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四郎伸手提起小猫放在地上,点着它的猫脑袋说:“你不能吃这个。待会我给你做鱼拌饭。”
“喵喵,喵喵。”小猫不高兴的抗议了两声,也没有再往炕头上扑,扭头傲娇地翘着尾巴走开了。猫也是有尊严的!
刚解冻的山溪里捉来的大鲤鱼,去鳞去内脏刮洗干净,然后将鱼肉片成一寸长,二寸宽的薄片泡进米醋里,一盏热茶的功夫后,取出来挤干水分,码在煮熟的白米饭上。然后用酱油,白糖,麻仁、香油扮成调料酱淋下去。一碗香喷喷的生鱼片拌饭就做好了。
将做好的鱼拌饭放在小白面前,小猫舔了两口,就娇气地转开了头。
四郎皱起了眉头,把小猫驾着两只前掌抱起来,脸对着脸问它:“这样挑食啊,你想吃什么呢?”说着,再次把白猫放在鱼拌饭跟前。
显然小猫对鱼拌饭不感兴趣,它兴致缺缺的偏开头,继续对着那个装莲子的布袋又抓又咬。
四郎又咪咪咪的像个傻瓜般叫唤一阵,小猫还是不搭理他。
不仅如此,小白猫还从眼角看四郎→→投过来的余光充满了不屑,似乎在说——鱼唇的凡人啊,辣种平凡的猫食怎配得上高贵的我?
四郎:……
居然有猫儿不爱吃鱼?左右打量这只古怪小白猫一番,到底不忍和他较劲,四郎便只好放下碗泄气的地走开了。
今日天气晴好,槐大把没吃完的腌腊制品都用个木架子挂了好几排,摆在院子里晒太阳。
九十月间补来的丑侯鲭,肥美少刺,用来做腊鱼再合适不过。做的时候不去鳞,不开膛,用筷子从鱼嘴巴里插入鱼膛,搅出内脏后用水冲洗干净。再把盐、姜、花椒熬的浓汤灌满鱼腹,然后使一条细竹签条从鱼眼穿过,鱼口朝上挂起来,经过一冬后便自然风干了。
四郎选了一条大小适中的腊鱼,扯了些垛子上的稻草将鱼包起来,用泥封严,放在火上烤熟。烤好之后,四郎把鱼拿在手里啃一口,亲身示范烤鱼很好吃,可是小猫压根不搭理他,兀自津津有味的玩着一粒生莲子,时不时放在嘴边啃一下,头都不抬。
“不过一只猫而已,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少爷么。”二哥看不得自家媳妇被除自己以外的人支使,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接过四郎手里的烤鱼,对着四郎咬过的地方撕下来一大块鱼肉吞下去,然后强硬地对四郎说:“别惯着着他,惯出毛病来了。他饿了自然会来吃,不肯吃便是不饿。”说着就把四郎拉走。
小猫愤怒的抬头怒瞪着两个人的背影,然后又怏怏地趴在布袋子上,显然是打算和这条袋子地久天长下去了。
就在这时,有味斋后院的大门忽然想起‘砰砰’的拍门声。本来已经躺倒的小猫也忽然跳起来,抬着头喵喵大叫。
槐大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的人使了大力气拍门,此时一个没收住,往前冲进了院子,带倒一大排木架子。他一看到四郎和陶二,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声道:“两位大仙,救救我,救救我娘!”
来的人正是何家铺子的少东家,何不满。
四郎退了一步,说道:“我只是个厨子而已,可不是什么大仙。”
何不满听他这么说,立即砰砰砰的开始磕头,涕泪横飞地说道:“不不不,我观察了很久,不止是野猫,连老猫和妖人都不敢进有味斋。他俩个一向很嚣张,这一次却连要只猫都要支使我娘来。”
四郎还是不松口,只笑了笑说:“满哥儿莫不是魔怔了吧?什么老猫妖人的,我可一句都听不懂。再说了,你家里就你娘和她姐姐两个。你不在,亲戚的爱猫丢了,不是只好劳动你娘了吗?”
何不满急道:“不是的。那不是我姨。我娘当年是个孤女,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听她提过任何亲戚。那是……那是妖怪!对,不男不女的,不是妖怪是什么?”
不男不女就是妖怪?熊孩子忒会拉仇恨了一点。四郎简直要给这神逻辑跪了。果然,何不满话音刚落,四郎明显感到屋子里冷了几度,妖怪们都对着跪在地上的凡人露出狰狞的表情。
何不满打了个寒颤,继续说道:“刚才我一时生气跑了出去,在外面游荡大半天后,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住,我知道我娘自来要睡午觉,这时候家里厨房必定没有人,才偷偷跑回家里躲在碗柜里啃冷馒头。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四郎没吱声,二哥有些兴致缺缺的打了个呵欠。
何不满不敢再卖关子,老老实实地说:“我居然看到那只黄猫会说话!妖人似乎十分害怕,一直跪在地上谢罪,而老猫自己说有味斋很古怪,它也不敢靠得太近,让妖人哄骗我娘明天再来一次,一定要把走失的小猫找到。”说着,他又砰砰砰的开始磕头,便嗑边哀求道:“我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可是我娘已经被妖物迷惑了。根本不信我的话。我……我……”恐惧伴着对母亲的担忧,何不满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落下了不轻弹的男儿泪。
四郎看他哭的实在伤心,就让一个伙计把他扶起来。
何不满却不肯起来,兀自跪在地上大声说:“这里必定有高人,能够震慑住两只妖邪。请高人大发慈悲,救救我娘吧!以后我给您立长生牌位,给您早晚烧三炷香!”
“那可使不得。”四郎连连摆手,但也终于没有再将何不满拒之门外了:“你要我帮忙,总得说说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何不满便跪在地上抽抽噎噎的说起了前因后果。
原来,这一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后,鼎鼎有名的岳琴班连着半月都在镇上搭台子演戏,镇上一时万人空巷的去看。何不满推个小车子穿梭在人潮里,叫卖些玫瑰瓜子、五香蚕豆、红油花生。
那日散场之后,何不满正在收拾东西,便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来他的摊位前,各样炒货都要了一大斛,给钱的时候却摸出来一块小小的玉坠子。
何不满抬头一看,只见这女子头上发髻高耸,浑身散发着幽香,身形在夜幕中影影绰绰,楚楚动人。再看她递过来的玉坠,虽然不大点,却在灯下散发着迷人的色泽。
古人早熟,十二订婚十四结婚的不少。何不满虽然虚岁十二,实际十岁出头,但他成日在外面跑,加上他娘也不管教他,便跟着街上的混账子很知道些风月事。此时见这女子俊俏,出手阔绰,便以为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私会情郎的小姐,一时起了贪心,不管不顾地收了这玉。
回到家之后,他把玉坠子放在怀里,夜里就做了怪梦。
四郎问他是什么梦,何不满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是梦见了那女子入梦来与他成就了好事。
有这么个插曲,何不满之后也豁出去了一般,把那些隐秘之事一字不落地告诉给四郎。
原来,做过春梦以后,何不满就迷上了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每一日都跑去春社上卖炒货,专等在那日的地方。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过几日,那女子又出现了,这一次用一个玉钗换了炒货。临走时下了雨,何不满便邀请女子回他家休整一下。
到了家中,何不满又张罗着让母亲陪着这女子饮酒,因着一点绮思,想要将她灌醉。席间,女子脱下手上的玉镯子送给了瓜子西施,又与瓜子西施相互劝酒,不一会儿就好的如同亲姐妹似的。当天晚上就在何家歇下了……
何不满虽然只有十岁出头,但是个子已经是个成年人,讲到这里却泣不成声道:“原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心生邪念,想要占那女子便宜。却不知道那女子原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结果便是主动引狼入室。”
四郎听到这里也是默然。
何不满擦一把鼻涕,继续说道:“我怀疑那镯子和玉钗都有问题,就和我的玉坠一样。我娘原来是很贞静的一个人,面对大家公子都不假辞色,何况是一个人妖呢?”
对于何不满说瓜子西施贞静,四郎并不认同,只是再没有当着儿子面说母亲不是的,所以他便不予置评,只是低头问跪在地上的何不满:“你的玉坠呢?给我看看行吗?”
何不满恨恨道:“被只野猫含走了。”说着,恶狠狠的瞪了地上的小白猫一眼。
四郎想了想,又问:”你那天在街上问你娘要镯子时,怎么又说看到镯子就想起了你爹?”
何不满的眼泪又下来了,他呜呜哭着说:“我爹以前做军爷的时候,也常常送我娘那样的东西。比那块玉更加好看的并不是没有,我那么说,只是想要让我娘清醒过来而已。再和那个妖怪胡混,她会死的。”
四郎就问他:“那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呢?”
何不满想了想,就说:“别的不敢奢求,只想请高人帮我唤回我娘的神智。”
四郎有些无奈:“我试试吧。只是若你娘是自愿的,并非受了法术蒙蔽,我可就无能为力了。”这时候店里也上了生意,不时有伙计过来传菜。
何不满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便很识相的告辞出门。他把自己的独轮车停在后门口,为了不引起家中妖物的注意,此时还要照常拉车去镇上做生意。
四郎看着他的背影凝神思索半晌,就吩咐身边的伙计:“你再去趟清宁寺,问住持要一袋莲子吧。”
这天下午时分,四郎便开始忙活给何家送去的下酒小菜和点心。
选一只肥美肉厚的老母鸡用花雕酒浸泡,放入砂锅烹制成花雕鸡,又有南边运来的大桂鱼,砍掉头尾,将肚子做成鱼卷,脊背肉片下来切成鱼丝,这三部分分别配上火腿,香菇和荸荠、鸡蛋,成菜便有三种不同的味道。最后还有瓜子西施称赞过的牡丹西施鸭。
刚做好热菜,去清宁寺的伙计便回来了,提回来两大袋莲子,小白猫跑去他脚边扑腾,对着他手上垂下来的布袋嗅来嗅去。
提回来的都是没有去皮去芯的生莲子,莲子不易熟。四郎看了看天色。
昨日二哥带回的莲子还剩了些,都是去好了皮心的,四郎将其取来,用薄荷霜和白糖裹住烘培干,与前番做好存在小瓷罐里的莲子缠一道,都取出来与砂糖调和。
灶膛里的火已经烧得很旺了,二哥从柴火堆边站起身,踱步到四郎身边,伸手拿起一粒莲子喂进嘴巴里。
“喂——”四郎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苦的?”二哥微微皱了下眉,顿了顿,依旧面不改色的把莲子吞了下去,然后冷着脸说:“你倒是好心。别人却未必领情。”
不知怎的,这幅模样却叫四郎觉得二哥有点可爱,忍不住凑过去,轻盈而迅捷的舔掉二哥嘴角的糖粉,然后无事人一般说道:“莲心没有去掉,当然是苦的了。”说着,四郎继续用白面和着麻油搜和成剂,包入砂糖莲子馅。
留下二哥傻笑的站在那里,忽然觉得其实那莲子苦完之后,居然泛起一股股的甜意。按说这种没有去芯的莲子缠吃上去该是先甜后苦的,唯独二哥吃出了先苦后甜的感觉,也不愧是饕餮了。
二哥傻笑一阵,看媳妇把裹好馅料的面团放入模子中压出花样来,然后就晃晃悠悠地单手端着一大盘生坯想要拉开火炉的铁门,赶忙过去帮忙开炉,道:“你忙你的去,我来守着把饼炕熟。”
华阳往这边瞅一眼,眼儿一眯,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来:自从四郎他爹那个畜生出现以后,大人倒比以往更加紧张自己侄儿,两人的关系似乎更进一步啊。她冷眼瞅着,倒和凡间夫妻没什么两样。
倒是旁边帮衬的一个小妖怪见饕餮大人吃完那些没去芯的糖莲子之后,反而露出沉醉的傻笑,也偷偷取了一粒喂进嘴巴里。然后苦着脸,疑惑地偏头问:“怎么不去莲心,明明那么苦?”
四郎也吃了一粒莲子,果然很苦,可这种苦却叫人心神一凛:“虽然不甚分明瓜子西施与李保儿的瓜葛,可这莲子关键时刻说不定能保人神智不昏,从而救那妇人一命吧。毕竟是街坊领居,顺手能帮就帮一把,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四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小妖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了看二哥,有些怯生生地问:“那李……李保儿还是个人吧?”
二哥忙着照料火炉,随口答道:“他倒还是个人,只是被邪物控制住了而已。”
四郎虽然也看出来李保儿有些古怪,瓜子西施身上有不好的征兆,只是到底不甚分明,就问:“究竟是什么妖怪呢?怎么总是纠缠着那妇人?”
二哥看了缩在角落布袋子上的小白猫,漫不经心地说道:“谁知道呢。如今恰逢乱世,妖邪尽出,有的看着是人,其实也是一颗畜生心,有的看着是鬼怪,却又重情重义。外貌是最容易幻化的,用眼睛本来就不好区分。我怀疑那肥胖的癞皮猫就是没被雷劈死的妖道之一。他不躲起来疗伤,居然还敢跑出来作乱。也不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了。只是何家小子说的不错,若是他娘继续和不阴不阳的李保儿搅合在一起,只怕结局未必比那些仙奴好到哪里去。”
四郎倒抽一口凉气,又问:“可是胖道士的摄魂术已经被破了啊。莫非那手镯上有什么古怪,何家娘子真的并非自愿?”
二哥摇头说道:“我没见过那个手镯,不好说。只是看何家娘子那副模样,不太像被迷惑了神智的。”说罢他就赤手抓住烧得红彤彤的铁门把手,将一盘子烧饼端了出来。
等到两炉莲心饼都炕熟的时候,刚刚申时将尽,还不到酉时。四郎抬头看了看天色。远处的天空还起着一片片火烧云,断桥镇头顶上的天空却已经透出了麻青色。
如今是初春时节,半山腰天黑的本来就比外面早,加上断桥镇坐落在群山怀抱之中,暮色似乎是从山谷中升腾而起的,一点点晕染了整个断桥镇。
装好食盒走到厨房的窗子边,四郎推开窗朝对过看去。只见那辆青色的小马车还停在何家的后门上。何不满卖炒货的小推车却不在,想是还在春社上做生意。
估摸着何家有人,四郎便提着食盒走出门。因何家的炒货铺子与有味斋只隔着一条街,二哥就没有跟出来,只抱臂倚在店门口的朱红柱子上等着。
天已经暗了下来,斜街上的老街坊为了节省几个香烛钱,都没有点灯,除开有味斋之外,这条背街上一丝光都没有。四郎觉得好像有一股湿冷的小风在巷子里盘旋。可今夜该是没有风的。
四郎回头看看,有味斋的大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灯笼发出来的红色光晕纹丝不动,照在匆匆经过的路人身上,拉下一道道黑影。地下的影子似乎古怪的扭动了几下,立刻就被隐没在暗处的男人一手抓了过去。
二哥又在乱吃东西。四郎烦恼的皱起了眉头,心里却安稳许多。
转过头上前几步,到了何家的大门口。因为年久失修,何家两扇厚厚的柏木大门上的朱漆已经脱落,门钉也早就被锈蚀得发黑发绿。似乎在传达着这户人家也曾经有过好辰光的讯息。
四郎摸上两个冷冰冰地黄铜门环,敲了敲门。
没有人答应。歌声依旧在似有若无的飘荡着。
“我是来送菜的。何大姐开开门!”四郎朝着院子里喊了几声。
被四郎的喊声所惊扰,何家的屋顶上幽灵般忽然出现了许多野猫,这些平日叫的很欢的畜生今日却哑巴似的沉默了起来,唯剩下一双双贼亮的眼睛,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门外之人。
若是换做别个,还真会被一双双如鬼魅般的绿眼睛唬住了,四郎却不甘示弱的和野猫对视。
难道瓜子西施从来没怀疑过李保儿吗?明明每次他一来,何家附近就忽然出现许多野猫。还有那只大金,那般古怪的东西,亏她还当成个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