彻底失宠了。
第四天,顾之泽带着朱晓兰飞回了川江,临走前顾云森给了兰兰一个大红包,里面是一万元的压岁钱。兰兰几番推辞不得只能接了过来,可是在临出门时又悄悄地把红包塞进了顾云森的枕头底下。
李润野在机场接机,看到“兰公主”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兰兰小小的身子圈进怀里抱起来,听兰兰怯声怯气地说:“李叔叔好。”
顾之泽冲李润野挤挤眼睛:“被迷住了吧?”
“简直神魂颠倒!”李润野笑着说,“一年多没见,完全变样了。”
两人先把兰兰抱回去李易冰家,本意其实是想显摆一下,结果高歌一点儿商量余地都没有地就把孩子扣下了。
“你俩可以滚了,孩子放我这里,你们两个大男人能把自己收拾利落了我就谢天谢地了,哪儿还敢把孩子给你们?”
“妈,你讲讲理好不好。”李润野无可奈何地说,“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你有多大脸,敢把刚刚那话再说一次吗?”李易冰一边忙着给孩子削苹果一边冷冷地甩过去一句。
李润野举双手投降,这种敏感话题能躲多远躲多远。
两个人牵着手回了自己的小家,这是顾之泽离开后将近五个月后第一次回来。他站在房门口,觉得心跳得有点儿快,看着李润野慢条斯理地掏钥匙,顾之泽攥紧了师父的手。
“怎么?”李润野扭过头问。
“师父,”顾之泽傻乎乎地抬起头,喃喃地说:“我回家了。”
李润野松开八戒的手,转而去搂他的腰,一边去拧门锁一边把嘴唇凑近顾之泽的耳廓:“要我抱你进去吗?”
顾之泽看一眼李润野,在昏暗的楼道里,李润野的眼睛里幽深似岁月流过,嘴角的弧线牵着自己的心。顾之泽笑一笑,伸出手说:“要!”
在这一刻,只要你想,只要我有,什么都给你,什么都依你。如果你害怕我离开,那么我就整天整天黏着你,我要让你知道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顺着你、依着你,让你高兴,让你能安稳地睡过每一个夜晚。
李润野把门推开,弯腰去抄顾之泽的膝盖,微微用力一抱……他的动作僵了一下。
“师父?”顾之泽腾的红了脸,有点儿结舌地说“我是不是胖了?”
李润野直起腰,看着怀里的人淡定地说:“瘦成这样了还说胖?”
他抱着顾之泽一步步跨进大门,稳稳走向客厅的沙发,但是顾之泽能清晰地感到师父的手臂在微微颤动——他抱不动自己了。以前,每次做完后师父都会抱着自己去浴室清洗,从未见他如此辛苦。可现在,自己在战场上滚了一圈,瘦了足足有十斤,可师父竟然抱不动了。
顾之泽坐在沙发上,圈住李润野的脖子不肯放手,心里满是悔恨和自责。
“八戒,”李润野拍拍顾之泽的肩背,“我得关门啊。”
顾之泽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李润野走去玄关换鞋关门,顾之泽脱了鞋子光着脚在久违的家里转圈。房间里干净整齐,到处都一尘不染,好像售楼处的精品样板间一样。
顾之泽不喜欢这样的房间,冷冰冰的,所有的东西都有刻板地放在固定的位置,甚至能按照高低排出顺序来——这里缺乏生气。顾之泽拉开卧室的门,床罩拉得平平整整连个褶皱都没有,床头柜上只有一个闹钟和一个镜框,里面是自己和师父的合影。可是顾之泽知道,这房间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李润野习惯在床头柜上放杯水,随时可以拿起来喝;李润野还习惯把手机充电器插在床前的接线板上不拔下来,晚上睡觉时直接把手机插上去就行;李润野还习惯在床上放一条薄毯,因为自己在周末时习惯躺在床上看书,看困了倒下就睡个午觉,师父会用薄毯把自己卷起来……
顾之泽转身去厨房:冰箱里有整整齐齐的一摞外卖保鲜盒,保鲜格里只有几个苹果,而李润野最讨厌吃苹果;茶叶罐里的茶已经不多了,柜子里放着一包未拆封的袋装茶,包装上印着“西湖龙井”,可李润野从来都只喝铁观音……
顾之泽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看着心里就酸成一片。李润野从来不会做家务,收拾房间这种事一定是请小时工做的,可是,又有哪个小时工能像自己一样了解李润野的习惯呢?在自己不在的这五个月里,李润野天天都生活在熟悉却陌生的房间,他懒得去纠正小时工的做法,对冰箱里放苹果还是放橙子毫不在意,因为那个人不在,所以一切也都变得百无聊赖……
“八戒,”李润野从身后圈住顾之泽的腰,轻轻问,“你检查什么呢?”
“检查家里有没有陌生人的痕迹,”顾之泽板着脸在李润野的怀里转过身来,作出严肃的样子,“在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你有没有带野男人回来?”
李润野忍不住笑:“我得跟我爸说说,就说他儿媳妇管他叫‘野男人’。”
顾之泽懊恼地发现自己又被调戏了,跟李润野斗嘴皮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二的事,可自己居然总是不长记性!
“师父,”顾之泽攥着李润野的衣襟说,“我事先没跟你商量就把兰兰带回来……”
“这挺好的,”李润野飞快地打断顾之泽的话,“你看爸爸妈妈多高兴,我姐都37了,他们一直觉得这辈子没有抱孙子的机会了,你把兰兰接过来那是准准地戳中了他们的心窝子。”
“那以后,我们俩要好好养她。”
“哈,”李润野轻笑一声,“还是交给妈妈来吧,我可没把握能养好她。”
“所以我们一起养啊,”顾之泽眨眨眼,再补充一句,“我们一起,送她去幼儿园,送她去念小学,然后轮流去开家长会……”
“你什么意思?”李润野皱皱眉,把顾之泽轻轻推开,严肃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又不跟我商量就做了什么决定了?”
“师父,我想申请调组,我不想在国际部了。”
“为什么?”李润野变了脸色,言语里有几分严厉,“你现在是最佳时期,有稿子有知名度,在国际上都叫得响,最多再过两年,你就可以稳稳地跻身国际一流记者的行列。再说,你应该很清楚做国际新闻几乎可以说是最有发展前途的方向了,现在退出之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