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声谷与宋青书二人一路追踪着圆真越奔越西,不一会便来到一处断崖绝壁,只见他草草拨开山壁上长满的草木,草木之下竟露出一个山洞来。叔侄俩跟着圆真钻入山洞才发觉这原来不是天然山洞,却是一条以人力挖掘的密道。此地原是明教势力范围,这条密道多半也是明教中人挖掘而出,却是不知为何圆真这般熟悉。由于忌惮圆真的武功,他们并不敢跟地太紧。叔侄俩悄悄尾随着圆真在犹如蜘蛛网一般的密道中左转右转再左转,还没跟满一盏茶的时间就把人给跟丢了。两人站在经过的第三个洞口前,在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三条不同的甬道通往三个方向,至于圆真走的是哪一条,他们却都没有看清。
跑了圆真,莫声谷与宋青书不禁面面相觑。片刻后,还是江湖阅历更深的莫声谷有了主意,随手拿起三块石子分别向三个洞口深处扔去。他仔细听了听三颗石子落地时的声响,便选定了最右的一个山洞道:“走这条路!”说完,便一马当先向前走去,显然是打定主意若是有危险,也可为师侄抵挡一二。
那山洞甬道一路盘旋向上,约莫走了四五十丈,到了一处石门,运劲推开石门,里边又是一间石室。这间石室极大,顶上垂下钟乳,显是天然的石洞。莫声谷随手取出火折子点燃,再往前走了几步,突见地下倒着两具骷髅。骷髅身上衣服尚未烂尽,看得出是一男一女。
江湖中人过的是刀头舐血的生涯,生死悬于一线,是以见到骷髅两人都并不意外。莫声谷与宋青书一同走上前仔细查看了两具骷髅一番,只见那女子右手抓着一柄晶光闪亮的匕首,插在她自己的胸口,看样子似乎是自尽而亡。然而,不等莫声谷出声,他便瞥见宋青书正满面迷茫地望着那女子。“青书,怎么了?”
宋青书皱着眉头指向那女子的骸骨,轻声道:“七叔,你看她的右手。”
莫声谷顺着宋青书的手指再向那女子望去,赫然发觉那女子居然是正手拿着匕首,反向插在了胸口。莫声谷心中一惊,尚未理出头绪,便见宋青书又自那具男子的骸骨旁拾起了一封以火漆密封的书信和一张羊皮。
莫声谷刚想喝一声“非礼勿视”,宋青书已经将那封书信的火漆给拆了开来,从中抽出一幅极薄的白绫。他一边看信一边言道:“这是明教教主阳顶天给他夫人的遗书……难道这个男人就是阳顶天?那他身旁的女人……莫非正是他夫人?‘今余神功第四层初成,即悉成昆之事,血气翻涌不能自制,真力将散,行当大归。’原来阳顶天是练功走火入魔死的,‘成昆之事’又是什么事?成昆不是谢逊的师父吗?怎么还跟阳顶天有关?”说到此处,他忽然“咦”了一声,顿时闭口不言。一目十行地看完这幅白绫,他又连忙拿起那张羊皮用力甩了两下,抖干净羊皮上的灰尘,这才认认真真地读了下去。
莫声谷见宋青书读这张羊皮远比读白绫专心,当下问道:“青书,这张羊皮写的是什么?”
宋青书默不作声地望着那张羊皮,隔了半晌才道:“七叔,我看完了再告诉你。”
莫声谷眉头一皱,劈手将那张羊皮夺了过去。“有什么要紧的不能马上告诉我,非得看完了再说?”
“七叔!我就差几句就看完了啊!”宋青书惨叫,想把那张羊皮再抢回来。
宋青书这般紧张,莫声谷哪里能如他所愿,脚下轻移几步便躲开了去。他定睛往那张羊皮一望,只见上面第一行写的便是“明教圣火心法:乾坤大挪移”十一个大字。莫声谷顿时面色一沉,厉声道:“青书,你可知偷师别派武功触犯门规?”
宋青书的面上顿时掠过一丝惊惧,隔了一会,他才怯怯分辩:“七叔,我只是看一眼……”
莫声谷瞪了他一眼,怒道:“你看一眼就都记住了,你以为七叔不知道吗?不准再看!”随手将那张羊皮扔回骸骨边。
宋青书满面惋惜地望着那张羊皮,却是如何都不敢把它拾起来。这乾坤大挪移心法共有七层,宋青书已看到第七层,却是还差了十九句不曾看全。然而他并不知道,当年创制乾坤大挪移心法的那位高人也只能练到第六层而止。他所写的第七层心法,自己已无法修练,只不过是凭着聪明智慧,纵其想象,力求变化而已。宋青书未曾记下的那十九句,正是那位高人单凭空想而想错了的,似是而非,已然误入歧途。眼见莫声谷又要再抢自己手中的那幅白绫,宋青书急忙把手一缩,轻声道:“七叔,上面还有密道全图!”
莫声谷伸到半空中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后,他无可奈何地道:“你记住了吗?”
宋青书又将那幅密道全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边,这才将那幅白绫重新叠好放回到阳顶天手边。“都记住了。”抬手往左侧一指,“是这个方向。”
莫声谷当下拎住宋青书向前走去,边走边问:“乾坤大挪移心法记住了吗?”
“还没来得及记!”宋青书闷闷不乐地道。
“那便好!”莫声谷如释重负,“若是让我发觉你偷学别派心法……”
“七叔放心,我气海受损,这套心法根本学不了!”宋青书当下回道。
莫声谷在甬道中沉默良久,终是忍无可忍。“宋青书,你不是说你没记住吗?!”
61.炮灰第二弹
二人出得石室,又向西而行,在甬道中曲曲折折的行出十数丈,迎面竟撞上一处石壁,原来这竟是一条死路。莫声谷心中诧异便想宋青书望去,却见宋青书一边摸着石壁一边皱着眉轻声言道:“按地图所示,应该是在这个方向……火雷噬嗑,恩威并施,宽严结合,刚柔相济。莫非,还有机括?”
莫声谷见宋青书在石壁上到处摸索,当下也走了上来,跟着他一起找机括。不一会,便在这凹凹凸凸的石壁上摸到一处凹陷,莫声谷生性鲁莽,竟未及细想便本能地用力一按。顿时脚下沙尘四起,一阵地动山摇。
“七叔,退后!”宋青书高喊一声,当下拉着莫声谷纵身闪出数丈之外。
只见那石壁下的甬道逐渐下陷,露出一条丈余深的地道,而自地道之中则慢慢升起了七具弩弓,每具弩弓上都架上了十枝铁箭,箭头散发着幽幽蓝光,显然是淬了毒。弩弓无人控弦本无法发动,可这七具弩弓的后方却都站着一具铜人。那七具铜人虽说个子矮小但制作地极为精美,此时七人齐齐地望向莫声谷与宋青书二人,竟无由地给人一种诡异之感。正在此时,那固定着的七具铜人同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同向面前的弓弦倒下。有铜人勾动弓弦,七十枝铁箭同时离弦铺天盖地地向他们飞来。
这一回,用不着宋青书再做提醒,莫声谷急忙拉着宋青书又疾退数丈。哪知这弩弓虽小,劲力却是十足,射程极远。眼见两人已退到另一面石壁前退无可退,莫声谷忽然高喝一声,解下外袍以内力灌注,将其当做一根长棍舞地密不透风,将那些射来的铁箭如数打飞了出去。只是这么做极耗内力,而这机括启动之后却也不知还有多少后招。
七十枝铁箭射尽,那七具弩弓很快退了回去,地底竟又升出另外七具架满铁箭的弩弓。莫声谷面色一凝,上前一步将宋青书完全挡在了身后。第二轮的七十枝铁箭又向他们射来。
“火雷噬嗑,上震下离,阴阳相交。噬嗑……”箭如雨下,宋青书却恍若未觉,只在莫声谷身后喃喃自语埋头苦思。
“青书,快些!”眼见地道中第三次升起的不再是弩弓而是投石机,莫声谷终是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莫声谷话音刚落,宋青书已然想明白,当下高声道:“七叔,快将方才碰到的机括打碎!”
莫声谷当下拾起掉落于地的一枝铁箭向石壁投去。莫声谷膂力雄奇又精于暗器之技,这一箭投出竟牢牢地插在了那处机括上,将那处石壁震地四分五裂。七具投石机终于不再发动。
险死还生,两人齐齐吁了口气。这一回,莫声谷可再不敢擅自行动了,只扭头望住宋青书。
“七叔,跟着我。”宋青书当下运起梯云纵轻功,按五行八卦所设方位,几个起落回到了那处石壁前。再一碰那处石壁,原本纹丝不动的石壁此时竟从上下左右四角抖落不少尘土。宋青书提起内息,运劲双臂,在石壁上用力一推,那石壁微微摇了一下,毫无动静;再一推,还是毫无动静。宋青书自知内息薄弱不禁气馁,认命道:“七叔,你来试试。”
莫声谷走上前,猛吸一口真气,单臂抵住石壁用力一推,石壁缓缓退后,原来那是一堵极厚极重的大石门,石门之后便是一条缓缓向下延伸的石阶。
两人沿着石阶走下去,下面竟又是一处石室,且比之刚才发现骸骨的那间石室竟又大了数倍。而地面上陷落的地道也是通向此处,在这地道之中竟还排着三排投石机,最后两排却是只需投掷便会爆炸雷火弹。莫声谷四下张望了一番石室中存放的各类木箱木桶,困惑地道:“这般严阵以待,究竟是什么宝物?”
莫声谷的话未说完,宋青书已手脚麻利地推开了其中几个木箱和木桶,木箱中放着的是黄金珠宝,木桶中存放的则是火药。“这,这……”饶是宋青书常年行商,过手银钱无数,此时也被这成箱成箱的黄金晃花了眼。这些存放黄金的木箱每一个都有一尺见方,而这间石室内这般大小的木箱至少有五十个。他又打开另一个好比女人用的首饰盒那般大小的木盒,里面放着的是足有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他忍不住拿起一颗仔细端详,感慨地道:“这般品相的金珠,圆润通透,我行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明教、这明教……”
莫声谷见他们二人历尽艰险找到的不但不是出路,反而明教藏宝之地,哪里还不明白这定是师侄一开始打的便是寻宝的主意?此时见宋青书被这些财宝迷了心窍,他当即沉下脸来。“青书!”
宋青书猛然一惊,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金珠放回木盒中,义正词严地道:“这明教空守财宝却不知扶危济困,可笑!可笑!”说着,他上前一步,拔出长剑在石壁上写下几行字。
“不恤百姓重珠玉、不积仁德藏器械。如此明教这般见识,敢言驱除鞑虏恢复汉室?徒增笑柄耳!武当莫声谷、宋青书。”
“走吧!”莫声谷叹着气道,对他的所为不置可否。
“是,七叔。”宋青书恭恭敬敬地言道,跟着莫声谷一齐向石室外走去。
两人才行得几步,莫声谷忽然转身强摁住宋青书的手脚,自他怀中掏出那只放着珍珠的木盒,随手扔回石室中。哪知这些财宝也不知在这间石室中藏了多久,连木盒都已腐朽不堪,被莫声谷这么大力一扔,顿时四分五裂,价值连城的珍珠滚了一地。
“七叔!”宋青书一声哀嚎,扭头就要去拾。“这是钱啊!这能救多少人啊!七叔……”
“不问自取是为贼也!快走!”莫声谷却置之不理,出手点住宋青书的穴道,以一招“横扫千军”扫翻了他,提着他的腿,像拖死尸一般将他倒拖了出去。
出得明教藏宝的石室,宋青书眼见莫声谷怒气勃发,再不敢出新花样,老老实实地指明了两个方向。再往西行莫约一盏茶的时间便是明教光明顶总坛所在,若是往东而行则是另一处出口。
不等莫声谷拿定主意,从西面的甬道内忽然传来一阵犹如夜枭嘶鸣般的桀桀怪笑,只听得有一个苍老诡异的声音高声言道:“出奇制胜,兵不厌诈,那是自古已然。我圆真一人,打倒明教七大高手,难道你们输得还不服气么?”
莫声谷与宋青书互视一眼,默契十足地循着圆真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向西而行。两人一路又行地十余丈,遥遥看到一处极为宽敞的大厅在望,只是厅内一片漆黑,明教左使杨逍、青翼蝠王韦一笑、明教五散人,连同方才夸口一人打倒明教七大高手的圆真都盘膝坐在地上,似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正在调息。只听说不得道:“只因本教素来和朝廷官府作对,朝廷便说我们是‘魔教’,严加禁止。我们为了活命,行事不免隐秘诡怪,以避官府的耳目。正大门派和本教积怨成仇,更是势成水火。当然,本教教众之中,也不免偶有不自检点、为非作歹之徒,仗着武功了得,滥杀无辜者有之,女干氵壬掳掠者有之,于是本教声誉便如江河之日下了……”
莫声谷听了说不得这番话也不由微微一叹,明教有心起事赶走蒙古鞑子原是与武林正道一条心,哪知他们各个说一套做一套,犯下诸多恶行又将武林正道得罪个遍。有今日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之事,虽说有朝廷中人从中作梗,明教自身也是其身不正咎由自取。
杨逍却听不得说不得这般冷嘲热讽,突然冷冷插口道:“说不得,你是说我么?”
说不得道:“我的名字叫做‘说不得’,凡是说不得之事,我是不说的。各人做事,各人自己明白,这叫做哑子吃馄饨,肚里有数。”
杨逍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莫声谷因纪晓芙之故深恨杨逍无耻,此时见他被说不得噎地说不出话来只觉心头快意,不由轻哼一声。
宋青书却是心头一动,低下头暗道:若是纪晓芙当真不从,怎会为杨逍生下女儿?这“女干氵壬掳掠”,只怕是愿打愿挨。纪晓芙死地干脆,杨逍却是背负骂名一生孤苦。
明教中人再聊地几句,圆真已然抢得先手调息完毕,站起身来。明教七人见状固然是满脸惊骇,便是躲在暗处的莫声谷与宋青书也是一脸无奈。死到临头,你们这些明教中人不忙着调息抢先,聊什么陈年旧事啊?明教高手都这般颠三倒四,也难怪这么些年来能为了一个教主位将大好基业都毁损泰半。
眼见圆真正要痛下杀手,宋青书不禁暗道糟糕。莫非这一世,这明教当真毁于圆真之手?这明教高手虽说为恶可却矢志驱除鞑虏,圆真虽说名门正派却又投靠了元人,到底救不救?
莫声谷与宋青书还未拿定主意,周颠竟忽然颠颠倒倒地纠缠起明教密道的事来。只听得他高声大骂:“放你十八代祖宗的累世狗屁!这密道是光明顶的大秘密,是本教的庄严圣境。杨左使虽是光明使者,韦大哥是护教法王,也从来没有走过,自来只有教主一人,才可行此密道。阳教主怎会带你一个外人行此密道?”
纵是生性粗豪如莫声谷,亦知周颠这般纠缠密道之事全是为了拖延时间,哪知那圆真此时竟如鬼摸头一般,面色惆怅地交代起他二十五年前的旧情来。
听圆真自曝自己便是谢逊寻找多年的“混元霹雳手”成昆,宋青书早在上一世时便已知其身份,并不意外,却是莫声谷与杨逍等人俱是惊讶莫名。而最为激动的却是另有其人,原本放在大厅一角的一只大布袋里此时竟忽而传来几声高高低低的呻吟。听到这几声呻吟,宋青书才真正骇然,此时大厅内漆黑一片,厅内有多少人,他原是凭着众人的呼吸和上一世的记忆作判断。若不是那个大布袋中发出呻吟,他绝料不到袋中竟还藏了一人。此人的呼吸声可躲过他的双耳,足见内功深厚是绝顶高手!
周颠不耐烦听人呻吟叫苦,当即喝道:“小兄弟,大家命在顷刻,谁都苦楚难当,是好汉子便莫示弱出声。”
周颠话音刚落,那布袋中便传来一声:“是!”
宋青书听了这一声“是”便松了口气,原来张无忌也到了,看来这圆真今日是无论如何都杀不了明教的几位高手了。想通此节,他干脆拉着莫声谷一起盘膝坐了下来,听圆真大师讲以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