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不中,至少他还是个进士,但若御前失仪,那可就是重罪了。
黎耀楠不慌不忙,一直表现得很沉稳,他的这种气度,又让皇上记了一个好。
阅卷的时间很漫长,等待时间,更加难熬,黎耀楠的心里,难得紧张起来,哪怕他故作不在意,作为他的枕边人,林以轩又怎会没发现,无奈中只能抱着儿子逗他开心。
小旭儿确实是一个小混账,小手一抓,嗓子一哭,黎耀楠哪还有心情紧张,头都要被自己儿子闹大了,越发觉得小孩子这种生物,简直太不可爱了。
唯有张启贤没心没肺,他的名次原本就是捡来的,再坏也坏不到哪去,所以这家伙豁达得很,考得好是运气,考不好绝无可能,顶多就是名字靠后一些,无论如何也够跟他老子交差,人家是好吃好睡,无事还出去聚会,压根一点也不担心。
林以轩恨得牙痒痒,早知道就不该便宜这家伙,狠狠给了他几个刀子眼,只可惜张启贤神经粗,目前对林以轩又极度崇拜,人家说啥都是好的,至于白眼,不好意思,他那是丝毫也没察觉。
三天时间一到,皇榜处敲锣打鼓,宣读成绩的是御前侍读,也是皇上的近身之人,名字从后往前挨个念,殿试只取前一百名,一甲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为前十,三甲则是进士,殿试未中的,便是同进士,档次比进士低了不止一筹。
听见侍读大人叫名的人喜极而泣,当时就有人嚎嚎大哭。
也有人失落万分,脑袋止不住的张望,竖起耳朵使劲的听,只希望下一个能叫到自己的名字。
有人开心的哭,也有人伤心的哭,越到后面,失落的人越多。
路志安中了第二十三名,心情很好的扬起唇角,深深吐了口气,他们路家这一代的希望,就压在他的身上了。
黎耀祖脸色难看,丝毫没有高中的惊喜,第十八名,竟连二甲也没入,他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紧接着,范鹏翼中了第十一,整张脸的颜色都青了,黎耀楠只想哈哈大笑,未中二甲入不得翰林,第十一真是一个好名次,
其实黎耀楠不知道,今次科举若是没有他和张启贤,范鹏翼会中二甲,并且排名第九,他们两个刚好把人挤下去。
第十名是葛宏辉,会试第十三。
第九名是沈宏志,会试第四,心里微微有些差落,不过能中二甲,沈宏志还是很高兴,很快将那点失望的情绪抛开,笑着接受旁人道贺。
……
“哈哈,中了,中了,我中了,我就知道会高中。”张启贤笑的癫了,没想到他竟然高中第六。
黎耀楠弯起唇角,心里同样很高兴,只因第五名依然不是他,而是柳立阳,如果下一位高中的进士还不是自己,那么他就有把握相信,这一次自己肯定会中前三,只要是一甲,排名第几他无所谓,他争的就是一个名气。
果然,第四名进士是齐云山,这位老先生,确实有几分才学,这一次虽然跌入二甲,但这样的成绩,已然很好。
接着,官差放起了鞭炮,黎耀楠目光如炬,视线紧紧盯住前方。
随着侍读大人念出他的名字,黎耀楠倏然激动地往前走了几步。
“黎耀楠何在?探花郎何在?”御前侍读大声朗读,目光在人群当中扫了一圈。
“在此。”黎耀楠朗声大笑,放下了心底的那块石头,探花郎,这个名头他喜欢。
“恭喜探花郎,贺喜探花郎,还请探花郎更衣。”另一位官差捧了衣裳过来,笑得一脸谄媚。
黎耀楠也很大方,一出手便是二十两,官差垫了垫分量,心中很是欢喜。
紧接着前方的名字已经叫道金科榜眼,出乎意料,竟然是常和辉,黎耀楠原以为,常和辉会成为今科状元。
“李明章何在?状元郎何在?”御前侍读大声唤道。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谁也没有想到,李明章竟会一跃成为状元郎,低下的人纷纷窃窃私语,不过人家李明章的成绩摆在那,会试又是第六,这一次成为状元,旁人也无话可言。
黎耀楠心里很意外,刚才他还有些担心李明章,发现他今日似乎没有前来,侍读大人也没叫到他的名字,原本以为他没考好,所以才懒得前来,看样子情况不只如此。
一位官差急忙回答:“回禀大人,状元郎今日似乎尚未前来。”
御前侍读皱了皱眉,随后又像想起了什么,眉头转瞬又舒展开来,淡淡道:“快去他家传唤罢,今日稍后要游街,明日还要面圣。”
“是。”官差应了一声,叫上几个人,一路敲锣打鼓,直往北威侯府奔去。
黎耀楠跟常和辉算是老熟人,互相见了礼,安静坐在衙门等待,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
常和辉今年四十有余,单听谈吐看不出人品如何,不过,只他看那一双睿智的眼睛,黎耀楠心中有了底,这人肯定不好糊弄,两人互相打着太极,没提一件正经事,倒也相谈甚欢。
没多久,李明章到了,穿着一身大红吉服,头戴顶戴花翎,真应了古人那句老话,果真是风度翩翩状元郎,倘若忽略他眉宇间那股忧郁就更好了。
时间不多,黎耀楠没有多问,前面乐队敲锣打鼓,三人骑上高头大马,一路游街。
黎耀楠头一次在古代,享受了一把被围观的感觉。
回到家,已经累得趴下,骑马他虽然很喜欢,但是骑一天的马,暂时他还没那爱好,幸好如今天气凉,要是天气热一点,他怀疑自己的腿上,绝对会被磨起泡。
第二天入宫面圣,本次科举前三十名均要进宫谢恩。
头一次参加朝会,也将是众位进士,未来几年唯一一次参加朝会,黎耀楠看得很仔细,随着文武百官跪下高呼万岁,这种场面,这种气势,这种震撼,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当皇帝。
并且这还是在金銮殿外,没有皇帝宣传,他们这些今科进士,暂时进不去。心里刚想到这里,便听见一道尖细的嗓音从殿内传出:“宣今科进士觐见——”
紧接着,殿外一位太监大喊:“宣今科进士觐见——”
然后又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宣今科进士觐见——”
黎耀楠抹了一把冷汗,这就是古代的传声筒吗?很高明,来不及思考太多,紧跟在常和辉身后,一行人谨遵先前学的礼仪,眉目微微下垂,不可直视,双手合至胸前,缓缓踏入金銮殿,再一次跪下行礼:“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略一颔首,后面的太监喊道:“平身——”
“谢皇上。”
皇上点了点头,淡淡看着他们,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众位卿家都我大晋之栋梁,望你们以后勤勉奋进,造福一方。”
于是,众人又跪下,齐声道:“微臣定不辜负皇上期望。”
“嗯!”皇上又问了他们几句话,便让众人退下,这一次朝拜中规中矩,没有人特别出彩,也没有人心里失望,因为他们都知道,重头戏在琼林宴,那里才是他们大展身手的地方,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获得皇上青睐。
第68章
出了宫门,黎耀楠想起跟李明章之约,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唤道:“李兄。”
李明章愣了愣,双眼空茫,顿了顿才反映过来:“黎兄啊,可有何事?”
黎耀楠诧异地看他一眼,李明章的模样,丝毫没有得中状元的惊喜,反而显得有些失魂落魄,掩住心中的纳闷,黎耀楠拱手道:“日前与黎兄相约,共同探望周兄,不知李兄何时得闲。”
李明章这时才真正回过神,思索了一会儿,为难道:“黎兄见谅,近些日子,在下怕是抽不出空闲。”
黎耀楠见他愁眉不展,心里虽然好奇,但也没有探人隐私的习惯,转而道:“周兄府上是”
李明章长叹一声:“周兄家住西城永华街,御史大人不易相处,黎兄倘若前往,还望多多担待,顺便帮在下同阿潜说声抱歉。”
黎耀楠点头应好,见李明章心不在焉,便没有同他闲聊,笑着道别了一声,转身打道回府,难怪古人有云闻鸡起舞,早朝的时间,简直不是人干的活,起得比鸡还早。
回到家,黎耀楠先睡了一个回笼觉,起来后,看见自家夫郎坐在床头看书,心中不禁一暖,心里有些痒痒。
黎耀楠向来是想做就做,抱着自家夫郎狠狠嘿咻了一顿,感觉肚子有些饿了,这才心满意足地起床用饭。
林以轩面颊通红,又羞又恼,夫君怎能白日宣氵壬,真是不知节制,只是他心里的那种甜蜜又是怎么回事,林以轩觉得,自己被夫君带坏了。
次日,黎耀楠跟人一打听,准备了几样薄礼,打算前去周府。
周府在京城勋贵当中,算不得高门大户,周大人虽然系出名门,为人却刻板至极,朝中大臣多不愿与其打交道,那就是一块石头,又臭又硬,只是尽管这样,周大人反而落了不少美名,一不结党徇私,二为铁面无私,三则是为人清正,简直是我辈文人,清高孤傲,忠心耿耿,纯臣之典范。
黎耀楠听后抽了抽唇角,对此不置以任何言语,觉得周大人其实很聪明,有些地方他或许可以借鉴一二。
心里正想着事情,周府到了,侍书前去敲门,递上帖子。
区区一个探花郎,周府不放在眼里,门口侍卫只看了帖子一眼,振振有词地大声说道:“我家大人清正廉明,探花郎请回,大人不会见你,也不会答应任何事。”
黎耀楠额头冒出三条黑线,难道周大人的名声,就是这样得来的,西城又不比东城安静,四处都是人,那名侍卫的话音刚落,周围不知情的百姓就有人窃窃私语,周大人是个好官啊,从不会私相授受,竟连探花郎都拒之门外。
黎耀楠感觉很无语,难怪李明章之前要他多担待,这位周大人,还真是一位奇葩。只是这盆污水,他却不能接,今日若不解释清楚,谁知明天又会有什么流言。
黎耀楠缓缓走下轿子,目光淡然,无论这名侍卫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不会允许,有人踩着他的名声往上爬,淡淡道:“周大人为人清廉,在下自是不敢打扰,只不过在下与贵府公子,乃是同届举人,听闻周兄因事未能参与会试,今日特意前来拜访,不知可否代为通传?”
“我们家公子不见你。”侍卫眉头一扬,语调更加轻蔑。
黎耀楠蹙眉,没想到周潜在家中的处境,竟是如此艰难,区区一名侍卫都能爬到他头上,不过回想当初在黎府,自己不也是如此吗?只万幸这具身体被他接手,否则的话,原主那病病歪歪的模样,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黎耀楠目光冷然,淡淡看着那名侍卫,既然来了,那他就好人做到底,不是他突然善心大发,也不是他和周潜的关系有多好,今日倘若被拒之门外,用的还是这样的理由,探花郎威严扫地,将来他又如何在朝中立足。
黎耀楠温言斥道:“你这侍卫好生无礼,尚未通传,便道主子不见,周兄虽是庶子,但也是贵府主子,原还以为周兄被打乃以讹传讹,如今看来,事实恐怕不止如此,可惜了周兄好文采,竟连会试也耽误,罢了,周府在下高攀不上 ,和周兄原也是同科之宜,既如此,在下告辞!”
黎耀楠这话说得模糊其词,但对周围百姓来说,却是饭后闲谈,一个个叽叽喳喳开始讨论,兴致勃勃猜测其中内情。
黎耀楠正欲上轿,周府门内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慢着——”
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面色铁青走了出来,目光审视地看着黎耀楠,严厉道:“你就是今科探花?”
黎耀楠躬身行礼:“是。”
周御史言辞刻薄,目光轻蔑:“我周府书香传家,规矩甚严,探花郎乃侯府哥婿,以后最好少登门,犬子不敢高攀。”
黎耀楠目光一暗,御史的一张嘴巴,确实厉害,轻飘飘的几句话,立马转移话题反败为胜,不仅贬低了自己,还将他打压庶子的事情,撇得干干净净:“下官不敢,原是北威侯府李兄相邀,下官才应约而来,早知周大人不允,下官定不会鲁莽行事。”
周御史虎目圆睁,冷笑道:“早听闻探花郎口齿伶俐,今日一见果真不假。”他骂黎耀楠是侯府哥婿,黎耀楠却回他攀权富贵,不仅淡化了他哥婿的身份,还将自己的含义扭曲成看不上景阳侯府,否则为何又愿意同北威侯府相交。
黎耀楠拱手行礼,谦虚道:“御史大人谬赞,下官口齿,比不上御史大人之万一。”
“我周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插言,探花郎既然要看犬子,还请做个了断,犬子顽劣,高攀不上。”周御史说完,转身就走,话中却允了黎耀楠进府探望。
“下官谨记。”黎耀楠颇为诧异,没想到他竟如此轻易松口,转头看了眼周围百姓,黎耀楠心中立时明了,这会儿是在周府门前,无论怎样争辩,丢人的只会是周家,周御史看起来是一位聪明人,为何对待子嗣方面
黎耀楠心中不解,还没等他想明白,下人已经将他带到文景院,空荡荡的院子,看起来像是没人打扫,环境竟比自己当初在黎府还不如。
周潜面容消瘦,神色忧郁,怔怔地站在一颗桃花树下,身体似乎并无大碍,若不是早听李明章提起,只看他此时的模样,丝毫不像挨过打,不过话又说回来,会试距今大半个月,再重的伤恐怕也养得差不多。
听见院外有人来,周潜没有回头的意思,整个人看起来很颓废,愣愣地看着前方发呆,眉宇间竟有几分了无生趣的漠然。
黎耀楠吃了一惊,周潜如今比他也才大一岁,怎么看这模样,竟像是想出家了一样。
“周兄。”黎耀楠唤了一声。
周潜身子一震,似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猛地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试探道:“黎兄?”
黎耀楠含笑上前,打趣道:“要见周兄一面,当真不易。”
周潜容色黯然,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黎兄有心了。”
黎耀楠轻轻一笑,说道:“李兄不能过来,他让我跟你道声抱歉。”
周潜点点头,忧郁的脸上闪过一抹担忧:“有劳黎兄。”
黎耀楠挑眉一笑:“今日你怎如此客气。”他不会同情周潜,也不会可怜他,当初自己的处境,跟周潜一般无二,同情、可怜等情绪,却是将周潜看低了。
周潜听了他这话,不由得苦笑一声,不得不说,黎耀楠一如往常的态度,让他心里好过许多,拱手道:“还没恭喜黎兄高中探花。”
黎耀楠鼻子一嗤,笑道:“周兄客气,李兄可是状元郎,我这探花还差得远。”前提是忽略李明章难看的脸色,黎耀楠坚决不承认,自己是想八卦了,这事当着李明章不好问,面对周潜却没那么多顾虑。
果不其然,周潜面色一暗,声音变得低沉,更有几分愤世嫉俗:“恐怕这个状元郎,根本不是文渊想要。”
文渊,也就是李明章的字。
“噢?”黎耀楠挑了挑眉:“此话何解?”
周潜深思了一会儿,想了想,觉得这事黎兄早晚会知道,于是也干脆不隐瞒,淡淡道:“文渊将要被招为驸马。”
“啊?”黎耀楠真正错愕了,要知道大晋朝的驸马,没有涉政的权利,李兄倘若真被招为驸马,这辈子的前途,也就是一个三品闲职。
周潜冷笑了一声,声音淡漠得听不出任何情感,继续说道:“这是北威侯府的决定,文渊根本反抗不得,就跟”我一样,这三个字没说出口。
黎耀楠蹙眉:“李兄文采出众,前途大好,北威侯府如此行事无异于杀鸡取卵,他们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