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声谷自然知道己在明敌在暗的危险,陈友谅阴谋设计武当,他也想好好教训一番。只是想起昨夜之事,莫声谷又面露不悦。“便是将计就计,也当洁身自好!”
“陈友谅生性女干狡,不这样又如何取信于他?”宋青书想也不想地便顶了他一句,顿了顿,又低声抱怨,“再说了,我只是喝了点酒,也没干什么呀!”
莫声谷闻言当即沉下脸来,想提催情药的事,偏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得狠狠地瞪着他。
却是宋青书被莫声谷这一瞪瞪地浑身疼痛,即刻想起昨晚挨的一顿狠打,满脸惊惧地向床内微微一缩。
莫声谷见状,心中更是痛悔,伸手握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继续往床内缩去。
宋青书见莫声谷神色复杂,顿时更为惊慌,瑟瑟发抖着小声求饶。“七叔,七叔……”
莫声谷长叹一声,缓缓地将他揽在怀里,低声道:“七叔昨夜不该动手……你与无忌的事,你爹爹的确处置不当,待回了武当,七叔定会与你爹爹好好谈谈。”
“七叔?”宋青书在莫声谷怀中满是疑惑地抬起头来,他离家出走多时,半点消息不曾递回武当,可心里却也未尝不期盼能有人来寻他。如今莫声谷不但来寻,更亲口说出不赞同宋远桥的处置,宋青书心中感慨万千再无憾恨。
“陈友谅虽说居心不良,可编的故事却并非毫无道理。”说到此处,莫声谷忽而傲然一笑,朗声道,“然则,他终究看轻了我武当的三代首座!”
宋青书闻言不禁潸然泪下,只泣声道:“七叔,侄儿并非恋栈权位,只是、只是……”
莫声谷了然地轻抚他的背脊,温言道:“七叔虽不理武当庶务却也明白赏罚要分明,你爹爹无故卸你职权,无论是何缘由,总是不该!只是青书,你爹爹爱你之心,你当明了。你可知,你丢了含光,杭州城的杜老板将含光剑送回武当,你爹爹以为是你心存决绝,亲手当了剑,他伤心欲绝,几乎自尽!”
宋青书猛然一惊,急忙问道:“爹爹!爹爹如何了?”
莫声谷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只道:“有诸位师叔在,自然无碍。然心病还需心药医,你可别再任性了!”
宋青书满面愧色,只低着头轻声道:“是孩儿不孝。”他话虽如此,心中却是一阵茫然。想到日后事事听从张无忌差遣,被他要挟一世,更是郁愤难平,想喊喊不出,想说说不了。为何前世今生都摆脱不了任人摆布的命运?
“你们既是父子,又何来隔夜之仇?纵是有何误会,说开了也就是了。待回了武当,好生向你爹爹赔个不是。他是父、你是子,天底下总没有做父亲的给当儿子的服软的道理!”莫声谷长叹一声,最后嘱咐了一声,便又转口道,“我现下便请王大夫派人去通知陈友谅?”
“正是!”说到陈友谅,宋青书顿时精神起来,只笑道,“还请七叔先行回避,莫露了行藏。七叔刚正威武,陈友谅见了你,可再不会信任侄儿了。”
莫声谷哑然失笑,还未答话便见着宋青书随手打碎了床前的一只空药碗,将碎瓷向自己的手臂划去。莫声谷猛然一惊,急忙起身抓住他的手腕,失声叫道:“你做什么?”
宋青书疑惑地望了莫声谷一眼,似乎全然不明莫声谷为何这般激动。“若不受点伤,如何向陈友谅解释为何我身在医馆?”
“你原就病着!”莫声谷恨声道,夺下宋青书手中碎瓷,运起内劲用力一握,这片碎瓷顿成粉末簌簌而落。“陈友谅爱信不信!他若不信,你便随我回武当!如他这等狼子野心之辈,早晚露出马脚,何需你来行这苦肉之计?”
宋青书心中并不赞同,只是见莫声谷一力坚持,他也就不敢言声。
却是莫声谷见识了宋青书这轻描淡写的所为,更是心惊肉跳。他这师侄,行事居然这般决绝,全不顾惜自身,这究竟是从何时养成的毛病?
93.巧骗陈友谅
辰时刚过,陈友谅便接到报信,与富老儿、上官老三一同匆匆赶赴医馆。三人方一踏入医馆,入眼便见着大夫正为宋青书把脉,医馆内药香弥漫,宋青书眉尖微蹙斜倚在长榻旁,神色清湛而苍白,再无往日所见之锋锐,教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见到有人到访,王大夫收起药枕,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若想活命,便戒酒!”说罢,也不开方,径自走了出去。
陈友谅闻言心头一动,上前一步道:“宋兄弟,如何竟病了?”
宋青书见他们三人来到却并没有好脸色,只冷着脸道:“全拜陈大哥所赐!”他似仍想说些什么,然神色忽而一滞竟是略有尴尬之色,没有再开口。
陈友谅今日一早见周兰芷晕倒在房内而宋青书却不见踪影已是心生警觉,此时见宋青书有责怪之意,不禁强笑着道:“宋少侠若是不喜周姑娘,直说便是,何必这般辣手呢?”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是已有试探之意。倘若这宋青书当真这般洁身自好,那与陈友谅便不是同路人了。
宋青书冷冷一笑,忽然出手擒住他的手腕,言道:“烟花之地,我如何敢久留?若是让我太师父知道我嫖娼,非逐我出门墙不可!陈大哥这般所为,究竟是爱我还是害我?”此时宋青书的身上仍带着七分病态,语音轻柔而低弱,却偏偏带着丝丝阴寒之气,教人不寒而栗。
陈友谅稍一思量便知宋青书这番所言全是屁话,他若当真将武当门规放在眼里,昨日便不该进百花楼。如此说来,莫非是真是这周姑娘的问题?陈友谅微一扬眉,忽然想到宋青书方才那个哑巴吃黄连的尴尬神情,心中暗道:这般神色却是羞大于怒了。张三丰年纪老迈早不理武当庶务,宋青书又为何非要说是张三丰逐他出门墙?片刻后,陈友谅终于醒过味来——纯阳无极功!宋青书年纪轻轻武功了得,想必正是仰仗了这名满天下的纯阳无极功,只是这纯阳无极功什么都好,却偏偏是一门童子功。这张老道对他寄予厚望,可却也害他不浅哪!想通此节,他不禁暗自一笑,只道:“宋少侠出身名门循规蹈矩,陈某人却是市井之徒,结识的尽是三教九流之辈,宋少侠折节相交未免委屈,不如就此别过!”说着,他便起身要走。
宋青书自然不会轻易让他离开,这便拽着他的手腕用力一扯,恨声道:“陈友谅,我与你耗了这么久,你跟我说这些?”
陈友谅却是深谙欲擒故纵之道,只满脸无辜地道:“宋少侠这是何意?”
宋青书紧紧盯着陈友谅的笑脸,冷然道:“陈长老,你昨日说的故事,我听在耳里放在心上。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他忽而低笑了一声,这一声又狠又冷,竟是比数九寒风更冰上了几分。“陈长老想要的不仅仅是九袋长老杭州主事,我想要的自然也不仅仅是武当三代首座。陈长老处心积虑讨我欢心,若是合作,便拿出诚意来;若是有心利用,你怕是找错了人!”
陈友谅神色数变,他的野心与阴谋从未显露人前,想不到宋青书竟一眼看穿。
宋青书却好似耗尽了气力,只无力地倚靠在榻上,神色略显几分困倦。“我与陈大哥交朋友,是因为我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微闭着双眼低声说道,音色低沉醇润,一字一句都好似说进了人心里去,教人听来极为舒服。“更清楚陈大哥必然与我一样,定不会,甘为人下。陈大哥若是考虑清楚了,便来寻我;若是害怕,那便就此别过。武当弟子从不占人便宜,陈大哥将往日账目寄往武当便是!”
宋青书把话说得这么清楚,陈友谅不禁既惧且疑,他反复思量与宋青书相识以来宋青书这一路的一言一行,始终弄不明白他究竟是忠是女干是善是恶。活了这么多年,竟是如今才发觉有一人无法在他掌握之中,令他看不清楚。隔了许久,他才说道:“陈某如今便在富大哥的家中落脚,宋少侠且安心养病,待你痊愈,我们再谈不迟。”说着,他一掀门帘,带着富老儿与上官老三走了出去。
陈友谅等人刚一消失,莫声谷便从内室走了出来。见到宋青书面沉似水,倚在榻旁一动不动,他不由唤了一声:“青书?”
宋青书微微摇头,恨声道:“他不信我!”说完这句,他忽然抓起榻旁茶杯狠狠砸在地上,随即面色一红又猛然转为惨白,竟自震心脉喷出一口血来。
“青……”莫声谷一声“青书”尚未叫出口,便已被宋青书捂住的口鼻,耳边只听得他轻声言道,“快躲起来!”这声音气虚无力,竟是尚未出口便已消散在空气之中。
“怎么回事?宋兄弟,怎么回事?”听闻上官老三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莫声谷只得含恨瞪了他一眼,又躲回内室。
宋青书微咳两声,抽出锦帕捂住嘴唇。不多时,这锦帕上竟也沾满了鲜血。陈友谅与富老儿见他这般伤重,不由互视一眼,不动声色地压下眼底喜意,赶忙上前关切地道:“宋兄弟,这是怎么回事?如何竟伤成这样?”宋青书身份高武功也高,若是主意也大,陈友谅要控制他便颇有难度,可若是他重伤在身,那便又是两说。
宋青书无力地瞪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转过脸去。
正在此时,王大夫也被上官老三给扯了进来,再给宋青书把脉。
“大夫,如何?”陈友谅见王大夫摁着宋青书的手腕始终不发一言,终是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
王大夫看也不看陈友谅一眼,只望着宋青书无奈地道:“宋少侠,你多忧多思多怒,当真不要命了?”
“这!这是怎么说的!”陈友谅闻言登时急得面红耳赤,“宋兄弟,这是做大哥的不是!你且安心,大哥便是倾家荡产,也要将你治好了!”
富老儿也道:“医馆简陋,哪是人住的地方?老三,你这便派人接宋兄弟回大宅!”
王大夫却不赞同,拦着他们道:“诸位,这位宋少侠重伤在身,我每日要施针,还是住医馆方便些。”
“大哥,我多找些人来服侍宋兄弟!”见富老儿面露难色,上官老三赶紧机灵地补上一句。
“宋兄弟,你且安心养病,若需要什么,尽管跟大哥说!”陈友谅又道。
宋青书却冷哼一声,背转过身,躺下睡了。
宋青书这般桀骜,陈友谅也不以为忤,只摇头一笑,又仔仔细细地问过宋青书的脉案,看过药方。宋青书虽不愿明言,大夫却慑于富老大的氵壬威,将宋青书的病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原来纯阳无极功是一门独特的内功心法,修习此功法须得清心寡欲深入定境方能有所成就。而因昨夜两壶春风散之故,宋青书气血翻涌内息失控,竟是受了颇重的内伤。陈友谅听大夫这般所言,更是对宋青书殷勤了数分,一直等到上官老三找来服侍宋青书的人抵达医馆,这才依依不舍地与富老儿、上官老三两兄弟一同离去。
此后,陈友谅虽未与宋青书推心置腹,却也不再怀疑于他。接下来的数日,陈友谅果然日日上医馆来探访他,却再未提启程之事。宋青书心下生疑,便央莫声谷前去查探一番。莫声谷这几日日防夜防上官老三派来的两人在宋青书的药中下毒已是焦头烂额,听闻宋青书要他暂离自己身边,愈发不满,不禁怒瞪着他道:“前日你自伤心脉,还没与你算账!”
宋青书哑然失笑,半晌才道:“这陈友谅女干狡如狐,又是小人心性欺软怕硬,要取信于他怎能不下点血本?”
莫声谷想起前日之事更是满心生恨,只道:“你这血本下地可够厚的,连七叔的话也不听了!”
“些许小伤……”宋青书满不在乎地道。
“些许小伤?”宋青书话未说完,莫声谷已狠狠地拧起眉峰。宋青书以为他要破口大骂,怎知莫声谷竟忽而沉默,许久才沉声道,“青书,当年你为你三叔盗药受伤也是这么说的。你当真,半点也不顾惜自己吗?”
如何顾惜?宋青书不禁一阵沉默。他还记得幼年时,便是掉颗牙也要闹得连太师父都来抱他哄他,可是之后呢?上一世时他服下剧毒,五脏六腑如同刀搅呕血数升,偏偏又在病榻上得闻已被逐出门墙。一片痴心待芷若,芷若却对他毫无情意,他要死也不来看他一眼。想他一世为人,每每总是他的真心任人轻贱死不足惜,又何需顾惜?想到此处,宋青书黯然一笑,只敷衍道:“七叔,我若当真大公无私,也不会离家出走了。事急从权!”
莫声谷却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你出走只是因为不服你爹爹的安排?”莫声谷与宋青书感情最深,自然明白他并非贪权好名之人。大哥将武当庶务交托给无忌,青书固然气愤,可他一向孝顺,对大哥从无违逆,断不会因此便离家出走,令大哥忧心。
宋青书目光一缩,低下头去不吭声。
莫声谷见状也是无奈,连打也打不出来的答案,问又如何问得出?他摇摇头,无奈叹道:“七叔不逼你,你想说了再说罢!”
莫声谷不再纠缠此事,宋青书也是心下一松,赶紧问道:“那陈友谅哪儿……”
莫声谷见宋青书这几日只纠缠着陈友谅不放,也是十分见疑,不禁奇道:“青书,这陈友谅与你究竟有何仇怨?”
宋青书心头一跳,强笑着道:“这陈友谅所谋者大,又心思狠毒,若是让他成了气候,要收拾便难了。”他见莫声谷还是满面疑色,便又将上一世的记忆向莫声谷隐约提及。“他请我来,原是说有个厉害的大仇家请我帮忙对付。可以他的心性,侄儿猜想十有八九该是他找别人晦气!侄儿听闻丐帮帮主史火龙身受重伤正在秦岭一带隐居疗伤……”
“他好大的胆子!”莫声谷霎然一惊,接着又拧起眉头。“可以他的武功……”
“所以,除了侄儿必然还有厉害的帮手。”宋青书轻轻一笑,续道,“只需杀了史帮主,抢得降龙十八掌功法和丐帮信物打狗棒,他便是新一任的丐帮帮主了,区区一个杭州主事的位置又算得了什么?”
莫声谷生性单纯,一心向武,从不理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如今听闻宋青书这般与他分析,他虽觉字字在理,却仍是微微摇头,想是对这等污糟事十分看不惯,不禁拉着宋青书的手殷殷嘱咐道:“青书,你生性聪颖,只是这心思可别用错了地方!否则,七叔能饶过你,武当门规也饶不了你!”
“侄儿明白。”莫声谷这般嘱咐于他,对他实有厚望,宋青书心中一热便老老实实地应了下来。“先前侄儿与丐帮交恶,如今救了他们帮主,也算是两清了。”说到这,他又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追问,“七叔在杭州,可曾受丐帮为难?可有受伤?”
听闻宋青书有此一问好似信不过他武功,莫声谷不禁怒瞪了他一眼,傲然道:“丐帮又算得了什么?你为阮娘出头也是一片侠义之心,七叔不怪你。”宋青书都能闯过打狗阵,莫声谷对着那些个残兵败将更是游刃有余了,只是多费了些银两和唇舌代宋青书致歉是真。
“多谢七叔体谅,侄儿大闹丐帮委实是丐帮中人欺人太甚!”宋青书急忙补上一句敲定此事根由,又乖巧地上前替莫声谷捶肩。“待回了武当,爹爹面前还盼七叔多多美言!”
宋青书此言一出,莫声谷顿时一怔这才明白竟是被侄儿给哄了,想到在杭州为这师侄收拾的烂摊子,他更是一阵火大。呆了半晌,才指着宋青书那张谄媚的笑脸无奈叹道:“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