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预扶额思索了几秒钟后,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尽量保持着心平气和和颜悦色地继续说:“当然,那是民法的范畴可能没什么好起诉的至少你赚不了多少钱。”
何预自嘲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但是根据刑法第四章第二百五十七条,以暴力干涉他人婚姻自由的,处二年以下有其徒刑或者拘役。犯前款罪,致使被害人死亡的,处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前面提及的致使被害人死亡包括了致使被害人自杀的情形。
我爸现在刮我几巴虽然连轻微伤都算不上,但是我爸曾经明示要是我不结婚的话,他就要关着我。我爸要以禁闭的方式实施暴力干涉我的婚姻自由,难保以后会出什么情况,我觉得趁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说话,我有需要要提前聘请律师为我做好起诉的准备。
毕竟暴力干涉婚姻自由罪是自诉罪,我想我妈是不会想到起诉的,就算想到了也大概不会愿意替我起诉,所以我想拜托鹰叔您。
要是我几天没出现,麻烦您帮我报一下法院。”
何预恭恭敬敬地说完了这一串儿话儿,心里特么舒畅,平时不爱喝茶的他拿起前面的茶杯,细细地品尝了几口,还打趣地问了句:“这茶味道不错,是什么茶来着?”
何其脸如墨色,一言不发地狠瞪何预,血压大概早就飙升了几十位数了吧。他应该庆幸李雁如今天早上强迫他吃了高血压药,不然他一定会被这娃气晕。看吧,李雁如果然有先见之明,都说了,就是她宠得这娃无法无天的。
坐在何预对面的李水舒终于抬起了头,她看着何预,倍感委屈,但是却说不出话来,就是那么傻楞楞地看着何预,一言不发,一脸虔诚。
在场最尴尬的大概就是我们李家的大主人李雄鹰了吧。
这场鸿门宴其实也就是为了给李水舒讨个说法,为了给李水舒讨个好老公而已。
李雄鹰看着何预小朋友长大,看着他从傻楞的小子变成优秀的青年,那娃懂事乖巧(那是何小朋友装逼技巧特好)有发展潜力,说不喜欢一定是假的。加上李家和何家交情不错,李水舒从小就对人家怀了别样的心意,所以何预大四的时候自己和何其凑合他们俩。哪知道何预这娃跟李水舒那么久了连亲都没有亲过,现在还提分手什么的,他真的不愿意把这么好的一个女婿拱手让人。李水舒那晚是不是闹自杀他也很清楚,只是陈念恩一口咬定要何预负责,他也别无他法。
其实李水舒那晚真的不是闹自杀。她从何预宿舍离开的时候的确心情糟糕得很,毕竟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居然是同性恋的,她真心无力接受事实。所以她下意识就想回家跟爸妈哭诉,到M市的时候刚好傍晚,她哭诉完也就天黑了。
从D市回来累得很,再加上她大哭了一场,李水舒在泡澡的时候就累得睡着了,还不小心滑进了浴缸。由于睡得太沉,温水盖过了鼻子都没知觉。
最后是陈念恩发现她太久没出来敲门又没人应才知道女儿出事了。
可幸的是不省人事的李水舒从水里捞了出来就没什么大问题,掐了一会人中穴位人就醒过来了,可是看在陈念恩的眼里,这就是自杀的表现,她把一切归责于何预,任凭李水舒怎么解释她都不信。既然李水舒那么喜欢何预就让他过来负责吧,去他的同性恋,那么破的拒婚理由谁信?陈念恩护女心切,当晚就直接拨了电话给李雁如,还数落了何预一番,李雄鹰在旁边按都按不住。
其实,在中国,律师因故意犯罪受到刑事处罚的,会被司法行政部门吊销其律师执业证书;曾经被吊销律师执业证书的人也不能再次获得律师执业证书。(欢迎查看《中华人民共和国律师法》第7条、第49条。这绝对不是随口编或者打广告。)
用简单点儿的话来说,那就是要是何其因为何预不肯结婚而干了些什么出格的事来,他就可能面临着无法当律师的风险。
如此看来,何预压根就不怕何其会来硬的强迫他结婚。他当然也不怕他爸故意走法律漏洞欺负他,因为何其再绝都不可能故意犯罪。
阴沉沉的压抑气氛压得在场的几位家长都脸色各异,他们担心的事情各异,但大家都能理解何预对和李水舒结婚的事情是怎么一个态度了。
这不明摆就是宁死不屈、誓死不从么?
那话明摆在那儿,强迫他们结婚还有什么意义?
包厢里特么安静,何预的手机铃声响起,显得尤为突兀。
是沉默,何预听铃声就知道了。
在场的人都安静地等何预接完那通电话。
包厢太过安静,他们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里那头的人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那个何预喊他“宝”的男人说的每一字,每一句。
李家父母一脸惊讶,何其的脸色再一次垮掉,倒是看不出李雁如的脸色有什么变化。
何预挂了电话,看着手机上屏保的图片,那张今天早上拍的沉默睡颜照,何预仿佛浑身注满了勇气。
既然这事迟早都要说,现在瞒着都没什么意义了。
“对了,爸、妈,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我真的有一个一起三年的同性恋人。”何预说话不带起伏的调子让人产生他说出来的事情与他无关的错觉。
何预停顿了一会儿,深呼吸了一下,又接着解释道:“不是看在爸的脸上我是不会和李水舒尝试交往的,当然,这也要怪我,有了合适的终身伴侣还要想着找别的人尝试一下。不过最近我真的想开了,我想下半辈子和他一起过。”
何家父母看着自家儿子眼里毫无畏惧,还透出坚定的光彩,居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第四十一章
晚饭铁定是吃不成了,两家人怀着各异的心思各自回了家。
“反了反了,李雁如,你看你养的好儿子,搞什么你妈的精英培育方式啊?人是精了,也变得不三不四了。”何其把公事包往客厅的沙发上狠狠一丢,转过头就开始批斗李雁如的不是,“居然连我都想威胁?过了司法考试就了不起了吗?法律职业资格证都没有还你妈的跟我抛法条?我他妈的比你早十几年过司考的呢!”何其真正发起飙来,粗口字眼就会自动陷进话里,也不管说话的对象是谁。
“你骂我有什么用,儿子只是我养的吗?你不是他爸吗?你干吗不说你自己的问题老说我不对!”李雁如已经没法装出优雅高贵的样子了,扯开嗓子就和何其对骂了起来。
何预走到沙发就坐了下来,一直低着头,也不看父母的脸色。
“这儿子不是你宠成这样的吗?从前就他妈的不爱听教,现在可好了,居然还找了个你妈的男朋友!今晚在李雄鹰面前落我面子,你说以后他会在同行面前怎么说我!”何其大怒,声音大得震到客厅的吊灯都要落下来了。
“儿子好的地方都是你教的,儿子不好的地方都是他妈的我教的是不是!”李雁如火一上来,立马轰炸回去,估计整个小区的人都能听见她的话了。
这么一句他妈,那么一句你妈,搞得何预听起来都特嘛别扭:爸,对着我和妈骂你妈的、他妈的,骂的对象到底是谁你搞清楚了吗?
不过他不敢歪歪唧唧。爸妈吵架的时候,不出声才是果断的选择,特别是当那件事情跟你有着贴切的利害关系的时候。
忽的,一阵略带沙哑的女声从客房传了出来:“你们三个终于回来拉,吵什么呢,连觉都不让人睡得安心的。”
一个满头黑发,打扮时尚的老人迈着矫健的步伐从客房里走了出来。纵使岁月已经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但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出了年轻的光彩,倘若细看,便能发现,何预那双精灵的小眼睛就与这位年迈的老人一模一样。
“奶奶,你怎么来了?”何预看着久不曾见的奶奶,欣喜之情直上眉梢,一反刚刚那个鹌鹑样,小跑着蹦哒过去扶她。
庾丽容,何预的奶奶,今年七十又五,是位退休的大学教授。她丈夫在何其年幼时就去世了,在那个苦得不见天日的年代,她就那么一个人拉扯着何其和他的兄弟姐妹长大。何其的一生受她影响很大,当然,是学术方面的影响,而不是那些爱好面子和爆粗口的不良影响。庾丽容过去也曾担任何预的启蒙老师兼专属指导老师,当然也知道这小娃人前人后模样各异,但多年的相处使她对这个宝贝幺孙有着特殊的感情,哪怕她和李雁如并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和睦。
何其曾经坦言,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个女人,一个叫李雁如,另外一个就是他妈庾丽容。看到庾丽容的出现,他就知道这是何预的把戏。
其实他不知道,庾丽容压根就不是何预找来的,是何觊找来的。
当初何预求何觊帮忙,原因就是何其他爸十分赏识当医生的何觊,只是想让何觊帮忙说服他爸接受他是同性恋的事实而已。所以当何预看到庾丽容来也吓了一跳,他哪知道何觊会直接找来了何家最高领导人庾丽容过来的啊。不过这样也好,他爸没台阶下也得逼着找台阶下了。
庾丽容年老,但身体尚算硬朗,走了一会儿就走到了沙发。
看着她安稳地坐下来,何其都忘了刚刚李雁如骂他什么来着。
“小预,乖,坐下来。”庾丽容微笑着拍了拍隔壁的位子,示意何预坐下。
何预瞄了一下何其,见何其脸色阴沉,果断决定乖乖坐下。
庾丽容当然知道他们刚刚在争吵什么,孙子何觊来找她的时候,就已经细细地说了一通。她当然知道何觊在描述何预和他男朋友的时候添盐加醋说了很多假话,但他说何预有了个男朋友的事情却是千真万确的。她虽难以接受,但那个何家最小的孙子是她心头上的一块肉,而且那么多个孙子孙女里头,数何预的性格她最喜欢了,她又怎么可能会不护短呢?
“我听小觊说,你有了个男朋友?”庾丽容挑着眉毛看何预,眼神里满是疑问。她想从她孙子口里听到不是,但事与愿违。
何预没有说话,直接点了点头,直视庾丽容的眼眸,眼中饱含期待,就好像所有人期待自己的家人接受自己的另一半一样。
庾丽容清楚地知道他希望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承认那个叫沉默的那人,但她眼中透出的失望是难以掩盖的,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忘记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她缓缓地说:“小觊跟我说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以为他是骗我的。他说我不信的话,就带我过来找你问清楚。看来他说的东西有些还是真的啊。”说罢,她微微一笑。何预看着她的笑脸,能想象到她五十年前的美貌。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吵的是不是?何其,你觉得呢?”庾丽容话锋一转,扭头就问站得恭恭敬敬的何其。
“妈,你说两个大男人怎么活啊,以后他们……”何其终于等到说话的机会,一开口就想滔滔不绝。
“我当年叫你不要和李雁如结婚的时候,你对着我吼了什么来着?说。”庾丽容深知何其话多意见大,一针见血地问道。
“我……我……我……我说不跟她结我就一辈子不结婚。”年代那么久远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何其哪怕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那张红着的老脸,看在李雁如的眼里,是那么又傻又天真的皱纹脸。
她深知庾丽容不喜欢她,他们结婚前,她曾经出手阻挠过一阵子,但后来就同意让他们结婚了,她并不知道其中有这么一个典故,刚刚想对何其发的火立马就变成了满满的爱心泡泡。
“你那个时候还说我要是再逼你,你就绝食饿死的。虽然我知道你偷偷背着我偷吃了很多东西,但是我最后还是如你所愿了不是吗?”庾丽容停顿了一下,对着李雁如笑了一笑,再转过头看何其接着道,“为什么今天你就那么不愿意成全你的孩子?”
何预偷笑了一回,心里暗暗拍马屁:奶奶果然是老师出身,举例恰到好处。
“妈,那不一样!他现在要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不是说我愿不愿意让不让他们一起的问题,而是这样的关系这个世道能不能接受的问题!”何其说出的担忧恐怕是全天下父母都会优先考虑的事情。
“那个是你的问题吗?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作为父母,你们的不同意不认可才是最大的伤害!”庾丽容一下子激动起来,声音大了不少,大概是身体吃不消,开始咳嗽起来了。
何预吓到了,立马用手缓缓拍她后背帮她顺顺气。
哪怕庾丽容现在身体再好,也是年事已高,何其怕气到她,立马噤声。
何预看着他爸头埋得低低的,心里再次拍马屁道:奶奶果然是老师出身,说起话来更头头是道呐。
李雁如在一旁等了许久,终于能插话了:“妈,我不反对何预,何预无论干了什么坏事他都是我的乖儿子,哪怕他现在压根就没干坏事。”
这一战,结果很明显,二比一。何其完败。
“我希望何其你也会做。”庾丽容终于缓过起来了,声音还是有点儿沙哑,“那好,我们出去吃饭吧。小预,给你觊哥打个电话,他刚刚说有事出去一下,你问他人去哪了。”
“好。”何预欢脱地大声应道。他在这场战斗中明显就是打酱油的,事儿都谈完了聊好了才出来打圆场。
不过庾丽容回去了何其还那么好说话吗?
第四十二章
要是你真的以为何其会那么好说话的话,那你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事实证明,何预的猜想灰常贴合实际,在餐厅里何觊和庾丽容前脚刚走,何其的脸上就立刻变得跟踩了狗屎一样黑,身上透出的一股凶气漂浮在他的四周,提醒着生人勿近。李雁如和何预只得一声不吭跟小绵羊似得跟着他回家。
何预知道,何其现在的屈服只是暂时的屈服,或者说只是为了给庾丽容一个面子,所以才默不作声,但不论如何,在事实上,他还是那个顽固的父亲。所以,他要是想今晚溜回去的话,就得在最后一班车开车前,一个个局部击破,再获得全局的胜利,那首先还是跟妈妈谈谈好了。
家里离车站大概半个小时车程,票已经订好了,只要在10点前到车站就行。何预看了一下钟,掐好了时间,趁何其去了书房整理案件的时候,把李雁如扯进了自己的卧室。
李雁如看何预偷偷摸摸的样子就知道没好事,既然今天把话说开了,那她现在有什么疑问都能毫无避忌地说出来了。
何预深知李雁如是会护他,带着他妈坐到床上就一脸严肃地握着他妈的手,虔诚地说道:“妈,其实我们在一起过得很好。”
何预一双发亮的小眼睛让李雁如都不想打击他了。何预从小就是她的小心肝,打从何预第一次砸破人家的窗户,偷吃同学的东西,打哭邻居的小孩,她都没下过狠心打他,面前的他那张尖脸变成了圆脸,脸颊因为被何其的粗暴对待而变得红肿不堪,她都心碎了有木有。
她想说什么,可是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就先蹦出来了,凝聚在眼眶要掉不掉的样子看得何预都心疼她了。
何预知道他妈是在心疼他的脸,他抬起手轻轻帮李雁如抹掉眼眶的泪珠,微笑着说道:“妈,我的脸不疼。真的不疼。”说罢,还用力掐了自己脸蛋一下。哪怕他是疼着抽,他也装出了一幅不疼的样子,死命在那儿笑,还边笑边说不疼。
李雁如看他在那儿死撑,就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气氛因为李雁如的笑容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何预很认真地慢慢说:“妈,他叫沉默,他人看起来挺冰的,对什么都好像冷冷淡淡的,但是他对我是真的好。
你也知道,我脾气不怎么好,你从小就说我性格不好,动不动就发脾气骂人,我懂事以后对着朋友长辈什么的都伪装得很好,除了你们,沉默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我觉得就算脾气很差,老闹别扭,他也不会因为这些而不爱我的人。”何预的嘴角很自然地往上翘,但是脸颊受的伤让他没笑几下就疼得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