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要说获益最大的,还是李轻舟——横空出世,一夜成名。
电影中有一个情节,雨夜,女主角一边哭一边锲而不舍地播电话,李轻舟把手机搁在三角架钢琴上,窗外是狂风暴雨,他一脸平静,垂眸弹了一首曲子。
这么一段于电影上映的第二天晚上作为宣传的终极大招放了出来,果然反响不俗,短短两天点击过亿。
李轻舟的话题热度蹭蹭蹭往上涨,果然是天生的明星,一时间风光压过所有人。
段沉在电影上映的第四天回了国,这时陆东旭人已经到了欧洲,赛事一下子排到了一块,去打柏林一个250分的ATP比赛。
段沉下了机场,想要直接回家,没想到出租车开到一半,楼晏的电话就过来了,十五秒后,段沉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去协和医院,快点!”
第五十七章
医院。
生命在这里逝去,也在这里诞生。
段沉在路上堵了二十分钟,到达医院的时候夏巧新早就已经生完了孩子。楼晏坐在病房门外的座椅上,段沉拖着行李走过来,往房门上的小窗户一看,段河正在里面陪着昏睡的夏小姐。
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反正与他无关。
段沉在楼晏身边坐下,问:“我爸呢?”
楼晏笑了笑:“在保温室里看孙子呢,因为比预产期早了一个礼拜,孩子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那就好。”段沉又问,“怎么是你打电话通知我?你最近很闲?”楼晏是段沉的表哥,但跟段河,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我常来医院复查,就碰到了他们一次。夏小姐不是北京人,父母在外地,没人照顾。怎么说也是亲戚,既然我经常过来,总不能一点都不关心,时间长,也就熟悉了。”楼晏微微挑眉,“你不乐意?”
“我没那么小气,这样也好。”段沉一摆手,“我自己过得这么好,也希望别人能过得好点,最好世界和平。”
楼晏微笑了起来:“果然,把你交给小陆,很让人放心。”
他微笑的时候唇角的弧度并不明显,但却有一种淡淡的喜悦溢出来,眉目间现出浅浅的温柔神彩,宽厚而包容。
相比起来,李轻舟的俊美就比较张扬了。
“她不会来的,你忘了她,过得好一点。”段沉长叹一口气,“这样的话我也放心了。”
楼晏没回答。
这时段河从病房里面出来,和段沉打了个招呼,笑道:“你回来了。”
段沉嗯了一声,十分自然地问:“嫂子还好吗?”
“她醒了,想再看看孩子,我去问下医生能不能把孩子报过来。”段河脸上藏不住初为人父的喜悦,“你们进去看看她吧。”
段沉应了一声,打算进去看看这位嫂子,而楼晏的手机正好作响,转身去走廊尽头接电话。
不是吧,让我一个人进去……段沉拖着行李在门口呆立了一秒,还是干脆地走了进去,轻声带上门,把行李箱放在了门口。
夏巧新果然醒着,刚刚生产过,一张脸煞白,只有嘴唇带着一些血色。因为怀孕,她整个人跟段沉记忆中的样子已经截然不同,昔日精致的小脸撑大了,身上也没了青春的活力,不过倒不吓人,看上去很安然。
段沉过去打算向夏巧新求婚的时候,也曾经非常自作多情地设想过夏小姐为自己生孩子这种事,但是现在,一间病房里,他面对一个刚刚生完孩子的夏巧新,忽然生出一种,幸好她不是我妻子的感想。
很多事,只能找一个你爱的,并且爱你的人一起来完成。
否则到头来谁都不会快乐。
人生中的确有太多事情无法勉强。段沉心中生出万千思绪,他想着,他恐怕永远不能失去陆东旭,见过这么好的人,怎么可以去将就一个不合适的?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楼晏。
太多人认为他和那个女孩不合适,包括段沉,但是说到底,又有谁真的明白他和那个女孩的感情呢?纵使陆海洋费尽心思拍一部电影,又真的能还原几分当初?
楼晏一直在等。
说到底,也是因为不愿意将就。
唉。
段沉在夏巧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道:“嫂子,你还好吗?”他甚至微笑了一下,“上次碰面我对你不太客气,你别放在心上。”
夏巧新还是很虚弱的样子,到底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孩,刚刚完成了生育大事,说话都是气音:“段沉么?我刚才……做了个很长的梦……”
段沉说:“是吗?”
夏巧新说:“大概是梦……记得不清楚了,对不起。”
段沉心一跳,不知道她到底是做了什么梦,但是听到那句对不起,愣是一下子失了神。恰好楼晏推门而入,“发什么呆?”
“呃……有点无聊。”
楼晏听得出是敷衍,不过他好奇心向来有限,就不问了。
说无聊,很快,有趣的就来了。
门又一次打开,段瑞天抱着刚出生的婴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段河。一家人算是聚得有点齐全了,段瑞天说:“亲家也没想到会比预产期早这么多,还在路上,晚点我派人过去接。”
刚生出来的小孩子一点都不好看,但是段沉还是饶有兴趣地盯着侄子乌黑的眼珠瞧了好久,一边逗孩子,一边笑道:“那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婚是肯定要结的,段瑞天既然要认段河这个儿子,就必须要让孙子名正言顺地上户口。之前一直拖着不办,一是新娘肚子太大了,二是怕段沉会介意。
段沉也明白,干脆就自己提了出来。
段瑞天显然也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道:“等夏小姐身体好一些吧,争取年初给办了。”
段河和夏巧新自然没有意见,现在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再好不过,简直对段瑞天的宽容感到梦幻。
一行人呆到晚上八点。
夏巧新的父母也来了,段瑞天和亲家谈了半个小时,带着段沉回了段家的大宅。
在路上,段沉让公司的财务报了报最新的票房,财务时刻盯着票房呢,很爽快给了一个数字,还说,预计过了今晚,票房能过亿啦。
段沉又从手机上翻出了陆东旭的照片,那是他重生后不久,回到学校,在校园里给他拍的,后来发给陆海洋的那张。
他细细地看完了那张照片,体会到了一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心态,唉,为了自家这宝贝,就算段瑞天能把他抽死他也不后悔了。
何况段瑞天根本不能把他抽死。
当晚,家中书房。
就像小时候每次汇报学习成绩一样,段沉站在段瑞天的书桌前,站立地很挺直。
“爸,我有话要跟你说来着,你还记得吧?”
“嗯?怎么了?”
“我得跟你出柜。”段沉看着父亲的眼睛,清晰地说,“就是那个出柜。我喜欢上了陆东旭,已经跟他在一起了,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
整个书房安静了下来。
段瑞天的呼吸都滞住了。
段沉的声音一点都没有变,事实证明,伟大的爱情的确还可以使人变得勇敢:“爸爸,希望你能支持我。”
第五十八章
段沉没被段瑞天抽死,但是段瑞天被段沉气(或者是吓)得几近半死。
“段沉,你现在还小。”段瑞天声音都在颤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段河年轻,掂量不清,现在有了孩子,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你呢?你才二十三岁!找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过一辈子,你把你的前途放在哪里?”他猛地站了起来,言辞坚决:“我不同意!没有一个父亲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当一个同性恋!”
段沉见段瑞天情绪不稳定,一时间不敢在多说,默默地盘算长跪不起和陈述爱情两种方式的利弊,关键时候出哪一招。
段瑞天冷静了一会儿,说:“你们必须分手。”
“不。”段沉更冷静,“如果妈妈在这里,她也不会同意。可能儿子成为一个同性恋会让她感到伤心,但是她更在意我会不会快乐。”
段瑞天冷冷地看着他。
段沉说:“爸爸,我希望一辈子都可以开心。如果不能跟小陆在一起,那么你的儿子可能不是个同性恋,但是他永远都不会过得好。”
段瑞天说:“你还小,你不懂。”
段沉一咬牙,看着段瑞天,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懂,我只是不想像你一样,永失所爱。”
父子两个人对视。
段沉仿佛都可以看见在这样的对视中,他的父亲一点点地老了下去,或许两分钟,或许只有几秒,疲态尽显。
“不要拿你妈妈压我。”他说,“我是你的父亲,我像你妈妈一样,爱你。”
跟陆东旭的家庭不同,段沉家中很少说爱。父子两人相依为命十几年,从来没有心贴心地说过一句爱。
哪怕是在段沉的小学作文上。
哪怕是段瑞天在出席段沉的家长会,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的父亲发言。
然而在这个一个晚上,他们都说到了爱。
段瑞天的固执让段沉感到压迫和痛苦,但他第一次这样开诚布公地表明,父亲一如他妈妈一样爱他的时候,段沉不得不作出了退步。
“爸爸,我也爱你。”段沉说,“我不想伤害你,但我不能放弃他。”
这场对话就此结束。
可以预想地是,未来漫长的拉锯谈判。
段沉叹着气,心想,也好,真爱总是需要接受挑战嘛,是时候看看他积攒已久的人品了。
陆东旭在欧洲,隔着时差,段沉也不想影响他的比赛,关于出柜的事情也就一字未提。段瑞天也不能把段沉怎么样,儿子他对象在国外,现在又是国宝一样的人物,不能拉过来教训一顿强行拆散。也不能把段沉关了禁闭,又不怕人逃,就算他逃出了国外,陆东旭在哪他就在哪,找人也是方便得很。
段瑞天没办法,段沉也就更加不怕。
出柜不算成功,但好歹是出柜了,表明了自己的性取向。接下来就该干嘛干嘛,继续为了老板娘挣老婆本。
电影的票房非常稳定,基本保持在日入两千万左右。一开始由于资金的问题,公司在国内媒体的人脉也有限,没有安排剧组上什么节目。这次一炮而红,剧组成了香饽饽,如今都是被请着上金牌节目。
尤其是李轻舟,此人一开始就把自己的逼格定得奇高,俨然一朵高岭之花,在短时间几乎是红遍了大江南北。
楚希希原本已经是个一线女演员了,这次友情出演了戏份不多的女配角(电影几乎都是男女主角的戏),没想到却是撞到了一部力作。只是这部电影红是红了,但是几乎所有的光环都聚到了李轻舟的身上,楚小姐颇有一种为他人做嫁衣的心情,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前途无限。
陆东旭从柏林回来,还是没有夺冠,只是进了四强,这个时候电影终于到了下档的时候。
电影最终票房定在了2.5亿,这笔钱换算成黄金,也足可以压死星耀娱乐上下几十口人了。段沉春风得意,脑中塞满了腐朽的金钱思想,简直快要忘了自己之前出柜受挫的事情,乐颠颠地想要跑去夏品公馆找刚回国的陆东旭。
没想到人还没有出发,家中却是先一步来了消息,陈妈亲自打的电话:段瑞天邀请了陆东旭来家中做客,要他早点回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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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沉吓得不轻,急急忙忙回家。他最近成了电影圈的神秘人物,出入自然也要讲究起来了,不再使用出租车交通工具,小陆送的自行车也不敢拿出来骑了,有了专属的司机摆摆老板架子。
司机车技高超,但也耐不住交通繁忙。
段沉到家的时候天色都暗了,一路上打陆东旭电话没有接通,脑中不由设想了种种可能,想着亲爱的,你可不要被那老狐狸给糊弄了。
没想到甫一进门,走过玄关,就看见小客厅里段瑞天和陆东旭面对面坐着,那套珍藏的前清茶器拿了出来,两人面前一人一杯热茶,乃是副坐而论道的样子。
段沉:“……”
段瑞天看向段沉,道:“回来了?”
段沉嗯了一声,走到陆东旭身边坐下,轻声道:“怎么不接我电话?”
“静音了。”陆东旭说,“伯父等你很久了。”
段沉见陆东旭全须全羽,安然无恙,遂放心了不少,转而看向家长大人:“怎么这么急?他才刚下飞机,你要做思想工作,也好歹给人点时间缓冲缓冲啊。”
段瑞天没想到段沉一开口就是这样一句,每个字都向着陆东旭,他把人请来一句狠话都还没放呢,就先被儿子数落上了,不由郁闷。
反倒是陆东旭先说:“没事。”
段瑞天更郁闷,好像他真的对陆东旭做了什么似的,然而这句没事也纯属调和,不能指责,于是他干脆直指矛头:“既然你们知道我要做思想工作,那就干脆的说了吧。小陆,我关注国内网球事业已经二十多年了,坦白说,我很喜欢你。但是这件事情,我身为一个父亲,无法同意……我不想你们以后的人生会感到后悔,相信同样的问题摆在你父亲面前,他会理解我。”
段沉:“小陆父亲早同意了。”
“……”段瑞天:“!”
“其实半年前我们就已经跟小陆父母摊牌了,他们都已经同意啦。”段沉语气轻松地说,“陆爸爸陆妈妈完全把我当家里人看。”
段瑞天看向陆东旭。
陆东旭默默点了点头。
段瑞天沉默片刻:“半年前你们就已经在一起了?那为什么不先跟我摊牌?”
段沉说:“因为预想到了今天。”
陆东旭则说:“段沉不放心您。”
段瑞天从来都知道身为一个父亲,他是有点失败的,段沉跟他并不亲近。但是这种不亲近有时也可以理解成为父亲的权威,所以他并没有把这当成是什么问题。
然而现在却有了对比。
他也知道陆东旭家里情况有点特殊,父母常年奔波在国外,照理说关系不会亲密。可是就算是这样,两个孩子要出柜,可以“放心”的是陆家父母,而不“放心”他。
段瑞天看向陆东旭,没头没尾地问:“为什么?”
陆东旭却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他们希望我快乐。”陆东旭面对段沉的父亲有些紧张,还是努力地想了想,“他们……试着理解我。”
他从来不是一个话多的、擅长表达自己的人,但是他的父母,就算常年不在他的身边,也总是尽可能地去了解自己的孩子。
他们每一次通话,结束语几乎都是爱你。
“他们很爱我。”陆东旭轻声说,“我希望可以跟段沉……一直走下去。”
段沉听到这句话,不由伸手握住了陆东旭的手,他当然也记得,这是他们最初确定关系的时候对彼此的承诺,两人都没有忘记。
段瑞天看着对面的两个人,一时间竟然没有话可以说了。
还能说什么?
感情这种东西有时最是脆弱,有时又最是坚固,得看人。有些人就是这样,认准了一个人,就想老老实实陪着对方过一辈子,一辈子一颗心就托付给一个人。
段瑞天知道,段沉就是这么一个人。
偏偏现在看来,陆东旭也是这么一个人。
拆不散了,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