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住眼泪,画影指了指君即离旁边的那朵荷花。“和你一样。”
“神魂差点被打残,经脉断了一多半,全身的骨头就没几处完好的,肌肉皮肤的伤更甚。”等到君即离被画影和龙牙合力弄到池子边,吕洞宾才飘到君即离跟前,满眼心疼和骄傲。“可是,纵是如此,你仍然没有后退,还坑死了一个大乘修士。”伸手做摸头状,再开口时,吕洞宾的语气充满了欣慰和自豪。“我的徒孙是最好的。”
蓦然觉得鼻头发酸,君即离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大纯阳宫的人,走到哪里都应该是最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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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有多热闹,烟霞观和天海宫之间有多紧张,顾子方一概不知道。坐在听风崖上,怀里抱着雪名剑,顾子方和刚从云麓山回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罡风刮在脸上、身上,应该是痛的,但顾子方却还嫌不够痛。
被燃木一个雷咒劈焦了整个左肩,小离一定很痛。死死挡在炼魂大阵前,以一身伤换燃木无法靠近半步,小离一定很痛。被那个大乘修士戏耍一般一次一次打得吐血,小离一定很痛。而这么点罡风比起小离所承受的痛,能算得了什么?
四师兄冰冷的眼神,洛灵霜隔三差五的讽刺,还有观中那些鄙薄的目光,比起自己心里的绝望,也不算什么。眼睁睁看那人因为自己而死去,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把他放在心里最特殊最重要的位置。还能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绝望,比这更让人生不如死?可是他连寻死的权利都没有,因为这条命是那人拼了命才保住的。
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顾子方身侧,器灵看着依然沉浸在伤痛绝望中的顾子方,终于意识到他高估了这小子的承受力,也低估了君即离在他心里的地位。然而,他还是想试试。“君即离的死,就真的能让你变成这样吗?你还有家人,还有师父和同门,还有帮我报仇的承诺。这些,你真的全都撒手不管了吗?”
“我本来也没什么抱负,以前不过是在模仿看过的男主角。我只是想明白了,权利、地位、财富、美人,其实我都不是那么想要。不过是看到那些小说里的男主角都有,所以就觉得我也应该有。如果可以,我情愿只是一个配角,可以安静的赖在无我居,哪怕每天都被他骂也是好的。”顿了顿,顾子方机械的抚摸着雪名。“可是已经迟了,我已经永远失去他了。”
听出了一点不同于过去的东西,器灵问道。“你……”
“我爱上小离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没等器灵问,顾子方就自己开了口。“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想我为什么会觉得生不如死,什么都不想理,什么都不想做。其实答案很简单,只是因为我的心跟着小离一起死了。心都没了,还要怎么活呢?”
尽管早就知道,总有一天顾子方会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意,可真的听到了,器灵还是有些措手不及。“他和你同为男子。”
“这跟他是男人还是女人有关系吗?我只知道,他是小离,是我爱的小离。我知道我以前绝不会这么想,可是,真的爱上了之后……,还有什么能比看到他笑更重要?”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完全抛弃了过去的观念,顾子方的语气只是理所当然。
器灵叹了口气,看来,他只能妥协了。“君即离还活着。”
猛然扭头,顾子方眼里毫不掩饰的惊喜差点没晃花器灵的眼。然而那光芒只存在了一瞬,复又消失。顾子方别过脸,语气晦涩难明。“连你也学会说谎了吗,无极。”
“我不能告诉你我为什么敢断言他还活着,但我没有骗你的理由。”器灵没在意顾子方的逃避和退缩,毕竟他的确拿不出证据。“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如果你就这么消沉颓废下去,那么你永远没机会去证明我有没有说谎。”
心头一动,顾子方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情不自禁的舔了舔嘴唇。“什么意思?”
“我知道那个禁区里面究竟是什么。如果是别人,断然是有死无生。可如果是君即离,我相信他不但能活下来,还能获得不少好处。”看到顾子方的眼里再次有了亮光,而这一次没再马上熄灭,器灵接着说道。“只是那个禁区的出口随时都在改变,所以他可能会花上不少的时间才能找到出来的路。”
眼巴巴的看着器灵,顾子方从没觉得器灵这么可爱过。“……那个禁区里面,是什么?”
“我的旧主,出身逍遥宫,沧海大陆曾经的第一剑宗。君即离进入的地方,正好是逍遥宫的藏书楼。那个地方,只要能够修出大成剑意,就不会被视为侵入者。因为在过去,能够修出大成剑意的剑修全都是逍遥宫门人。”
慢慢的消化着器灵披露出来的信息,顾子方的眼睛越来越亮。“也就是说,小离会被当成自己人,不被攻击。说不定,说不定还会受到保护?”
想起旧主描述逍遥宫的一切时那充满怀念和伤痛的眼神,器灵的声音也带上了怀念和伤痛。“天海宫的那个大乘长老不是剑修,他只要一进去就会被守卫藏书楼的傀儡围攻。逍遥宫虽然是剑宗,但傀儡术却是从创派之初就流传下来的护山之法,据说是创派祖师的至交好友留下的。历经无数代弟子的改进、完善,逍遥宫在傀儡上的造诣是这个大陆的巅峰,根本不是如今的修士能够对付的。”
“而且,当年逍遥宫被灭门的时候,最后一个大乘长老带着幸存的精英弟子聚集在藏书楼处,以他们自身的血、肉献祭,开启了最后的防御法阵,而他们也化为剑灵永远守护宗门最重要的地方。那里,会成为敌人的地狱。而对于会被判定为自己人的君即离来说,比这世上任何地方都要安全。”
无知无觉的泪流满面,顾子方终于相信器灵没有骗他。小离还活着,还活着……。
“所以,你还要就这么继续下去吗?做一个洛灵霜口中的懦夫?”微微低头,器灵直视顾子方的眼睛。“若是君即离回来看到你这幅样子,你觉得他会怎么说?”
抬手拿袖子盖住自己的脸,顾子方深吸了一口气,手放下时脸上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他会说”,模仿着君即离发怒时的语气强调。“蠢货,你丫千万别说自己是道爷的师兄,省得给道爷丢人!”
看到顾子方眼里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器灵也有心情调侃了。“还有蚩灵和画影他们,我保证,他们会一起把你讽刺得恨不能重新投胎做人。就是我,说不定都会被他们一块儿讽刺,然后不得不躲进无极塔抱怨旧主没教我怎么斗嘴皮子。”
“我觉得,没人能跟小离比毒舌。”似乎整个人都光亮了起来,顾子方终于露出了几个月来第一个笑容。灿烂的,骄傲的,甜蜜的。“小离是最好的。”
——卷四·血战云麓·完——
卷五:夙仇新怨
第69章:五派大会
站在铁啸辰身后,洛灵霜冷眼看着东来谷的人从奢华的宝船上下来,带着趾高气扬的表情。垂下眼,克制住冲上去的念头。灵霜,还不到时候,要忍耐。
“天海宫二长老燃木道君、少宫主沈真君到!”
听到这句话,洛灵霜猛然抬头,死死的盯着走进会场的那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人。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害死了她的君师兄!
洛灵霜并没有发现,随着天海宫的人出现,整个会场都出现了短暂的寂静,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她也没有发现,所有烟霞观的人都和她一样,用仇恨和不屑的目光作为对天海宫的礼节。
实际上,会场中绝大部分人看到天海宫时脸色都不好。十年来,烟霞观与天海宫的争斗已经白热化,整个修真界的格局都因此而改变。五派大会本该是一甲子(六十年)一次,这一次大会本该是六年前举行,却因为两大宗门之间的恩怨而不得不延后,这还是烟霞观终于不再坚持将天海宫从五派大会中驱逐的结果。
有人觉得,既然烟霞观能在五派大会的问题上让步,也许两大宗门不会再继续斗下去了。但这种说法遭到了更多人的反驳,十年来烟霞观观主柳长青的强势早已深入人心,他们不认为柳观主是在让步,而应该是有其他的打算。不过,不管怎么样,对于天海宫好像没事儿人一样参加五派大会,很多人都觉得果然那样的宗门就是脸皮都比旁人要厚得多。
这一次五派大会是在无忧宫举行的,这在修真界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对比其他宗门女修奇缺的情况,全是女修的无忧宫向来都很特殊,也因为这种特殊而使得无忧宫从来无缘承办五派大会。而这一次,也许是觉得在无忧宫这种地方,烟霞观和天海宫就算打起来也会收敛一些,所以才会把大会的地点放在无忧宫。
地点并不是这一次大会不同于以往的唯一一点,原本五派代表是坐在一处的,可现在谁敢让烟霞观和天海宫坐一起?尤其,这一次烟霞观的代表是以火爆脾气闻名的烈仙君铁啸辰。无奈,无忧宫干脆把五派代表的座位排成一排,每两个位置之间隔开老远,而烟霞观和天海宫分别占据两端。中间隔了其他三宗,还那么远,要是这样还打起来的话那也没办法了。
另外,为了不让烟霞观和天海宫在住处就直接火拼,无忧宫特意把两宗的住处也隔开了,一个在西一个在东。而慈云禅院的住处就在他们中间,想来是希望禅院的佛修们能在两边冲突起来的时候劝解一二。总之,为了能让这一次大会平平安安的召开,无忧宫上下不知道动了多少脑子、考虑了多少细节,说是殚精竭虑也不为过。不过,倒也能看出女修到底是细心得多。
五派大会的本质是一个平台,让五大宗门用公平比赛的方式来展示自己的实力。换言之,在五派大会上产生的名次,可以看成是五大宗门的实力排位。后来四大世家也加入了进来,因此五派大会实际上就是五大宗门四大世家的排位赛,只是一直沿用了最初的名称没有变成五派四家大会什么的。天海宫和烟霞观之间的恩恩怨怨,最初的起因其实就是五派大会,后来也一直把争夺大会魁首作为争斗的主要方式。
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散修也以各种身份参与了进来,不过他们只能证明自己的实力,不会有人真把他们算进哪个宗门。比如,卓风行曾经以天海宫客卿的身份参加过,但是没人会认为卓风行就是天海宫的人。当然,当时的天海宫宫主极力邀请卓风行加入宗门,可惜卓风行压根儿不买账,他纯粹是看在司空轩的面子上才会答应帮忙在大会上露个脸。
按照惯例,五派大会分为团体赛和个人赛。个人赛比较简单,每个宗门可以派出十人参赛,散修一共也有十个名额,以抽签的方式将这一百个人进行分组,每组胜出的人获得晋级的资格。当然,这只是粗略的章程。实际上,首先要将参赛修士按照修为境界划分成几个大组,分别是元婴境、化神境、炼虚境。也就是说,具有个人赛参赛资格的,只有这三个境界。毕竟合体境和大乘境的修士动起手来破坏力太大,而元婴以下并不算一个宗门的中坚。
所以,个人赛实际上有三个魁首,元婴第一、化神第一和炼虚第一。哪个宗门的魁首多,哪个宗门的实力就最强,比如上一次天海宫就拿了两个魁首。当然,也不是没有包揽所有魁首的可能,不过这种可能性太小,整个修真界历史上做到过这一点的只有已经覆灭的逍遥宫。
团体赛都是在个人赛结束之后开始,依然是每个宗门十人、散修十人,总共十组。也有修为限制,仍然是最高炼虚,最低元婴。可以弃权不参加,不过到现在为止从没有过弃权的先例。还有一条,每个人一辈子只能参加一次,这也是为了公平起见。不然以修士的寿命,进去个十次八次跟玩儿似的,谁的经验多谁获胜,那还比什么?比赛的方式,是让这十个组一起进入一个名为“沧海幻境”的秘境,以两月为限,在秘境中获取的东西价值最高者胜出。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一个寻宝大赛,谁家得到的宝贝最有价值,谁就是胜利者。
沧海幻境坐落于中州与北川的交界处,没人知道它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只知道这是沧海大陆上最古老也最神秘的小世界,被发现至今已经存在了上万年。秘境之中有数不尽的财富,天材地宝、功法、珍奇异兽、上品乃至天品丹药法宝,但也有无数的危机。因为当初是五大宗门一起发现的,可四大世家以及广大散修不可能坐视秘境被五大宗门霸占,所以多番协商之后就将它作为大会团体赛的赛场。开启秘境的五把钥匙由五大宗门保管,而四大世家就负责监督秘境有没有被私下开启,散修界也会有人时刻盯着。
所以,团体赛对于修士而言,意味着机遇和财富,但也有可能是灭顶之灾。算起来,每次进入秘境的一百人,到最后能够活着出来的顶多六成。尽管每一次都会有大乘修士在比赛结束之后进去搜救,但基本上都是无功而返。收获与风险并存,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也没人因此而退缩。尤其是天然缺乏资源的散修,每次报名的时候都会挤破头,只为了争夺那有限的十个名额。
说一千道一万,总之五派大会是沧海大陆修真界最不能错过的盛事。它带来机遇和财富,也带来死亡和痛苦。它让很多人一战成名,也让很多人饮恨而终。它可以缔造一个宗门的辉煌,也可以让一个宗门就此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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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赛的报名和分组已经结束了,这一次烟霞观主要的战力都放在了炼虚境,参赛的是秦羽、岳悠和顾子方。洛灵霜也参加了,十年前只有筑基修为的她,现在已经是元婴境。十年晋升两个境界,虽然不可能跟顾子方和君即离相比,但以她的资质已经很难得了。值得一提的是,洛灵霜现在已经是上品高阶炼丹师。
拿到了出场次序和时间,岳悠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到烟霞观的住地细雨苑。本来这种事情应该是带队长老铁啸辰去做,可是为了不让自家师父在比赛还没开始就跟人动手,岳悠一早就决定如非必要都由自己代劳。进了细雨苑,岳悠一眼就看到院子里疑似在发呆的顾子方,脚步不由自主的收住了。
十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
岳悠到现在都还记得,从云麓山回来的顾子方就只是一个没了魂魄的空壳,再也看不到曾经的活泼开朗。君即离的死,将顾子方彻底打入了深渊,而他自己并没有要爬出来的意愿。观主把顾子方罚去听风崖思过三年,这个惩罚可以说是很重了,至少顾子方还是头一个被罚了一年以上的。然而观中许多人仍然认为太轻,比如秦羽,比如洛灵霜。
岳悠不觉得三年重,也不觉得轻,因为他看得出顾子方根本不会在意。无论是观主的惩罚还是同门的冷眼,都已经入不了顾子方的眼。即使是顾家人的眼泪和哀求,也无法让顾子方抬一抬眼皮。所以,那个时候岳悠以为顾子方已经毁了,要么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要么随便哪一天被发现自我了断在听风崖上。
可三年之后,岳悠发现自己失算了。从听风崖上下来的顾子方不但振作了起来,甚至变得比过去要像一个男人了。不再消沉颓废,不再像过去一样围着女修打转,不再成天东跑西跑就是坐不住,也不再始终挂着笑容。他学会了低调和内敛,学会了动脑子,学会了跟女修保持距离,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了修行上。
渐渐的,原本还会对顾子方冷嘲热讽或者冷眼相对的人都沉默了。因为谁都能看得出,君即离的死,顾子方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然而顾子方一直都对每一个人强调,君即离没有死,只是一时找不到回来的路而已。曾有人认为顾子方已经疯了,否则为什么会坚持君即离还活着?也正因为这样,大家已经习惯不在顾子方跟前提起君即离,就怕刺激得他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