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恪教养极好,此时背后说人被听见了,忍不住脸红了红,小声辩驳道:“那我不是饿了吗。”
听着狐狸表哥和槐大之间的斗嘴,又看见几个小树妖伸出叶片,从窗户外边探进来,对着放在灶台上的菜探头探脑,一副垂涎三尺,但是又强制忍耐的模样,因为赵家这一堆破事而略微纠结的四郎不由被逗笑了。
“好了,大家都有份。”说着,四郎便笑呵呵给胡恪端过去一份辣韭菜捆着的豆皮肉卷。又坏心眼的给窗外的绿萝递一根辣韭菜过去。绿萝开心的卷住,一下子全融进自己的躯干里,反正是一个颜色的么。
……
然后众妖就看到窗户外有一大片绿色“哗”的一声,像一片云朵一样悠悠然飘落下去。是绿萝被辣的麻了爪,根须抓不住墙面,掉了下去。
呜呜,小主人坏心眼!其他在窗户边探头探脑的叶片“刷”一下全都不见了。
胡恪其实吃不得辣,但是他又喜欢吃,一块吃下去后立码眼泪汪汪,嗷呜嗷呜的叫唤,乱没形象一把。
“表弟今日不是说要做雪花肉?我可还等着吃闻名天下的禁脔呢。那道菜我估摸着,唯有你才能得其三昧了。”
“真不知道那块肉有什么好吃的。”华阳姑姑皱着眉说。她曾经做过摩羯陀国斑邑太子的王妃,以魅惑君王为己任,常常被人用各种口吻呼为禁脔,因此自然对这两个字没什么好感。
“尝项上之一脔,胜霜前之两螯。”胡恪摇头晃脑的吟诵完之后,笑言道:“没吃过四郎用二刀肉做的肉饼之前,我也以为这句诗实在是夸大其词了。直到尝过表弟的手艺之后,就不得不承认,血脖的确就是猪身上最好的一块肉,脆嫩而肥。再者说,因为杀猪一般都是朝猪脖子上捅一刀,可见脖子那个地方非常关键,是猪的命门,更是首领的象征……臣子让皇帝独享猪脖子肉,并非它的味道绝妙、或者对身体有补益,其实这更像是一种庄严的效忠仪式、一个身份和地位的象征。那什么皇甫公子有心要问鼎天下,自然每次去赵家都要点这盘肉。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词,能够将食欲,色欲和权利欲如此巧妙的结合在一起了。”
殿下先前只听他们说话,一味吃菜刨饭,并不多言。此时他总算吃了五十年来的第一顿饱饭,心情很愉悦地推开杯碟,立马有小妖怪过来收拾。
外面还在下雨。这样的阴雨天,没什么闲事在心头,吃饱喝足之后挤在一起随便说点什么,即使毫无意义,却也是十分有趣的事。
殿下一把捉住穿着灰色围裙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胖狐狸。他身形高大,即使四郎也算身材修长,也被殿下揽住腰,像是抱婴儿一样抱了起来。
“你表哥说的不错。我的小禁脔。”说着,殿下轻轻摸了摸四郎的喉结。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沉沉的磁性,还有掩饰不住的欲望。
所谓酒足饭饱思那啥,并非没有道理的。
喉结那种地方,被忽然摸到的时候,不论是谁都有种趋避的本能,若是避不开,就会莫名有种窒息感。四郎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苦着脸说:“难道我看上去像是一块猪肉吗?”
虽然禁脔听上去很珍贵,可不知为何,四郎就是隐隐约约排斥这个称呼。大约是因为这称呼里有种讨人嫌的戏虐和不尊重吧。
“别生气么。那以后我做你的禁脔好吗?”四郎往后缩,殿下却不肯放过他,笑着去咬小狐狸的脖子。好像是一大一小两只嬉戏的动物一般。
小狐狸并不领会大野兽的讨好,反而对着能够压死自己的野兽嫌弃的皱起了眉头:“你走开,才吃过韭菜,臭臭的!”
果然煞风景小能手,一句话就把殿下说得黑了脸。
这句话才出口,四郎已经开始后悔,恨不得啊呜一口把吐出去的话又全都吞回肚子里。真是奇怪啊,怎么醒过来之后,自己就越来越口不择言,在殿下面前也越来越随便。难道真是长本事,所以胆子肥了?
四郎也机灵,这么一想,立马变回狐狸身,“嗖”的一声躲到了大床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像个即将被暴徒蹂躏的无辜少女。
可是墙角显然不是个躲藏的好地方,殿下缓缓凑近被自个的口不择言吓僵住的小狐狸,带着龙涎香味道的大手骨节分明,轻轻抚摸着面前毛茸茸的狐狸脑袋。
卡住小狐狸的肩膀抱起来,和自己面对面,呼出的气息全打在小狐狸黑宝石般的鼻尖上,全是极富男性魅力的暗香。一种纯男性的气场缓缓弥散。
小狐狸伸爪子摸摸又多又漂亮的几条大尾巴,警惕的盖好自己的小屁屁。
显然是小狐狸自己想多了,殿下并没有如此邪恶又残忍的想法。
他只是很久没有看到四郎,单纯想和他亲近一番而已。此时被说臭,殿下一发要往小狐狸鼻子跟前凑,并且笑言道:“臭也没办法了。你给我做什么我就吃什么,臭臭的也都怪你吧。”
语气里带着一种极亲昵的感觉,好像两人真的只是凡间一对吃了韭菜相互抱怨的平凡夫妻。
一发现殿下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小狐狸放下心,开始欢快的顺着杆子往上爬。不一时已经蹦到殿下的胸膛上,还把人家的衣襟都扒拉开,露出宽广的胸膛和结实的胸肌。
小狐狸盘卧下来,满意的用脸蹭一蹭,又舔一舔。
随着四郎和殿下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两人的相处模式变得越来越随意和平等。加上四郎的能力一直在稳步增强,因此某些妖怪便渐渐习惯了在殿下旁边扑腾的这只胖狐狸。
或许殿下的确打心眼里爱恋四郎,甚至在分别五十年后,渐渐学会更加平等的对待小狐狸,不再把他看做是自己羽翼下的小宠,而是足以与自己比肩的恋人。
可是,在绝大多数妖怪眼里,四郎和殿下的上下尊卑依旧是极分明的。纵然禁脔再怎么珍稀美味,为帝王所独享,名头到底不光彩。
这胖狐狸精今日这般嚣张,纵然殿下没所谓,不代表别的妖怪也能忍他。
这位天狐族的王子还……还真是恃宠而骄啊。旁边的小妖怪从小听饕餮的威名长大,此时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满以为殿下这一次必然是要发火的。有些胆小的还闭上了眼睛,害怕这只美貌又弱智的天狐立马被剥皮分尸。
然而,其中难免还有为数不少的饕餮忠实崇拜者心生不忿。
崇拜了上千万年的偶像居然吃韭菜!吃完还笑呵呵承认自己有口臭!还让这只狐狸当众非礼蹭胸!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么说来,某些妖怪迁怒于嘴贱&欠揍&专业毁男神的胖狐狸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青溪刚听说这只烦人的胖狐狸又醒了过来,风尘仆仆的从万里之外的青州战场赶过来,一进门就听到胖狐狸口吐大不敬之语,见殿下居然毫无反应,反而任其爬到自己头上去了。护主心切的青溪立马愤怒的大声呵斥道:“你这大胆的男宠,别以为做了殿下的禁脔,就能为所欲为!”
苍然和白然已经是四郎的臣属,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忠心耿耿的狼族侍卫呛一声拔剑出鞘,发出“呜呜”的低声咆哮。
“慢着。”四郎挥手喝止想要进攻的两侍卫,转头面若寒霜的对青溪说道:“你没听殿下说吗?禁脔并不是指男宠,而是指只能由王者独占,不容别人分享、染指的东西。所以,你说我是禁脔,也没说错。但是,”
四郎话锋一转:“论地位,我身为天狐族的王子,在狐族并没有王者的情况下,等我成年便可以直接继承王位,因此,地位并不比你低。论与殿下的情谊,我日日伴在殿下身边,与他以心换心,难道比不过你一个下属?论对殿下的作用,我在内,替殿下打点衣食住行,殿下离了我就茶饭不思,而你呢?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下属。我往日不和你计较,你却变本加厉,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依仗呢?若说妖族强者为尊,可不是会打嘴仗刻薄人就算强。总是含沙射影挤兑我,或者对一个身份地位比你高的人大呼小叫,算什么强?若是觉得我配不上殿下,依靠着妖族的规矩,你大可以堂堂正正向我挑战。我若是败了,便自动离开。怎么,敢应战吗?”
这一番话说下来,直把青溪气的浑身发抖。
可是接下来的一瞬间,她就再没法生气了。因为她感觉到了一种极强大的气息从面前看似弱小的少年身上发散出来。
在幻境中修行百年,又得回一半狐珠的四郎为了扞卫心中所爱,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放开了浑身的气场。
于是他的头顶便凝出了一盏玉白色小钟,背后现出一只巨大的九尾狐影子,脚底隐隐有白色的云起翻滚。一股浩然磅礴的混沌之气海浪般朝着青溪涌了过去。
四郎本就是神族遗脉,遁去的一。此时拿回了混沌钟,恢复了一部分实力,那种来自上位者对下位者天然的威压可并非开玩笑,而是真实的存在。直面这股气机的青溪就有最深刻的体会。
崇拜强者是妖兽檮杌的天性,面对这样强大纯正,几乎可以媲美上古神只的气息,青溪终于低下了她高贵的头颅。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请大人责罚。”
檮杌认为弱者不过如蝼蚁一样,只有被踩死的命,毫无生存价值,唯一的作用就是为强者所奴役。可是当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势力时,她又会第一时间选择臣服。能从上古残酷的生存斗争中存活至今,檮杌可并非一味愚勇。
忠心耿耿的追随饕餮,甚至表现出爱慕饕餮的迹象,也并非是真的倾心,更多的还是对力量的崇拜而已。这一点,殿下和二哥早就一清二楚。所以用青溪的同时也防着她,并不把真正机密的事情托付。
青溪这样容易就低头,对自身能力还没有清晰认识的胖狐狸反倒吓一大跳。收回外泄的气息,四郎挠挠头,虽然想不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但他也跟陆爹学了不少御下之道,明白此时不罚青溪不足以立威。
低头想了半天,四郎一握爪,很潇洒的挥手道:“那好吧,你就下去领五十鞭子。”
殿下本来在旁边笑吟吟的听着,被自家大发神威的小狐狸那盛气凌人的小表情萌得心肝颤抖。此时一听这儿戏般的处罚,脸又黑了起来。
不好在部下面前坍四郎的台,殿下便沉着脸吩咐华阳:“去取打神鞭。”
青溪的身子不易觉察地颤抖了一下。
“打神鞭是什么?”四郎好奇地问道。
“没事,只是要按照妖族的规矩行鞭刑而已。”
“哦。”既然是族规,四郎也就不再东问西问了。
这么闹腾一番,已经到下午掌灯时分。
今日有味斋并没有升起那两盏标志性的红灯笼,这就是不做夜间生意的意思。几个枯瘦的男人在门外徘徊一阵,到底没敢擅闯,垂头丧气的走了。有的大概是太过于沮丧,没走几步,头就掉了下来,要用手扶住才行。
巷子口几只野狗呜呜的叫,山里有一双双绿色的眼睛,在街头一晃就消失了。
有味斋门口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车上下来一个瘦瘦高高的公子哥。
第161章:雪花肉25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有丝丝舒服的小风在窗棂格子间钻进钻出。
因为天气这样好,吃饱喝足嬉闹一阵之后,小狐狸盘在殿下的胸膛上,不知不觉打起了小盹。
睡得打起了小呼噜的时候,四郎感到殿下好像起了身。殿下离开后,小狐狸换了几个睡姿,总睡不踏实,过不久便迷迷糊糊地听到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然后便是风吹葫芦那种呜呜如同鬼哭般的动静,时断时续的传来。
四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这种事情发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平素不轻易做梦,但一做梦就会一梦成戳。不过做这些古怪的梦也有一点好处——在梦里,四郎虽然会和其他人一起经历种种怪事,但是却不会受伤。
只是这回不知道又将遇到什么。
怀着忐忑和兴奋交织的心情走过一条长长的白色通道,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一座道观的门口。再一回头,白色通道消失了,身后是一片云海,四郎走到石阶边缘往下看,似乎云雨都是发生在脚下的。
“吱——嘎——”道观的两扇大门被风吹开。
四郎想了想,就跨进了道观的大门。
道观坐北朝南,从院门进入塔院就是一个小天井,穿过天井便是正殿,一路上到处都是高树芳花,花间有些可爱的小鹿,小兔子和仙鹤,还有许多极美貌的少年男女莺声燕语在其中嬉戏。真是如同世外桃源般的仙境。
可是,小盘山上何时多出来这样一个好地方呢?
带着疑惑,四郎继续沿着大路往殿里走。一路上周围的美人和他擦肩而过,都对他视而不见。
正殿面阔五间,进深四间。正中间一个长桌上,供着一位穿红色衣衫,貌柔形壮的男子,神情十分肃穆端正。长桌左右两侧全是各式各样的塑像,四郎一一辨认过去,有观音,城隍,土地神,这些平日里作为一庙之主享受祭祀的神灵均站在红衣男子之下,看上去是作为从官的样子。
庙里没有人,一路上虽然有许多美貌的少男少女在嬉戏玩耍,赏花聚会,却没有一个往这座正殿的方向行走。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动物,竟都在有意趋避开这座大殿。就连天上的飞鸟,也没有一只打这上头飞过。
一片平和安静中,诡异的庙宇,红衣塑像,这林林总总似乎都暗藏着极大的恐怖和危机。
怎么来了这么一个怪地方呢?
四郎一尊尊塑像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觉得这个梦有点无聊。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一声声压抑的哭泣声从自己脚底下传来。
回头四处打量,四郎便发现红衣塑像之后还有一个神龛。神龛里是一个男子,带着冠冕,穿着绘了九条龙的锦衣,十分气派。定睛一看,这不是那个对陆叔图谋不轨的锦衣人吗?
还没死就急慌慌得给自己立庙是几个意思?把自己供在一众大神的头顶又是有多大脸?
四郎囧着脸,疾步走过去查看,便发现神龛的背后有一扇半敞开的小门,哭泣声就是从里面一丝丝传出来的,十分微弱,若不是他耳力过人,还真听不见。
叫皇普的花衣娘娘腔又想干什么?四郎生气的皱起两条远山眉,摸摸手上的铜镜也还在,南明离火正在铜镜中四处游走,想了想,为了以防万一,又唤出自己的本命法宝混沌钟。
做好万全的准备后,四郎就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门。
“吱——”木门发出叫人牙酸的动静。吓门外的小狐狸一跳,赶忙伸爪子扒住门,然后捡起一根木棍拿在手里,侧着身子二兮兮的挤进门去。进门后,一个轻盈的转身,立马用手里的棍子把门撑住,不叫它合上。
身在魔窟里,就算是做梦,也要小心谨慎才对。小狐狸重重点头,给自己的机智沉稳点了个赞。
门后是一条下半段隐没于黑暗之中的梯道,但拐角处隐隐有火光透出来,证明其中是有人的。压抑而绝望的哭声在半封闭的地道里回荡,叫人听了也跟着难受起来。
这只是我的梦!
孤身探敌营的小狐狸其实也有点害怕了,他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轻手轻脚地沿着阶梯往下走。
很快就平安无事的到达了阶梯的尽头,扒着墙壁角落一探头,四郎却恨不得自己压根不曾下来过。
——这实在是一场噩梦。
宽大的地下室正中是一个黑色的大理石祭坛,一个少年被绑在祭坛正中的柱子上,四郎听到的哭声就是从少年的口中传出来的。祭台周围站着一圈穿着长袍,戴着各式狰狞面具的男人。
整个大殿中飘荡着浓郁到叫人作呕的古怪香气。这种香气是从周围石壁中燃烧着的蜡烛里发出来的。每根蜡烛都有儿臂粗。能够昼夜不息的燃烧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