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修真)上——priest

作者:priest  录入:06-18

程潜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了!”精通各种旁门左道的李筠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了!他身上的金光就是暗符!”

连严争鸣都有些出神,轻声道:“流水烟云皆能为暗符,但是……也可以刻在人身上吗?”

“那肯定不是人,”李筠斩钉截铁地道,“是魂魄,我看见过有一本奇闻异志上记载过,以前有一个魔修大能是符咒高手,能在人的三魂七魄上刻录看不见的暗符,他在很多人的魂魄上落下了暗符,让这些人生生世世都无法摆脱他的驱使,北冥君肯定也有这样的手段……”

“李筠,”严争鸣终于回过神来,眼角瞥见韩渊和程潜正屏息凝神地听魔修的事,立刻喝止住他,“闭嘴——我们走。”

整个临仙台及其谷地全都被黑雾笼罩,黑雾将这杀戮丛之地与周遭隔离了,他们几个站在一侧的山顶,发现方才的喊杀声与血腥味居然一点也感觉不到了。

突然,一簇火光缓缓将黑雾弥漫的临仙台照亮了一角,随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一边蔓延。

严争鸣心中一凛,喝道:“闭眼!”

几个人在这一刻下意识地遵从了他的指挥,可那强光仿佛隔着眼皮都能烤得人眼球通红,整个世界都似乎被拖进了一片火海。

强光与烈火不知过了多久才平息下来,唯有临仙台上盘踞的黑色浓雾仿佛亘古无边,纹丝不动。

程潜最早试探着睁开眼睛,他眼前还有点发花,用力眨了几下才勉强能看见东西。

他看见几个人面前有一颗蛋,正款款地向他们……滚来。

第17章

韩渊已经一天一宿水米未进了,腹中空空可想而知,一见这近两尺来高的蛋,顿时本能地咽了口唾沫,一脸饥渴地问道:“这……这是什么?”

“不知道,”严争鸣后退半步,警告地瞥了韩渊一眼,“别动!群妖谷里的东西不能乱碰,把你的哈喇子擦干净,我们快回去,师父要等急了。”

天确实是要黑了,妖谷中危机四伏,回去途中也没有那块附着北冥君的木牌保驾护航了,比来路还要凶险。

几个人都没敢耽搁,严丝合缝地顺着来路往回走去,连最聒噪的韩渊都没吭声。

混江湖的最讲义气,师兄们这个情他心里记着。

那颗蛋见他们要走,仍然不肯放弃,努力地避开地上一干石子硬物,克服重重困境,将自己翻滚成了一缕蛋旋风,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

李筠回头看了一眼,惊疑不定地道:“这是什么妖怪的蛋,跟着我们想干什么?”

程潜拎着狗熊精的大尖牙,凉凉地道:“可能是想变成煮蛋。”

蛋旋风不知是听得懂人话,还是感觉到了他言语里的恶意,当场打了个哆嗦,原地逡巡片刻,最后磨磨蹭蹭地转了一圈,小心翼翼地避开程潜等人,滚到了严争鸣脚下,可怜巴巴地不动了。

严争鸣脚步一顿,先是铁石心肠的绕路前行,可是他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他从那颗蛋光溜溜的蛋壳上看出了浓浓的失望,可怜巴巴的。

于是严少爷再次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犹豫了片刻,他指着韩渊道:“你去……嗯,把它捡回来吧。”

韩渊直眉楞眼地反问道:“啊?你刚才不是还说让我别碰吗?”

李筠也奇道:“大师兄,为什么?”

这问题怎么回答呢?

严争鸣一皱眉,总不能说是他看那颗蛋挺可怜吧?

当下,他灵机一动,搪塞了一个煞有介事的借口,道:“那个紫鹏真人不是让我们将临仙台上的东西拿去给她么?据说妖修都上不了临仙台,我估计她其实也不知道那台上有什么,就拿这个去糊弄她一下。”

几个人一路走过来都已经心力交瘁,早把糊弄紫鹏真人的那茬子给忘了,被他一提方才想起来,纷纷认同了这个说法。

只是他们都觉得,不着四六的大师兄这次缜密得有点不同寻常。

说来也怪,回程虽然没有北冥君保驾护航,却反而比来路还要消停,几个人紧张了半晌,一路只遇了几个没成型的小妖,匆匆来去,虚惊一场,便顺利地回到了紫鹏真人的洞府。

巨禽依然俯卧在洞府原处,头顶上漂浮的女人却不见了踪影,一时间拿不准她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严争鸣回头冲师弟们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谨慎地上前探查——私心上,他希望紫鹏真人能自觉去死一死,少找他们麻烦,但他也知道,这种侥幸成真的可能性不大。

突然,他听见身后传来了“喀嚓”,几个人全部风声鹤唳,四下寻找后,目光落在了韩渊……怀里那颗百折不挠的蛋身上,只见蛋壳上多出了一道一道的裂纹,正从顶端往四下扩散。

终于,裂纹中心处,一块蛋壳落了下来,韩渊瞪大了眼睛,他看见蛋里伸出的竟不是一只鸟喙,而是一只手。

一只婴儿的手。

韩渊慌忙将蛋放在了地上,几个人在身后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大妖面前,目瞪口呆地看见从蛋里爬出了一个婴儿。

那东西是肉呼呼一团,乍看和普通的凡人婴儿似乎没什么不同,除了刚出生就似乎有凡人周岁的样子,以及后背有两团不大明显的胎记。

韩渊伸出自己沾着淤泥的爪子,在那蛋生的婴儿身上戳了两下,往不该看的地方看了一眼,不合时宜地鉴定道:“好、好像是个女的。”

婴儿被他戳了个大马趴,她四肢滑动,发现自己竟还不如在蛋里的时候行动自如,悲恨相续,于是“嗷”一嗓子嚎了出来。

这一嚎不要紧,紫鹏真人的整个洞府都跟着震颤起来。

离她最近的韩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惊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个虚弱的声音回答了他:“那就是天妖。”

紫鹏真人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了人面,浮在巨禽头顶,像团雾一样模糊不清,整个人透着一股半死不活的颓丧。

她仿佛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理会其他人,百感交集地看着地上的小女孩,而后叹了口气,轻声道:“此乃妖后与凡人之子,出生时就该被处死,妖后身披人血,顶着千刀万剐之痛,雷鸣加身之苦,硬闯临仙台,将它安放其中,继而死在了台上,而它却生来半人,不受临仙台辖制。这蛋百年间毫无动静,众人都以为是个死胎,谁也没想到最后妖族大劫会降在她身上……”

韩渊听得晕头脑胀,却准确地抓住了重点,惊奇道:“什么?妖王头上被人戴了绿?”

严争鸣有气无力地道:“你闭嘴吧……”

程潜却已经反应过来——原来他们这番误打误撞,居然真的将所谓临仙台上的“东西”带出来了。

怪不得,妖王被“天妖降世”夺其力,却连提前下手除掉她都做不到,因为妖修上不了临仙台。

但是……是谁将她从临仙台上取下来的?

北冥君吗?

紫鹏道:“把她抱过来,我看看。”

严争鸣立刻警觉:“你想干什么?”

说完,他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生硬,连忙更加生硬地补救了一下:“前辈,这小母鸡可是才刚出生。”

那不知是什么品种的小杂毛一亮嗓子,严争鸣就忙不迭地躲开了三丈远,嫌得不行,可嫌归嫌,他还是不想把她交给紫鹏——按照紫鹏真人的说法,这小杂毛乃是妖王陛下头上一顶活生生的绿帽子,而紫鹏真人是妖王麾下一员大将,谁知道她打算对这小杂毛干点什么?

无论这小杂毛是个什么出身,她破壳而出也不过就是这么一时片刻的光景,既没有做过好事,也没有做过坏事。

既然没有什么好评判的,别人怎么能随意决定她的生死呢?

紫鹏真人没料到自己竟遭反抗,病病歪歪的影子清晰了些,怒而转向严争鸣:“你敢——”

“敢”字话音没落,声色俱厉的紫鹏真人已经吓坏了地上的小女婴,她声音哽了一下,随即哭丧着皱巴巴的脸,似乎是抽搐着深吸了一口气,放开嗓门:“哇——”

这一嗓子威力非同小可,比方才还要剧烈的震动再次袭来,大小石块纷纷从头顶落下,紫鹏真人的洞府好像就要给她哭塌了!

严争鸣:“快走!”

韩渊听了,手足无措地望着眼前嚎哭不止的小女婴:“那这个怎么办?”

李筠一蹦三尺高地躲开了一块落下来的石头,险些砸了脚,手舞足蹈地道:“拎着,拎走!她连牙都没长,肯定不咬你!”

韩渊壮着胆子,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双手捧起了小女婴,想必是在他手里还不如趴在地上舒服,小女婴的鬼哭狼嚎简直是变本加厉,更上一层楼。

飞沙走石中一片混乱,韩渊被自己身上的外袍边角绊了个狗啃泥——外袍是李筠的,李筠比他年纪大,身量自然要高出不少,衣角一直拖在地上。

好在一边的程潜还算眼疾手快,在扑地的韩渊将那女婴压死之前,一把拽住了女婴的一条腿,像拔萝卜一样,将她倒着提了起来。

小天妖果然是天生不祥,这倒霉孩子才一出生,都快被这几位给折腾死了。

紫鹏真人愤怒的声音夹在其中:“哪里走!”

说话间,那原本瘫倒在地,仿佛奄奄一息的巨禽如同回光返照,它头上女人的虚影蓦地散了,巨禽站了起来,抬起一只巨大的爪子,当空扣了下来。

程潜本能地想用手中尖牙去扛,可尖牙实在太大太沉,他一只手勉强拎着个小女孩,另一只手就无论如何也挥不动他这不趁手的兵器了。

直到这时,程潜才后悔自己将那木剑丢在了那熊尸旁边,他甚至来不及给那女婴换一个姿势,只能尽可能地拎着她往后退去。

那巨禽的爪子对他来说简直是遮天蔽日、避无可避,就连李筠也再拿不出半瓶金蛤神水了。

他甚至觉得那尖锐的爪子已经落到了自己的头顶,程潜头皮一紧,感觉吾命休矣。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程潜猛地一抬头,惊喜地发现紫鹏真人的巨爪被一把木剑架住了。

那木剑宽不过两寸,正是他们平时练习用的,握剑的手更是瘦骨嶙峋,手腕间布满了突兀的筋骨。

程潜:“师父!”

他从未觉得木椿真人飘飘悠悠的身形如此伟岸过。

木椿真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目光扫过他一众虽然狼狈,但依然活蹦乱跳的徒弟,用惯常的声音哼唧道:“你们啊……唉,先走吧,回去等为师。”

说完,他手腕一转,轻巧地便将紫鹏真人凌空拍下的一记巨掌卸力到一边,“轰隆”一声,本就风雨飘摇的洞府又摇了三摇。

程潜迟疑了一下,本不愿意走,李筠却推了他一般,低声道:“师父会斗不过那老母鸡吗?快走,别在这里碍事。”

这一次,连大师兄也没有反驳,四个人加上个半妖从紫鹏真人的洞府鱼贯而出,顺着来时漫长的石阶回到了山穴的另一边,等从水潭中爬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月亮爬上了中天。

程潜松开在水中捂住女婴口鼻的手,将哭得快要抽搐的幼年天妖放在一边,松了口气,结束了他们俩的互相折磨。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没提要回去的事,此时,洁癖的顾不上洁癖,肚饿的也顾不上肚饿了,他们一起横七竖八地坐在山穴池边,等着木椿真人。

第18章

夜色越是浓郁,近水的地方就越是阴冷,程潜把衣服裹紧了些,扫了一眼只披着一件外袍、冻得瑟瑟发抖的韩渊,感觉他是活该。

他思绪刚到,严争鸣已经替他说出了心里话。

严争鸣双手抱在胸前,近乎严厉地看着韩渊,将自己的佩剑远远地丢在一边,只等师父安全回来,他就要把那柄奢华无比的佩剑一脚踹进水池里去——那可是一把砍了耗子又戳过蛤蟆的剑。

他冷冷地道:“入门不到一个月就敢闯山穴,将来你是还准备把扶摇山化为齑粉么?我看你还不如被耗子烤了吃!”

鼻青脸肿的韩渊听了这么不客气的训斥,脸色先是一变,正待横眉立目,随即想起是师兄们不辞艰险将他捞出来的,顿时熄了满心义愤,蔫蔫地低下头,老实巴交地听训。

大师兄正待将韩渊从头到脚贬斥一通,李筠却突然插了话。

李筠轻声道:“大师兄,小师弟,是我的错,是我撺掇小师弟闯后山的,我不知道这里连着群妖谷。”

他此言一出,几个人都是一愣。

韩渊只是有点二百五,平时没事喜欢偷个鸡、取个巧,并不是真缺心眼,他在妖谷里躲大妖怪,被耗子精们抓去说要下饭的时候,吓疯了的时候也怨恨过,但这点怨恨在看见李筠手无寸铁地跟着师兄们来救他时,就已经差不多没了。

此时李筠突然把话摊开来说,韩渊心里最后一点不舒服也奇迹似的被师兄的坦白撞得烟消云散。

小叫花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没有的事,其实也是我自己想来,再说,还是师兄们救的我呢。”

“不……我其实没有,”李筠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时间他难以面对的、难以启齿的话像洪水拉了闸一样倾泻而出,一股脑地说道,“我进了山谷以后,知道了里面有什么,其实怕得不行,几次三番想打退堂鼓,要不是大师兄和三师弟……”

程潜听了他这番话,莫名地觉得李筠也有点可爱起来,他们四个歪七扭八地坐在这里,虽然个个形容狼狈,却是前所未有的和谐平静,他笑道:“谁不害怕,我也吓得不行。”

“我可没看出你吓得不行,”严争鸣哼了一声,“尤其是你在狗熊精尸体上十八摸的时候。”

程潜愣了愣,后半句没听太明白,一头雾水地辩解道:“我没有摸那么多,就想拿他那个利齿防身,二师兄手里什么都没有才是胆子大呢。”

严争鸣听了幼小的师弟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比如暴露了他平时低俗的消遣,脸上立刻升起一层薄红。

李筠愣了一下,然后掩饰什么一样地飞快低下了头,可见也高雅不到什么地方去。

韩渊则比他们这些“道貌岸然”之人坦白多了,不怀好意地笑得打跌,将已经睡着了的小天妖吵得哼唧了起来。

只有“天真无邪”的小程潜一脸莫名其妙。

严争鸣恼羞成怒,抓起一块小石子就去砸他,韩渊边抱头鼠窜,边给自己找了个挡箭牌,指着天妖道:“我有正事,正事!师兄手下留情!这还有个女妖怪呢,我们要收留她么?”

李筠道:“得看师父的意思——妖谷那边不知怎么样了,反正他们肯定不想要她。”

这一句话说得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没人要她……

这话在程潜心里戳了一下,他扫了一眼哼唧了两声后又睡得人事不知的小天妖,不由自主地对她起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怜惜。

严争鸣道:“十有八九会留下,师父最喜欢往回捡东西了。不过我看我们最好趁师父没回来之前先给她编个名字,不然……”

他意有所指地瞟了韩渊一眼,韩渊想起自己的倒霉名字,眼皮顿时跳了两下。

严争鸣冷笑道:“万一师父给她起名叫韩手指,我怕她长大以后会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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