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变得温柔了些,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冥凌发觉自己又置身于雪白的殿堂里,面前坐着那全身纯白的男子,他正望着自己一脸怜悯:冥凌,或许你杀了他才是最好的选择。虽然这么说与光明教义有所违背,但他不死,就会继续这么疯狂下去,受到残害的是无辜的普通人,和你自己。甚至对他自己而言,也受到了一定的折磨。不是吗?
每个字似乎都直接传达到冥凌脑里,他不由得有些赞同的点点头,却又立即反应过来:我不想看着他死去,我也不愿意做什么神子。我更不想相信,光明神真的对世人有所关怀,毕竟我看到的那些普通平民,一生都活在水生火热之中,你为何不去解救?不去关怀?
那全身纯白的男子似乎有些不悦,他挥了挥手:你再想想吧,等你无法忍受时就会明白我的话了。至于普通平民,各人的命运,不一定就在我手中。就算有心去救,人心不改,神也难为。
似乎被那一挥手赶离了殿堂,冥凌觉得天旋地转,一阵失重之后头晕感浮了上来,终于睁开了眼睛。
“我睡了多久?”他不用回头,冰冷的感觉仍在身后。
“不是很久,自你昏迷后,第七次看到血月下沉了。”冥·叶的声音低低的传了过来,有些嘶哑,像是声嘶力偈的喊过。
冥凌转过头看了看,吓了一跳。“我昏睡这几天,你做什么去了?”
此时的冥·叶,双眼凹陷,神情萎靡,像是七天之内老了许多岁的样子。他闻言笑了笑:“没做什么,只是陪着你。有时候饿得不行了才出去找点鲜血,再吸你的血,你会死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冥凌却想起上次一周内冥·叶变得那么疯狂,面容和身体却没有丝毫改变,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上次没有这么严重,是与莉莉丝咬你有关系吗?”
冥·叶似乎有些冷,他一直抱着冥凌的手紧了紧,眼神变得凌厉:“她找到了始祖之血,吸走了属于血皇独有的血族本源。”可说到一半,他又放松下来:“也好,这样我就不欠她什么了,就算是饿死了,也不用承担血族延续的重责。”说着又一笑。
冥凌张大了嘴,不敢相信面前这笑得宛如迟墓老者的人竟是那个意气风发嗜血成性的冥·叶,却又从那淡淡的笑容中看到一种解脱般的真正放松。
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又被冥·叶吻住了嘴唇,含糊的声音在耳边响着:“我是不是,没有提醒过你,不要轻易的张嘴……”
冥凌很快沉溺在这个吻里。他不想去苦恼梦境中的争执,也不想去追究冥·叶如今这样到底是好是坏,只想多陪他一会,给他一些温暖,同时给自己一点释放感情的机会。
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两人很快又缠到一起,互相抚慰着。令冥凌心里发苦的是,他睡了一周,失血过多又没吃什么,照理说是没什么力气,可还是占了上风——冥·叶竟连他的力气都不如了!
“都是我害的吧。”怀着深深的自责,冥凌吻着那变得苍老的面容,不放过任何一条皱纹,“如果不是我非要你改吃普通食物,你也不会被莉莉丝吸走本源之血,更不会变成这样……”
呻吟声从冥·叶嘴里溢出,他似乎很快适应了反转的角色,躺在冥凌身下承受着他的吻、他的抚摸、他无措与自责中不知不觉加重了的进攻……。
血月又一次升起时,冥凌望着冥·叶熟睡的样子,靠在他身边不想离开。这是他头一回看到冥·叶真正的睡熟了,可也是唯一一次能自己掌握时间的机会。
想了一会,他还是静悄悄的穿好衣服出了门。
城堡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多数都被冥·叶派往各自的领地,连圈养的人类也在冥凌的坚持下送走,只剩了几个厨子与随从,以及那个被他自己从冥·叶手中救下的男孩子。
左弯右拐,冥凌终于发现了一个地下室,和那其中暗门里闪动着的光芒。
那是传送阵,曾经通向皇宫与庄园有两座传送阵,如今只留下了这么一座,完全没有迷路的可能。
冥凌心里一喜,直接穿过传送阵,经历一番奇怪而难受的感觉后,出现在庄园的地下室里,身边不远处就是那副银棺!
第六十七章:逃走
冥凌走到银棺旁边蹲下,轻轻的抚摸着冰冷的棺盖上精美的雕纹,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他跑回曾和冥·叶一起呆了无数个白天夜晚的主卧室,脚步的回声在庄园里响起,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人在了。
他翻了许久,终于找到当初道尊交给他和冥·叶的那些图画。它们被冥·叶珍而重之的收在床边的柜子里,用小巧精致的盒子装着——就是玄武送他那块玉时所用的盒子。
冥凌觉得鼻子有点发酸,再看到这些东西,竟有些恍惚,隔世之感油然而生。他小心的将盒子拿在手上,又找到一个双手可捧着的木箱,把盒子放进去盖好,才捧着木箱跑了出去。
气喘呼呼,好一会儿才跑回别墅,他直奔自己的卧室,丝毫不理会身后随从们的惊叫与呼喊,熟悉的翻开床边的柜子,找到从前放信的小盒子,也看到了如今的教皇送给他的那柄五芒星十字架。
那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他如今活着也是在受折磨,你不如杀了他,了结他的生命反而是件好事。你再想想,再看看吧。
冥凌眼前一片模糊,他不知不觉的拿起十字架,塞到身上的衣服口袋里。这才将信放进大木盒,急急忙忙的往玄武先生住处跑去。
随从们在他后面大叫:“神子大人!教皇发出教令,请您一定要马上回皇宫去啊!”
冥凌恍若未闻,一个劲的跑着,不一会就到了目的地。
“先生!先生!”他空出一只手来使劲的拍着门。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玄武一脸笑容的迎向他:“伯爵先生,神子大人,有何贵干?”
冥凌愣了一下,不知如何答话。只一脸焦急的望着玄武。
玄武皱了皱眉,一把将冥凌拉进门内,小心的关好门,才低声询问。
冥凌哽着喉咙将事情全部说了一遍,又请玄武立即联系麒麟与道尊,想出解救之法来挽回冥·叶的生命。
玄武连连叹了好几声,摇着头:“麒麟上神早已闭关了,道尊入定未醒,我手上也只有一张回仙境的符咒而已。他们,都呆在麒麟境中,叫我如何找得到啊。”
冥凌呆滞的站在原地,望着玄武在那叹气摇头,听到他似乎南喃自语一般说着:“无怪之前大人来时坐了一夜只是叹气,却一言不发。我还说他叹多了只会更黯然,没想到,一语成谶啊!”
“胡说!”冥凌一把将木盒放到柜台上,狠狠的抹掉眼中湿润的感觉,“先生莫要胡说!玄冥不会有事的!”
玄武皱眉看着他:“你不明白吗?你不明白又为何回来拿了这么大个盒子?你莫要告诉我,你里面装的只是书。”
见冥凌的头垂了下来,玄武才又拉他坐下,“你不是不知道他究竟作何想法,你只是装作不知道,一昧的固执与坚持罢了。就算他伤害你,你不也没有计较?你伤害他,他又怎么去计较你?”
冥凌安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想着自遇到冥·叶以来所有的事情。
玄武又点燃了烟杆中的烟丝,靠在小椅子上一口接一口的抽着,嘴里喃喃的哼着东方古老的诗词: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低低的声音和着微弱的烛火,一直飘进冥凌心里,他听不太懂却又觉得有点难过,不由得望向玄武:“先生,您未曾告诉过我,这些遥远东方的古诗词都是什么意思?”
玄武摇摇头,抽了一口烟,笑答道:“这是我自己感叹回不去了。其意与我这把老骨头的经历相距甚远,不懂也好啊。”
可冥凌的坚持还是获得了答案。当冥凌完全弄懂这段诗文时,一夜也过得差不多了。
冥·叶不久就醒了过来,怀里空空的感觉令他十分难受。
“无论怎么样你也要逃走吗?”他咬牙切齿,银白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些许光芒。
整理好衣服,将自己装扮成与从前差不多的样子,冥·叶无声的踏过传送阵,在低空中飞行着,寻找一个又一个猎物。
午夜的街道上没有什么人,他几乎是凭着意识又飞到了冥凌的别墅附近,却见到好几个仆人坐在门口大声哭着。隐约可以听到他们叫着:“神子,教皇请您回皇宫去!”“神子您好容易回来,又要去哪里?”“神子您不要再被邪恶的公爵大人迷惑了啊!”
冥·叶心里一阵烦燥,但也明白冥凌不在家里了,他再无顾忌,冲下去一手一个的抓了两个仆人,就那么坐在别墅门口,在他们的尖声惊叫中撕开两人的喉咙,大口的喝下他们的鲜血。
剩下的两个惊恐中分散逃开,却哪里能逃过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的冥·叶?
不久后,像是又回复到从前一般年青的公爵大人将四具尸体堆到一起,点燃冥火烧了个干净:“神子?哼。若是再听到谁说这个词,就算上帝说的,我也不会放过!”
他干脆展开速度,一路顺着小道走进镇子的街上,遇到的人就抓来吸尽鲜血再以冥火毁掉尸体,直到玄武的住处才停了下来。
冥·叶敏锐的听觉发现了冥凌,也听到玄武念着的那几句诗,他不由自主的跳到屋顶上,心里有种不想见到此时两人面上表情的感觉。静静的躺在屋顶看着天色渐明,耳里听到了诗句的解释,冥·叶脸上变得红了些,血泪顺着苍白的脸淌下来,一直流到脖子上。
等到冥凌不出声了,他面上的血泪也早已擦干。
“可以回去了吗?”
冥凌一点也不意外的听着头顶上的声音,自从学会了东方的那些武功,他的感觉就比从前灵敏了许多,所以冥·叶刚来时他就知道了,也闻到了那股浓烈的血腥味道。
冥凌看向玄武,缓慢而大声的说:“先生,这次我要向您告辞了。请先生等我给您调几杯酒带着路上喝吧。”
第六十八章:送别
玄武笑着点头,手中烟杆敲敲身边的柜台,望向头顶:“大人还是下来等吧,既然出来了,做了什么也瞒不过伯爵大人。”
冥凌自顾自的走到柜台里,搬出酒和各种杯子来,与以前一样开始调酒。就连冥·叶走进来,他也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冥·叶似乎还有些怔怔的,可脸上还写着不高兴,分明是怪冥凌自己又跑出来了。
他找玄武要了烟杆在旁边坐下,像看戏一样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看着冥凌调酒,看到一杯杯各种颜色的酒被倒进倒出,变成另一种或几种不同颜色混杂的液体,突然冒了一句:“生命也是这样混合起来变成不同的经历吧?”
冥凌的手抖了一下,杯子里的酒泼出来,滴到另一杯酒里,变了颜色。
玄武灭了烟杆站起来:“够了够了,不要再多了。都早些回去吧,再迟了天就亮了。”
冥·叶站起身,冲玄武点点头,走到柜台前直视着冥凌:“就算你真的有心杀了我,也要换个地方下手吧。陪着我走完这段路吧,冥凌。我已不是血皇了,我只想以从前的样子在你面前再过段时间,不要再随便跑出来了,行吗?”
冥凌将一杯杯调好的酒分别装进不同的小酒瓶里区别开来,也不知道听到冥·叶的话是什么想法,只看到他手上的酒瓶也拿不稳了,玄武正要去接,却被冥·叶眼神示意下留在了原地。
“冥凌,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嗜血的样子,可是我不吸血,就无法恢复力气和身体,无法恢复成从前那个公爵大人。我不想被你看到苍老的样子,虽然我本来应该是一副骸骨。”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隐的血被抽离起了作用,沉睡时经常会想起一些片断来,可是又迷迷糊糊的,只隐约记得那些片断里总有你的存在。”
冥凌终于又动了一下,捏紧手上的酒瓶和酒杯,一杯酒洒了一半,倒进去了一半,他却像是没看到一样,拧上了盖子,放到那堆五颜六色的酒瓶里。
冥·叶正准备又开口,却听到他终于开了口:
“我们回去。没有别人,只有我们,形影不离。”
话说得非常感人,可那语气却令冥·叶觉得他在宣布死刑一般,彻底的打算陪自己走过死亡前的一路了——形影不离,他要如何去吸食鲜血延续生命?这具该死的血族躯体不但给予他常人没有的能力,还禁锢了他的行为,限制了他的思想!
冥·叶长长的叹了口气,却听到玄武也正在叹气,不由得苦笑一声:“先生,您是白白教我一夜了。”
说着,冥·叶却走到冥凌跟前展开笑容:“走吧。”
冥凌许久不曾见过冥·叶笑,这会正在发呆,却觉得手被冥·叶拉起来,急忙用空着的手捞起自己带来的大木箱子,被冥·叶扯着走了出去。只留玄武呆在门口看着他们,又是笑又是叹气。
迎着天边的鱼肚白,冥·叶拥紧了冥凌,飞快的跑回庄园,又一步不停的走向传送阵,抱着他回到房间里。
将木箱放到床头,冥凌才终于开口问出自己想了很久的话:“你是说,睡着的时候有些片断隐隐约约的出现?”
冥·叶虽然好奇他木箱里放的什么,却还是舍不得松开手去翻箱子,他点点头笑着侧过脑袋看向冥凌:“虽然是隐隐约约的,却觉得非常开心,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看来我们的过去很美好。”
冥凌觉得好久没有这种充满希望的感觉,他兴奋的笑着打开箱子,取出那个银雕的小盒子,在冥·叶似乎了然的目光下翻出那些古老的图画交给他:“玄冥,看着这些你应该会更快记起来,等你记起来,一定会有办法了。等你好了,我应该也就可以记起来了。”
冥·叶笑着接过图画纸放回盒子里,吻吻冥凌的嘴角,“可我现在只想你陪我一起高兴……”
血月又一次升起来了,冥凌早就爬了起来,跑到书房里翻着自己带回来那些书。而冥·叶则被他按着坐在一边翻看那些图画纸。
尽管直觉没有太大作用,冥·叶还是照办了。他现在除了呆在冥凌身边,已经什么也不需要了。就算是饿了,冥凌也不会允许他再出去吸食人血,他也不想再看到冥凌难过。
“我废尽心思,到底是为什么?”冥·叶眼睛盯着图,心里不断的问着自己不同的问题。
“我抓他回来,到底是禁锢他,还是禁锢自己?”
“我究竟为什么成为血族,又为什么要坚持延续血族?”
“我到底,是不是那传说中的玄冥?如果是,我为什么不能回复自身?”
……
一天就在这种思考中过去了。
期间冥凌自给自足的做了些食物吃了。虽然不乐意,冥·叶却还是吃了些红色的动植物:西红杮为主的沙拉、六成熟的牛排、新鲜的牛奶、鸡蛋。
他有种想吐的感觉,却还是笑着吃下去,嘴上还说:“味道不错。”
味道确实是不错的,冥凌的天才手艺,宇内也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可是他根本没有消化的本能,无法消化这些东西,留在身体里,只不过是另一种毒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